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怪车之行 黄昏时分,薄雾笼罩的二龙山上突然来了一辆中巴车。 这辆破车从灵东市方向开来,驶向阴阳滩,已经在乡村小路上颠簸了七八个小时。 多年的风吹雨打,车子周身斑驳陆离,看起来老旧不堪;驾驶室的半块挡风玻璃也不知那里去了,司机用胶带纸在大洞上面粘了一张白布,上面用红笔写着: 便宜处理3条本车换下的旧轮胎,型号丰田柯斯特中巴车900/16,车很少开几乎无磨损,胎纹很深,质量很棒,很适合个体营运车辆使用,便宜处理,有意者请致电…… 整整四个小时,我在晚上将近七点的时候才等到了这辆开往阴阳滩的烂中巴。 车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位乘客,一个个都懒得说话,低着脑袋昏昏欲睡。 上车之后,我打开手机发现女朋友给我发来了一条信息: 在二龙山转盘那里,就是阴阳路和黑龙阿山交口的大桥的地方,有中巴车会从山下上来,有的车就直接在桥上面停(还有的车不停) 要走一个多小时,大概10块钱,也可以坐373路,在大桥以东的三里路的正阳道上,有个加油站旁边,坐到终点兰宁县,下车以后沿着小康路走到霸灵桥,穿过桥走到路口东北方向就是长途站,市郊车速度要慢点,大概两个小时,不要心急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着女朋友发来的口述导航,嘴里咕噜着说道。 “师傅啊,雅哥这是去那里啊?”一个很重的四川口音在我耳边问道。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后排座位的一张小黄脸正在冲向我,两瓣极其夸张的厚嘴唇下面露出几个豁豁牙,牙洞洞里冒出一股蒜味。 “你,你问谁呀?”我怯怯地问道,对这些乡下人,我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因为不知道他们心里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是问你啦。”小黄脸婆婆说道。 “我啊,我去女朋友老家。”我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你女朋友家在哪里呀?”黄脸婆又问道,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我没好气地回答道:“三黄乡阴阳滩。” 黄脸婆一听,急忙凑近身来小声对我说道: “哎,小伙子,阴阳滩还远得很,今晚可能到不了。你这么晚了一个人坐车是很不安全的,最好是在兰宁县城住上一晚上,现在可不敢走夜路啊!这里地气阴,经常闹鬼。” 我心想这老婆子虽然长得丑里吧唧,但人心底倒是不恶,就边躲蒜味边说道; “没有关系的,我一个在外面跑惯了,不会有事的,而且我从来不信迷信的,这世上那里有什么鬼啊。” 此话一出,车上有几个人立刻呲呲地笑了起来,笑声显得有点阴森恐怖。 我这时才注意到车里坐着的这几个人,除了黄脸婆外,有几个农民坐在一起,一个个破衣烂衫的,看着让人有点不舒服,唯一看着顺眼的是,我的前排坐着一个像是大学生的年轻人,正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中巴车最后的一排座位里坐着一个姑娘,长长的头发翻到了前面,将半个脸面全遮挡住了,露出来的半个脸面看起来白沙沙的渗人。 她看见我在看她,微微的笑了一笑,用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感觉后背有点冷,不敢再看这些乡下人了,将头转向了车外。 我这时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太阳垂死挣扎在二龙山的那一边久久不愿落下,回光返照洒向山间,将这里的荒凉野景涂抹了上一道道神秘的橙黄色。 这里真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草天一线,了无人烟,应该是厌世者的理想天堂。习惯了大城市的喧嚣,这奇怪诡异的乡间景色不让你大为震撼才怪呢。 这时候,黄脸婆又凑到前面的那个大学生那里搭话问道: “小阿哥,你这是到那里去啊?” “阿婆,我是大学生,到乡下去实习的,你们这里的景色可真漂亮啊。”大学生嘴倒是很甜。 “哎,我儿子也是川大的大学生,不过一年前出车祸死了,大概就像你这么大,想起来让人就不想活了。”阿婆说道。 车上的那几个乡下人又嗤嗤地笑了起来,而且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似乎笑里隐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我感觉很不舒服,心想,这些人素质怎么这么差,不同情阿婆就算了,还笑什么?真是…… 大学生安慰阿婆道: “阿婆,你千万不要伤心啊,生死虽然两界,但他可能就在你的身边啊。” “对对对!不愧是大学生,说话有道理。我昨天晚上还看见他站在我家的阁楼外,穿得还是那双白皮鞋。他说他现在缺钱,让我给他寄点钱去,我这不就买了这些纸花和冥钞,明天给他烧了去。” 说着阿婆就拿出一沓子冥钞来,给那个大学生看。 嗷嗷,那几个农民模样的乡下人突然兴奋了起来,一个个把长了脖子朝阿婆的手里看过来,嘴里发出奇怪地响声。 我鄙夷的看着这几个破烂乡下人,心里想,难怪是乡巴佬,冥钞也没有见过啊?真是土包子! 大学生又说道:“阿婆,这个没有用的,对亲人心里思念就够了。你看人家外国人从不烧纸,子孙后代还不是很好吗?” “咱们是中国,乡下就讲究这个,烧点纸钱给死掉的亲人,这很正常的。”我对那个涉世不深的大学生说道。 “就是,这位阿哥说的好,咱们这里荒山野岭的,不比城市热闹,阳气旺,所以那些鬼怪什么的都愿意到乡下来了,三斤半夜里头叫唤着不成。”阿婆认真地说道。 大学生一笑了之,不置可否。 “真的,汪阴阳就说过,现在连鬼都不喜欢大城市,它们全跑到偏僻农村来安家了,所以说这里碰到的人是不是真的人很难说的。”阿婆一边说一边朝那几个农民努努嘴。 我感觉乡下还是有点落后,这都苹果7了,阿婆还是这么愚昧,简直就是一个迷信团团,鬼理论一把一把的不可理喻。 车子一路开着,我感觉很无聊,就问大学生道:“你是哪个学校的?” “北大!”大学生回头答道。 一旁的阿婆一听大吃一惊道:“北大,不得了,那是状元啊!这么金贵的身子,怎么到咱们这偏僻的地方来啊?” 大学生笑着说:“阿婆真会开玩笑,什么状元啊,就是一大学生,假期里没事,出来考察考察这里的民俗,回去再写一点心得什么的。” “这里能有什么民俗,偏僻农村,人都活不过五十,寿命短,没福气,没有什么可考察的。”阿婆认真地说道。 我估计自己大概也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搞点业余创作,所以就问阿婆: “你们这里最好玩的地方在那里?” 阿婆随口就说: “阴阳滩的黑山口,那里最有名,民国时那里死了好多人,现在是个风景区,地底下全是白骨,水一吹一大堆一大堆的往外冒,但你们城里人就喜欢这样的地方。” “这里最好吃的是什么?”大学生兴奋地问道。 “头骨宴!” 一直不吭声的司机突然接过话题答道。 那几个农民立刻又痴痴地笑了起来。 “头骨宴?这是什么小吃?”我好奇地问阿婆。 阿婆神秘地说:“那是清朝时候二龙山的土匪常吃的火锅,涮锅就是用人的头盖骨做成的,下面架着碳火,锅底是人的大腿骨熬的汤水调配的,扑通扑通地泛着白沫子,咦,听着都恶心。” “这算什么,最好吃的还是人羔肉,那个味道,绝了!”司机说着伸手抚了一下嘴,双手丢开方向盘,车在山路边上打了一个趔趄又折了回来。 “还有凉拌人皮,真的,我太爷就吃过这种东西!”阿婆独自说着,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些司机的危险驾驶。 我一听都有点蒙了,这到底是个石马地方,有这么邪乎? 看着我们吃惊,阿婆突然破齿一笑道:“吓你们的,这都是我们二龙山的一些特色家常菜,各个农家乐都有的,其实全是猪肉做的,可好吃了。” “还有,”阿婆突然说道: “在二龙山碰见水灵的姑娘,千万别搭话了,说不定就是……” “这可是真的!不信……” 阿婆话还没有说完,司机突然猛地一脚踩住了刹车,嘴里骂道:“死老子哥的,不要命了!” 大家急忙问咋的了?司机摇着头说道:“哎,奇怪了,我刚才明明看见有一个人站在路上挡车,这回怎么就不见了。” 大家伸着头向车窗外看去,这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山雨,搞得到处大雾弥漫,路两边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回头一看,隔着玻璃窗,路边隐隐约约好像是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招手。 司机为了确认是不是撞着人了,一个人打开车门下车去了。 我有点内急,也趁机跑下车去小水,那个大学生也跟着我跑了下来。 外面已经有点黑了,也冷得要命,我俩尿完尿赶紧往车上去,可等了半天,就是不见司机上车来。 我有点心急,大声说道:“这个鬼地方,司机也这么磨叽,我可要赶着去县城的!” 后排的那个姑娘低声自言自语道:“死了,死了,都死了。”然后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就像鹦鹉学舌一般。 TMD!全都是一些神经病!我简直后悔死了这次出门,因为除了收获不少愚昧和惊吓外,大概对我的写作毫无助益。都是我的这位四川妹子害的,谁让她的老家在这个鬼地方呢。 等了大半天,司机依旧不回,我和那个大学生担心起来,急忙下车去找。 外面山风野大,冷雨直灌脖领子,虽然是五月天气,但就像深秋一般阴冷。 我们两个裹紧衣服,瑟缩着四处寻找,但没有发现司机在那里。 “他娘的!这个家伙跑到那里去了?我真是服了他了。”我牙齿打颤着说道。 “是不是大手去了?”大学生说道。 我们俩就一起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然后朝着路边的荒草堆里找过去。 大学生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有半截电线横在路上,我们俩就照着那节电线望去,我的天啦! 电线的那一头,那个穿黑夹克的司机居然躺在草堆里,仰面朝天,嘴微微张开着,里面冒着烟,眼睛大睁着,一动不动的看着天,好像已经咽气了! “是不是触电了?!”大学生胆战心惊地问我道。 我一照地上那节粗大的电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司机可能是被路边掉落的高压电线给电死了。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我们两个立刻慌了手脚。 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一个疯女子吊死后瘫卧在邻居家的院子里,嘴里叼着半截舌头的场面,至今难以释怀,但那时候看的人多,不像现在就我们两个,而且是荒山野岭的,搁谁谁不怕呢? “你会不会人工呼吸?”我强压恐惧问那个大学生道。 大学生违心地摇摇头,连连摆手。 我刚想俯身去,尝试一下荒野救死扶伤,突然就听身后有人说道: “算了!没救了!” 我和大学生都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黄脸婆站在我们身后。 “我见过的死人多了,你看那个颜色,青里吧唧的,肯定是死了。” 说完,阿婆从包里抽出一件破衣服,往那司机头上一盖,就算完事了。 “这里煤炭厂多,厂里的电线电死过好多人,明天天一亮,我们就报告派出所,有人会来收拾的。”阿婆说道,好像见怪不怪。 我和那个大学生惊魂未定地跑回车上,可再一看车里,竟然空无一人,那几个农民和那个长发姑娘都不知去向!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啊!司机死了,这些人都一个个跑了,到底有没有一点道德啊? 抱怨归抱怨,没有了司机,这黑天半夜的我们可怎么走下这二龙山去? 二阴阳荒滩 其实,说起荒野求生,我倒是有点经验。记得在大三那年,学校搞了个野外生存,我凭借一件单衣和一个壶水,居然与两个哥们在野外独自坚持了整整七天,饿的掉了整整十斤肉,最后击败所有顽固校友,获得了个野外生存的集体冠军奖。 虽说不如贝爷厉害,但也多少有点求生经验,这个区区二龙山岂能奈何得了我! 我心一横,大声说道: “我们不能呆在这里,得走下山去!” 大学生一听就反对道: “你不要命了?这里全是山路,你能走下得过去?!” 我对阿婆说道:“翻过山是哪里?” “翻过山就是阴阳滩,过了阴阳滩就是三黄乡镇政府。” “你知不知道路?”我又问阿婆道。 “熟得不能再熟了。”阿婆说道。 “那就好,我们现在就下山!我就不信走不到三黄乡。那些农民不是已经走了吗?他们不怕,我们怕啥?” 大学生还在犹豫,我对他说道:“你要是不走,就留下来陪那个倒霉的司机吧!” 大学生又惊又惧,带着哭腔说道:“那我也跟你们去。”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就沿着荒山野岭之上的盘山路向二龙山下走去。 为了省电,我先用手机照明,让大学生留着点用,可是到了后来,我们两个人的手机都没电了,只好抹黑前行。 山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风一吹,乌云散尽,一丝月牙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树木头上,照得山路周围光怪陆离,阴森恐怖极了。 路两边全是高耸的钻天杨,俗名鬼拍手,风一吹,啪啪的响动个不停,干扰的人听不见周围的动静,这让大家更加心里没底了。 我小时候听老人说走夜路有鬼从背后吹着你走,所以走夜路比平时快。到底夜里是不是有鬼推人,还是有其它科学原因导致,不得而知。反正我们三个是没有用上一个小时,就翻过了车也要走一个小时二龙山,来到了阴阳滩。 一看眼前的这个阴阳滩,又大又圆,四面没山,黑乎乎的不见边际,就像一个大沼泽一般神秘莫测。滩里头似乎全是盐碱地,能长草的地方都长着荒草,不能长草的地方也长着草,反正没有什么正规的路,所以到处都是路,到处又都不是路。 看来三黄乡的人找不到那里还有比这里更适合埋人的地方了。所以这里坟堆一个接着一个,密密麻麻,几十代人好像都安息在这里,一不小心,眼前就冒出一个坟茔来。 我们三个人就像走地雷阵一样小心翼翼,好不容易走出了乱坟岗,前面到了一个开阔地带,就听阿婆突然说道: “这里原先就是兰宁县中级人民法院刑场,枪毙过好多人,现在改成打针了,所以这里就废弃了。” 我有点憎恨这个阿婆起来,心想: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这黑天半夜的,你知道就行了,还说什么,这不是成心吓我们外地人吗? 我冲她没好气地说道:“快走快走!别说了。” 我们三个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绕过了法院刑场,然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向前走去。 可是三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还是没有走出这个阴阳滩! 转来转去,天越来越黑,路越走越长,几乎没有尽头,草越来越深,一望无际,一点也看不到三黄乡镇政府。 我们就这样在这个小阴滩里迷路了,走来走去,到头来还是回到了那个乱坟岗!然后一切又从头开始。 就这样折腾了不知几个小时,我看了看表,大概是夜里十二点半,正是子夜时分,头上长空冷月,身边万籁俱寂,这个渗人。再看那个北大学生实在是走不动了,我就说道:“不行我们就歇一歇吧,搞对方向再走也不迟。” 阿婆说道:“不行,这里绝对不能留的,一旦睡着了,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我大声说道:“你就别再讲那些鬼话了!你看过鲁迅踢鬼的故事没有,这世上那有鬼啊?你是当地人,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道路可以走出这里!” 阿婆想了半天,说道:“刑场西边倒有一条路,是赶集的人常走的地方,不过那里有一条倒淌河,夜里过不去的。” “哎,先别管那些了,咱们就朝哪里走,到河边再说吧!”我说道。 休息了也就三分钟,我和阿婆就赶着那个大学生向刑场西边急急走去。 这回总算是走对路了,没出十分钟,我们就到了那条由东往西流着的小河边上。 河边有个渡口,渡口那里居然闪着光亮,我们急忙走近一看,有几个人正在河滩上架着一堆篝火取暖,一个个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总算见到人了,我们提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再看那几个人,这不就是车上的那几个农民吗?还有那个长发姑娘,正坐在火堆旁,火光照着她漂亮的脸庞,阴森之气一扫而光。 那几个农民也不再痴痴地笑了,而且显得非常热情,说他们以为那辆中巴车坏了,所以就下车走了。还说他们都是三黄乡的农民,经常赶集走夜路,所以习惯了,晚了就睡在河滩边上,第二天再赶路回家。 我就知道,这里虽然是荒郊野外,但那里有鬼啊?都是人吓人的鬼话。 几个农民不知从那里逮住了一只羊羔,拔了毛在火上烧,然后用一把小刀剥了皮,撒上了一些盐巴,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我虽然不吃羊肉,但这个河滩上烧烤场面还是让人有点激动不已。再看看四下里黑漆漆地一望无际,四周一点声音也听不到,静的有点让人心发慌,只听见柴火屁屁爸爸的响着,还真有点浪漫的味道。 不一会,羊肉就烤好了。有个农夫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从羊腿上割下一片一片的肉来,递给大家吃。 我感激涕零,但摇摇头,表示自己从不吃羊肉,受不了那个味道。 阿婆和大学生一定是饿坏了,接过肉来狼吞虎咽起来。 一个农民看我不吃羊肉,就从怀里掏出一瓶二锅头来,说:“兄弟,喝一点酒,暖和暖和。” 我接过酒瓶,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大口,感觉到这瓶二锅头简直是太香了,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香的酒。 酒一喝完,我就觉得昏昏欲睡,于是就靠着那个大学生,享受着温暖的篝火,呼呼大睡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冷风将我吹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天也大亮了,自己就睡在河滩上。 再看那几个农民和那个姑娘也不知去向了,可能是走了,只剩下的一堆篝火残渣在哪里冒烟。 我的头疼得厉害,四肢发麻,起身都有点困难,才知道野外宿营的厉害。好不容易站起来,回头一看那大学生,还躺在地上睡着,不由感叹人家还是年轻体壮啊。 再看阿婆正蹲在河边呕吐,我知道那一定是受了凉,胃里不舒服罢了。 我伸了伸懒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好了一点。 阿婆见我起来了,急忙捂着嘴向火堆旁指着说道:“看!看!” 我回头一看,差点没有晕过去,火堆旁边居然丢着一个死婴,身上和大腿上都被啃得胡里吧唧的,血流的满地都是! 再看阿婆的那个嘴,满嘴上都是血! 一股恶心立刻窜上我的嗓子眼,我急忙蹲低身子,哇哇地大口吐了起来。 我第一次吐得这样昏天黑地,几乎瘫在了地上,手在身边痉挛着乱抓,突然抓着一样东西,一看竟然是那个二锅头酒瓶子,里面好像还有半瓶子红色的液体在那里晃荡! 我的天那!这到底是怎么啦?!他们昨天晚上吃的不是羊肉,而是婴儿肉! 阿婆边吐边说道:“赶紧收拾一下!别让人看见了。” 我急忙起身,用脚踢了一些沙土,将血迹掩埋了,然后也顾不上害怕,一把提起那具冰凉的儿尸,一下子丢到了河里。 可那具尸体偏偏不愿沉下水去,只是在河面上起伏不定。 眼看天已大亮,放羊人的鞭子声已经清脆的响起来了。我也顾不上河水冰凉,淌水到河里,又把那具儿尸提上岸边,拿过阿婆找来的一块石头,掏出一个塑料袋子撕烂了,将石头胡乱绑在儿尸身上,又丢回水里,眼看着他沉到了河里不见了。 我就像毁尸灭迹的罪犯一样恐惧不安。阿婆倒是镇静的很,只是眼色很难看,一直呕吐个不停! 幸亏我没有吃那羊肉,不然,自己也不是成了食尸之人了吧。 那大学生倒好,等到我和阿婆打扫完了现场,他才睡醒了。嘴里还不住的念叨:“咦,这是咋的了?那几个人那?去那里了。” 我生气地说道:“你还是道河边洗洗脸去吧!别在这里胡说了。” 大学生舔了一舔嘴边的血迹说道:“没事,不洗了,到县城再说吧!” 我一把把这个不更事的少年拽到河边,三把两把就给他把嘴洗干净了,弄得他还很茫然的。 我可不想让县城的人看见他满嘴鲜血在大街上游走,因为,这搞不好会惹上官司的,谁都说不清那个小孩到底是怎么死的。 天已经大亮,赶集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朝河边走来了,我和阿婆不敢逗留,赶紧催促着那个大学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三燕子老家 我虽然没有参与昨夜的饕餮人肉宴,但心里还是非常害怕,担心惹上什么麻烦。 那个大学生昨晚酒足饭饱,睡得又那么踏实,而且经历了对他来说永世难忘的一夜传奇,所以心情不错,口里哼着庞龙的兄弟干杯,好像没事人一样高兴。 阿婆似乎被什么噎着了,一路干呕着,就像快要死了一样难受。 我边走边向身后看着,看有没有什么人追上来抓我们,但一路上倒是平安无事。 说实话,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碰见这样的怪事:那个婴儿到底是从那里来的?昨夜明明看见的是一只烤羊羔,怎么会变成了一具儿尸呢?真是邪了门了! 我又很气愤那几个农民,怀疑这几个家伙到底是人还是鬼啊?要是是人的话,我帮着他们毁尸灭迹,是间接杀人,恐怕难以逃脱法律的相关制裁! 大学生见我们两个人不说话,有点奇怪,看了半天突然问阿婆说:“哎呀,昨晚的羊羔肉真好吃!是不是?” 阿婆不说话,只是连连摇头。 我对大学生说道:“你不说话别人不会当你是哑巴!赶快走吧,这里距离县城还远着哩,我可不想再在荒野露宿了。” …… 后来当我偷偷地将这件怪事告诉县城里的女朋友时,她居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你们都上当了!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碰上陌生的游客,大家都喜欢搞一点恶作剧来吓唬吓唬他们。” 我恍然大悟,心里虽然不再担心,但也气愤不堪,大声抗议道:“你们这个鬼地方,什么破风俗,简直不可理喻!我差点就被你们吓死了!” 女朋友莞尔一笑说:“都还不是因为这里穷吗?县政府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开发了二龙山旅游区,但就是没有人来旅游,为了提振人气,乡政府就出了这个馊主意,主打恐怖牌,希望以此吸引游客来参观。” 我听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那你们要做好游客体检啊!” 女朋友不明白,问道:“你什么意思?” “因为一旦遇到个心脏病人,准会被你们吓死的!到那时可要陪不少的钱的。” “没关系的,我们这里阴阳大师多,可以起死回生!”女朋友认真地说道。 “你那是迷信!”我冲她说。 “迷信怎么了?那也是一门科学!”女朋友顶嘴道。 “你不相信?这几年前来二龙山旅游的人数暴涨,门票是千金难求!我好不容易给你提前搞了一张,你还不高兴啊?” 想起昨晚的不良记忆,我还是高兴不起来,说道:“那你留着去看吧!我有心脏病,不去!” “看你那个德行,不去拉倒!索性我家你也别去了。” …… 我的这位女朋友就是这样一根筋,但是我他妈就是一个贱,单就喜欢她这一点。 家里人,父亲、妈妈、二姑、小姨、三叔,没有一个喜欢过这位川东姑娘的,都说她长得妖里妖气,一副狐狸精的模样,以后保准我有受不完的气。 说实话,我单凭声音就喜欢上了她。她是大学食堂里大师傅的堂妹妹,经常来学校找他哥哥玩,说起话来又甜又好听。我为了接近她,就去主动巴结炒菜的大师傅,央求他介绍介绍他的妹妹给我。没想到四川人这么实诚,居然就把她介绍给了我,这算不算是一件出奇的事情? 认识之后,才知道她小名燕子,大名蒋飞燕,是一家旅游公司的导游,老家在川东兰宁县阴阳滩,一个地图上死活找到的地方。 我父母都插过队,即留恋那时的农村生活,但也有根深蒂固的仇农意识,所以坚决不同意我找一个乡下姑娘,打死也不同意。 在父母和亲友的白色恐怖关照下,我和燕子在地下秘密接头了几年,直到她离开了京城,回到二龙山当了一名导游,我们才失去联系。 我自从大学毕业,开始做什么都不顺心,有点像落魄的姜子牙,又像是倒霉的华盛顿,贩猪猪瘟,养羊羊跌,交个女朋友也是一飞了之。总之一句话,弄啥啥不成。 后来托朋友关系,实话说,在中国,没有关系,你休想做成一件事!好不容易搞了个记者头衔,在一家商报社混饭吃,整天尽写些什么狗会嗑瓜子,拖把上长出了蘑菇,看!吃饭吃出一条蛇来,注意:有人在偷窥!等等狗屁新闻。 可没想到,大吹大编了三年零一个半月,我居然成了那家小报的首席记者,堂而皇之地成了头条新闻的大拿! 此后的日子一路顺风顺水,我一口气干到了主编。这一下子自由了好多,可以申请外出采风,还能时不时出国,业余写一写恐怖悬疑小说,收入不菲,在京城四区也算是小有名气。 可燕子比我还厉害,五年之后,她竟然混成了二龙山旅游公司的副总,年收入过百万,手持几张黑金卡,也算是四川省里赫赫有名的名人了。 几天前,她突然就给我打电话,说他父亲病重,自己心里烦的要死,问我能不能屈驾来川东一趟,陪陪她。 报社刚好有一个旅游版面要做,我就自告奋勇承担了这个采风重担,来到了二龙山。 …… 燕子变了,变得一身珠光宝气,有点俗气,但声音依旧甜蜜好听,而且更加会善解人意了。 她接我到她家里——一座不太洋气的古老三合院,院后柏树森森,鸟语花香的,景色很是宜人。 她父亲不行了,她就请假在家里照顾。她让我住在东厢房,她住在西厢房,他父亲住在正屋里。 正屋里黑乎乎的,都是多年烟熏火燎的成绩。屋子里头很大,大炕上只睡着已经弥留的她父亲一个人,显得空旷阴森。 燕子母亲高兴地不行,忙前忙后,端茶送水的,搞得我倒不好意思,只推说不饿不渴,省的老人忙乎。 一只大黑猫横卧在炕头,眼睛周围有一圈白,见到客人也没有一点礼貌,趴在炕沿上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从我一进院子的那一刻起,门口的那只长毛大灰狗就一直哼哼个没完,冲着我呲牙咧嘴,像个恶魔一样不怀好意。 不时有邻居进来探看那位弥留的生病老人,但大家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我的身上,一个个探头探脑地笑得极不自然。 中午时分,燕子和她妈下厨去了,客人也再不进来了。我一个人被撇在这个黑漆漆的大屋子里,独自坐着抽烟。 “你是不是小李啊?” 有个声音突然问我。 我吓了一跳,环顾屋子,没有见到有人啊!再看燕子父亲,背对着我躺在炕上,有气无力的,也不像是他在说话。 太阳发白,照着整个院子,就像死鱼的肚皮一般毫无生气;城里有的嘈杂声在这里踪影全无,整个屋子里聋了一般的安静,时间就像是冻住了的河水一样停滞了。 我提高警惕地站起身来探查四周,还是没有发现谁在问我。 “我知道你在那里坐着喝茶,燕子告诉我你来了……我想喝水!” 我这才弄清楚是燕子父亲在对我说话。 我吃惊不小。燕子不是说父亲已经不会说话了吗?这会怎么这么清楚。他难道身后长着眼睛? 我也顾不上多想,急忙端起茶杯,向那位弥留的人走过去。 我想把他扳正了再给他灌一点茶水,没成想他忽然自己猛地翻过了身子,伸出一条只剩下皮和筋的手,确切讲是冰冷的爪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说道:“快走!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这时才看清这位老人的脸面:一张蜡黄蜡黄的脸,两个眼珠子泛白,里面还有粘稠的什么东西流出来,沿着坍陷的嘴唇,一直流到牙齿掉光的嘴里去,然后嗫嚅着舌头舔舐着。 我震撼极了!这完全是一张死人的脸面!我吓得不轻,手一抖,杯子就摔在水泥炕沿上碎了。 那只大黑猫哇的大叫一声,嗖的起身跑掉了。门口的大黑狗也狂吠起来。 简直不像是七十岁的人,燕子妈的速度快的有点惊人,几乎是飞进屋子里,一把将老汉推了过去,大声骂道:“老不死的,一天到晚胡说,你看把人家娃娃吓得!” “阿姨,他想喝水。”我急忙小声解释。 “不要给他喝水,一天到晚尿个不停,死了算了!” …… 中午饭很丰盛,猪肉蘑菇,韭菜腊肉,小山椒炖鸡,但我实在是食之无味,胡乱吃了几口,就跑到东厢房睡觉去了。 燕子陪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了攒了几大箩筐的话,后来我就一个人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轮枣红的太阳就压在燕子家的房顶上,太阳大的吓人,又似乎软乎乎地像豆腐一样提不起来。 紧接着,一阵阴风刮来,燕子家的纸房子就被大风刮走了,我们都躺在地上。 突然,燕子妈手里拿着一根针,那针大的又粗又大,她就拿这根针追着戳我们。 我想跑也跑不掉,想喊也喊不出,眼睁睁的看着那节大针戳向了我的眼睛! “快跑!快跑!迟了就来不及了!”有个声音在正屋里喊着。 我一挣扎,就醒了过来,感觉出了一身冷汗。 我回头一看,燕子不在身边,但听见她家院子里人声嘈杂,有点不正常,同时听见一个陌生声音说道: “人都凉了,赶快准备后事吧!” 四阴阳缝尸 从院子里的异常动静和低沉的哭声里,我知道燕子的父亲恐怕已经过世了。 我急忙下炕,也顾不上头疼的厉害,赶紧向大屋里跑去。 燕子爸直直地躺在炕上,已经落草了。 大屋子里站满了人,好像都是些邻居和亲房。一个个看起来面色凝重,面面相觑,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心里隐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 我觉得有点奇怪,这些人不帮忙抬死人,愣在那里干啥? 我卷起袖子刚想上前抬尸体,突然有一只粗糙的大手挡住了我,手的主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相貌威武,身材高大,有点那么正气凛然的味道。 他看着我说道:“先别抬了,一会警察要来,我们要保护现场。” 我一愣说:“什么?” 中年人嘿嘿一笑,再没有说什么。 这次出门,我总感觉到凡事都有点不对劲。在农村,死了人第一个登场应该是阴阳师,而不是警察。何况燕子爸也不是公家的人,也不需要派出所的人来现场开具死亡证明吧? 我正在诧异,燕子妈踉踉跄跄、呼天抢地的哭着进来了,嘴里喊着:“老头子,你死的好冤枉啊!现在剩我一个人,不明不白的,可让我怎么活啊?” 我急忙想去扶她老人家一把,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吆喝道:“让开!让开!所长来了。” 话音未落,几位村民就簇拥着一个大胖子走进了屋里。 大胖子一身便装,身后跟着两个民警。一个民警手里拿着照相机,一个提着一个工具箱一样的东西。 大胖子朝着那个刚才拦住我的高个子中年人说道:“王村长,让这些人都出去!” 我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阴阳村的王村长。只听王村长说道:“马所长要勘验现场,大家都到院子里呆着去吧。” 我也准备往外走,却听见那个马所长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个城里城里娃留下,我等会要问他话哩。” 我虽然没搞清楚他说的到底是不是我,但心底里未免有些担心,想这所长说话怎么这样古怪?刚一愣神之间,感觉王村长向门口挪动了两步,挡住了我的去路,生怕我要逃掉似的。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六个人:王村长,马所长和他的两个手下,还有我以及那具尸体。 院子里的人都伸长脖子从窗子向正屋子里张望,而且都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马所长挽了挽袖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双脏兮兮黑乎乎的白手套戴上,把脸伸过去让助手帮忙戴上一个口罩,鞋也不脱,一抬腿子登到了炕上,两把扯开了死人脸上盖的一张毛巾和一条被子,然后向身后的助手弹了弹二拇指头。 助手赶紧打开了手里的手提箱,拿出来一把剪子,走上前去,三下五除二,就将燕子爸的衣服裤子都剪开了。 马所长一把扒开衣服,人群里当即传出一阵惊呼。王村长急忙凑上前去观看,但扭头就捂住了嘴。我架不住好奇心,也垫着脚尖看了一眼! 就连在恐怖电影上,我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尸:整个肚子就像孕妇一样鼓了起来,几乎要裂开了;两条腿子向内弯成了奇怪的内八字;大腿根的肉也没有了,露出骨头牙子;命根子也被连根端掉了! 一旁的那个警察端着相机咔咔地拍起照来,另一个拿出一个笔记本准备记录。 马所长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尸体,然后伸出一个手指头沾了一点大腿根的血,放在嘴里舔了几下,说道:“还是有点老。” 两个助手一听就探过身子去说道:“现在新鲜的越来越少,而且,那边也查的紧!” “先不管这些,记录下就行了。”马所长对两个助手说道。 然后,就听马所长口述:死者,年龄六十岁左右,面部青紫,脸部有淤青,颈部有掐痕,眼睛疑似有插伤,肚子胀气,大腿部有挖痕,宝贝丢失…… 做完现场笔录,有人端来一盆水,马所长洗了洗手,然后喘着气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接过王村长孝敬过去的一根烟,大吸了一口,突然问我道:“雅哥是那里人?” “北京的。”我急忙回答。 马所长点点头,又问道:“你最后一次见着死者是啥时候?” …… 我听着怎么越来越觉得别扭,心想:这个所长该不会怀疑是我害死了燕子爸吧? 马所长看见我不说话,突然阴笑着说道:“小伙子不要怕,这里的每个人我都要问一问的,凡来过的人都有嫌疑,可能都多少吃了几嘴,不光是你。” 我不明白他说话是什么意思,只回答说我下午三点钟才到阴阳村的,什么也不知道。马所长再没问啥,又拿出一根烟自个儿抽起来。 一根烟抽完,马所长就打算离开。王村长急忙凑上前去问:“所长,要不要剖腹验尸啊?” 马所长听完一瞪眼道:“剖腹个屁!老子不是已经验了吗?怎么,你不相信?” 王村长尴尬地说道:“哪里哪里,我那敢怀疑您。” “哼,这死人事情你们村里人是最清楚的!但我往上报就说是正常死亡,明白吗?”马所长又说道。 “明白啥啊?”王村长问道。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怎么的?难道要我挑明了,大家谁没有搞过几口?装傻啊你。” 王村长看了看我,急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您没有明白,如果不再验了,我可就要埋人了,不能老是架在这里啊!回头再让人给抢去了。” “埋不埋那是你们的事情,抢不抢是那边的事情,反正我已经看完了!”说完抬腿就走了。 王村长朝着胖所长的阔背誶了一口痰,骂道:“鬼所长!”然后就大声宣布道:“孝子请阴阳了!” …… 汪阴阳很快就来了。他一手提着半瓶子酒,一手拿着一根马鞭,一进门就装腔作势地喊道:“兄弟,老哥我来晚了,你一路走好啊!” 燕子妈妈也立刻跟着在外面干嚎起来。 王村长赶紧冲燕子妈喊道:“嚎什么嚎?赶紧把寿衣拿过来!” 燕子妈一抹眼泪,急忙跑到隔壁,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身老衣,交给了汪阴阳。 汪阴阳虽然见过好多暴死之人,但这回大概还是没有调整好心态,一揭开被子,差点没背过气去! 尸体刚才还胀鼓鼓的肚子,这会已经爆裂开了,就像抽屉被谁拉开了一样,肠子堵子什么的花花绿绿地撒了一炕;而且死人的脸面也变了,阴暗青紫,七窍圆睁,呲着牙张着口怒吼着,嘴里的舌头就像是一根紫红色的大棒子,直直地指向天空。 屋子里看见的人又一阵惊呼,齐齐向后退去,边退边议论纷纷:“这人可真凶恶,不得了!做鬼恐怕也要闹得大家不得安生!” “这算啥,你还记得不?上一次东北来的那个游客,比他还凶,死活不就,最后大家合力,才把他给弄回来,否则就跑了!” “哎呀,那边的人越来越精明了,以后碰到了千万要当心点!” …… 说话之间,只见汪阴阳一把盖上被子,拿起酒瓶,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但不咽下,一口朝那具尸体喷了过去。 酒气一时间盖过了腥臭。 之后,汪阴阳开始在地上绕着圆圈小步碎跑,口里念念有词说:“天地灵光,地府宽敞,有仇报仇,无仇莫回头!” 一边将送灵鞭抽得叭叭作响。 一番做法之后,汪阴阳才吩咐王村长,让人赶快准备大针麻线,和童子尿拌的泥巴,以及鬼拍手——白杨树树皮备用。 汪阴阳的两个助手刚才进来时还是西装革履,戴着墨镜,一副傲慢无礼的样子。这回衣服扣子也解开了,领带也松了,慌手慌脚,双手哆哆嗦嗦地死活穿不上线。 汪阴阳大声呵斥两个手下道:“怎么?没有见过死人吗?!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看你们两个没出息的样子,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吃吃吃!早晚要给你们这些败家的玩意儿给吃光了。” 汪阴阳骂完,气狠狠地拿过一团泥巴,胡乱捏了个男根,放在一旁,然后又用剪刀将白杨树皮一顿剪,剪出一副树皮面具。 一切就绪,汪阴阳戴上一副红手套,口里念念有词一番,又喝了几口酒壮胆,这才让两个助手揭开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屏住呼吸,将那些散落一炕的东西都掬起来,胡乱塞到死人的肚子里,然后用麻线缝住了伤口。 之后,汪阴阳又将那根泥塑的男根安在了燕子爸的裆部,最后将白杨树做的面皮盖在了死人的脸上。 就在盖面皮的那一刻,汪阴阳只感觉被子下面有一只像爪子一样的东西突然挠他的脚心,然后看见白杨树皮盖住的那张脸面突然吹了几口气,似乎长叹了一声。 汪阴阳忍住痒痒没敢笑,装作啥也不知道,继续干完了自己的工作。 做完这一切,汪阴阳面色蜡黄,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声不吭,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看着两个助手抖抖索索地给死人穿衣服。 老衣穿好了,大家就从外面抬了一张又窄又长的大黄桌子进来,摆在正屋中央,然后将那具早已僵硬的尸体挪到了桌子上,身上盖上一袭青衣,最后供奉香蜡纸表,这才让左邻右舍亲房邻居等人依次祭拜亡灵。 燕子家就她一个姑娘,所以也没有什么孝子贤孙,于是堂哥堂叔们都披麻戴孝,坐在地上刚铺好的草堆里代为守夜。 …… 川东人天生好打麻将,生病输液吊瓶子也不忘记与邻居们胡上几把。尽管大家依然心惊肉跳,生怕那具死尸从长桌子上一蹦而下,找他们报仇,但很快还是支上了几张桌子,拿来了几幅麻将,大家霹雳劈啪地就玩了起来。 直到现在,我一直没有看见燕子,心里觉得好奇怪: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到底去那里了?! 我经过这么一阵折腾,头疼欲裂,也顾不上肚子饿,转身跑到西厢房里,坐在炕沿上直喘气。 院子里的围观者逐渐散去,黑夜已然降临,除了打麻将的人发出声响,白天的热闹一扫而光。 我心情难以平复。 燕子妈端来一碗饭让我吃,我没有一点胃口,看着面前的一碗米饭,就像白花花的人脑子一样恶心。虽然满脑子挂满了大大的问号,但又不便发问,只是呆呆地看着屋外发愣。 燕子妈又忙着去招呼守夜的人去了。我疲惫不堪,一头躺在炕上,伸手去扯被子,突然感觉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被子底下蹿了出来,吱哇叫唤一声,把我吓了个半死。 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只该死的大黑猫,没有地方躲,就跑到了被窝里躲了起来。 我躺下睡不着,就起身来到院子里走走。 山里的夜晚黑得早,安静的得让人不忍视听。 墙外面有几棵大槐树,几乎将这个院子整个包围了起来,枝枝丫丫将身子一起探进天井里来,似乎是在窥探什么,满身的树叶悉悉索索地拍着手,就像是在集体发笑。 一丝弯月,不,就像是一只奇怪的泪眼,长在一张无边无尽的大黑脸上,透过密密麻麻的缝隙向下面悲伤地张望着。 门口的那只大灰狗趴在地上,带着哭腔叫着,呜呜咽咽地像是极为难受。 想一想此刻的的北京城车水马龙灯火辉煌,再看看这里,我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中国?是不是还在地球上?是不是还在阳世间? 五长夜惊魂   我一个人实在不敢在东厢房里睡觉,就回到正屋子里,在火炉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那具尸体就默默无闻地躺在我对面的那张黄桌子上,与我相对无言。   为了消磨这难熬的漫漫长夜,我就看守夜的那些人打麻将。   那些四川人坐在炕上一声不吭,都哗啦哗啦地拨动着麻将牌,一个个专心致志,早将一切都遗忘到了九霄云外。   几个孝子披麻戴孝,坐在地上的草铺上闲聊。   屋子正中央有一盆炭火烧得正旺,噼噼啪啪地冒着火星子,火盆山架着一个黑乎乎的茶壶,里面扑腾扑腾的翻滚着茶水。   在火舌的忽明忽暗之中,屋子里摆放的那些古董家具和黑漆漆的屋顶,似乎都蠢蠢欲动,显得更加阴沉恐怖。这屋子与世隔绝,此刻给我的感觉就是:时空退回到了前清时期,人都活在虚幻之中度日如年。   ……   突然,有一只夜歌子——大名猫头鹰,突然嘎嘎地怪叫着朝屋子里扑来,翅膀扇得窗户纸咔咔作响。   紧接着,有好多只猫头鹰,大概有十几只,都怪叫着朝屋子里扑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猫头鹰有这么胆大的,那架势像要活吃了这一屋子人一样。   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堂叔看见我紧张,就连忙说道:“不要怕!人死了都有腐肉味道,散发的很远很远,所以夜歌子以为是老鼠肉,就想进来美餐一顿。没事的,我们都习惯了,就让它们叫去吧!”   我再回头看了看那几个打麻将的人,也像没事人一样,坐在炕上正打得欢。   夜歌子不断叫着,轮番攻击这座恐怖之屋。有一只甚至从窗子里飞了进来,巡视一番然后又飞了出去。   这些守灵堂的人好像一点也不紧张,他们似乎见怪不怪。   我真是佩服这些农村人的镇静,他们就不怕猫头鹰冲进来叼走尸体吗?   正想到这里,一只猫头鹰突然从门帘下面就像钻一样地猛飞了进来,直接降落在了那具尸体上,然后左顾右盼一番,开始用爪子想要掀开那张裹尸布!   那是一只很大很帅的猫头鹰,气势有一点咄咄逼人。   堂叔急忙从身旁拿起一支哭丧棒,跑过去准备赶走那只大不敬的猫头鹰。   只见那只猫头鹰突然飞向堂叔,张着爪子,像是要袭击他。堂叔吓得一个趔趄,赶紧握住眼睛。猫头鹰趁机飞回到尸体旁,从死人身体的不知那个地方叼了一口肉,然后哗啦啦地飞走了。   堂叔和其他几个弟兄这才张张晃晃地冲出屋子,去马棚里拿出来一杆鸟铳,对着大槐树就放了一枪。   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道闪光,打得树叶子莎啦啦直响。   堂叔又装上枪药,朝着夜空连发三枪,猫头鹰这才偃旗息鼓,集体退去。   总算平息了这场夺尸之战。可现在,你想想,我那里再敢睡觉,就这样守着活夜,打算一直熬到天亮再抽空眯一会儿。   安静了一会,大家又围着炭火闲聊了起来。   堂叔笑着对着我说道:“你们城里人没有见过猫头鹰吃尸体的事情,所以有些紧张,我们都习惯了。”   我急忙问道:“这里的猫头鹰真是凶悍,是不是经常抢人的尸体吃?”   堂叔回答道:“那倒也不是。就是暴毙……”然后他又凑近我的耳朵小声说道:“就是暴毙之人才会招来这些夜歌子!”   我冲着那具尸体努努嘴,压低声音小声问堂叔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我看警察也来了。”   堂叔四面看看,见没人注意他,就神秘地对我说道:“被大家吃了,做成人肉宴席吃了。那些警察,全是假的,他们都是死人,你难道没有看出来?”   我绝对以为堂叔是在跟我开玩笑,就说道:“您真会开玩笑,是不是吓唬我啊?警察那能是死人?”   堂叔一瞪眼道:“谁吓唬你了?!你是从外地刚来的新人,所以不明白这里的情况,这里是个阴阳交界地带,到处真真假假,人鬼是分不清楚的!”   “不会吧?”我发现这位堂叔不像是在逗我玩,就将信将疑地问道。   “怎么不会,这里就是天下有名的川东阴阳迷城!难道燕子没有告诉你?”堂叔吃惊地说道。   守灵的那几个人一听都捂着嘴库库地笑起来了。   我感觉到这里的人都有些神神叨叨,无趣急了,就从地上起身,不愿再听堂叔废话,于是又凑到炕上,到打麻将的那一堆人那里坐下,看他们打麻将。   他们虽然是农村人,但麻将玩得一点不小,一张张百元大钞放满了桌子,赌得很厉害。   有一个胖大胖大,长得细皮细肉,就像厨子一样的人赢了不少钱,打算退场,就对我说道:   “兄弟,想不想玩两把,我这个位置今晚顺得很,保准你赢钱!”   我摇摇头说道:“算了,你们玩得大,我没有那么多钱。”   “唉,你怕啥?你别怕,输赢都算我的!这是一千块,我给你了,你先玩着,等会我再上!”   我怕赢不了,不敢上,但架不住大白胖子的热情连连,就勉强坐到桌子前玩了起来。   你还别说,这位置的确不错,没有一会,我就来了个通吃,几乎把全桌子的钱都被搜刮到自己腰包里了。   等到赢得差不多了,我抬起手腕看看表,大概是夜里三点多。   我有点困了,就支支吾吾地推说自己头疼,想休息一会再来。   大家也不勉强,让旁边看的一个人换下我,然后又噼噼啪啪地打了起来。   我卷起一大把百元大钞,慌里慌张地跑回东厢房里,借着昏暗的灯光,激动万分地一数:天啦!整整一万多块钱!   我把钱悉数揣在兜里,心满意足,然后合衣睡下,不一会就酣然入睡。   大概是半夜里,我突然听到一些响动,就想抬起头来看,但头沉重地一点也抬不起来,而且很疼,眼睛死活也睁不开。   可是我的意识却十分清楚,感觉屋子里进来了一个人!   电灯明晃晃地照着,我感觉有一个人向我一点点靠近。那个人悄无声息,也不说话,也没有呼吸,似乎穿着一身白衣服,就像一个鬼魅一样,不!绝对就是一个鬼魅!   世间是否真的有鬼,我向来半信半疑,但这会儿我的意识分明清楚的告诉我:这绝对是一个。   我挣扎着想起来,但全身动弹不得;我想大喊,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这样,那个白影子就这样肆意靠近到了我的身前,探下身子俯看着我。   身后的电灯依旧明晃晃地照亮着一切,但我就是看不清白影子的脸面,也感觉不到他凑近我的那张脸有任何呼吸存在。   僵持了大概几十秒钟,那个白影子突然好像要再俯下身子凑近我。我心想,再不能让他靠近了,所以就拼命挣扎着,想起来。   但我一点也起不来,那鬼趁机将一张没有任何五官模样的脸突然挨近我的脸,张开嘴对着我的嘴打算吸起来!   我看过好多鬼故事,知道所有的鬼都善于吸人阳气,人的阳气一旦被吸干,那绝对必死无疑!我还不想死,所以下意识的拼命挣扎,头摆来摆去的不顺从。   那鬼就粘着我,一直找我的嘴,打算下手。   我拼命挣扎,突然,我就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我满头虚汗,从炕上直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墙壁,确认是人世间无疑,这才有点放下心来。抬头看电灯忘记关了,在那里亮着,又开始害怕起来,感觉刚才就是真事。我不敢看表,怕时间也恰好切合推论:鬼喜欢在凌晨出没,但还是忍不住看聊一眼:是凌晨四点!   我确认无疑是遇到鬼了。这一点很清楚,不容置疑。我就想着以后如何将这个经历或者感觉写下来,以后或许能够真的在报纸上探讨探讨是否真的有鬼这个问题。   外面出奇的安静,只听见隔壁房子里麻将敲击桌子的声音,突然感觉很温暖,心想:看来刚才真的是一个奇遇,但我幸好还没有被鬼带走。   头疼欲裂,我就下地来,准备到大屋子里看看。   我刚一抬腿出门,就看见房檐上吊着一个什么东西,在那里晃来晃去的。我以为是槐树枝丫什么的,所以没在意。   走近了一看,分明是一只爪子吊在那里,差点碰到了我的头!   那个爪子无力地下垂着,就像燕子爸的那只手,血沿着手指头尖往下一点一点地往下滴着。   我这会绝对是醒过来了,绝对不是在做梦,绝对是意识清醒,而且切切实实看到了那个爪子,就那样吊在房檐下。   我急忙向大屋子里跑去,但进去一看,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了。环顾四周,孝子们都不知跑哪里去了,草铺上空空如也。再看炕上打麻将的人,也全都凭空消失了,东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刚才还听见麻将声,怎么这回都看不见了?逻辑一点也解释不通啊!但眼前的事实是很清楚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和那具冰冷的死尸。   我不敢停留,急忙跑到院子里大喊大叫,希望有人听见。但院子里连一个鬼影子也没有,也没有一个人回答。我就像独自呆在一个偌大的大缸里一样,除了听见自己空洞的回音。   这时,我听见身后咯吱咯吱地发出响声,战战兢兢回头一看,只见燕子爸——那具尸体,就像我估计的那样,居然挣扎着想从那张黄桌子上下来。   我赶紧向院子外面跑去,然后沿着门外面的小路向村口跑去。   整个村子都显得死一般的万籁俱寂,没有一个人出来走动,也没有一点声音响动。   到处都是大雾弥漫,就像半吊子艺术家,把整个村子都涂抹得扑朔迷离。我慌里慌张地向前跑,只看见路两边的树突然就全慢慢变了形状,一时间全变成了白色的纸树,上面都开着黑色的假花,迎风呼啦啦地响着。   有数也数不清的夜歌子就定定地站在这些树上,眯着眼睛似乎看着我笑。   我心惊胆颤,仿佛是走丢的孩子找不到母亲一样绝望,用四只软弱的手脚连滚带爬地摸索着在这个虚幻的世界前进着,希望能够突围而出。   突然,有一只瘦骨嶙峋的爪子,就是刚才吊在屋檐下的那只爪子,就这样毫无逻辑却又极其自然地横在我的前面,一张一合地做着抓握姿势。   我正无以应对,爪子旁边忽的蹦出一个人来,一把牵起我的胳膊,嘴里说道:“快跑,快跑!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听见好像是燕子爸的声音,但也顾不上吃惊,就跟着他跳过爪子,向前跑去。   我们俩跑着,准确地讲,有一点像是在水里游泳一样向前哗啦着。游过一段距离之后,回头看身后的土房子一个接一个都变成了坟堆,足足有两长排,淼淼如长蛇阵一样一直追随在我们身后不离不弃。   出现在我们前面的,依旧是农村的那些土坯屋子,一间间一排排,在稀薄的晨雾里夹道而立,似乎是在有意欢送我俩似得。   等我们两个一过去,那些房子就都摇身一变成了坟堆。   突然,身后坟堆一个个膨胀变大,上面吱吱呀呀都打开了一扇门。门里面边蹦蹦跳跳出来了一些小草人和小纸人。这些小家伙一边追我们一边口里大喊:“别让他们跑到那边去!别让他们跑到那边去!逮住他们!”   声音似乎惊醒了地面,地上开始裂开了一张张大口子,咕咕的黑水泛出之中,摇摇晃晃地冒出来一大堆人,而且这些人越长越高,越长越大,最后完全遮挡住了我两人前进的视线,根本看不到前路。   那些巨人虽然都是些模糊的轮廓,但感觉之中就有堂叔和昨晚打麻将的那帮人。他们一个个手里提着哭丧棒,凶神恶煞一般,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低头恶意俯瞰着我俩。   ……   说实话,我但愿这是一场噩梦,但愿这都是假的,但愿我就睡在渺无人烟、与世不通的阴阳村里没人陪也好。可是,我找不出一点理由来说服自己这场景是假的。   一点理由都找不出来。一切恐怖都符合逻辑,又都不符合常理,但都出现了,而且自然而然地连成一片,排着队向我们压来。   旁边就有一棵槐树矗立在那里,看起来孤独突兀,与虚幻的环境有点格格不入,但那绝对是唯一的、可以信赖的一个阳间事物,其它东西都那样的不可认知,不可控制、不可驱散、不可逃离。   我急忙跳起身来,翻身爬上了树。   燕子爸岁数大,拼命爬也爬不上去,他伸手去拉他,居然扯断了谁的一条胳膊,提上树来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我急忙扔了那只不知是谁的手,结果这更加激起了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的性子,全都嚎叫着抓住落单的燕子爸爸,用一把不知从那里拿来的巨大的镰刀,割他的身体各处。每割下来一块肉,就急不可耐的往那些小纸人和小草人的嘴里塞着,然后看着这些家伙狼吞虎咽地嚼着。   我豁出去了,一直往树的最高处爬去,直到自以为完全看不见地面为止。    六小鬼抬轿 那些人只顾切割燕子爸的尸体,这让我有了一丝喘气的机会。我急忙腾出一只手来,想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准备打个求救电话,看看附近有没有警察什么的来帮忙赶走这些怪物。 可是我淘来淘去,半天也没有掏出那个破电话,越是紧张,则越是掏不出来。 我稍微镇定了一下自己,仔细想了想,然后重新振作精神,将手慢慢伸向上衣口袋。 手机果然在上衣口袋里,我急忙拿出这个宝贝疙瘩来,想拨个110求救,但却死活记不起来我平时记得很清楚的,即使脑子短路也能记起的那个开屏密码。 虽然脑子没有短路,但是却死机了。我来不及痛骂自己为石马要设这样一个破密码,关键时候会要人命的。 一张长杆子大卷镰刀突然从下面向我勾了过来。我低头一看,原来它们已经抢食完了燕子爸,只剩下一堆白骨散落在地面上。 几个小纸人叼着那些白骨,一个个欢天喜地的在那里玩耍。 我抬头一看,树上面还有足够高的距离,于是赶紧就向上爬去。 那个不争气的手机也趁机捣乱,从我手里掉落下去,不见了。 大卷镰刀拿在那些巨鬼手里,一下一下地不断往上勾来,距离我的脚底大概只有头发丝那样一段就够着了,我都能够看见那明晃晃锐利无比的、弯曲如月的刀刃。 我手脚并用,像猴子一样向上爬去。但有一节枯枝突然挂住了我的上衣,我也顾不上衣服,拼尽全力往上一拽,只听嗤的一声,衣服被撕成了一片。 我都忘记了,我的口袋里还装着昨晚赢的钱。这些钱飘摇着向树下降落,巨鬼们都丢下镰刀,全去哄抢那些人民币。 我借机爬到了树的最高枝丫上,然后得意忘形地看着下面的那些怪物,甚至有点极度恐惧之后的恶意嘲笑心态。 现在暂时安全了,我伸手掏出剩下的几张钞票,放在眼前一看,几乎吓得差点从树上掉落下去。 手里捏住的全是一些冥钞,正面是阎王爷的头像,上面平书几个大字:冥国银行,下面是三百亿之类的字样。 …… 容不得我进行逻辑推理,那些怪物就在地下开始挖起树来。 它们每挖一一?头,那棵树竟然就嚎叫一声,痛的抖抖身子,我也吓得哆嗦一下,尖叫一声。 就这样,鬼在底下嚎叫,树在空中喊疼,我在树上叫唤,他妈的构成了2016年最传奇的元旦交响乐。 它们鬼多力量大,连挖带啃地掘进速度很快,眼见那棵树就有点招架不住了,嚎叫着就要倒下去了。 看着树就要垮塌了,那些小草人和小纸人都在下面欢心鼓舞,掘进速度明显更快更狠了。 王村长和堂叔们一个个瞪着鬼眼,在下面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发誓攻陷这棵树后一定要活活撕碎了我才解气。 在轰然倒塌之前,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突然从远处响起,一架藤椅轿子突然从迷雾中犯围而出,急急而来。 四个奇怪的鬼脸汉子抬着一个轿子突然出现在挖树现场。 救星终于来了!汪阴阳就眯缝着眼坐在那台轿子上,一只手提着一个长长的旱烟管,若无其事地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我以前听人说,阴阳走夜路靠的就是四鬼抬轿,然后才能神出鬼没,指那打那,效率快的惊人。 汪阴阳那一付不紧不慢的样子着实让人气愤,我都成这个样子了,他还不出手相救,抽什么屁烟啊? 那些纸人和巨鬼看见轿子和上面的那个四平八稳的人,一个个吓得耸起了汗毛,丢下?头和大镰刀,打算掉头就跑。 只见汪阴阳用指头轻轻一弹,那些鬼东西就像水墨遇到水一样瞬间全都消散不见了。 汪阴阳收了那些脏东西,然后一指我,说道:“下来!”我就不明不白地突然躺在了地上。 我身子尽量贴近坚固的大地,嘴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迷迷瞪瞪地只想睡觉。 “严重不严重?”我听见好像是燕子的声音就在我耳朵边上说话,但又像很远很远。 “没事,没事。”汪阴阳说,“就是有一点煤烟中毒,躺一会,喝点水就好了。” 这回我听清楚了,然后才坦然入睡。 我睡了个死去活来,昏天黑地。在第二天早晨才醒过来,只感觉嘴里苦涩难堪,只想喝水。 燕子就爬在我的被子上呼呼大睡,大概是熬了一晚上夜,在天亮才睡着了。 我清醒了清醒意识,滤了滤思维,这才回想起了夜晚发生的一切,急忙推了推身边睡着的燕子。 燕子醒过来,用手揉了揉哭的红肿的眼睛,说道:“你醒了?” 我急忙问道:“这都是咋的了?该死的你昨天到那里去了?” 燕子莞尔一笑说:“都是你害的,我整夜都未合眼,刚一睡着,就被你给推醒来了。” 我不管这些,只是问:“到底咋得了?!” “咋得了?你和堂叔,还有我堂哥,就是那个炒菜的,都煤烟中毒,差点弄出三条人命来。他们两个现在还在医院里抢救,你算是命大的。” 哎呀,我这回才感觉到头疼欲裂,口干的要冒火,急忙说:“快给我一点水喝,我都要渴死了!” 燕子嘻嘻的笑着端过跟前的一杯水来,说道:“你胡言乱语了一晚上,可把人给吓死了!” 我感觉极度委屈,赌气地说道:“你就不怕我死啊?也不让医院抢救我!” 燕子板着脸说:“就怕我们这里的医院会吓死你这个新来的。”然后扑哧一笑说道:“医生早都看过了,说你一点没事,睡一觉,吸收一点新鲜空气就好了!” 我摇摇头说道:“我说咋的了,昨晚被那么多的鬼追杀,差点就吃了我!” “那是幻觉,知道吗?”燕子说道。 我这才想起问她,急忙说:“你爸老了,你昨天一天不见,到底去那里了?” 燕子突然脸色一变,说道:“我去派出所报案了!” 我一听就感觉不对,于是就问她道:“所长不是昨天就来了吗?” “那是假警察,等一会真警察才会来验看现场,完了就要埋了我爸爸。” 燕子说到这里就又哭了。 我挣扎着起来,想安慰她一下,但不知从哪里开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院子里有人嚷嚷,燕子急忙跑出去看。我也下地,拖着无力的两条衰腿,也去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一切照旧,太阳依旧又圆又白,毫无血色地照着大地。 大家都忙忙碌碌的准备出殡事项,我还特意抬头看了看屋檐和地上,确信没有石马血迹之类的东西,这才放心。 王村长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大家,看见我出来,就问道:“小伙子,好一点了没有?” 我点点头,苦笑一下,算是回答。 “那就赶快吃点东西,等警察勘验完毕,午时三刻我们就要出丧,时间很紧的。” 我回头看见一帮人围着门口的一口大锅,唏哩呼噜地吃得真香,我这会才感觉确实饿了。 我坐在院子里的一张桌子上,有跑堂的端上来一碗豆腐烩菜和几个白馒头,我也顾不上体面,哧溜哧溜地一口气吃了两大碗。 饭一下肚,力气就上来了。我听见正屋子里大家都在讨论着什么,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正面的一对太师椅上坐着两个警察,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大家都团团围住这两个警察,就像仔细聆听教导。 只听男警察说道:“最近村子里有没有出没什么可疑的人啊?” 没有等村长说话,燕子就插嘴道:“没有。”,然后给我使使眼色。 那个记录的女警察善于察言观色,直接指着我问道:“这个人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我急忙向后躲,就听燕子说道:“你说他啊,村子里都知道的。”然后不好意思地说道:“他是我男朋友!” 男警察看了看我,也没太在意,继续问大家道:“最近二龙山旅游区怪事很多,失踪了不少外地来的游客。大前天就有一位东北来的游客被人残忍地杀死在黑山口。” “而且,昨天,我们还接到一起报案,有一个婴儿被人杀了,然后将尸体丢进了倒淌河里。你没看,这就是相片,辨认一下,是不是你们村的孩子。” 我一听就浑身冒起冷汗来,再一看大家传过来的那张相片,心里当即咯噔一下。这不就是我丢进河里的那具儿尸么!? 大家都摇头表示不认识。 男警察又说道:“最近,这里出了好多起凶杀案,罪犯罪案手段极为残忍,而且喜欢吃死者的尸体,影响很坏。所以我们派出所压力很大,希望你们能够协助我们。一旦发现有什么可以人员和线索,就立刻拨打110,我们就会前来处理。” 王村长不敢抬头,只是说道:“是是是。” “还有,”男警察对着燕子说道:“你爸爸的这个案子我们已经立案了,如果上面有人下来查证据,麻烦你们就接待接待。” 王村长急忙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两个警察起身准备离开,满屋子的人都挨头挨脑地躲闪着,不敢正眼直视。 还没有出屋子,那个男警察又回过头来,吩咐王村长说:“我们也拍了照片了,人你们就先埋了吧!不要再架在那里,天气大,都有点臭了。” 王村长点头哈腰,像小鸡啄米一样地答应着。 那位警察一走,坐在炕上一直一言未发的汪阴阳这回才说话道: “我说过多少回了,可你们做事总是不利索!这倒好,让那面的人给盯上了吗?” 王村长阴险的一笑道:“您尽管放心,那边有马所长料理,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汪阴阳沉着一张脸说:“那张县长那边来?” 王村长嘿嘿一笑道:“这还用问吗,那些用不着的东西,我们全孝敬给他老人家了,你就尽管放心好了!” “哼,长滩村也孝敬了不少,还有那个胡什么酒店,他们能给的少吗?” “你说的是胡吃海喝酒店吧?他们也不敢把咱们咋的!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还怕啥啊。” …… 我都不知道这些人在密谋些什么。但王村长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听清楚了: “孝子们注意了!午时三刻出秧出殡!” 七人皮小鼓 午时三刻马上就到,王村长急忙吩咐身边几个面色铁青、贼眉鼠眼的手下道:“只给你们十五分钟的时间,然后将村委员会库房里的一应丧葬工具统统拿来,出秧后即刻抬埋!今天四乡八洼的头面人物都要来出席,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否则小心你们的鬼头!” 那几个村民勾头哈腰,乖乖应承着急忙去了。 王村长一看我啥忙也帮不上,闲的蛋疼,就用一个手指头勾着把我叫过去,有点厌烦地当众训斥道:“你看大家都忙成啥了,就你闲里吧唧的,啥也不懂求子。去去!帮那几个人赶快把那些架势都抬过来。完了,还有个大任务等着你哩!” 我不知道王村长说的大任务是啥,反正感觉不是啥好事,但先不管这些,帮忙干活去才是正事。 我跟着那几个村民出了大门,一路就向阴阳村的丧葬库房走去。 因为昨夜受了这个村子环境突变的强烈惊吓,所以我格外留意着沿途的一切。 不出乎意外的是,那些土坯房子夹道而立,与昨夜我看见的一模一样。 但出乎意外的是,那些房子并没有变成一个个坟茔,路上甚至连一个标准的土堆也没有看见,至于那些稻草人和纸人,我想大概的确是我的幻觉罢了。 村口昨夜救下我一命的那棵大槐树依旧孤傲地立在那里,通体遒劲,枝叶茂盛。 我现在总算一点也不害怕了,但感觉有些惊奇。这树就我从来没有进入过我的记忆里,怎么就那样明确地出现在我昨晚的幻觉中了呢?而且一模一样,真是咄咄怪事! 我正在琢磨,大家已经来到了一个院子里,打开一间屋子的门。 一个村民喊我道:“唉,新来的!愣着干嘛,赶紧搬啊!” 我还有点不可思议,但也不容多想,急忙进了村委会的那个屋子。 我感觉那个库房里很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觉得里面冷凄凄地凉。 一样东西拌了我一下,我就随便拿了起来往外走,出了门一看,吓了一跳。 我手里拿着一个好像是牛骨头,奥,不对,有点像是狗的大腿骨做成的一只唢呐。 感觉手上的那只唢呐有点腥臭和潮湿,像是用新鲜的骨头做的,于是我急忙把那只唢呐丢在地上,又跑进屋里去拿了另一样东西出来。 还回算我运气好,这回拿出来的是一面小鼓。 再看那面小鼓,做的真他娘精致,我大半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花边小鼓。 两面鼓皮蹦的超级紧,超级薄,迎着太阳几乎是透明的。鼓面油光瓦亮,上面还似乎往外渗着黄森森的油。用手一摸,油又没有了,但感觉细腻光滑,超级棒,就像婴儿的皮肤一样手感绝佳。 鼓沿子是用高温吧?我感觉只有高温,才能将牛的肋条骨弯曲成这般模样,紧紧地将油晃晃的鼓皮固定在一个木头座子上。 我拿起这只奇怪的鼓,用手拍打了几下。 一阵声音就像是从地府里发出来的丧钟那样,雄厚深远的凌空传来,让人大吃一惊。 这鼓虽然很渺小,但声音威力巨大,侵袭力极远,呼呼地震撼人的心脏,听着让人心里无比难受。 我急忙放下这个身家子小却声音极为沉重的东西,准备再进屋子里搬一些东西出来。 有一个村民大概运气不大好,一手拿着一个骷颅头竟然从那间黑房子里走了出来。 到了太阳底下,他一点也不吃惊,将那些头骨放在地上,然后又要进去搬其它东西。 我凑近一看,那绝绝对是真的人的头骨!两个眼窝深陷,太阳穴恰似两个圆圆的地穴口一样张着,鼻孔很小,嘴呲着,牙齿掉了几个,剩下的几个黑乎乎的悬在嘴里。 我又惊吓不小,一把扯住那个村民,指着地上的那两样东西问道:“老哥,这是人的头骨啊?!” 那个村民抬起青幽幽的脸面,平静地说道:“对!就是人的脑袋骨。还有那几件,”他指着我刚刚拿出的唢呐和小鼓说道: “这是人的大腿骨唢呐,那是小孩的人皮缝制的鼓,叫……叫什么撼心鼓。” 我怎么也无法故作镇静了,一把把这个家伙扯到一边,狠声问道:“你告诉我,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那个村民讨厌地看着我反问道:“你装什么装,大惊小怪的,都是这些东西,都这么多年了,你难道没见过?!” “屁话!我那里见过这些?我只见过兽皮鼓,从来没有见过人皮鼓!!!” “这算啥?二龙山人祭台上还有一面比这个更大更响亮的鼓,名叫人皮王,由一百零八个成年人的人皮缝制而成,打起来能声达天庭,人鬼皆惧。” “你就吹吧,我才不信哩。”我说道。 “不信,中午出殡的时候,我就让你看个够!”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我这才记起来要问他:“这都是人的遗骨做成的,你们这是犯法,难道不怕被发现?” 那位村民嘿嘿笑着,摇摇头,好像实在是很佩服我的演技一样说道: “你还有么资格说法律,法律是那边人的口头禅,我们这里不信那一套!” 然后又补充着说道:“看来你的确是新来的,什么也不知道。实话告诉你,这些都是当年二龙山土匪的被处死后,老百姓恨死他们了,就将他们的骨头和人皮做成了这些乐器。” 我这才明白了是咋回事,但看着这些东西,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发毛。 不一会,黑屋子里的出殡工具都被搬了出来,在地上码了一大堆。 我细看了看,估计少说也有几百件人体乐器。有三十几件腿骨唢呐,二十几个头盖骨——大概是打击乐器,还有大大小小五十多面小孩人皮鼓,以及用人的筋做成的几十副响箭。 加起来,这些骨器至少需要一百多个死人的骨头才能达成。 接着,大家又合力抬出来三件几乎毫发无损的完整人骨架,就像外科医生摆在自己办公室里的那些东西一样。 最后,我们又哼哧哼哧地搬出来许多杆大旗,黄花梨木做成的杆子,上面飘着一面面黑丝绸的大旗,旗面上绣着三个白色的大字:阴阳村。 …… 我们用架子车,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将这些怪东西统统搬回到了燕子家的院子里,然后等待王村长一声令下。 全村子里的人都来看热闹了,整个院子被围的水泄不通。大门外、道路上都站满了前来围观的人,一个个脸色铁青,呲着嘴,眯着眼睛直瞅着。 我感觉农村还是娱乐活动太少了,有一丁点新鲜事,全村人都会拖儿带女的前来观看,就像过节一样。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上演着村民自编自导的一出出殡闹剧,心里感慨万千:看来要达到小康真的还需要努力啊! 王村长在人头攒动中一眼就瞄见了我,急忙喊道:“李锐,过来!过来!” 我急忙拨开人群,挤到了王村长面前,问道:“怎么啦?” 王村长俯身下来,凑到我的耳朵边说道: “你知道,燕子家就一个姑娘,没有儿子,现在要出殡,就委屈你一下,当一回燕子爸的儿子,做一些样子,举行一些仪式,免得邻村子笑话,一个姑爷半个儿吗。” 我当然不能拒绝,就问道:“你说吧,我该如何做就是了。” 王村长急忙一挥手,叫过来几个老妈子。 老妈子手里拿着一套孝服,不由分说就劈头盖脸地给我套在了身上,然后递给我一支哭丧棒。 耳轮中就听见汪阴阳在上房里高声唱道:“午时三刻即到,孝子贤孙们下跪准备,死者出秧开始!闲人躲避,莫被误伤!” 话音落地,身边的人都炸了一样四散逃开,一转眼的功夫就一个个平地灭失,院子里最后只剩下不多的几个人。 在农村,所谓的出秧就是让灵魂出窍,阴气从尸体里散出。散出的阴气碰人人死亡,遇鬼鬼倒霉。所以出秧的时候,大家都要跑回自家屋子,关紧门窗,让开一条大道,在门口烧一堆火,然后恭请鬼魂远赴黄泉。 几个孝子拉着我急忙跪在院子里,看着汪阴阳一个人只身表演。 汪阴阳今日里特意换了一身道服,手里拿着一把拂尘,一副仙骨道风的模样。 一台竹子做成的八抬大轿就放在院子正中央,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后生小伙将燕子爸的尸体高高抬起,在一阵阵的腐烂味道中将他安放在了那台轿子上。 然后只见汪阴阳踩着八卦步法,在院子里绕着圈子疾驰而走,一圈圈口里念念有词道:“死魂灵,莫生气,今日超度你阳气,到了地府莫怨悔……” 念完之后,只见王村长拿来一支长杆子香,汪阴阳站上一个大红凳子,揭开裹尸布,将那支香猛地插在死人的肚脐眼上,然后点燃。 那支香就在半空里燃烧了起来,一缕青烟袅袅而升,向空中飘散而去。 没有半分钟时间,我就感觉身子周围有一阵阵寒风袭来,急忙偷眼一看,只见一股黄烟突然从死尸上面冒出来,就像寻找出路的一条蛇一样到处乱串。 孝子们都跪在地上,一个个吓得一声不敢言语,只有汪阴阳一个人站在院子当中央,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好像是要引导燕子爸的灵魂,要么上天,要么入地。 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但又不像是哭声,更像是哀怨之声,从寂静的四周弥漫过来,将这个院子都包裹在了里面。 是那股黄烟发出的声音。它飘来飘去,绕着每个人转了一圈,然后嗅了嗅,最后竟然停在了我的脚下不动了。 然后,我就感觉有一只小手在不断地扯着我穿的孝服下摆。我吓得不敢回头看,只感觉周围跪着的人都在瑟瑟发抖。 这时候,天地也都突然之间变暗变黑,院墙也似乎不见了,我们几个穿白衣的人都好像跪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之上凄惶落寞。 那只手一直在撕扯着我的袖子,我终于受不了了,回过头去一看,却没有发现任何脏东西在我身边。 正当我疑惑着回头的时候,一只奇怪的嘴巴,还有两只极为恐怖的白浊白浊的眼球,以及一个黑洞洞的嗓子眼,里面还插着一根紫色的大直舌头,悬挂在一张没有脸面的脸面上,硬生生地吊在我的头边三寸处,在那里等着我。 我吓得毛骨耸然,全身颤抖,跪在地上缩着脖子一点也不敢动弹。 但这张怪脸并没有张口啃我的脸面一下的意思,而是在我的耳朵边上悄悄地对我说道:“我快要走了,你有啥事就去找那个警察,这里全是阴魂野鬼!不要相信他们任何人,千万记住!” 说完,那股黄烟就唰得离开聊地面,向天空直接飞冲而上,几乎是直达云霄而去。 随着烟雾上升,几只乌鸦立刻噼里啪啦地掉到了地上,扑腾了几下翅膀,就僵硬了。 只听见汪阴阳大声宣告道:“死人去了!死人去了!” 然后,天空才逐渐亮了起来,太阳也恢复原状,但是半死不活,像快要熄灭的炭火。大家都从地上起身,不知躲到何处的那些村民也陆陆续续又露出面来。 出秧完毕,王村长精神抖擞,大喊大叫道:“午时三刻已到!孝子开路,诸人拿家伙,大人上路了!” 在农村,死者为大,所以就称之为大人,或者老人,但绝对不能叫死人。 一旁有人突然拿过一个大概是狗食盆模样的瓦罐,里面盛满酒水,塞到我的手里,将我簇拥到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同声说道:“摔!摔!摔!” 我就像一副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高高举起瓦罐,往地上狠命砸去!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瓦罐就在水泥地面上碎裂成了渣渣子,酒水四溅开去。 紧接着,人骨唢呐突然吱吱呀呀地率先怪叫起来。女孝子们随即跟着嚎啕大哭,跌跌绊绊地向门外面走去。 不知是谁第一锤雷响了一扇人皮面鼓,然后是几十面人皮鼓一起奏响,恰似鬼吼狼嚎一般,又像是许多小孩齐声呜呜哭泣,加上那唢呐悲鸣,大人上路曲就这样震天动地响了起来。 铜锣逛逛地开着道,就像嘶哑的一张烂嗓子,引领者这支奇怪的送葬队伍开始向二龙山方向,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八活人祭台 我就走在这个虚幻而又真实的队伍的最前头,听着身后另类的鼓乐喧天,心里感觉无比的孤独和凄凉。 这次心血来潮,来到川东,让我既惊恐又后悔不跌。 说实话,自打我一踏上这一小片蜀土,就没有见过头顶的太阳精神过一天,似乎一直是这样的晦气连连。 你看,头顶的太阳就像病入膏荒,蔫不拉几的似乎没有一点力气,而且这回好像又变成了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将阴影默默地投向川东大地。 而且,最要命的是,我碰到的每一个人,除了那个男警察和那个女警察外,一个个阴阳怪气,古里古怪,恍恍惚惚不像是真的人;而且每一个人长相都是稀奇古怪,似乎营养不良;碰到的事情又是亦真亦假,实在不像是一次真实的旅程。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看来这话一点不假。还是阿婆说得对,这里的地气阴,看来对人的秉性还是多少有点影响。我现在只能这么解释了。 不知从那里冒出的这么多人,就像是北京马拉松长跑时的阵势,将送葬的队伍围在道路中央,然后大家都仿佛被焊接在了一起,恰似一块整铁,蠕动着一齐向前移动着。 走在前面的几个导阴者——就是引鬼上路的人,一把一把地往天空里抛洒着纸钱、白花和纸人、稻草人等等器物,然后都又飘然落地。虽然没有刮一点风,但都原地消失不见了。 有几个艺人,我只能这样命名,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竟然拿着整付人骨架子,当成提线木偶来玩的。 这几个人就将手里的一把绳子拉拉扯扯,前面的骨头架子就模仿活人,做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动作:五步一拜,十步一跪,围绕着抬尸轿子蹦蹦跳跳,加上人骨唢呐吱吱啦啦地吹着,就像是这三具提线木偶在哽咽哭泣,又像是别种极度压抑的欢笑,吸引的围观者忍不住鼓起掌来。 我睁大眼睛看着地面,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死活就是没有发现那些曾经追过我的纸制品到底都跑到哪里去了。 突然,让人惊奇不已的是,拐了一个大湾子,我们的前路上突然白雾弥漫,扑朔迷离起来,弄得人的眼睛啥东西也看不清。 大雾到处胡涂乱抹,将这支队伍切割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零碎。我回头看不见抬大人——死人的那台轿子,抬轿子的人又看不见前面的导引者,只是凭借唢呐和鼓声,大家都就这样揣摩着前进。 …… 就这样,这条丧葬长龙从阴阳村出发,吹吹打打着人骨交响曲,蜿蜒曲折,穿过阴阳滩,又擦着倒流的那条小河,也就是我抛尸灭迹的那条河,一直绵延到了二龙山脚下。 沿途坟茔又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个个散落荒野,显得安静而又孤独。但坟上的门这次一扇都没有打开,那些稻草人和小纸人也没有出来叫唤。 我摇了摇头,清醒了一下自己,感觉一氧化碳中毒的意思还没有过去,所以感觉还是出现了一些幻觉。 但这不是幻觉。 我猛然发现,在浓云迷雾之中,成千上万的人都向二龙山蝶蝶前行。至少有几百个村子几十个单位和许多公司的上百支送葬队伍一齐向二龙山进发,然后在山脚下慢慢集结。 各种旗帜四处飘摇。旗帜上都大书着各个村子和单位公司的名号,什么长滩村,死人沟,黑山口,扒皮镇,剁肉坝,鬼见愁,什么胡吃海喝酒店,全人宴五星豪华大酒店,人头火锅,什么工程公司,什么运输队,什么市场销售处,银行、学校、煤气公司、火葬场、殡仪馆等等等等。 当然还有阴阳村,被立即淹没在浩荡的旗海之中。 每一个村和单位,都跟我们一样,都抬着大大小小的、多多少少的一具具死尸,鼓吹着就像是阴阳村一样的人骨乐器,声音蹿出足足有二十里远。 相信你绝对没有见过这样浩大的埋人场面,死者有上百名,送葬的人不下几千人,围观者大概有十万人不止。 这里的风俗真的是与众不同,死了的人并不急于下葬,而要凑到一起,然后挑选日子,集体出动,再集团式下葬。 我问身边的那个农民,就是去村委会取人体乐器的那个人道:“你们这里真是怪啊!这么多人一齐下葬,很罕见的。” 那个叫二顺子的家伙对我的惊奇嗤之以鼻,说道:“这算啥,还有比这声势更大的,有一百万人参加,那是民国时的事情,现在想看也看不到。” “那个高高的台子是什么?” 我指着十万之众围在正中央的一个,仰头不见顶子像祭台一样的大山包问二顺子道。 “这就是二龙山人祭台!” “人祭台?”我不明白。 “说你也不明白,就是祭祀活人,安慰死人的地方!” 我一笑说道:“用活人来安慰死者,闻所未闻,现在都是啥年代了?你就别编这些鬼话来吓老弟了,我最近心脏不好,受了不少惊吓。” 二顺子一瞪眼,大声说道:“你怕个屁!咱们师出一家,有什么好怕的!?” 我感觉这里的人说话都喜欢藏个尾巴,不直接说,有点拐弯抹角的,就追问道: “石马师出同门?我一点不懂。” 二顺子看的正欢乐,就随口应乘我说:“就是都是尸人嘛。”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想:看来这家伙的确也像是被鬼迷心窍了,都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还什么世人。 我正在人群里拉长着脖子围观,就看见王村长急急忙忙地带着几个人,抱着几只鸭子,还拖着一条狗,就是燕子家的那条大灰背子狗,几头羊跟在后面,还一齐推搡着几个蒙面人,向我这里过来。 王村长手里端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只猫,就是燕子家的那只大黑猫,被蒙上了眼睛,只将半个头露出盒子盖子,凄惨地叫着。 王村长一看见我,就气急败坏地说道:“仪式马上就开始了,你他妈的跑到哪里去了,叫格老子一场好找!” 我急忙辩解说道:“我和二顺子还找不到你们哩,你们去聊那里?” 王村长一把打断我的废话,当即命令道:“看到了没有,那个祭台?” 我点点头。 “等会你一看见咱们村子里的汪阴阳只要挪脚步往那个祭台上去,你就跟着我,然后带着这些祭祀物品,噢,还有二顺子和球蛋等帮忙,一齐向那些台级上上去,听明白了没有?!” 我没听明白,怕坏了事情,不敢答应。 王村长怒火当时就烧起来了,大骂道:“你他妈的还想要燕子把病治好不?” 我更加不明白了,问道:“你说啥?燕子病了?!” 王村长断喝一声道:“是你病了,以后做鬼了也是一个病鬼!” 然后他又放低了嗓门,恳求着说道:“燕子爸没有儿子,你是燕子老公,就算是他的儿子,这些祭祀仪式都需要儿子出马,你难道不答应?!” 我大声抗议,说我们还没有结婚,我不去当那个孝子,上什么万层台阶。 一阵惊心动魄的鼓声突然就凭空响起,先是像雷霆乍起,后来就像是万马奔腾,如狂风一样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去,然后直入心腹之地,撼动着每一个人的五脏六腑一起摇晃! 这鼓声盖过了我的抗议声音。 容不得我反对,汪阴阳已经抬腿向第一个台阶上迈去。 汪阴阳走在最前头,身后有八个壮汉抬着燕子爸的尸体,白衣孝子们全跟在尸体之后,那些祭祀品扫尾,我是这样猜想的,想这些祭祀品恐怕都是做做样子,完成一种祭祀仪式罢了,开始攀登起来。 王村长一把把那盒子连同那只猫交给我,急忙吩咐我们跟上。我没有办法,只好一手端着猫,一手帮助二顺子、球蛋等人挟持着那些祭品,向台阶上走去。 其他村子和单位的人也都如法炮制,抬着一具具尸体,牵着各种各样的动物,猪马牛羊狗等,都合力推搡着一些蒙面人,也与我们一起向人祭台爬去。 队伍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我转过身来向台阶下面张望,只见台阶下到处人山人海,到处丧旗飘扬,将这个人祭台团团围住。 大雾将人祭台从顶部削去,所以大家都看不见人祭台最高处——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到了将要登上祭台的时候,台阶两旁开始出现了一些手持兵器、头戴面具的大汉严肃地立在那里,威严的很。 快上台的时候,我盒子里的那只猫突然奋力折腾起来,大概想要逃跑。 我用手急忙按住它,谁知它却反咬我一口,我只感觉小拇指一阵钻心的疼,感觉整个指头几乎被那只该死的猫给咬穿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只猫就不大喜欢,这回它居然如此攻击我,我突然大怒,发作起来,一把从脖子上提起这只猫,就朝地上往死里摔。 一连摔了十几下,我这才解气。那只猫恐怕被我给摔死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摔罢之后,我马上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了,就想去揪一揪那只猫,看它是不是还活着。 “别动,别动!先把脸蒙上!千万别让它看见人。”王村长急忙过来说道。 我抬头一看,现场有那么多的人都看着我,一个个似乎都一点也不吃惊。 我不明白他们都在看我什么,只感觉手有些疼得厉害,急忙抬手去看,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整条胳膊其实就根本没有,更不要说有什么手了。 我急忙再看自己的全身,一条腿子和半个身子也都没有!肚子也被劈开,肠子都白花花地掉在外面,托了一地,而且衣服和裤子不知何时都被撕扯的破烂不堪、血迹斑斑! 难道昨晚里我在树上扯掉的那只胳膊居然是自己的?! 而且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那只燕子家的大灰狗就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一直吃着我托在地上的那些五脏六腑,但我却一点也没有发现。 我感觉不到一点疼痛,一点也感觉不到! 这次出门,我这是头一次回来注意自己,这一看几乎让我肝胆俱裂。我吓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几乎瘫坐在地上。 但我又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疯了一般地用手掬起自己的肠肠肚肚,向自己的肚子里塞去。 可是,那只大灰狗却一点也不退后,看见我拾掇那些肠子,就更加大口大口地往下吞咽起来。 我怪叫一声,恰似母亲在狼口里抢夺自己的孩子一样,直向那只恶狗扑了过去。 恶狗退后跑掉,可我的肠子依旧在它的嘴里叼着不肯放下。 那只狗将我的肠子一直扯到十几米远的地方才停下来。我最后追上了它,一番鏖战,才从这个家伙的嘴里躲下属于我的东西,然后团了一团,草草收到了自己的肚子里,就想找个东西缝住了。 我这时才发现,大家没有一个人理我,都像没事人一样地向祭台上走去,然后向着一个高高的平台齐齐下跪。 我捂着自己的肚子,仰面看那个祭台,就看见那些蒙面人都已经被押上那个高高的祭台。 有人上去一一解开了他们的面罩,这些人就一起向祭台下面张望。 我估计他们绝对是看到了难以描述的恐怖事情,胆小的人摇摇晃晃地要晕倒,有几个人上前扶住不让他们倒下。 这些人都背着旅游包,穿着运动服,或者迷彩服,似乎来自世界各地,但大多数还是内地人,也有几个个子高大的外国游客。 我急忙向身后身边望去, 九阴阳轮盘 这一看,我几乎窒息: 那只差点被我摔死的猫,不知啥时候突然又活了过来,而且身子暴涨了好几倍,就像一只老虎一般,嘴里发出呼呼地的声音,警告着那些拿着家伙朝自己靠近的那些农民。 我看见那些农民并不比半个身子的我强到那里去。 他们不是缺胳膊断腿子,就是满身鲜血,有的还没有头,有的全身皮肤好像被被什么给剥掉了,血淋淋地露出了满身红肉。 刚才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瞬间都变成来了这般模样? 那些人对自己的改变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就好像自己原本就是如此模样,没有必要像我一样大惊小怪。他们集体一个个瞪着双眼,目光全聚焦在那只猫科动物身上,整齐划一地一步步向那个大猫逼去。 我这会儿终于有点转过弯来了,才知道猫会惊醒死去的人,让他们回复原状,现出原形,露出本来的面目。 所以,这些人才都团结起来仇恨这只猫!发誓要活活宰了这个家伙! 整个祭祀台上大概有几千号前来参加葬礼的人,竟然都变成了一具具尸体,东倒西歪的晃悠着。 没有一个活的人! 二顺子夹杂在那些尸海里头,好像被谁剁掉了四肢,只在地面上艰难的挪动着一个光秃秃的肉身子,显得孤独凄凉无比;球蛋没有头,身子摆来摆去完全是个睁眼瞎子,就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王村长浑身是血,只剩下一半脑袋,另一半脑浆似乎被人掏空了,再没有了往日的高大威猛;汪阴阳只剩下四肢和手在半空里乱抓,整个身子都没有了! 在长滩村的怪尸队伍里,我突然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就是我刚来二龙山时,在市郊车上遇到的那个北大学生。 只有他全身完好无损,是个全尸,但衣服下的整个身子好像都碎了,就像是从十几层楼上不小心摔倒地面上一样,彻底碎了。 只有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在万尸之中高声背诵着大概是岳飞的满江红之类的诗词。 黑山口的尸群里,那个阿婆也赫然在目。她浑身都是泥巴,满嘴是血,口里吐着青泥和人肉渣子。 在运输公司的旗下,有那个司机,就是被高压电电死的那个司机,口里冒着黑烟,光着身子,黑夹克都被烧焦了,身上的肉都被烤糊了。 他的身后就跟着十几个这样的司机,在那里站着,双手把着根本就不存在的方向盘,小小心心地似乎是在开着车。 这些大概是我认识的那几个人,剩下其他不认识的那些人,他们也好不到那里去,也都是奇形怪状,一具具血淋淋地残缺不全。 这些人抛下那些准备祭祀的游客,都向那只该死的大黑猫逼了过去。 就在几千具尸体即将合围住那只猫的时候,一只排鹰突然展开三米宽的翅膀,从天空里突然降落,一只爪子勾起那只大猫,就像是提一只老鼠一样将这只猫提上了天空,然后飞走了。 我正在感叹这只鹰的大,却听见怪叫声从四周突然铺天盖地而来。十几万只嗜尸如命夜歌子,也就是我在阴阳村碰到的,喜欢吃尸体的那类猫头鹰,一起飞临人祭台的上空,黑压压地遮住了半边天空,然后像训练有素地一起俯冲拉起,拉起俯冲,不断地撕扯、抢食和吞咽着地面上那些尸体身上的肉。 整个场面混乱不堪,尸体们都四处乱跑,对这些从天而降的食肉怪物唯恐避之不及,各种各样凄惨的嚎叫声和呼救声此起彼伏。 一切都陷入了万世不明的黑暗和凄凉,仿佛地狱一下子就毫无征兆地降临到了二龙山这一片黑暗大地上。 …… 那些被抓的游客,打算趁这种惊人的混乱溜下人祭台,准备沿着台阶向山下逃跑。 他们还没有挪到自己的脚步,就感觉脚下的地面裂开了,突然无缘无故地就裂开了。坚实的土地向四面齐齐退去,红色和黑色的两色水从裂隙里呼呼泛出,将他们包围在中间不敢动弹。 不一会,两色水就将这个山头给吞没了,一个很大的两色湖泊就在这个裂开的山包当中间生成了。 人祭台卓立于湖泊中心,一直向上徐徐生长,努力躲开急剧上涨的湖水,直达云霄才停住了攀升的脚步。 在这个高山湖泊里,有一条十分分明的S曲线盘旋曲折,将这个湖泊一分为二。 在S曲线的两面,一半湖水是红色的,就像人血一样发出腥臭,浑浊不堪,里面游动着无衣服的世间男男女女。 另一半湖水是黑色的,清澈透明,但扑腾翻滚着深不可测,骷颅、尸人、恐怖独眼和饕餮大王,以及猫头鹰、吸血蝙蝠、水蛭、蜈蚣、蝎子、毒蛇等等,还有其它难以命名的嗜血生物都在里面自由自在地洗着澡。 红色月牙状的湖水中央,有一个很大的、深不见底的孔洞,里面涌出黑色的水和各种怪物。 黑色月牙状的湖水中央,也有一个很大的、深不见底的孔洞,里面涌出红色的水和男婴女婴。 两个孔洞在淼不见底的冥国地府里似乎相互勾连疏通,用一台恰似绞肉机的一样的阴阳轮盘,将不同颜色的水和不同世界的人和鬼怪都绞碎了,然后交换着输出。 如果读者能够登上高入云霄的人祭台,站在万米高空之上,或者刚好有一家南航公司的大型客机从二龙山上飞过,我想你一定能够看见,一个由人血和鬼汁组成的阴阳八卦图就赫然在目。 人血和鬼汁就像两锅热汤,不停地翻滚沸腾,并通过两个孔洞——阴阳鱼眼,相互补充、相互壮大、相互侵蚀和相互变化,保持着永世的平衡之态。 我们就站在黑色的湖水上,就像站在一面透明的黑色镜子上一样,面前就是咕咕冒出血水的阴阳孔洞的一端;那些二龙山游客和动物祭品,都站在红色的,面前是冒出黑水和怪物碎尸的阴阳孔洞的另一端。 不管是那一方,面前深不可测的孔洞里都隐隐约约转动着就像牙齿,或者绞肉机一样的可怕机械物体,发出嗤嗤的巨响,喷着白色的水蒸气,就像一台巨型绞肉机一样,正在等着我们自动投身进去,然后一起粉身碎骨! 两色湖水不断向那两个阴阳孔洞里旋转下去,然后在另一面又翻腾出来。 一切就像一个椭圆的阴阳轮盘一样,不停地旋转、吞噬,然后让阴阳两界相互交汇和相互融合。 我惊恐地看见,那些蒙面游客和红色水里的人,突然被一个大浪打翻,然后又被漩涡卷走,库通通地全部掉进了那个阴阳洞里。 我没有注意,自己也被黑水忽然卷走,连同二顺子、球蛋和王村长等一干死尸,和着那些五毒怪物,一起掉进了那个阴阳洞里。 我们就在这个啥也看不见的洞子里翻腾着向前,然后与那些被将要粉碎的人类成员擦肩而过,向相反的方向飘去,最后被搅碎和捣烂,然后和在血水里,从另一个端口被高高喷出来! …… 我们就这样被这个阴阳孔洞搅来搅去,忽是人形,忽是鬼魅,在阴阳两界来回变换。 正在大家都彻底绝望的时候,有一张无边无际的嘴,就像赖蛤蟆的嘴一样的嘴,突然将整个小山包和两色阴阳湖都含在口里。 那张嘴,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将笼罩在人祭台的烟雾一口吹散,天空立刻明亮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我们已经停止了这场轮盘游戏。 我最后留下的记忆就是:那张嘴忽然一闭,我连同所有的一切,包括二龙山人祭台,都就整体消失不见了。 一阵大风吹过,我突然清醒了过来,发现笼罩在我们四周的浓雾全然散尽,太阳也重新出现。 我立刻感觉自己的躯干有些变动,低头一看,之前所有的伤痕都全部平复,我的一条胳膊和半个身子都恢复原状,肚子也完好如初,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我再看周围的那些尸体,也都突然之间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变成了以前生龙活虎的一个个村民和市民。 我既高兴又吃惊,急忙问站在身旁的二顺子说:“这到底是怎么啦?我们前面怎么变成了那般恐怖的模样?” 二顺子一点也不吃惊,问我道:“你看见人祭台周围的那些烟雾了吗?” 我说道:“看见了,之前很多,现在就一点也没有了。” 他说:“你可知道南方有一种剧毒烟雾叫做瘴气的?” 我回答道:“知道知道,就是诸葛亮七擒蛮王孟获时碰到的那种烟瘴,是吗?” 二顺子点点头,说道:“贵州和云南的那种烟瘴浓度大,毒性强,可以致人死命。但二龙山的瘴气浓度小,但可以致幻,这就是我们这里的一大奇观。” 我急忙说道:“那刚才我看见的一切,难道是自己的幻觉所致?!” “是的,包括那个小山包,以及那些夜歌子和后来的阴阳湖和蛤蟆嘴,其实都是烟瘴致幻的结果。” 我简直难以相信。 二顺子又说:“我们每次到人祭台来,都有不同的恐怖场景,而且每次幻觉场面都不一样,这恐怕都是湖面烟雾捣的鬼。” “那有没有科学家将二龙山的这种现象解释解释?”我问道。 “目前谁都不能说明这种现象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世界各地的游客就喜欢冒险到这里来,都想体会一下这种奇怪的幻觉效应。” “不过,”二顺子又补充道:“这烟瘴吸的多了,也会上瘾,会有后遗症的。” …… 我瞠目结舌,然后带着万千疑问,这才回头环视了整个真是的人祭台一番,发现我们其实就身处在一个湖心小岛岛上,岛上有一个一点也不起眼的,古老的祭祀土堆矗立在岛中央。 围绕着这个湖心岛,周围环绕的其实是一个高山湖泊而已,湖泊上现在没有烟雾缭绕,湖水清澈透明但深不可测。 人祭台就在湖中央的孤岛上,周围被森森古柏团团围定,台中央放有一面大鼓。 二顺子告诉我,那就是川东赫赫有名的人皮王! 这面大鼓直径有十五米左右,十几个人都合围不住,高约两米,打鼓的人要站在一个个大梯子上,用三十六根人腿骨一齐锤击鼓面,这面人皮王才能发出足以冲击天庭的声音。 鼓面让人不敢直视,一个个人的模样跃然在上。那都是一张张完整的人皮,然后相互缝制在一起。 二顺子告诉我,这张人皮王总计用了108个土匪头目的皮才做成,工匠们耗时足足三年才完成。 而且,每当阴雨天或者月圆之夜,人们总是能听见这张巨鼓里有几百人在同声哭泣和惨烈的叫唤着。 只有在祭祀之日,或者除夕之夜,二龙山旅游区才会抬出这张恐怖人皮王,敲打一番,声音震动的整个兰宁县城都不得宁静。 世界各地的游客络绎不绝,都是慕名而来,打算看一看这面奇怪的人皮王,但大部分人都没有看到。 十人血祭酒 十 人血祭酒 一番幻觉之后,祭祀场面又恢复了原来的和平状态。。 四乡八村的阴阳们都站在了一起,总共有四十几位,开始围着祭祀台跳起了一种古老的舞蹈。 他们一边起舞,一边咿咿呀呀地唱着某种好像是咒语的神秘歌谣,绕着那个土堆,也就是所谓的人祭台,一趟一趟跑着圈子。 那些蒙着脸面的几十个游客,还有那个阿婆,就被推推搡搡地赶到了那个土堆之上,一个个哆哆嗦嗦的不敢言语。 这些活人祭祀品,我想只是闹着玩的,只不过是希望用这种古老的祭祀仪式来刺激那些无聊的游客罢了,以达到吸引人们都到二龙山风景区来旅游的目的。 这个土堆的外围,也就是我们每个孝子贤孙跪着的面前,都摆着一把把菜刀或者是斧头,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等到村民们将那些狗马猪牛和大黑猫都一一牵到我们这些孝子面前时,我终于明白了,阴阳们大概是打算让我们亲手斩杀了这些可怜的动物,然后用它们的血和肉来祭祀这些死者的亡灵吧? 这时,那些,也就是几百具大人——死人的尸体,都被摆放在了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下面堆放了好多柴火,我估计是要火葬。 等我再看那些阴阳大师们的阵型时,才恍然大悟。 这些阴阳围绕着那个古老的祭祀台,居然排成了一个八卦的模样。 正北方和正南方的供桌上,也即十二点和六点钟的方向,是乾坤所居之地,是神门。在那里,各村和各单位都供奉上了香蜡纸表和果盘,以示对天地诸神的尊重。 震兑方位,是生门死门。在这两门之间,由阴阳站成一排,将一根草绳子一直从死门牵引到生门,意思大概就是联通生死两界,反正我是这样解释的。 生死门的供桌上,一边摆放着一些稻草人和纸人,以及纸钱之类的祭品,一边摆放着一些泥塑的男婴女婴,脐带也被捏在上面,大概表示是一个个新生命诞生的意思。 剩下的阴阳们,就都绕着这些供桌,嘴里唱着:“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虚中离,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三界五湖一统天!”,等等。 那些各村各单位的一些小旗帜,也写着名号,就插在供桌的旁边。 乾位上插着白色旗帜,坤位上插着黑色旗帜,震位上插着蓝色旗帜,艮位上插着红色旗帜,坎位上插着绿色旗帜,等等,不一而论,似乎都代表了这些大位的本色。 几千人就这样围住这个神秘的祭台,都默不作声,连大气都不敢出,好像是在等着那位大人的到来。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正好是正午十二点四十五分钟,再抬头看看天上,太阳几乎是直射地面,因为一个个人都没有了影子,树影子也都缩成了一团。 我看着我手表的秒针刚挪动到一个刻度之上,一声嘶哑的铜锣突然敲响,紧接着人骨唢呐又开始奏响,人皮小鼓也一齐整天响起。 外围的人突然哗啦啦地闪开一条通道,一帮青一色的西装小伙,都戴着大墨镜,簇拥着一位其貌不扬,甚至有点琐碎不堪的一个小个子老男人出现在大家面前。 小个子老男人一挥手,一帮子轿夫,突然抬着一台八抬藤椅大轿,就吱吱呀呀地出现在了人堆里。 原来那个老男人不是今天的主角,只是一个跟班的,轿子上坐着的一介山人,摇着一把鹅毛扇,一副乐滋滋的模样的一个肉胖子,才是今天的主角。 我以为这个人号召力这样大,肯定是神秘莫测,相貌堂堂。其实不然,这个家伙实在是太胖了,所以将手里的那把鹅毛扇拼命地扇着,希望降降温。 轿子几乎就要被压断了,嘎嘎吱吱、忽悠忽悠地从我面前经过。起伏之中,我突然认出了那几个抬轿子的人,不就是同我们一同乘车,又在倒流河旁边吃人羔肉的那几个农民吗?! 我正看着这几个神秘轿夫,突然人群里有人啪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吃了一惊:那个长发姑娘,就是车上看见的那个,站在我的身后冲我笑魇如花。 我张开口想问她,只见她莞尔一笑,对我挥了挥手,就忙不迭地跟在那台轿子后面走了。 我踮起脚尖,从众人的头顶上望过去,希望再看她一眼。 她回过头来,冲我一笑,可突然间就变了脸面,变成了一张恰似吊死鬼的脸面,将半截舌头叼在嘴里,然后呲着流血的眼睛,冲我做个鬼脸,忽然就消失不见。 我吓了一个哆嗦,再仔细看时,她已经消失在了人山人海之中。 我再看周围的人,都没有什么惊惧的反应,好像都很正常。我揉了揉眼睛,感觉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睛。 正在这时,有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问我道:“人家都已经走了,自己的脖子还升的那么长,小心被鬼勾走了!” 我听着声音有点熟悉,急忙回头一看,嗨,居然是那个北大学生。 他正站在我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本书,脖子上围着一幅围巾,穿着一身高中生校服,俨然一个在校高三学生。 他对我笑着说道:“我也看见了,就是与我们一起坐车吃肉的那个姑娘,长得真是漂亮!” 我没好气的回答道:“我看着不怎么样,一张鬼里鬼气的模样,不好看!” 大学生有点生气,说道:“你不要胡说。” 看着他有点生气,我连忙岔开话题问他道:“这几天你去那里了,怎么现在又到这里来了。” 大学生说道:“与你在县城分手之后,我打算住旅馆,可是那个阿婆硬硬地拽着我去她家做客。” “不骗你,我在她家里真的遇见了他儿子,就站在门外,门帘下露出一双白皮鞋,可把我给吓坏了!真的,” 我感觉这个大学生扭捏作态,有点像女孩子,肯定是胆小怕事,自己吓自己的。 我正想着,那个北大学生突然问我道:“你看咱们已经见过两次面了,我还不知道大哥你叫啥哩?” 我回答道:“我叫李锐,锐利的锐,木子李的李,你呢?” 大学生一吃惊,感慨道:“想不到你的名字跟我们一个同学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他十年前就出车祸死了。” 看到我尴尬,他急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说完,他伸手与我握了握手,说道:“我叫汪凯,凯旋的凯。” 我两个正说着,二顺子突然赶了过来,说道:“快,祭祀仪式就要开始了,就等着你表演哩!” 我们三个人急忙向祭台下面跑去。 王村长气喘吁吁地迎面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递给我说:“快去把那猫和狗都杀了!” 我过去一看,我的位置前,有人正在按住那只大黑猫和灰背狗在地上,只等我下手。 其它的供桌前面,孝子们也是手里拿着刀锯,一边看着祭台上,一边等着命令好下手。 只见那个胖大胖大的男人已经高高在上,坐在一把搬来的太师椅上喘气,旁边站着他的那些西装马仔,一个个横眉瞪眼的瞅着台下的这些人。 那个马所长,还有几个官模样的人,都站在这位肥仔的身后,站成直溜溜的两排。 大胖子当众扣了扣鼻子,毫无礼貌,一副刁蛮无赖的样子,将鼻屎弹到了地上,然后勾一勾指头。 旁边跑过去一个马仔,双手端着一根又黑又粗的雪茄,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那个大胖子。 大胖子撸撸袖子,只不过是抽根烟么,但搞得十分严肃。 另一个马仔急忙上前,给大胖子咔嚓一声点上火。 胖子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然后问身边的马所长道:“张县长来了没有?” 马所长赶紧回话道:“这种场合,他是公家的人,那能出席。” “呸!”大胖子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道:“他妈的!我格老子看他老家伙不要死!只要是人,不管是公家还是母家,都不是要死的么?!到头来还不都是孤魂野鬼么,终归要到我这里来报名的么。怎么,他是公家的人,就可以长命百岁了,不死了么?” 大胖子说话,话尾巴总是拖着一个么字,就像没有扣干净的鼻屎一样让人难受。 “是是是。”马所长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他管的这一分三亩地,我是暂时租借一下么,怎么,他就这么牛皮?我们给他的份子钱还少么!我鬼王怕过谁呀?大半个中国,当然是背阴子的那面么,换不是我说了算么?!” “是是是!”大家都点头表示认可。 鬼王还想说什么,马所长急忙打断道:“午时三刻已过,大家都等着看热闹哩。” 鬼王点点头,一伸手叫过来那个鬼鬼祟祟的小个子男人说道:“蒋师爷,还不快把送行酒给端上来!” 蒋师爷一听,立刻吩咐身边的那些手下道:“把血酒给抬上来!” 一阵有节奏的吆喝声突然响起,只见十八个大汉,抬着足足九大坛子酒水,从人祭台背后突然转了出来。 大汉们将酒坛子放在地上,打开封盖,用一只只勺子从里面挖出酒来,倒在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个大碗里。 那些穿着黑西装的马仔,就端起那一碗一碗的酒,来到我们这些孝子面前,粗鲁地喊道:“快喝了!” 其他人都顺从地一扬脖子,咕嘟一声就将一碗酒一干而净。 轮到我这里,我不喝。那些马仔就一个个都凑过来,打算强行灌酒给我。 我提起手里的那把菜刀,瞪着眼,看谁敢来使坏。 鬼王在上面也看见了,突然一笑,说道:“哎,这小子是哪里来的?到还有些血性,我喜欢!” 马所长赶紧凑过前去,对鬼王说道:“那小子是北京来的,是燕子的男朋友。” 那个长头发的漂亮姑娘此刻就站在鬼王的背后,一听就说道:“即是男朋友,还不是老公,当然是没资格喝这血酒了。” 马所长急忙解释道:“大小姐,你不知道燕子家就她一个姑娘么?他只是凑个数目而已,不要当真。” 长发姑娘一瞪眼,说:“凑数,你把这神圣的仪式当成是开玩笑嘛?!” 马所长一脸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鬼王一摆手,说道:“冰儿,你就不要再添乱了好吗,没有儿子,他就顶个数就行了!” 马所长急忙请示道:“那现在就开始?” 鬼王一挥手,不耐烦地表示同意了。 小个子师爷急忙一挥手,拖长了声音嚎叫道:“各就位!祭祀开始!” 我还和那些马仔依旧对峙着,王村长和汪阴阳一看架势不妙,急忙都跑了过来,对我一顿好劝。 我看来不喝不行,就端起面前的那晚血红血红的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酒真是难喝,一股像烧刀子一样的东西在我的胃里迅速下沉,我害怕这酒会烧穿了我的肠子,一股腥臭味道立刻从我的嗓子眼里蹿聊上来,直往外冒,我把持不住,急忙蹲在地上吐了起来。 二顺子和球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在我耳朵边悄声说道:“还有两碗哩!” 我用舌头舔着嘴里像真血一样粘稠的液体,一边摇手道:“我打死也不再喝这屁酒了!” 那几个马仔一听,就又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就听见一个娇滴滴地声音突然说道:“让开,他不能喝,我替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