第1章 死不甘心 “阿侬姐姐……”清脆的声音传遍山野。 方侬不敢置信地看着周遭的景色,她没死?她竟然回到了自己及笄之时!? 可思绪却还停留在刚刚那场大火之中…… 漆黑的夜里,她眼睁睁看着无数御林军朝她和弟弟方瑜冲杀而来,他们的脚下,早已没了呼吸的婴儿被践踏成泥…… “不!不要!我的孩子!方瑜,快放开我,我不能丢下我的孩子!”那时,蒙头垢面的她早已失去了一国之母的芳华,落魄至此,而这一切,都要拜她那十年“恩爱”的夫君——彼时的皇帝慕容旭所赐! “姐姐!孩子已经不在了!你只有自己活下去才能替他报仇啊!” 方侬愣愣地看着早已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却仍强撑着保护她的弟弟,他好不容易在慕容旭的追杀下死里逃生,如今为了她却再次深入险境,身为姐姐,本该是她来保护他,可如今,却连累得他也被困于这冰河火海之中,她好自私啊! “方……方瑜……对不起,方瑜,对不起……”他们已经,逃不掉了,她欠方瑜的债也只能来世再还了。 但她没想到,这来世,竟来得如此之快! 当她的不甘与悔恨,一齐坠落在那无边无际河水里时,也只有她看清楚了远处…… 那窜动的火苗映在慕容旭的瞳孔之中,他横手弯弓射箭而去的姿势依旧保持着,此刻风华,绝伦无双,却也阴鸷无双…… 慕容旭,这一世,我方侬,定要你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阿侬姐姐,你在发什么呆?”从山腰下来的少女,摇晃着方侬的身子。 方侬这才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小自己一岁,名唤肖芸轩,是养大自己的肖伯唯一的女儿,也是自己在乡间长大的玩伴。 当年父亲官微,她一出生家中又遭遇不测,父亲被流放。故而父亲嫌她晦气,将她仍到乡间。自己的亲身父亲尚且如此,而毫无血缘关系的肖伯夫妇却视她如己出,她也当肖云轩是自己的亲妹妹。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急报传来,“阿侬,阿侬快……接圣旨……” 来传旨的除了钦差大臣外,还有一个人,方侬永远也忘不了,他身为将军,却在前世传旨之时侮辱调戏她,将他脏手伸进了她的里衣,那时候的她无知懵懂,只吓得哭了,而今,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践踏她! 卫鹰骑着骏马,红袍猎猎,飒爽而来,却忽然看到那少女竟拿了块石子朝他砸来,只是不知是不是她力道太弱,竟偏生砸偏了许多,莫说是砸往他身上了,就连马肚都未必能够碰到。 “一个石子都扔不准,还妄想成什么事?” 话音刚落,下一刻,原本自得满满的卫鹰却难以再保持那般自信与镇定了。 只见方侬扔去的那块石头,正不偏不倚的砸在马蹄上。 骏马四蹄疾疾之下顿时一个趔趄生生摔倒在泥地之上。 饶是卫鹰武功再好,也架不住这胯下骏马的失误,随之跌落。红衣战袍污了大片,往日的光彩在这一刻也尽成了狼狈。 “姐姐,你闯祸了,这可是朝廷来的大官!”肖芸轩煞白了脸色,紧拽着方侬的衣袖。 “大官,落马的大官!”方侬却一派镇定的模样,反带着些许嘲讽的目光,一步步踱近卫鹰的身旁。 “想来都听说朝廷有位卫将军,英勇无双威武,不诚想竟是这般狼狈不堪,当真是浪得虚名,着实不堪哪!” “我乃堂堂将军,你一介山野村姑竟敢口出狂言,当心你小命!”卫鹰“苍”的一声将长刀拔出,架在方侬的颈上。 “将军怕是糊涂了,杀了我方侬,不但你不好交代,恐怕还会罹难其他人吧……将军可不要忘了此行的目的!” 卫鹰一怔,朝廷下令召此女回京等候完婚的圣旨也才方下,他甚至都还未曾宣旨。可这眼前女子却似早就知道了一样。 而此时,随同钦差也已捧着圣旨跟了过来。 方侬唇角一勾,一个凌厉巴掌扇在了卫鹰的脸上,“小小将军,竟敢公然亵渎于我,这一巴掌就是让你记住好歹,以后见我方侬得尊重一些!” 这一下干脆利落,当真解气。 “你找死!”卫鹰这辈子都不曾受过这等屈辱,当下将方才收了回去的长刀,再次横了过去,这一次却是满带杀气。 赶来的钦差见卫鹰此举,不禁板起了脸来,“卫将军怎能如此放肆,她可是未来的皇子妃!” 卫鹰咬牙不甘,但终究还是放下了长刀,忿忿道:“罢了,你就宣旨吧!”可一双眼中分明是绝不作罢的意思。 钦差开始宣读圣旨,方侬的思绪却又回到了当年,那是的宣读也依旧萦绕在耳。 “……方家长女方侬,温婉贤良,秀外慧中,特钦许良缘,即日回京与七皇子慕容旭成婚,钦此!” 当年她未曾与慕容旭见面,便已闻七皇子倜傥风流,玉树临风,早已芳心暗许,殷切的期盼着与未来夫婿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可一切的期盼,都在冰河上的那场大火中消失殆尽,不复存在。 “方侬,接旨啊!”钦差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她才发现,指甲已然嵌入了掌心之中,都忘却了疼,就连眼角,都隐约泛泪。 “臣女谢主隆恩!” 见她落落大方,全然不失体统,原本想来贻笑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方侬不怕去见皇上,但在去之前,她最担心的,还是肖家一家。 前世,肖家在她离开当晚,就被人纵火烧光,一家三口无一生还。 而今她决不能再重蹈当年的覆辙。 她牵过两老的手,“时间不多,我也没有时间与你们细说。但是还请两位老人家谨记,在方侬走后务必将房子烧了,速速搬离此处,半个月后你们到京城中找我,我自会安排你们的去处,颐养天年!” 两老听得稀里糊涂,可方侬殷切嘱咐,“要命之事,方侬不敢随便糊弄,还请二老谨记我的话,朝廷中有许多心狠手辣之人,方侬只希望你们平安!” 钦差催促,方侬没有时间多做解释,但愿肖伯一家能相信她的话。 上辇之前,方侬看了看一旁的卫鹰,“卫将军军前失礼,罚你徒步护送我回京!” “方侬,你欺人太甚!” 卫鹰怎么都没想到方侬人都还未进京,便如此颐指气使。可是她晃荡着手中的圣旨,时刻在宣示着她皇子妃的身份,这次,是笃定要卫鹰受下这屈辱了。 长长的卫队中,有一个身影即便是同样一身卫兵服装,却仍难掩一身华贵气质。 “方侬,有意思!”男子目光也是随着那车辇中盯着,浅笑着,俊颜遮挡在帽子下。 第2章 绝不容人羞辱 马车上的颠簸,披星戴月,从那小山村出发的第三天,终于也抵达了京都皇城。 从护城河上的吊桥,一路支开这满城的热闹,浩浩荡荡的朝着丞相府前去。 皇家的仪仗到底还是给足了丞相府的面子,即便这未来的皇子妃并不怎么受待见,但是这门面功夫,双方都备足了。 “终究还是回来了。”方侬轻撩开帘子,勾起淡淡一抹笑。 可是,不远处街道上的一阵喧嚣之声,却是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狂乱,乱了章序。 方侬这才如梦初醒。 她怎么忘了啊! 母亲去世后,父亲重新续弦了一门亲,朝中贵胄当朝皇后的妹妹戚少云,而如今这策马冲撞而来的正是戚少云的弟弟戚少崇! 方侬前世曾为了救慕容旭,去求戚少崇,但却被拒之门外。在她长跪了一天一夜之后,戚少崇仍只以一句“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山野弃女,还不配让我戚少崇出手相帮!”,如打发乞丐一般,将她打发了去。 如此羞辱,她岂能忘? 戚少云一心想将女儿方翎嫁入皇家,现在却被嫡长女方侬生生阻挡了富贵。 她母女俩受此委屈,戚家人岂会干休? 前世她本以为自己玉堂金马,荣耀无比,却被这戚家的舅爷一个纵马,整个车辇翻倒长街上,堂堂未来皇子妃,只能狼狈不堪地步行着回相府,徒惹天下人笑话。 而今,眼见这仪仗前行的进度,即将再度来到前世翻车下辇的那个路口……难道,前世的羞辱,今生她还得再受一遍? 不,绝不! “停!”霍然的,方侬也顾不得体面与否,径自掀帘从车上探头出来。 这一声喝止声,让队伍半路停了下来,前方钦差不明所以,正欲询问,忽见一男子,骏马疾驰而来,好不嚣张。 钦差脸色陡然一变,大声斥喝,“前面是谁?这里可是皇上下旨迎接未来皇子妃回京的车辇……” “小爷我前来,可就是为了一睹这未来皇子妃的风采!”戚少崇也丝毫不忌惮皇家的威仪,更未将钦差之言放在心上,并不停马,哒哒声驰。 到了近处,他却陡见那皇家圣旨,正被恭迎在最前方,以示天子皇恩。而此刻他想要收缰,却也是力不从心。 骏马前蹄纵去,掀翻了那圣旨,钦差本就面色不愉,此刻又从马上摔落了下来,口中直喊:“放肆放肆,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冲撞了圣旨……” 戚少崇看到圣旨被踩在自己马下,深知闯祸,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践踏圣旨,藐视圣颜,其罪当诛!”钦差大骂声近,待看清楚来人后,竟一时愣住。 “哟,这可不是戚家的舅爷么?好大的阵仗啊!连圣旨都敢当街纵马践踏,是不是你们戚家早有篡权夺位之心?其罪……可不止当诛哇!”方侬的声音从这钦差的身后传了过来。 这声音不冷不热,却是字字见血,直将给戚家扣了顶篡权夺位的大帽子。 “你……”戚少崇一时语噎,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来,忽的想起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戚少崇忽的脸色一冷,“你就是方侬?!”言语中夹杂着浓厚的敌意。 方侬神色凛然,不置可否,瞥了一眼眼前的狼藉,对着钦差言道:“大人,有人藐视皇威,该当何罪?” 方侬的这一问,让那跌下马背的钦差回了神。 戚少崇却未等钦差说话就冲了上来,“好你个妖女,才一进京就这么想找借口定我戚少崇的罪,还真是如同我姑母所言,你方侬就是个留不得的胚子!” “原来,方侬还未没踏进家门,母亲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将方侬扫地出门了吗?”她眯着眼似笑非笑地反问。 戚少崇才知道,这一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再观眼前女子,却是神色从容,哪有半点乡野气息,更多的是如毒蛇般的阴狠之色。 方侬也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大人,圣旨如今遭到戚少崇亵渎,恐怕论罪的话,大人也是承担不起,既然现在当街抓住了这个不可一世的戚家小郎,大人如果想在圣上面前有得交差的话,最好就是将这人直接绑了送上金銮,生死……任由皇上处决!” 戚少崇并非蠢钝,闻言便来了火,“我戚家是开国功勋,我长姐是当朝皇后……” “来人呀,将他给我绑了,送上金銮!”还未等戚少崇将话说完,钦差便大喝一声。圣旨变成这样钦差也少不了责任,只有将戚少崇交由皇上,他才能脱罪。 戚少崇惊得脸色一绿,断想不到这钦差竟不怕得罪戚家,说抓就抓。 “今日你戚少崇亵渎了圣旨,此事就只能由皇上定夺,国舅爷,得罪了!”钦差之话,不容置喙。 “方侬,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戚少崇本想在此刻给她一个难堪,不想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满腹恼意。 原本护送皇子妃的队伍,蓦地改成了押送戚家少郎,这事在京城中,一时传遍。 跟随在后的卫鹰反而沉默了下去,趁人不注意,悄然离开,进入了一个巷道中。 一辆停顿在里面已久的镶金双辕马车等候已久,琅环双璧垂坠在双边,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卫鹰朝着马车一个作揖,“王爷,他们走了!” 第3章 再相见,恨入骨 从马车中传来幽幽的一声轻笑,“这方家小女倒真是有意思了,这次戚家怕是有得一番手忙脚乱了。只是,她怎么知道要提前停下车辇,好让戚少崇冲撞圣旨呢?” 从马车中走了出来的男子,锦冠玉带衬华服,眉宇间气魄无双。 正是那一路上混在士卒中纵观着这一切之人。 “运气而已,王爷何必在意!”卫鹰与那方侬并无好感。 卫鹰顿了一会儿,见自家主子沉思着,不禁多说了几句,“王爷其实大可不必,您贵为王爷,此番不过是区区一个皇子娶亲,还是个不受宠的,您又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慕容旭与方家联手,本王小觑不得!”他说罢转身上了马车。 此人正是景国十三皇叔,当朝靖安王——慕容烨。 那厢方侬将戚少崇送到金銮殿后,正静候殿外等候传唤,却闻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闻声望去,却见是戚少崇的父亲戚嵘。 刚到门口,位高权重如他,也顾不得身份,一股脑便朝着殿内跪倒,大声哭喊:“皇上息怒,皇上开恩哪……是犬儿无知才无意冒犯天颜,这一定是有心人所陷害,犬子无知才会误入圈套。老臣忠心耿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求皇上开恩,开恩哪……” 一代元老这么一嚎啕起来,整个内宫都听见了,哭功了得! 为了儿子,戚嵘竟肯如此卑躬屈膝,可见他对戚少崇的宠爱,也难怪戚少崇敢那般目中无人。 片刻之后,殿内才传来皇帝苍老的声音,“外面是戚卿吗?进来吧!” 戚嵘跨步进殿之时,目光深沉地扫过边上站着的方侬,方侬依旧不卑不亢,回以大方一笑。 戚家的消息也算灵通,恐怕事情的始末戚嵘是知道了,只是,方侬并不忌惮于他,此刻唯一让她在意的是,戚嵘都来了,何以自己的后母戚氏少云却没一道前来呢? 照理说,弟弟出事,戚少云这个做姐姐的理当是最坐不住的。如若不然…… 唯一的可能,那便是戚少云进宫了,找戚少崇的另一个姐姐——皇后! 戚家可谓满门荣耀,戚嵘乃景国开国元勋,长女贵为当今皇后,次女又为丞相妻,唯独少了一男丁,直到戚嵘年逾五十才得少崇一子,自是视若掌上明珠。 方侬也知戚少崇此次不会有多大的惩罚,但这事却能给皇帝一记提醒——戚家现已荣光太盛,盛到足以藐视天颜的地步了。 正想着,便见戚少云协同皇后凤驾前来,相较于戚嵘的火急火燎,皇后倒是不紧不慢,丝毫不见急躁之样。 果真来了! 方侬也不怠慢,屈身行礼,竟是规规矩矩,无半点可挑剔的模样,“臣女方侬,拜见皇后娘娘!” “你就是方侬?”皇后淡淡声问,对这个不甚起眼的女子,倒是没几分放在心上的,见她如此规矩,一时也没多大的刁难,便让她起身。 皇后聪颖,戚少云却不然,看了方侬一眼,冷哼声出,“倒是有几分姿色,配得上皇子,也算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方侬不敢。”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方侬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前世她可是好几次都差点死在这妇人手上。 “不敢?我可听说今日这事是你挑唆的,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方侬默然不语,皇后则也是默然的看着眼前场景。 “跪下!”见之方侬沉默,戚少云更是美目狰狞,本就心中怨怼,这下有皇后在场,更是抓住了时机,绝不可能那么轻易放过她。 皇后也是默认了戚少云的行为,真不愧同为戚家女儿,同仇敌忾。 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在低处,方侬只得照着戚少云的命令跪了下去。 “你才入京,就搅得我戚家不得安宁,若不是皇上赐婚,你当真以为你还有资格回到相府?”戚少云也毫不掩饰,单看方侬一介孤女,她戚家有权有势,想要她死的话,有上百种不为人知的方法,毋须掩藏。 “母亲息怒,方侬自小在山野长大,哪懂得京中的形势,如今是舅爷闯下这等弥天大祸,皇上龙颜降怒,实在不是阿侬所能掌控的,求母亲宽宏!”方侬满脸委屈,心中却因戚少云这急躁的模样而窃喜。 “住口,什么叫做弥天大祸?以戚家的功劳威望,此事皇上又怎敢责贷!”戚少云被方侬这话激到,一时冲口而出,自信非常。 “放肆,还不住口!”皇后立即出声制止。 再次看向方侬,刚刚竟是小瞧了她。这女子虽说恭恭敬敬,无半点逾越之举,可偏在这不经意之间,竟让帷幄多年的妹妹轻易被绕进了圈子。 如果刚才戚少云的话传入皇上的耳中的话,以皇上好疑的性子,戚家会沦为什么样的下场,皇后不敢想象。 “地砖凉透,你且先起来吧!”皇后心思百转,脸上却无一丝波澜。 方侬不禁在心中越发的赞赏这个皇后,竟可沉稳至此。 前世皇后的下场虽说因为太子的失势而悲凉收场,但是若非太子不济争不过慕容旭与自己,以皇后之胸襟与谋略,绝对可稳操大权。 不与方侬多作纠缠,皇后让侍下进殿通报,得到皇上的传召后,皇后协同戚少云一同进殿。 一时间,又空留方侬一人在殿外静默等候。 方侬环观这周遭,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却莫名的刺痛着她的心。 这时,一道身影,从日光处缓缓前来,立于方侬面前。 方侬错愕的抬首,在看到男子的那一刻,几乎尖叫出声。 最后,却将这声音堪堪抵在喉咙处,钻心的痛,不住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是他! 没错,正是他! 仇人相见,有着最深最切的愤恨。 前世种种,缠绵缱绻,鬓边厮磨,雪月风花下妆影偎侬又替代为生死怨恨。 “慕容……旭!” 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无法完全的说出这三个字,眼眶早已红透,双眸死死盯住眼前这个如玉一般的男子。 是的,如玉一般的男子,无双的相貌,曾让她痴迷到情愿将命舍予。 他也曾说:“方侬不好,为人笑柄,便叫语侬,与朕……枕边语呢哝,一世恩爱……” 那是何等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如今,她却只想用他的命,他的一切,来填补前世之恨…… “方……侬?”慕容旭蹙着眉望着眼前这个女子,本也是带着嘲讽的心思想来这里看看这个传闻中自己未来的妻子。 可这个传闻中的村姑,似乎并非那么的……不堪! 只是为何?她的眼中有恨? 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之中,她几乎是颤抖着手轻缓缓的,抚上自己的容颜,再一路顺着往上,顺手拔下了那簪在自己鬓边的那支小银钗。 她只想,用这银簪,刺入他的心肺。 然而就在此刻,却闻得殿内内侍的一声传唤…… “方侬何在,陛下有召!” 陛下有召,偏在此刻! 第4章 圣意难测 方侬忿忿吞忍下这一刻的恨,盯着慕容旭的眼中却依旧怨毒,只将那支握在手中的银钗往地上一扔,正好扔在慕容旭的脚边,转身随着内侍太监步入了金銮殿。 慕容旭有些错愕,浑然不知道方侬此举究竟是何意图,转身之时,他却不由自主地将她扔在他脚边的小银钗拾了起来。 “这妮子,倒还别具意味。”慕容旭将那支小钗收入了自己的袖中,转身离去。 金銮殿中一派的肃静,所有的人屏住呼吸,看着跪在殿中的弱小女子。 可笑的是,戚少崇这个触犯皇威之人没有被三辟九刑,好好地站在那里,反而方侬从进殿起,就一直跪到现在,不曾有人唤她起身。 由此方侬心中也有底了,皇帝所谓处置,也不过是做做门面功夫罢了,事情究竟是如何处决,结果不得而知。 在圣颜面前,所有人都决口不提戚少崇冲撞圣旨之事。除了方侬…… “一切都怪方侬莽撞,实不登大雅,以致今日街头突发亵渎圣旨之事。方侬有罪,恳求皇上责罚,方侬绝不敢有半句怨言!”方侬恭恭谨谨的朝殿上天子叩首,字字恳实,殷殷切切。 这话让所有原本松了口气的戚家人再次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戚嵘铁面无澜,戚家两姐妹则面面相觑,各有心思。 方侬每字每句都提醒着今日戚少崇纵马践踏圣旨之事,还如此殷切的恳求圣上降罪于自己。可谁都知道这践踏圣旨之人是戚少崇,方侬此为,分明是指桑骂槐之举,意在祸水东移。 皇帝虽说是上了年纪,可是在听到方侬这话的时候,则是双眉一挑,饶有意思。遂后,便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此举,又是让戚家人不明所以。 “看你这小小年纪,又是一介女流之辈,却不想这么方刚不阿,处事分明,朕倒喜欢得紧哪!”皇帝随意的说出口,此一言,便让在场所有人皆都铁青了脸色。 皇后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人,她紧朝着自家小弟使了一个眼色,站立在边庭上的戚少崇立刻跪倒在地。 谁都明白皇帝这话代表着什么,戚少崇自然也不例外。 “求皇上降罪责罚,少崇自幼莽撞,偏偏又自来喜欢玩那烈性骏马,不诚想畜生无知,竟闯下如此弥天大祸,自知罪无可恕,还求皇上降罪,千刀万剐,少崇也不敢推辞,只求皇上开恩,不要祸及我家人!”戚少崇铿锵说道,语气不再似之前那般,有戚家人保护一般的无谓的模样。 皇帝端坐在龙庭之上,一手肘撑着龙椅,轻抚着腭下略显花白的胡须,认真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才是为人臣子该有的姿态。 皇帝虽年迈,可又岂会不明白这个中的迂回? 方侬,好一个小女子,竟然能够如此洞察天听,知道他的心思。 皇帝的沉默不语,使得皇后也在一边暗中绞着手指。 她想开口,可事情又再度陷入了僵局当中。原本已看似解决了事情,如今却被方侬这一番话轻易的再度挑了起来,可见皇上也并不想真的放过戚少崇。 整个殿中,一时陷入了沉寂当中。 “有错当罚,朕决不姑息!”皇帝这一句话,缓解了现下殿中所有的尴尬。 跪着的方侬暗地里一笑,她明知道,以戚家现在如日中天的势力,皇帝哪怕真是要罚,戚少崇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但是于皇帝而言却非如此,哪怕只是轻轻一罚,也是直接打在戚家人的脸面上,而更重要的是,这一巴掌,是借着方侬造的势打出去的。 这才是皇帝所想要的,借方侬之手,警告戚家人。 “就罚你禁闭府中半月,府内所有马匹尽数绞杀了,以后戚家出行,不许用马!”皇帝这看起来不似责罚的责罚,让戚家人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谢,谢皇上隆恩!”未等戚少崇开口,戚嵘老奸巨猾,率先跪下谢恩叩首。 “方家小女是个聪慧的人儿,当朕的儿媳看来也不算亏待旭儿,你就回去好好学习规矩,安心等待完婚吧!”皇帝赐了方侬平身,心情大好。 “只是朕听说你才刚刚从乡下归来,恐怕裁裳作料等事也不尽熟悉,不如朕就赏你……” 戚少云隐约之间似乎嗅到了皇帝对方侬的厚爱,深怕此风一涨的话,方侬先在宫里得宠,再回府想收拾她的话,可就难了。 故而戚少云在皇帝开口欲赏的时候,陡然出声…… “启禀皇上,方侬乃是我方家女儿,这次奉旨归来与五皇子完婚,成婚日子即将到来,妾身身为方家主母,定当会为她打点好一切,保证风风光光,皇上大可放心!” 方侬无声讽笑,她可从不知自己的后娘,居然是有这么好心。 “无妨,你既然身为主母,那么就一应安排照旧,今日是朕想赏她!”不料皇帝却不受戚少云这一番话所扰,依旧坚决,“朕就赐你锦帛千匹,黄金千两,首饰等物再由内宫安排挑选,届时一并送回你府内!” “谢皇上隆恩!”方侬再次跪下受领,这才是她所要的。 前世,她归府内之时身无分文,处处都尽受戚氏的刁难,孤掌难鸣,如今戚家人偏生给她送来了这么一个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 她正好抓住了皇帝被戚家所掣肘的这一点,皇帝自不会亏待自己,也只有这些白花花的赏赐,才是她所最需要的。 而皇帝的厚赐,让戚少云的心也笼上了一层厚厚的浓雾。 皇后的神情也从方才一直僵硬到现在,直到方侬领了赏之后,皇后才恢复了和熏的笑,风韵犹存的她从皇帝身边步起,一步步的走下阶梯,来到方侬的面前,将她扶起。 “难得这未来的皇子妃皇上如此喜欢,本宫看着也着实欢喜。皇上既然天恩浩荡,本宫也借着皇上荣光来锦上添花一番,本宫宫中收藏了南海珍珠十斛,也一并赏赐于你!” 皇后会如此待方侬,这一点倒是出乎了方侬的意料之外,她忙推脱道:“谢过皇后娘娘厚爱,只是方侬何德何能,岂敢连受皇上皇后厚赐,实在惶恐!” “诶,皇后如此温婉大方,不愧母仪天下之表率,朕心中甚感欣慰!”皇帝看到这一幕,却也开声说道,“既然皇后有心赏赐,你也就收下吧,抛去皇家威严以辈分来论,你也得称皇后一声姨母!” 既然皇帝都如此开说了,方侬也不好再拒绝,福身谢过。 退出金銮殿外之后,皇后令内侍将方侬送回丞相府。 望着方侬被内侍牵引着离去的身影,戚少云隐忍了许久的不满终于吐露了出来,“皇后长姐啊,你怎么这么糊涂?皇上今天厚赐于她,已经相当于诏告天下给她撑腰了,怎么连你堂堂皇后也得巴结她这么一个乡下野丫头?” 皇后瞥了戚少云一眼,自己的这个妹妹虽然在相府之中老辣,可是终究还是不谙内宫朝堂之事。 “你怎么只看得到表面上的利益呢?”皇后有些不悦的道,“你不会不知道爬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皇上对她恩隆越甚,她的隐患就越多,既然如此,本宫何不多多成全了她?这盛宠看起来光荣,可能否扛得住,还得看她的本事!” “您是说……还是皇后娘娘有远见!”此言一出,原本不满的戚少云终于绽开一笑。 而方侬在穿过御园的时候,假山之上一道身影却让她移不开步。 血液刹那间又再度燃烧沸腾了起来。 他如此高高在上,坐在假山石上边。阳光的照耀下将他的容颜刻画得绝世无双。 第5章 放开你的脏手 前世,也曾有多次如此的场景,他背对夕阳,拥剑而坐,那时是在忧愁朝堂国事,也是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神情,前世让她对他倾心不已,以至于最后连自己的皇儿、自己的性命、甚至整个方家都搭了进去,但最后却换来他的冷眼对待。 然而眼前,曾无数次拥剑拭剑的身影,此刻却是拿着她先前丢弃在他脚边的那把小银钗,认真的端详着。 多么的痴迷的眼神,如若不是前世心已成灰,恐怕自己会再一次栽进他的这般气度中吧? 这一次,方侬不想再与此人碰面,兀自想叫住前边内侍转身走另一道,却偏生坐在假山上的慕容旭此时开口…… “既然来到,又何苦悋缘不见,想你方家小姐如此小气,传了出去岂不是辱没了相府门楣。” 方侬原本想离去的身影一怔。 此刻,从她的身后跟来一行宫人,手中皆扶着托盘,托盘上盖着一领红布稠,想也知道那是皇后适才所赏赐的那十斛珍珠。 “皇上的赏赐已经先行送去,这是皇后刚从宫中取出,命奴婢一道送姑娘出宫!”宫人恭谨着道。 慕容旭的身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从假山上纵了下来,来到宫人的身前,掀开那红布稠,饶是见过珍宝无数的他,也不禁有些讶异。 “你们先将珍珠送回相府,我与方小姐还有话说!”慕容旭先行遣下了皇后的人。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若无他事,请允许方侬先行告退!”此刻,她只想退,否则,她怕自己会忍不住。 慕容旭却无视了她的话,直接道:“皇后娘娘看样子对你不错,竟对你如此厚赐,不知……是你之幸还是不幸?”他问得有些许的模糊,甚至有些许暧昧不清。 方侬自是知道他的意思,冷哼一声,“如果皇后娘娘真心厚爱,又何必送这么多珍珠?别说是这区区十斛珍珠,即便此刻皇后所赐明珠高达千斛那又如何。方侬所求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慕容旭沉默了一会儿,哪怕是他身为皇子,见到这十斛珍珠并列眼前的话,也有些诧异,她却说成区区十斛。是当真高洁,还是故作扭捏? 方侬眼中的恨毫不掩饰,只差说出口,她所要的,是将上辈子的痛尽数还诸于这个男人的身上。 慕容旭再次诧异了,忽而笑了起来,一把拽起她的手,“你错了,你以为在我的面前自命清高,我就会被你所吸引吗?如此是这样想的话,那么我告诉你,和我慕容旭计较的话,你会输得很惨的!” “这一次,就看谁会输得更惨!”方侬冷笑一声,反手擒住了他的腕,顺手解下了慕容旭手中所握的那把小银钗。 下一刻,银钗的尖端处,带着赫赫杀气,便是朝着慕容旭刺去,断不容情! 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那份恨,浑身沸腾的血液在这一刻所昭示的,便是前生她在火场之中那种死不瞑目的不甘。 漫天的火舌漫天的红,冰下之水那刺入骨髓的冰寒,那种在恨意之中慢慢死去的痛,一切一切的光景,晃荡在她的瞳孔之中,那是一种穿越前世今生的烙印,她曾说过:“如有来世,我定叫你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而今仇人就在她的眼前,教她如何能够忍得住这一刻的愤恨与沸腾,如若是能与他一同永坠地狱,她情愿永不超生。 慕容旭在她银钗朝自己胸口刺来的那一瞬间,伸手只一挡,便将她手上的银钗挡得偏了,银钗朝摔落在地上,赫然断成两截。 她是真想杀他。 慕容旭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羸弱的女子,竟真有胆量对自己出手。而她此时眼中所呈现出来的恨意与杀气,全然不似作假,就好似自己当真与她有深仇大恨一般。 “你这是什么意思,恼羞成怒?在宫中行刺皇子,如果传扬了出去,你哪怕有十条命都不够杀!” 方侬抱以沉默的回答,双手此刻被慕容旭钳制住,连连后退,背后抵触在假山的凉石上,阵阵冰凉告诫她此时应当沉着下来。 她闭上了眼睛,努力的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让自己尽快逃离那比炼狱还痛苦上三分的记忆。 终究还是得回到现实之中,现在杀了他着实便宜了他,她所要的是将她所受过的苦楚尽数还到他身上,身败名裂,与她前世一样死不瞑目。 她的双手一直紧握着,不知道自己在这痛苦之中挣扎了多久之后,她的双手才缓缓的放松了开来。 终究仇恨,是能够深埋的,需要酝酿,等待再次爆发的时候,那就是慕容旭再无还手的能力的时候。 “放开你的脏手!”方侬冷冷的出声,勉强挣脱了他的钳制,也在心中告诫着自己,这么冲动的时候,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脏手? 慕容旭闻言一愣,她竟如此说话。 他狐疑的望着她,尽管此刻锦冠玉带,但在这个女子的无边的恨意当中,他竟也觉得无比的狼狈。 鬼使神差的,他松开了钳制她的手,忽然笑了起来,“你倒真有意思,是想趁机在我面前表现你自己,好让我在意你呢?还是另有他图?亦或……是你爹有什么其他的意图?” 回以慕容旭的,是方侬嘲讽似的一笑。“殿下多虑了,方侬不知道殿下所言何意!” 方侬这般翻脸不认账的举措,却让慕容旭错愕不已,“适才……”他想说什么,却戛然而止,才发觉自己如若与她再争辩下去的话,也是无无益。 “我本来倒是觉得这门亲事很是憋屈,我堂堂七皇子,竟要娶你这么一个无知的山野愚妇。可现在看来,你好玩得很,我确实对你有了兴趣,很大的兴趣。” 言罢,他也只拂了拂袖弯下了身。 堂堂皇子,竟亲自弯身下腰,将那根掉落断截的银钗拾了起来。 “如此寒酸的东西,如果说配你身份也太丢了我慕容旭的脸了,何不哪天等我有时间了,亲自替你挑选一支,就当作……定情信物,如何?” 慕容旭明显是有意对她这么说的,半带嘲讽,半带着玩味儿。 与其说是兴趣,倒还不如说是疑惑,他就想弄清楚,这个女子到底是何意图。 方侬闻言,竟是深瞥了慕容旭一眼,眼中尽是不屑。 遂后,方侬却是挪了身,退了三退,与慕容旭保持开一定的距离。出乎慕容旭意料的是,她竟恭恭谨谨的朝他做福,还是堂堂正正的大礼。 慕容旭无暇去理会这等山野村姑如何会行这等宫廷大礼,却是一时不明白她此举何意。 “既然银钗已断,殿下又嫌它是贱物,那就任由它断吧!这么不堪的东西方侬又何须留恋着不放,只是殿下这话说得太过轻佻,如此传到皇上耳中,不知道殿下的形象会不会在皇上的眼中大打折扣?” 她在回绝他,更是在嘲讽他的不庄重与轻佻,她更加知道慕容旭在意自己在皇帝心中的看法,所以故意这么说。 慕容旭却心头一堵,她用大礼来讽刺回绝,做法竟如此干脆利落,既让他失了皇子体面,又让自己很好的脱身。更加重要的是,她竟然知道利用皇上的看法来压制他…… “看样子,你对皇家的事知之甚多呀,竟然多到连父皇的心思都揣摩透了!”慕容旭少了先前那许殷勤,警惕的瞥着方侬。 “哪来的这俊俏人儿,鬓边凌乱,凄楚可人,本王喜欢,本王喜欢啊……哈哈哈……”一道清朗声音,三分戏谑三分玩笑的说道。却见绿丛处,靖安王的身影戛然前来,忽然闯入了两人之间。 第6章 叔侄相争 “见过十三皇叔!”慕容旭见来人,眸子之中忽又多了几分沉重,却又不得不行礼作揖。 十三皇叔慕容烨,虽说是当今皇帝的弟弟,但因生得迟,年岁竟也只长了慕容旭无几。如此两人忽然站立在方侬的眼前,当真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风范。 “旭儿你好可真是无趣,都是快要成婚的人了,还这么急躁不堪惹得美人怒目相对,皇兄如若知道了,说不定真如美人所说,对你的形象大打折扣!”慕容烨边说着目光不忘流连在方侬身上,笑得饶有意思。 “皇叔说笑了,如果父皇知道了,只会当作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又怎么会责备于我呢?”慕容旭亦笑着回道,言语之间谈笑风生,竟无丝毫间隙。 只有方侬知道,这年岁相近的叔侄两人现在看来和睦,在往后的日子里,却是为了皇位争得最为头破血流的两人。 慕容烨伸出手取过慕容旭手中的那支小银钗,仔细的端详。“如此精致的银钗,断了也怪可惜,只是阿侬所言甚是,这种断钗贱物,毁去也好,等哪天皇叔得闲,再送你一钗,阿侬你说好不好?” 他的这话,豪放不羁,一句“阿侬”叫得无比亲密,感觉更像是他才是方侬此次该嫁的人,全然符合了传闻中慕容烨无所忌惮的性格。 慕容旭闻言,不觉间却眉心紧蹙,也由此话可以看出,方才自己与方侬之间的事,全然落入了慕容烨的眼中。 慕容烨丝毫不忌讳,在自己未婚的妃子面前,竟说出送钗这等放肆之话,岂不侮辱? 然则,更让慕容旭难堪的是,方侬在闻得此言之后,竟不是像拒绝自己一般,而是欣然接受,“那阿侬便在此谢过十三王爷了!’ 此言,惹得慕容烨哈哈大笑。 “时候不早,阿侬得皇上皇后赏赐,也该早早回府接受皇恩才是,就让本王送你出宫如何?”慕容烨似乎丝毫不在意慕容旭的在场,竟出言相邀。 “那方侬再次就谢过王爷了!”方侬也毫不忌讳的接受,有意忽略慕容旭。 “皇叔,唯恐不妥!”慕容旭终于开口,“送她出宫该是由侄儿相送才是!” “皇侄,刚才我前来路过东宫的时候,皇嫂让我代为传言,让你前去东宫一趟,好像是说太子有要事相商!”慕容烨好遐以待的说道,以慕容旭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慕容旭绝不会忤逆太子与皇后半句。 慕容旭为难的沉吟了一瞬,随即朝着皇叔做了一揖,一句“告退”便也利落离去。 “现下倒是与太子二人狼狈为奸,指不定何时便鹬蚌相争,这慕容旭真是可笑至极!”方侬忍不住嘲讽一句,却引得慕容烨侧目。 “方姑娘似乎很是了解慕容旭呀!”慕容烨半似玩笑半似认真的说着,眼神之中的玩味儿,带着些许深不可测的感觉,对她的称呼也不再似方才那般戏谑的叫做“阿侬”了。 “王爷多虑了,方侬不过一介山野村妇,慕容旭身为皇子高高在上,方侬又怎么敢谈之了解二字!”方侬讪笑。 侧首望着边上一道的慕容旭,方侬才赫然发觉,眼前的这个男子的容貌虽说未必有慕容旭的俊美无双,但是那棱角刻画,却更多了一分男子的无双气魄。 前世,为了帮助慕容旭登上皇位,先与皇后太子斗,后又与慕容烨斗,为了让慕容旭得天下,方侬可谓是不遗余力。 那个时候,她并未觉得慕容烨有多么优秀,而今,换了个角度之后,方侬才豁然觉得,他无论才能胸襟,竟都毫无逊色之处。 这或许就是一叶障目的原因了吧! 前世她只知道慕容旭的好,却浑然没有发觉他的无情与冷血,同样也从没发现过慕容烨竟也是天之骄子,能够与之抗衡。 如若是没有自己前世的相帮,慕容旭未必能够比得上慕容烨,而那样的话,或许最后真正登基的人,就会是眼前的这个人。 无边的愁绪,都浸泡在前世的种种当中,却丝毫没有发现慕容烨已然觉察到自己的异样,不觉停下了脚步,“不知烨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异样之处,才至于小姐如此青睐不已,目不转睛!”他轻佻地说道。 方侬才赫然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轻笑一声,“王爷气魄无双,方侬与之同行,真是自愧弗如,所以一时呆了。” 慕容烨闻得她的赞誉,却丝毫没有自得的感觉,因为他从她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一丝嘲讽与不屑的感觉。 “你也不赖,竟真能够让皇兄惩罚了戚少崇,还大大赏赐了一番,看样子接下来方家的主母也得忌惮你三分了,当真是无上的荣耀啊!”慕容烨这一番话,倒是出自真心。 “皇上对我的赏赐越多,就越是打了戚家人的脸面,这也由此看得出,皇上早不耐烦戚家的掣肘了,戚家不会看不出这一点,你说这样的情形下,我在后娘的股掌之间,还能好过么?”方侬佯似担忧着道,眨巴着一双眉目,秋水涟涟,好不惹人。 如若不是一路都在暗中跟随着过来,慕容烨许会被她的这无辜可人的外表所骗。但而今见她如此,他只能无声笑着。 “先不说好过与否,最起码皇兄出手了,戚家人接下来想必会有所忌惮,知道了皇兄对他们的不满,会稍微收敛也好!”慕容烨淡淡的说道,随后却似玩笑似的添了一句,“其实,我早看戚家人不顺眼了!” “我知道!”谁知方侬却又比他还要更加随口的回应出了这么三个字,这也徒令原本有些玩世之态的慕容烨再次顿住了脚步,眼神深邃的望着这个女子,久不能回神。 她如何能知道? 方侬惊觉自己失言了,在他如炬的目光注视下,她居然喉咙觉得干涩,“我……” 她想辩驳几句什么,却忽然发现自己方才那三个字回答得那般自然,根本无从辩起。 反之慕容烨却并未多问,只一路缄默,随后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只是一直不住的打量着这个女子,却猜不透。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方侬感觉到无边的压力从四周袭来。 第7章 想抢她的东西?没门! 直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放下帘子的那一刻,方侬才松了口气。 细想着今日的过失之处,她实不该这个时候对慕容旭出手的,实不该呀! “方侬啊方侬,终究你还是沉不住气,下不为例了!”她闭着眼睛喃喃的吩咐着自己。 如若今日当真杀了慕容旭那又如何,依旧是解不了她心中的仇恨,锥心一般的痛,绝不是他一死便能偿的。 平复下了心中的翻腾,她再次睁眼,眼中澄明清亮,已然洗去了那般仓促与不安。她知道,这马车前往相府的路上,她还有更多的路要走下去。 上一辈子,马车将她带往无尽的苦难深渊,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了,有了皇上的赏赐,最起码在府中用度等等,毋须再受钳制。 唯一让她觉得孤掌难鸣的,便是身边无一个可信任的人供自己差遣,早知若此,她便让肖芸轩随着自己一道进京了,也只有她才能够让自己彻底的信得过。 “姑娘,相府到了!”外边,赶车的车夫声音传达入耳,颠簸晃荡的车帘也被掀开,方侬钻出车帘内,姗姗下来。 朱门大户高墙,她孑然一身回到这个陌生的家,府门前,就连一个等待她归来的人都无,此情此景,又仿若回到前世。 当时,也是这样一副场景,孤零零的回到府门内,率先迎来的便是一阵奚笑之声,还有那个久违了亲妹妹,戚少云的女儿,她记得是叫方翎,撒泼使刁可有一手,自己才一入府,便被她嘲笑得无处容身。 今生,不知道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场景? 来到花厅时,方侬才记起自己尚未领旨谢恩,而负责送御赐之物前来的内侍太监,却捧着圣旨在此等候已久。 看到方侬到来的时候,一屋子跪在地上的人立刻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跪在最前头的是道貌岸然,一身威严的方鼎睿,方侬应当先开声唤他一声“父亲”的。 可如今,却因圣旨在此等候颇久,方鼎睿早已有些急躁,一见方侬就立刻开声,“阿侬,你归来得迟已经误了接旨时辰,害得公公在此等了这么久,还不速速跪下接旨!” 方侬放眼一望,满满当当的珠宝玉器,如意珊瑚,满列成箱的黄金熠熠生辉。看这样子,皇上想打戚家的脸还真是不遗余力,而方侬也只能说是趁机捡了这么大的一个便宜。 满屋中,能与那千两黄金媲美的,便是皇后随同所赐的那十斛珍珠。 哪怕是相府门庭高大,府中各人平素亦见惯各色珠宝。可是这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珍珠与黄金并排,可谓日月同辉,也都禁不住瞠大了双眼。 “臣女方侬接旨!”在一扫这满屋琳琅后,方侬跪在这中间由众人让出之道,恭敬接旨。 等内侍宣读完圣旨,将清单一一列举交由方侬后,由方鼎睿打点,亲送内侍出庭。 方侬是归来得最迟的那人,如今父亲亲送内侍出门,独剩方侬立在这一家子人中间,除却下人,方家人丁也算不得多旺。 方翎挨着自己的母亲,戚少云则端坐在厅中,兀自梳理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根本就无人前来搭理方侬半分。 方侬知道,自己在皇宫之中的所作所为,戚少云是绝对会铭记于心的,此刻父亲也不在场,她自然不需要过多的与自己套近乎。 跟何况她身为方家主母,更是不需要向她这个孤女来主动示好。 而方翎那滴溜溜的眼珠子,却时不时的瞟向了那十斛满目琳琅的珍珠。 无人搭理,方侬便也只好安静的站立在一旁,哪怕身旁珠宝无价,方侬也知道多看几眼并不会让这些珠宝永远留在自己手中,而自己此刻最该想的,便是如何不将这些赏赐之物列入方家的账簿之内。 只有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静逸得诡异的花厅中,因为方鼎睿的回来而打破了沉闷。 方侬在父亲到时,率先挪步至堂中,落落一跪,“女儿见过父亲!”俏生生的一句话,衬映着此刻低低的垂着头的她,碧玉生娇。 相比前世的懦怯,如今却浑然大家闺秀,不差分毫。 方鼎睿也稍显诧异,对于这个多年未曾谋面的女儿,说要从心里多亲近倒也牵强,只能是从喉咙底处应了一声,“起来吧!” 方侬退至一边,她知道自己向来与父亲关系平淡,自己的虽然不如方翎那样受宠,可终究父亲待自己还不算得苛刻。 随后,方侬亦朝着对面坐着的后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阿侬见过母亲!” 适才父亲送客时方侬丝毫不搭理戚少云,此刻在父亲的面前却恭顺异常,戚少云心中大有不满,可是方侬的举止却无可挑剔。 “起来吧!看你一路从乡下这么颠簸了过来,做母亲的也实在是于心不忍,真是辛苦阿侬你了。”戚氏客气的说道,脸面上却未必真有她话中那般心疼。 方侬应了声,随后却安静的立在一边。 倒是站在戚氏边上的方翎一开始安静的等待着,等待着方侬也一并给她行礼。 可等了一会之后,却见方侬依旧无动于衷,她有些沉不住气,“真不愧是乡下长大的,竟然教得这么没有规矩,先来后到的道理也不懂,行礼却也行了一半!” “翎儿……”戚氏闻言,忽然脸色一变。 戚氏的话才脱口,便闻的方侬讪笑一句,“我是你长姐!”言下之意,是你应当向我行礼才是。 简单的一句话,阻挡住了戚氏想要出口的阻挡,也让戚氏阴沉的脸一时更加郁郁。方侬不再似前世那般,分不清楚地位高低。 前世她是无依无靠,才会身为一个长姐进府后依旧备受欺凌,而今她仗着皇上赏赐的这一个势头,正好让府里人明白,她才是相府里的大小姐,而非她方翎。 被方侬这话呛了过来之后,方翎俏脸一红,又见母亲脸色难看,一时委屈,“我,我……”最后索性将眼光放在平时待她如掌上珠的父亲身上。 谁知这一次,方鼎睿亦沉寂在旁,对于这一件事,既无苟同半句,也无责备方翎。这等姿态,方侬自然是心里有底。 一个素来不亲,几乎没有见过一面的女儿,自然比不起十几年来一直承欢膝下、母亲又是世家大族的女儿。 “侬儿呀,你自幼母亲身亡,父亲将你寄养在山间,当时的情形也是迫于无奈,希望你……不要介怀在心才是!”方鼎睿浑厚的声音道出,带着无尽的沧桑,当年种种,如今也不是一言所能道尽的。 “父亲言重了,阿侬不敢!”方侬未有多少情绪波动。 “承蒙皇上皇后厚爱,在你出嫁之前便已经如此厚赐,也算得是我方家荣幸,想必你出嫁后,五皇子也会好好待你,为父也不用过多担心。”方鼎睿唏嘘几句,在说到这厚赐的话之时,在旁的戚氏忽然站了起来。 戚少云走到方侬的边上,牵起了方侬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了几下,“是呀,阿侬真为我们方家争气,这皇上厚待我们家阿侬,自然也是厚待我们方家,这满屋琳琅,当真是无上荣赐。” 她顿了一顿,随即瞥了一下方鼎睿,见方鼎睿没有吭声,继而掩嘴一笑,又继续往下说去,“我们方家虽说位极人臣,也不缺这一二,但是你终究是未出嫁的女儿,母亲又掌管着府中诸事大小,也正好趁此机会与你商量一下,这钱银入库之事……” 果然来了,方侬心中早就有底,以戚氏的性子,又岂会放过这么大一笔钱财。 但见方侬只笑笑,言道:“皇上皇后这是赏赐给阿侬的!” 第8章 再见方瑜 戚氏脸色一僵,随即又是打着笑脸,轻拍她的手更是热乎,“话虽如此,可你终究还是方家女儿,接下来咱们府中也该为你操办嫁妆事宜。” “皇上说过,母亲家中照常操办,这些是他想赐阿侬的,当时母亲可也在场,应该是有听到才是。” 戚氏见方侬如此坚定之色,笑容不禁也一僵,手也尴尬的松开了她的,倏然板起了一张脸,道:“阿侬,你可别不识好歹,这里是方家,你是方家的女儿,有些事情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气氛,骤然降到了冰点,戚氏之心昭然若揭,怕是不将方侬逼至无路可退,誓不罢休了。 只是此刻,方侬更加在意的是父亲的态度。 却不料,方鼎睿几度唇齿欲启却又阖了上,分明推敲不定。 如此,方侬的心中也有了底,她抬首望向后娘,落落大方,“母亲,那可是圣旨,难不成母亲想抗旨不成?”她一句铿锵,直视戚氏,遑不退让。 “你竟然用圣旨压我!”戚氏怒不可竭,一时暴跳了起来。 “阿侬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戚氏大怒,向来当家惯了,府中之事方鼎睿也是从不插手过问,任由她捏扁搓圆。几曾有人像方侬这般强硬的回绝了自己,并且用了这么冠冕堂皇、压得她无法还手的借口。 “夫人,侬儿说得也对,皇上既赏赐于她,便由她自己掌管着,婚娶嫁妆你照旧操办便是,可不要忤逆了皇上的意思!”方鼎睿终于开口,语气沉沉,看不出究竟是站在谁一边。 方侬垂首朝着父亲福了一福身,“父亲母亲宽宏,阿侬拜谢!” 她这个父亲倒是个做官的料,凡事都懂得看风向,做得极其稳当。 戚氏妄想用主母的身份压制于她,殊不知她却已不是当初那个懦弱的方侬了。 方翎闻得父亲这般决定,她眼巴巴的,却是将手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再用嘴努了努珍珠放置的位置,显然喜欢得不得了。 戚氏视而不见,在此刻忽然从门外一阵骚动,一个小丫鬟追赶着一十多岁的孩童身影,急急忙的朝着花厅中来。 “少爷少爷,您慢点,当心磕着……” 方鼎睿四十才得一子,向来都是视若珍宝,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然而,在看到那小小身影之时,方侬却是如鲠在喉。 “方瑜……”她几乎是不能自已的浑身一软,恰好支在边上的椅子上,才不至于倒下。 眼泪在这一刻无论她是怎么忍也无法忍之得住,她几乎是哽咽着的唤出他的名字。 方瑜还小,却从脸上稚嫩的轮廓看得出声得一付倜傥风流的模样。在看到方侬此刻异样的举措的时候,不禁歪斜着头,“你就是今天新进府的阿侬姐姐吗?” 少不经事的方瑜,又怎么会明白此刻方侬心中的锥心之痛呢? 而他两人此刻怪异的相对,戚氏倒是脸色一变,“瑜儿,不许胡闹,这是你长姐,得注意分寸。” 方瑜一点也不害怕母亲,蹦达着到方侬的身边,牵扯起方侬的衣袖,把玩着方侬的手心。 “瑜儿怎么从没听说过府里还有个长姐呀?刚才在外面阿瑜可全部都听见了,长姐可真是厉害,这才三言两语,就让母亲哑口无言了!” 方瑜童言无忌,粉嘟嘟的小脸笑起来,有一对很好看的月牙儿眼。 一时间,满屋尴尬。 戚少云不禁一把拉过方瑜,“瑜儿休要胡闹,你长姐远路归来要回房休息了,不要再纠缠着她!” 方侬笑了笑,却是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方瑜的身上,前世的生死相依,如此刻骨铭心,让她如何能够忽略得去。 父亲看似也乏了,让管家方伯带着方侬往竹萧苑里去。 竹萧苑,极具诗意的一座院落。 据方侬所知,那是父亲曾经用以当书房的一个院落,后腾出空置到现在。 若以她前世的能耐,父亲曾经亲手布置了一草一木的院落,绝对不可能落到她头上,那时候一个嫡长女竟也只是被安排在西厢房里而已。 而今,却是天差地别的待遇,她想想也觉得讽刺。 一路上,方侬心思却依旧徘徊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弟弟啊弟弟,姐姐发誓,今生今世,绝对不会再让你再遭受一次冰河烈焰的苦楚了,绝不! 掌心不知何时竟然有一颗啃了一半的红枣,想起适才方瑜那小家伙牵着她手的模样,谁都不会知道那小家伙是什么心思,就连方侬都有些讶异。 “那小家伙……”方侬失笑细语,但是可以看得出方瑜这个小弟的本性不坏,最起码在他小小的世界里,他承认了她这个长姐。 这或许,就是前世的羁绊吧! 已然经过打点的竹萧苑干净整洁,方伯还特地腾出一间小仓库让方侬放置皇上皇后所赏之物。 方侬将那攥在手中的红枣放置于桌上,细看着这厢房内的布置,清雅恬淡,院落处尚有婢女清扫着飘落竹叶。 她将方瑜赠与她那剩下一半的红枣放置于桌子上,有伶俐的婢女上前来想要收拾去,却被方侬阻止了,“先别收拾,就这么先放着吧!” 婢女闻言一怔,拾起了的红枣又顺从的放下。 方侬见这婢子,倒是二十出头好几的模样。却不知为何还在府中为婢不寻他嫁,外貌上看似顺从干练,也煞是顺眼,便随口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之前伺候过谁?” “婢子香芹,曾在三姨娘跟前伺候,只是……只是现下三姨娘抱恙在身,主母又说院中毋须婢子再继续伺候下去了,所以被差遣来伺候大小姐!”名唤香芹的婢子轻巧的回答。 方侬心中也多了几分底,只要不是戚氏身边的人,倒还好说。但是,终究府里的人,她都得多留一份心眼,不可尽信。故而她只是闻言颔首,并无过多言语。 香芹口中的三姨娘她倒是有些许的印象,听说是江东薄氏,父亲早前所纳的侍妾,方侬前世不曾与她见过面。 听说一直有病在身,故而父亲下令养在院子中,也不容许别人探视。人情凉薄,久而久之也就无人过问,后来听说在她出嫁后不久便病死于府中,凄凉离世。 如今方侬瞥着这个三姨娘身边的婢子,想也知道她这是按照戚少云的意思派遣给自己的,薄氏本就抱恙在身,在这府中也不得宠,故而地位不高,更是到了连身边的婢女都无可选择的地步。 现如今戚氏将她身边的亲近丫鬟都调来给自己,想必薄氏心中也悲凉,这名唤香芹的丫头,心中应当也不好受吧! 而戚氏此举,也是再明显不过了,她想让自己在无形之中竖立起敌人。 “来的时候我就听说了三姨娘的事,这么些年来倒也可怜了薄姨娘,想必香芹你也是个念主的人,就这样过来竹萧苑伺候我,心中肯定有所怨恨吧!”方侬坐在那梨花木椅上,淡淡的笑着对这个小丫头说道。 香芹万没想到方侬说话这么直接,一时惊了。 “小姐,奴婢虽说随着三姨娘进府至今,可是主母之命不敢违背,伺候小姐也不敢心生怨怼,小姐不要胡思乱想,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的伺候!” 方侬掩嘴而笑,心中有了打算,“在我这院中也没一个带头的丫鬟,母亲既然有心拨你给我,我也得给她三分薄面。那以后我这院子里的下人便由你看着,有谁伺候得不尽心的,尽管来告知我便是!” “回头,我也想去看看三姨娘境况,你如果想念旧主,也跟随我一同前去探望探望吧!”方侬说道,香芹却讶异的看着她,似乎听到方侬说出这话,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回头方侬吩咐了方伯,将皇上赏赐的黄金挪一小部分出来兑换成银子,她既然进了相府,想要在这个看似安宁的宅子中立足的话,打点是必要的。 而皇上的赏赐,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我要见长姐……”外边,有孩童的吵闹声起,方侬见院外一道熟悉的小身影窜跳而进,一下子热络的偎进屋内,贼兮兮的朝着方侬挤眉弄眼。 “你来了?”方侬在见到这孩子之后,淡淡的一声询问,无限温馨。她也顾不得什么,此刻她只想将弟弟好好的拥在怀中。 这种感觉,就好似前世她倒在冰河上,弟弟也将她这般紧紧抱在怀中一样。她再次不觉泪落,哭声不止。 “长姐你怎么了?”方瑜不明所以,细小着声音问道。 “长姐无事,长姐只是见到你,真的很开心,开心得哭了……”方侬啜泣着答道,她虽然恨戚氏,但是终究戚氏生下了方瑜,在这一点上,方侬还是感激她的。 谁都没有注意到,香芹见到小少爷窜进来之后,神情蓦地一僵,继而别开了头,一副不忍的模样。 许久之后,方侬松开了方瑜那小小的身子,却正好瞥见了香芹别开脸的这一幕,倍感诧异。 一个小小丫鬟见到方瑜竟这般情景,究竟是何原由? 第9章 方瑜被拖走 只是方瑜也已经进入了屋内,方侬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惑。 “长姐长姐,你猜猜瑜儿又给你带了些什么过来?”孩童这两声长姐声音极甜,倒是让方侬在这勾心斗角的无情之中找到了一丝慰藉。 如若前世不亡,慕容旭不是那般冷血无情,自己与弟弟,该是能有多深厚的感情! 想着想着,方侬的心中不禁又刺痛阵阵。 “长姐你怎么了?”方瑜年纪尚幼,又岂能懂方侬这心思,见她又是哭又是愁的,忽然不安了起来。 方侬轻抚着这孩童的小脑袋,轻言了一句:“长姐没事,只是舟车劳顿,眼角有些酸涩!” 方瑜闻言,又是展眉一笑,神秘的凑近了方侬,从衣袖当中捣弄了一番后,掏出了无数干果堆放在方侬的桌子上,方瑜自得不已,“长姐,你和翎姐姐不一样,瑜儿喜欢你。只是母亲不许瑜儿和长姐亲近,所以瑜儿刚才在花厅只能偷偷塞了吃剩下的半颗枣子,现在可好……瑜儿带了好多好吃的,不知道长姐喜不喜欢?” “瑜儿待长姐真好,只是瑜儿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你得记住,如果你想看长姐的话,你就得偷偷过来,千万别让母亲与翎姐姐知道,你可记住了?”方侬深恐一点,戚氏若知道方瑜与自己亲近,她自然不会对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利,方侬只是怕方瑜一片天真最后反被戚氏利用成对付她的手段,那不是她想看到的。 “瑜儿知道翎姐姐和母亲都不喜欢长姐回来,瑜儿看得出来!”方瑜天真无忌,所言却不虚。 方侬也不甚在意,正想与这孩童多言几句时,却闻得外边有婢子前来通报,说是二小姐造访。 “她还是来了!”方侬会心的一笑,进了竹萧苑之后,她最怕的就是那对母女按兵不动,可没想到方翎居然是这么沉不住气之人,还未等她安顿好,她已经找上门来了。 “长姐长姐,千万不要让翎姐姐知道瑜儿在这里,否则回去后母亲肯定又要责罚瑜儿了!”方瑜一张小脸紧张得都涨红了,直拉扯着方侬的衣袖央求道。 方侬沉吟了一瞬,道:“好!我就到竹萧苑外与翎妹妹见面,等我走后,香芹你就送小少爷回去吧,记住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她吩咐道,可言语说出之事,却又见香芹这婢子竟一直怔在一旁,双目竟移也不移的望着一旁的方瑜,神情无比怪异,方侬不禁多唤了几声。 香芹这才回过神来,“婢子领命!” 心虽存疑,但方侬也无暇去深究什么,只得日后再慢慢推敲,颔首点了点头便拾裙出去。 房间内陡存香芹与方瑜二人,香芹蹲下了身扶在方瑜双肩上,笑得极为甜美,如似抹了蜜糖一般,“瑜少爷,咱们先不急着回去,婢子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可好?” “好玩的地方?”方瑜小小年纪,好奇之心大甚。被香芹这么一说,他立刻倍显得好奇。 香芹颔首,“是的,婢子带你去三姨娘那里玩玩,你一定会喜欢的!” “谁是三姨娘呀?”方瑜斜着小脑袋问。 谁知香芹闻得方瑜此言,却是忍不住泪落,“是呀,府里还有多少人记得三姨娘,她都疯了那么久,那么久了……” “她都疯了你怎么还带我去?我不去……”方瑜有些别扭的想挣脱香芹。 可是,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凌厉了起来,“你必须去,府里谁都没安好心,你可不能学那些醃臢的,你必须跟我去!” 香芹忽然变起了脸,方瑜一下子吓得竟哆嗦了起来,想逃离却被香芹捂着嘴横抱了起来,利落的朝着那方不为人知的院落而去。 第10章 好狠心的妹妹 竹萧苑外,一片春如许。 落叶萧萧长道上,远远望去,方家姐妹并肩而行,好一似天仙子入画,却谁又知,这当中波谲云诡,危机正在方侬所未来得及预料当中,悄然蔓延。 “……翎儿也知道今日初见长姐的时候失礼了,翎儿自小父亲母亲娇纵惯了,总管不住性子,希望长姐不要见怪!”方翎挽着方侬的手,说着说着便转到这话题上来,睁着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越发的可怜。 方侬心中暗自好笑,前世的自己可不曾见到过这样向自己委曲求全的方翎啊!果真人活一世,才知道自己究竟当初错在哪里! 只是,方侬表面功夫也得做足,既然方翎这么说了,她也不能一时和她扯破了脸,便道:“翎妹妹说笑了,长姐自小山间长大,总归不如妹妹闺阁千金那么好的修养,往后在这府内,长姐也希望我们能够安然相处!” 这是目前方侬最大的希望。 她的目标是复仇,方家的人虽然前世有所磕磕碰碰,但终究不至于让她恨之入骨。何况,戚氏与自己再不合,但是终究方瑜是戚氏所生,前世自己与方瑜的恩情,怎么着方侬都得对戚氏留些情面。 见方侬如此客气的说话,方翎笑而不语。 侧望而去,方侬泠泠似水秋波,虽说方侬才从山野回来,可是这风韵身段,却在隐约间透露着某种雍容与娇媚,大有不似她现在这般年龄的妩媚。 这让原本在京城中以相貌称好的方翎不禁心中酸意乍起,却又不好表露。 “长姐可真是好福气,七皇子深得皇上太子器重,匹配这样的人中龙凤,别人可是求都不来的姻缘呀!”细细的,方翎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酸酸的说道。 原本垂首含羞的眸子在说至此处的时候,望向方侬时,竟隐有妒恨。 若是方侬不是事先知晓了方翎的心思,此时此刻的她,绝不会觉察到这一点。她知道方翎心中倾慕慕容旭,在前世自己下嫁慕容旭之前,因为这个原因,姐妹两人没少针锋相对过。 只不过,终究皇家长幼分明,方翎再如何受宠,她也是续弦夫人所生,哪怕平时再如何的金枝玉叶,在这一层面上,终究还是不如自己。 故而,最终才是自己匹配了慕容旭。只可惜,前事云烟种种,方侬现在再次回想起来,终究都只有不堪,再无其他。 这一世,她只是回来报仇,仅此而已。 “长姐,长姐,你怎么了,怎么不回话呢?”方翎叫唤着此刻陷入了往事当中的方翎,一脸的狐疑模样。随后,却又是一脸委屈的模样,“长姐不会是嫌弃翎儿吧?还是说,长姐还在为今日花厅中翎儿的不懂事而介怀着?” 方侬从思绪中将自己拉了回来,轻笑一声无比的和熏道:“翎妹妹说的哪里话,阿侬只是感慨颇多。皇上圣旨阿侬不甘忤逆,翎妹妹或许,对七皇子的印象不错吧?” 她略带讪笑的话语,正中了方翎的心怀处。 方翎也绝想不到方侬竟然这么赤裸裸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一时心中一阵羞涩,不由得垂下了头,不住的搅弄着自己衣袖下的双手,“长姐说的哪里话,翎儿……翎儿是心喜七皇子,可是,可是长姐不要误会,皇上的圣旨,是……是要长姐嫁给他,不是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越发的沮丧了起来,在方侬面前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任是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的。 方侬却不然,自己的妹妹是什么样心性的人,她难道还会不清楚吗? “身为臣女,我们的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安排,如果能嫁得自己心许的男子固然是好,可是如果不能的话,也只能够认命!”方侬唏嘘的感慨着。 方翎听着听着,自己也不禁垂下羽睫,也兀自伤神。 可方侬却是坏坏的一笑,“只不过,有时候命运也是抓在自己的手中,妹妹如此得爹爹和母亲的喜欢,爹爹又是当朝宰相,如果妹妹执意痴心的话,或许,皇上未必会不感念君臣情分……”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翎讶异的问着,遮掩不住脸上羞涩的红晕,却是仍旧止不住赧颜,“长姐这话,也说得忒胆大些了吧?” 可是,她的心却因为方侬的这番话的挑逗,到现在都止不住小鹿乱撞,不住的跳动。 “胆不胆大,就看翎妹妹怎么听了!”方侬转过身去。 方翎一刹那间,竟有些许的恍惚。似乎此时看将方侬的背影有种历尽沧桑的深邃,而自己正在被这股深邃给不住的往深处拉进去,不可自拔。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妹妹自己做主,可比被别人安排要好得多,就好像为姐的,想抗旨……都没那个胆子!”方侬故意说得委屈,背对着方翎的脸上,却勾起了一抹笑。 “你……”方翎诧异了,“七皇子风采不凡,长姐难道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诧异于方侬这种似是而非的方式,就好像她……根本就不想要嫁给慕容旭似的,可是表面上却又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可是片刻之后,方翎又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故而收住了嘴。又恢复了适才姐妹情深的模样,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物…… 却是一只精致的描金小盒,盒子的盖子一打开,一支珠钗安放在内。 “长姐,今天在花厅失礼,翎儿一直觉得心中愧疚,还望长姐不要忌恨小妹,就以这珠钗作为赔礼道歉,还望长姐宽宏大量!” “妹妹说的哪里话!”方侬一瞥那支珠钗,倒是精细之物。大花钿穿小花钿,拢共九朵,如此垂在鬓边,足见端庄。 只是,这贵重礼物的背后,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就不得而知了。 方翎堪堪一笑,热络的将珠钗从盒中取出,垂坠下来的珠钿耀着璀璨的光芒,簪进了方侬的鬓发边。 她细细的端详着方侬的模样,“长姐就是好看,天仙子般的人儿,就连妹妹看了都心生妒忌了!”戏谑般的说笑着,方翎却将心中的妒忌掩饰得很好。 “劳翎妹妹有心了!”方侬伸出手抚摸在和鬓边的珠钗,谦谨的说道。“这珠钿,可真美啊……”她别有韵味的说着,意味深长。 那珠花的触感冰凝在手心处,凸起的手感,彷如不是簪在秀发上,而是刻烙在心底处一样。 方翎也陪着笑道:“再美也美不过皇后娘娘赐予的那十斛珍珠,并排一列的辉煌壮观,妹妹这辈子也是头一次见呢!长姐……可真是好福气!” 她说得酸溜溜的,方侬也意识到了,这可是她今天第二次说自己好福气的话,可见她心中多多么的艳羡得紧的。 方侬缄默不言,投桃报李也要看是相对何人。 她可不会傻到单凭方翎这小小的一只珠钿,就拿皇后赏赐的珍珠去相换,哪怕方翎喜欢得再紧也如此。 见方侬静默不语,方翎也不再自讨无趣,与着方侬又再行走了一处,便讪讪的告辞。 静立在这林荫道上,周边树叶被吹奏得沙沙作响。方侬抬首望将头顶上的这片天空,却已不似刚进京时的那般晴朗明媚。 “快下雨了吧?”方侬神情静逸得看不出半点波澜,任之这片天色波谲云诡,却依旧无法撼动她分毫。 她将手缓缓的抚摸上了鬓发边上,那根美得让人晃眼的珠钿,就如此安逸的簪在她的头上。方侬顺手一拔,将那紧致在秀发中间的珠钗摘取了下来,平放在手心处,细细的端详着。 “这么漂亮的小玩意儿,怕是有心请工匠精雕细琢的吧!”方侬略带嘲讽的说出口,在这一刻她眼神之中的刚毅却尽显无虞。 她虽然表面上与方翎虚与委蛇,可是在这无人的时候,她却看得比谁都要清楚。 方侬瞥了手上的珠钗一眼,继而缓缓的将那珠钗朝着一只她瞄好了的蚂蚁上扎了下去。 蚂蚁原本攒动的身躯,被这猝不及防的珠钗尖端给扎住,一时无法动弹,只能够不断的晃动着自己的身躯。 方侬并无用力,怕伤着了这小小的生命,只是轻笑着看着这蚂蚁夸张的举动。 只因为她的这小小的恶作剧,原本成行的蚂蚁队伍便乱成一团。经过了一会儿的整顿,蚂蚁军团又再次开凿了另一条道路,继续有秩的前行搬运着。 可是,等到整顿完的队伍再次排列规范整齐的时候,方侬也发现,被她固定在珠钗下的那只蚂蚁,动也不动…… 这么旺盛的小生命,端只这短短的片刻,就悄无声息! 方侬的脸色介时变得尤为的难看。 她没有用力要取这蚂蚁的性命,可是,它却依旧这样死去…… “好狠的心哪,我的好妹妹……”她侧眼望向方翎所去的方向。顺手将那珠钗一用力,顺着蚂蚁的尸体使力一按,珠钗的尖端处顿时没入了树干处。 只听得细小的一声脆响,珠钗尾端最脆弱的尖锐,断在了树干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