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华的意外之旅 　　六月下旬的清晨，Z285次列车缓缓停在武昌火车站。《武器知识》责编唐华拖着行李箱，单肩挎着电脑包走出车厢。刚离开列车空调的范围，一股热浪就冲脸而来，唐华脑袋嗡地一下，浑身就开始外冒汗。 　　“嘶~~~这特么才早上7点40啊！武汉果然是四大火炉之首，佩服佩服”唐华仰天长叹。 　　走到出租车停靠站，唐华的T恤前胸后背已经像是被水泼过，软哒哒粘在身上。排队等车的时候，手机响了。唐华左手放开拉杆，把肚子拨到一边，右手从腰上摘下手机。 　　“喂什么事？” 　　“唐胖子，1024所宣传部老陈给我们发了一套图”说话的是在北京的编辑部值班的小编宁肖。“还带个3分钟的视频，太猛了，太红了，不知道能不能登。” 　　“哦？裤衩有多红？” 　　“四代MBT在试验场的照片和短视频，车速我看都飚到90多了” 　　“四代车是禁区，集团吩咐过了不能报。” 唐华说，“1024所保密办盖章了也没用，照片是《武器知识》刊登出去的，咱就脱不了干系，打板子的时候1024所自然是被打肿，咱们屁股也得挨几下。……哦对了，那坦克的套图和视频传一份到内网我的盘里，我回去瞧瞧。” 　　“好吧，那你在武汉也拍点猛图带回来！”宁肖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胖子，昨天科罗抄夫在头条发的文你看没有？” 　　“是黑国产坦克的那篇吗？” 　　“对。” 　　“没啥料，就是光在那儿喷。” 　　“瞎胡喷也给他混了个50万+呢，咱们要不要跟进一下，打他的脸说不定也能蹭个10万+。” 　　唐华想了想，“好吧。这样，你和苏明去7号楼，找冯总做个小采访，科罗抄夫不是自称中国最懂坦克的嘛，标题就起‘紫竹院最懂坦克的老头聊99大改’，随便说点儿故事就行。” 　　“好。” 　　出租车来了。唐华把拉杆箱丢上车，挤进副驾位，扭头对司机说道：“去海军工程大学。” 　　…… 　　海工大。 　　唐华在小会议室坐了不到10分钟，海工大的张副院长、何教授就走进了会议室。 　　“你好唐主编，欢迎欢迎。” 　　“鸟鸟鸟！张院长，叫我小唐就行，”唐华嘴里飞快地应声回答，抢先上前一步，握住了张书记的手，一转身又握住何教授的手使劲摇：“何教授您好，久仰大名……哦，我带了最近几期我们的杂志，请您看看，有空也指正指正。” 　　“哦，谢谢，那我就拿回去慢慢看。”何教授说，“小唐啊，你提前发来的采访提纲我已经看过了，能说的，我一定倾力回答。但有的问题可能稍微有些敏感，到时候就不会回答得这么详细。” 　　“啊没关系没关系，”唐华赶紧说，“这次呢，是新华社官宣了二代电磁炮的消息，现在是国内的大热点嘛，我们请您做个小采访，一是向杂志的读者科普一下我们国家现在电磁炮的进展，以普及性知识为主，不刻意追求爆料；二就是借这个机会，宣传宣传海工大，以及宣传宣传您。咱这个多用途发射体的水平是国际领先，不宣传您宣传谁呀。还有呢，海工大也是领域内顶尖的院校，光有一个马院士怎么够？怎么也得加上何院士，陈院士，吴院士……七八个院士我看都不多。” 　　听到唐华的话，张副院长笑得眼睛眯成了两道缝，不过嘴上还是谦虚地说道：“……院士增选提名、评审、投票都要按章程走，没有什么黑箱操作，我们也不能去做这种越界的事。不过呢，新一轮2021工程院院士增选马上就要提名了，学校也会在允许的范围内，做好应该的宣传和推介，努力争取，毕竟酒香也怕巷子深嘛。所以这次学校特别感谢《武器知识》能宣传报道我们何教授的事迹，你们是国内一流的军事杂志，有你们的宣传报道，对我们的工作应该是帮助特别大……” 　　三人在会议室又互戴了一会儿高帽。何教授看了看表：“小唐，时间不早了，我呢十点钟有个会，所以跟你约的是下午采访，今天上午让小查带你去二代电炮的试验室参观参观，中午在基地或者海工大用餐，下午三点的时候你再去我办公室，3102。” 　　那太好了，唐华内心狂喜，“谢谢张院长，谢谢何教授，能亲眼看一看二代电炮的阵容，我这次也不虚此行了，哈哈” 　　…… 　　坐上车，唐华沿江走了大概几十公里，来到了一处外表低调的试验基地。过了三道门、交出手机和所有的电子、拍照、通信设备后，唐华和小查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车间”。在房间里矗立着一尊浑身泛着金属光泽的炮塔，黑长粗的炮管指向长条形“车间”黑黢黢的另一端。 　　“哇！二代电磁炮！”唐华像是走进山洞看见了海盗宝藏的300斤的小孩，“全新设计的炮塔！真的是比一代小了一圈！128MJ的发射系统！10万伏主电路！……小查，到目前为止，亲眼看过这门炮的人应该还不超过三位数吧？” 　　“唔……不过再过三四个月，这炮就要上船测试了，到时候它就是网红了，是个人就能看到。”小查说，“你看基地的天花板，是可开合的结构，二代电炮和二代发射体已经在这里做过试射了，很简单，打开天花板朝东打，炮弹直接打到东海，海军测量船去捞就行。” 　　“噢！从武汉直接打到东海！那台湾海峡……” 　　“呵呵，其实一代电炮发射轻弹的时候也这个射程，但是一代的发射体是个铁疙瘩，口径小，速度又特别快，根本没有办法跟踪。二代发射体就好了，我们在里面装个射频发射装置，测控站和测量船就很容易定位它了。” 　　“……请问，栏杆围出的这个过道，是走人的吗？”唐华绕着电磁炮走了半圈，突然想看看炮尾。 　　“是走人的。只要不碰到栏杆外的设备就行。” 　　唐华小心翼翼地沿着过道走到了炮尾。 　　“我看看有没有输弹系统……还真有，炮塔也是360度旋转的”唐华踮起脚尖，想仔细看看这门电磁炮是单路供弹还是双路供弹，结果一不小心，本就凸出身体的肚腩伸到了栏杆之外。 　　“嗞！！啪！” 　　几声巨响伴随着炫目的蓝光，在电磁炮尾东张西望的唐华直接消失了。 　　“唐主编？唐主编！？”小查大喊，“有谁看见唐主编了？就是那么大的一个300斤的胖子！老许，炮塔为什么会有供电？现在不应该是断路状态的吗？” 　　唐华已经看不见车间里一片惊慌的场景了。在10万伏特+超大电流的作用下，唐华的意识进入了一个多纬度的虚空，在各个不同的宇宙位面、不同的时间轴中不断飘荡、跳跃…… 第二章 你是老巡？！ 　　“呜————” 　　长长的汽笛声。 　　夕阳中，一艘巨轮缓缓停靠在外滩码头。 　　在等工人架设舷梯的这几分钟，《武器知识》小编——不，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毕业生、唐熊之子唐华站立在船舷，远眺这一片久违而又陌生的土地。 　　在唐华的脚下，几个工人弓着腰，费力地推动梯子靠上船舷。粗大的嗓门吼着山东口音的号子，但整齐的呼号不时被一声声咳嗽打断。仔细望去，其中至少有两名工人脸色潮红，每次咳嗽，干瘦的身体就发出剧烈的抖动，不知道是肺结核还是上呼吸道感染。 　　在邮轮的尾部，更为简捷的包裹通道已经开启，二十多个苦力在长长的、颤悠悠的跳板走来走去，每人备着一个巨大的麻袋或箱子。大冬天的时候，这些苦力身穿单薄的衣物，甚至有几人的肋骨都从短衫里露了出来，瘦骨嶙峋的身体背着一个比他身形还大的麻袋，让唐华有一种蚂蚁在搬家的错觉。 　　更远的地方，是近百人排成一字长蛇的队形，看样子是苦力在领这一天的工钱。一个苦力在工头桌前点头哈腰，不知道他和工头说了什么，工头突然站起身来，手指指着苦力鼻尖，显然是在破口大骂，然后手指改变方向朝旁边一挥，苦力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开了。 　　这就是上海，民国时代的上海。唐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柴油和海腥味的空气。 　　1945年12月24日。这个时代，我来了！ 　　唐华是四个月前穿越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叫唐华，人在美国，是弗吉尼亚军事学院一名快要毕业的学生。父亲唐熊，1941年从重庆把自己送到美国读书。父亲好像是个活跃在上海和重庆的产业很多的生意人，反正在美国读书的这几年，唐华记忆中没缺过钱花。另外一个还算不错的变化是唐华不再是死胖子了，变成个1米85长相不错的颓废（误）公子。 　　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是美国的州立军校，在美军中地位自然是没有西点这么高，但是门槛也低，二战美国参战后，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涌入了不少中国学生，因此唐华在其中也不算太扎眼。当然，这些学生和唐华一样，都是非富即贵的国府上流家庭。毕业典礼开完，拿到电机工程的学位证书后，唐华本来是被国防部看上，要去驻美军事代表团谋职，但还没正式入职，就来了一封越洋电报，大管家拍发的，说父亲病重，恐不长久，召唐华回去见老父最后一面，顺便还得继承家产。 　　继承家产……唐华心里是不太愿意的，回家怕不是又一大堆的家族规矩吧。作为穿越者，只要解决了身份问题，谁会缺钱花啊。穿回来这四个月，他在美国就用自己的零花钱搞了不少投资，短期的长期的都有。 　　记忆中，六年前唐熊就把自己送到了美国，先读中学再读预科再读军校，从16岁到22岁没见过面，无论是这个唐华还是“那个”唐华对父亲的印象都很淡漠。唐华翻看过唐熊的来信，好像这个老爹也不算很讨厌，支票一张一张不断“供给”，对他要求是文化课不拉胯就行，军事训练能摸鱼就摸。于是，看在不那么讨厌的唐熊的份上，唐华就坐船在海上飘荡了一个多月，从旧金山回到了上海。 　　“唐华！少爷！”唐华走下轮船，不远处一位身穿长衫的老人边大声互换边挥手示意，见唐华注意到了他，便一溜小跑迎了上来。“我是唐府的管家孙石，叫我老孙就行，奉老爷之命，前来接驾。” 　　“你好你好，老孙，”唐华看着这位父亲身边的大管家，孙石年纪五十出头，一张老实忠厚的方脸，额头的皱纹很深。“我的行李还在后面，稍等一会。” 　　“知道知道，老刘已经去取了。”孙石笑着说道，“老刘，刘华岗，是唐老爷旗下《世界军事画报》杂志的主编，今天也是他开的车。哎呀，六年没见，少爷一眨眼就长大成人了。” 　　老孙和老刘直接把福特的小汽车开进了码头，两人一起搬运，一会儿就收拾妥当，三人驱车离开码头，赶往医院。 　　“我爸现在病情如何？”在车上，唐华问一边坐着的老孙。 　　“老爷身体状况不大好，”老孙沉吟了一下回答道，“两个多月前老爷身体不舒服，去看的西医，检查结果是肝癌，医生说……现在并没有什么特效药，也做不了手术，现在就是用一些保守治疗的药物，还有止痛药，就希望熬到少爷你回来呢。” 　　“老爷病倒以后，很多事情都没有主心骨，挺乱的，”前排开车的刘华岗接过话，“不过好在少爷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哦，刘主编，”唐华说道，“您是杂志主编，杂志那边有您管着，应该不会有大事吧？” 　　“……少爷，我这个主编呢，是负责杂志社的日常事务和一些不太重要的文章，老爷管着很多产业，事务比较多，”刘华岗说，“但杂志每期开篇的主打策论，一直都是老爷主笔，这种文章我们都写不出来。” 　　唐华接过孙石递过来的最近一期杂志，封面赫然写着《世界军事画报》几个字。 　　翻开杂志，第一篇就是署名唐熊的文章，阐述战后苏联对德国和波兰重新分割的情况以及对以后东欧形势的影响。 　　继续往后翻，画报图文并茂，既有手绘图，也有黑白照片转胶印的图片，在这个时代，印刷质量实属上乘。 　　唐华内心真是有点惊诧，原来自己这个老爸的报业大亨不简单，竟然是做军事报刊的！他记得穿越前也看过一本民国的军事杂志，名字和这个差不多，但主编好像应该是明耀五吧？反正不应该是唐熊。看来，穿越的这个世界里，历史也少许与本位面有些差别。 　　唐华一边翻看杂志，一边与孙石和刘华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汽车就开进了同仁医院。 　　“老爷，少爷回来了。”孙石推开特级病房的门，轻声说到。 　　“好的，老孙，辛苦你了。你和刘主编都回家休息吧。” 　　孙石和刘华岗离开病房，唐华看着唐熊，这个眼前躺在病榻上的老人，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犹豫什么呢，来，叫爸爸。”画风突变，唐熊斜眼看看唐华说道。 　　唐华：“啊？！” 　　唐熊脸上的表情不是在笑，但也不像患绝症的老人那种凄凉与悲哀。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是“不高兴”。唐熊现在一脸的不高兴。 　　“13年在坦博，你硬要去钻T-34结果卡在舱口，是谁扯你出来的？14年珠海航展，酒吧里你惹了一个妹子，谁替你解围的？”唐熊跟孙、刘二人在病房时相比像是换了个人，边说边呵呵笑，“还有14年上海水警区招待所，你拆坏过我的单反。” 　　“我！擦！你是张寻海！老巡！” 　　“喂，我是直升机失事被穿越回来的，你是怎么穿回来的？” 第三章 　　老巡是唐华穿越前的老熟人老朋友，《武器知识》杂志的图片作者。由于在体制内工作而且负责飞行执法，因此他可以很方便地上直升机航拍，很多演习、训练的名场面都是老巡拍下来传播的。不幸的是，三年前老巡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因直升机失事殉职，当时行业内的各媒体报刊还举行过集体悼念。 　　“我啊，说来话长，”唐华说，“几个月前，我去武汉采访出差，然后去看正在测试的二代电磁炮，然后想看看炮尾部结构，就从栏杆通道走到后面，然后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开关，可能是我肚子太凸了，然后滋啦一声，然后失去直觉，醒来之后就是在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学员宿舍，军士长大吼着要我们起床铺床单了。” 　　“看来你这几年身上的肉一点都没减下来，”老巡，啊不，唐熊顺嘴损了一句唐华。“我有个系统，一个多月前提示说会派一个新穿越者来，而且是一个我早就认识的、与我儿子同名同姓的魂穿了我儿子，我捉摸着就是你，没跑了。” 　　“系统？系统！我怎么没有系统？”“别想什么系统了，我10年前穿回来的时候这个系统就是坏的。到现在也没好。” 　　“坏的系统……那还剩什么功能？”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残缺的书库可以抄，现在就剩个电子表的功能了，就是在这里”老巡用手指着他视界左上角的空气，“这里，有行不断变化的数字显示时间。此外就是一个多月前，系统突然发了一行字，连续闪了两天，说你要来。闪完之后也消失了。” 　　“哦，”唐华顺着老巡的手指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沮丧地重新坐回椅子上，“那……你的病是真的还是假的？不会就是骗我回来聊天叙旧的吧？”“是真的。” 　　病房里一阵沉默。“不好意思啊老巡，”唐华说，“把你儿子给弄没了，这真不是我故意的。” 　　“一边去，别再提这事儿，”老巡又变成了一脸的不高兴，挥手制止唐华说这茬，“算了说实话吧，其实也不是我弄出来的你，老子1935年穿越回来，一落地就给我个12岁的儿子要我养……在民国这10年，没勇气改变历史，不过好在生活还行，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哦对了，我还真给你留了不少钱，你有空问孙管家。赵本山的小品是怎么说来着，人生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人死了，钱没花完，哈哈哈。我穿越回来的这几年，老赵还好吧？” 　　“没，活得好好的。对了，这几年李咏去世了，赵忠祥赵老师也去世了，范冰冰逃税被罚了8亿，林志玲嫁人了，别的就没什么了。还有，2018世界杯中国队又没进去。” 　　“噢，那老赵可真厉害。”老巡说。“不过这些事现在跟咱俩都没关系了。” 　　“有件事我可能得跟你商量商量，老巡，嗯，我打算，过一段时间，离开上海，去解放区搞搞。”唐华字斟句酌地说。 　　“过一段时间是吧，”老巡明白唐华犹犹豫豫地说话是为什么，“去吧去吧。其实我也想过，但我这不是因公殉职了嘛，穿越以后就想，就当是系统让我在民国补偿退休生活……所以生活就随意了一些，但帮忙也会顺手帮，我在重庆还见过周副主席几次呢。不过你现在去延安，其实帮不上太大的忙，解放战争三年打完，这个速度已经快得不得了了。” 　　唐华：“那就为49年之后的事情做准备吧，你知道的，如果49年之后想做点儿事，那现在就得开始准备布局。”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这军刊编辑确实比我这个记者厉害，”老巡说，“咱刚认识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小文人呢，结果连走的职称路线都是工程师。” 　　唐华：“那是当然，军事杂志编辑走工程职称路线是常规操作，《知音》编辑部还全员手持心理咨询师执照呢。” 　　老巡：“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我现在是国民党党员，而且我还把你也拉了进去，党证都办好了，就在家里保险柜。” 　　“什么！你居然……” 　　唐华急了，扑上来就要掐老巡的脖子。 　　“慢着！停停停，”老巡挡住唐华伸过来的手，“我在国民党的这一派是李济深蔡廷锴的民促！过不久应该就会和民联合并成民革，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这你总该知道吧？” 　　唐华收回了伸向老巡的手，坐回椅子，“你这说话大喘气吓我一跳……但是啊，虽然民革是建国后的八大之一，但其实也就是把所有的反蒋派撮合在一起，里面其实什么三观的人都有吧。” 　　“统一战线框架下这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主要是这个身份生活比较方便。” 　　…… 　　离开原历史位面生活10年的老巡和刚穿越回来的唐华在病房聊了到半夜，两个穿越者算是老乡见老乡，聊到精彩之处，唐华和老巡都有说有笑、手舞足蹈。虽然老巡没有直接说，但看上去老巡应该是不抵触唐华“夺魂”他原来那个儿子了。凌晨两三点，唐华让护士拉了个行军床对付着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老孙和家里的司机来接唐华。 　　在思南公馆的花园洋房，唐华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党证封皮的青-天-白-日，几次忍住了把党证撕掉的冲动，最后还是把它重新丢进了保险柜。清点家里的金条、美钞、洋行的存单、各种资产，唐华发现地契只有一张。 　　“老爷在37年的时候其实有四五处地产，”老孙说，“他撤到重庆之后我在上海打理，40年他发密信给我，让我逐步卖掉地产，老爷说就算日本投降了还有果党的劫收，不动产不安全。” 　　“刘主编是不是说过下午要来？”唐华问。 　　“是的，好像是下一期杂志的事情吧。” 　　“你收拾一下书房，我准备写。” 　　老巡现在的身体写不动文章了，那自然是唐华这个少东家“子承父业”。 　　半个小时后，唐华坐在书案前，深吸了一口气，在摊开的信笺上写文章。 　　《马歇尔调停无法解决问题》 　　“……12月15日，马歇尔启程来华，20日抵达上海。同日，杜鲁门总统发表美国对华政策声明，表明了美国对华政策基本立场。声明称，美国与联合国其他国家，都承认现在的果脯是唯一的合法政-府，在一个有广泛的代表性的政-府成立后，自主性的军队应当取消，而全国的武装部队都应有效地编入果军。空一格先生盛赞马歇尔提出的和平政策，认为最重要的问题是自治性军队与中国的政治统一不一致，空一格先生亦相信马歇尔将军充分认识到了杜鲁门总统声明的重要性，认为中美一定用一切方法解决这个问题。同时，ZG发言人也发表谈话，对杜鲁门总统的上述建议表示欢迎。” 　　“马歇尔的和平政策看似得到了广泛的支持，而且笔者预计，不久之后，不仅美国，苏、英也会以外长声明的方式，对这一政策表示支持。但马歇尔政策其后隐藏着诸多的逻辑不自洽，从本质上来说，与双十协定相比并没有太大的突破。马歇尔政策若能成功，大概唯一的希望就是美国的国力、美元和美军做后盾，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美国会动用足够多的资源来摆平此事。” 　　“预计在马歇尔调停之后，1月中旬国内各方会签署停战协议，继而召开政协会议，但停战协议签署之后，关外的战斗肯定不会停止。在关内局部地区也会存在热战，最为可能发生战斗的是徐州，顾祝同目前在台儿庄一带的军事调动，应是抢在停战协议签署前施行军事冒险，但顾把战斗力不强的郝鹏举部列为主攻拳头之一，是一个很疑惑的举动。要么郝鹏举部遭受重创，使得三线进攻被瓦解，要么就是更糟的情况……” 　　“……既没有向中国投入百亿美元以上资金的魄力，却对中国有过于具体的期望，这是马歇尔调停最致命的因素。” 　　“马歇尔和杜鲁门总统此前的声明也充满了美国人的自大情绪，因此，不排除马歇尔会过于自我膨胀，甚至对果脯的政-府架构组织也指手画脚，横加干涉……” 　　唐华写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刘华岗主编已经到了公馆，静静地坐在客厅。唐华一路狂草地写完最后一个字，走出书房将稿子交给刘华岗。“字迹有些潦草，模糊不清之处请先辨认一下。”唐华说。 　　刘华岗睁大眼睛快速浏览了一遍稿子，几个潦草难认的字迹和唐华核对之后做了标记，然后点了点头。 　　“少爷真是厉害，老爷以前都没写过这么大气的文章。”刘华岗认真地说。 　　那当然了，老巡是军迷摄影师，我可是军工985外加毕业后做了十年的军刊！唐华想。 　　“我还有一篇文章要写，军事技术类的。你今晚就留在此地吃饭，咱们争取今天搞定所有文章。”唐华对刘华岗说完，又转头大声说道：“老孙，刘主编也在这里晚餐，准备一下！” 第四章 　　说今天搞定所有文章，那就真的搞定，不就是40年代中期的军事杂志么，文章太容易攒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纳粹德国迫于战局，将技术尚未完全成熟的Me-262喷气式战斗机投产并用于战场，获得了极大的战果，也预示着航空喷气式时代的序幕拉开。其实，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英国、美国、苏联都研制出了自己的喷气式航空发动机，甚至设计出了喷气式战斗机的原型，只是战争结束得太快才没有投入作战。” 　　唐华写完文章的第一段，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将上文的“喷气式”改为“喷射式”，但左看右看总是觉得别扭，干脆又改了回来。 　　反正这时候国内并没有官方标准译名，说不定这么一硬上，JetFighter直接就定下了喷气式战斗机的标准译名，不用等到50年代刘帅亲自规范译名，这样不就方便多了？ 　　接着，唐华又写了一段为什么喷气式战斗机会给空战场带来根本性的革命。螺旋桨随着飞行速度的提高触及性能效率的极限、飞行速度和能量概念、高空高速领域的竞争等等。 　　“民国33年（1944年），美国共和飞机公司开始了喷气式战斗机的研究，这是一种与洛克希德公司的P-80不同的另一种喷气式战斗机设计方案。设计团队由亚历山大·卡特维利领导。最初，他们考虑直接使用P-47的机身安装喷气发动机，但很快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方案，从头开始研究全新的机身。经过了一年时间的研制，就在不久前的12月，第一架原型机XP-84-1在纽约的法明代尔工厂制造完毕，如果估计得没错，它很快就要运往试验基地，并在两个月内进行首飞。” 　　“P-84战斗机在设计上比P-80更为成熟。它采用了机头进气设计，虽然进气道挤占了机身空间，造成内部设备、燃油布置的不方便，但避免了两侧进气结构机身附面层紊流造成的发动机无端爆震甚至停车。简洁的机头进气结构总体上减少了P-84战斗机的飞行阻力，这使得它在最大起飞重量显著高于P-80的同时，却有着更高的飞行速度。预计在XP-84原型机的试飞过程中，载人飞行器的最快飞行记录就会被打破。……在有效可靠的附面层分离结构研制成功之前，机头进气是战斗机、攻击机这类轻型喷气式飞机的最佳结构。” 　　“为了达到比P-80更高的飞行速度同时还有足够的航程，P-84战斗机放弃了薄机翼，采用了较厚的可存储更多燃油的机翼，同时厚机翼还可使起落架收纳于机翼中，改善了原本局促的机身内空间。” 　　“二战结束后，美国对寻求军事霸权尤其是空中优势的步伐从未停止。P-84是一种比P-80更成熟的战斗机设计，但这并不是美国空军的最终目标。据悉，在德国无条件投降之后，美国获得了包括Me-262喷气式战斗机、Ta-183战斗机方案在内的实机和图纸在内的大批航空技术资料，并吸取其中有用的技术和设计，用于改进和研制新型喷气式战斗机。这批缴获自德国的技术资料和设备，首先被美国北美航空公司获得。如果他们能快速消化德国技术，那么北美航空公司很可能会在共和飞机公司的P-84项目首飞之后，拿出自己设计的更为先进的战斗机方案，这就是仅仅在传闻中提到过的P-86战斗机。” 　　“对于P-86战斗机最大的猜想，是它的飞行速度会达到多少？” 　　“德国在1940年，就在其建造的高速风洞中发现，大后掠的机翼可以在飞机接近超音速时延迟激波的产生，只是由于翼尖失速问题不好解决，因此在Me-262上只采用了保守的妥协设计，真正的后掠翼战斗机Ta-183直到德国投降都未研制成功。但要让战斗机的飞行速度超过1000公里/小时，甚至接近音速、在俯冲时达到超音速，后掠机翼在目前是必不可少的基本设计。” 　　文章基本完成后，唐华拿出计算纸和铅笔、曲线板，开始绘制P-84和P-86的草图。由于是凭记忆画的，唐华只是将其中的原理概念，比如侧面进气的附面层紊流、平直机翼与后掠翼的激波这些给画了出来，然后凭记忆画了一个P-86的草图，声称这是作者自己的“推测想象图”。 　　当一切妥当的时候，时间已近晚上8点。喷气式战斗机跟1945年的中国有啥关系？没有，无论是国府和延安都没有关系。……但是跟另一个国家有关系。 　　唐华赶紧召唤老孙准备上菜，他和刘华岗就直接在餐桌上看稿子。刘华岗扑拉拉地翻着稿子，看得比下午还入迷，连饭碗都差点忘了在哪。 　　“美国这飞机真是厉害，美国飞机在二战中已经是世界最强了，现在他还研制这么先进的飞机，以后美军是不是光从天上炸就能打赢一场战争了？” 　　“你这个说法跟杜黑有点像，”唐华说，“但是杜黑的《制空权》里阐述的理论，直到今天还是过于超前了。当然，这是未来的发展方向，美国，苏联，英国都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个人预计，美国也要把陆军航空队从陆军中分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军种了，而且在未来十几年，美国空军都可能是最受重视的军种。但至于未来战争会不会像《制空权》里描述的那样由空中力量发起、结束一场战争，可能要到几十年后了。但是接下来的时间，空中力量在战争中所起的作用会越来越大，最后量变引发质变，有那么一天，真的一场战争可以仅仅使用空中力量就行。” 　　“少爷真不愧是在美国喝过洋墨水的，对这些先进武器了解得这么清楚。不知道少爷有没有打算像老爷那样，在政府里边兼一个顾问的职位？”刘华岗说。 　　我一个正在筹划投奔延安的人，去国府当差干啥…… 　　唐华微微一笑：“家父虽然在国府个职位，但严格来说，他是个生意人，挂职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意，党国的高层怎么可能对这些东西有兴趣？他们连这本军事杂志都不会看吧，我猜得没错的话，这种杂志的读者只有上海南京一小撮闲得没事的中产小资拿来当消遣读物看。” 　　“那也不一定。”刘华岗扶了扶眼镜，认真地说。　 第五章 二代上位 　　唐华两篇亲自操刀的文章，分别对应两个潜在客户。虽然现在还没搭上关系，只是唐华自己凑上去的，但万一哪天定制服务真的来了呢？ 　　40年代的印刷厂效率没有那么高，刘华岗主编拿所有稿件修改校对，誊抄一遍，交给排版工人，在两米直径的字轮旁边一个铅字一个铅字地拣字、排版，都是最原始的人力模式。然后是图片和照片的制版。排版完毕之后先油印一张做最后校对，因为这时候经常会出现排版工人挑错字，或者挑对了字然而铅字放歪了放倒了的事情。12月25日《世界军事画报》的图文到位，整整8天之后，1月2日，刘华岗才拿到了第一个样本，成批印刷出来则到了1946年的1月7日。 　　这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里，唐华每天抽时间去医院和唐熊——没人的时候唐华叫他老巡，有人在的时候叫他“爸爸”——聊天。除此之外，就是四处逛逛。 　　“一家杂志，一家财经小报，一家照相馆……老巡你名下的产业可真不小啊。”唐华说。 　　老巡：“这些都是小钱，我在上海只经营到37年就去了重庆，在重庆和香港的产业比这个多，当然，最多的不是实体产业，而是资本。” 　　最让唐华惊讶的是，老巡居然投资了一家电影公司，叫做民华影片公司，还参与投资过不少其他影片公司拍摄的电影，也算是挤进了娱乐圈。 　　“真想不到，……我爸的思路这么广，糟糕，我觉得肯定有女影星和我爸睡过，老孙你知道吗？”唐华第二天去见孙管家时，嘴里就顺口抖了个机灵。 　　孙石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答道：“少爷，我这就给您列一个单子，这样很好，避免以后尴尬。” 　　“不不不，这些演员尽快解约，我不想再看到她们。”唐华眼珠子斜向上75度看着天，表情凝固了三十秒，几滴冷汗缓缓地从脑门旁边淌了下来。 　　“老巡你这王八蛋……” 　　1946年1月10日。 　　今天应该是在马歇尔的斡旋下，停战协定（新版）正式签订的日子，不过上海滩的各大报纸还没有消息，按常理最快的也要第二天才刊出。不过今天唐华有事要做。一大早，李济琛的秘书司马勉群赶到了同仁医院。同为民促的资深成员，而且唐熊在民促派系之内还有些地位，因此在他病倒之后，几位大佬颇为关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探视了。 　　司马勉群与老巡聊了一刻钟，放下礼物，老巡也服药休息。司马勉群对唐华说：“唐公子，不如我们找一地方再叙些事？来沪之前，李公吩咐了，一定要跟你畅谈一次。” 　　唐华点点头。 　　“小六子，”唐华和司马勉群坐进了福特车，唐华对司机说道，“去十六铺。” 　　“司马兄，民促纲领和章程拟定的工作，现在已十之八九了吧？”唐华对司马勉群说道。 　　“是的，南溟先生一直在准备此事，并且在纲领起草时，广泛听取了同会同志们的意见……”司马勉群说，“噢，唐公子也猜到何事了？” 　　唐华笑了笑。 　　“哦，到十六铺了，司马兄，我们在这里下车，随便走走，边走边聊。” 　　推开车门，唐华和司马勉群下车，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咸鱼味，此外还带着隐隐约约的腐臭。 　　“这就是十六铺，我们往前走不远，就是码头，也叫十六铺码头，”唐华说，“这里就是上海几个最大的贫民聚居地之一，即使现在是大冬天，也都有几万穷人在这里讨生活。” 　　唐华和司马勉群走出去不到20米，迎面就来了一辆老牛拉着的板车，因为人多路窄，本来速度就不快的牛车是走一步停一步。靠近两人时，司马勉群赫然发现车上拉的既不是粮食也不是货物，而是一整车的死人。 　　“天气严寒，前两天晚上温度都到零下了，”在嘈杂声中，唐华大声说道，“在这里做苦力的人，都是身无积蓄，甚至一身厚实的棉衣都没有。最近航运业不景气，连带着上海这个国际贸易窗口也陷入萧条，苦力也经常找不到工作。人总要吃饭，没饭吃怎么办？沿街乞讨。肚子空空，衣衫褴褛，很容易就得病，得病了没钱医治，就此死掉了。上海人把这种倒毙街头的人叫路倒儿，在我老家广州，则叫扑街仔。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见有人骂另外一个人‘你个扑街仔’，妈妈说这非常狠毒的骂人的话。我稍大一些之后，看见了真正的扑街仔，明白了。现在的中国，从南到北，每个城市，每天晚上，街边的角落里都是叫花子。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总有一些叫花子再也醒不过来，成为路倒儿。上海这几天，每天用牛车拉出城外乱葬岗掩埋的路倒儿，都在两百人以上。” 　　“这边的两个乞丐，一老一少，我猜是一对父子。父亲看脸色已经病入膏肓，我想过不了多久，他也会成为路倒儿中的一个，在一个大清早被牛车收走。儿子面有菜色，看样子也很久没有吃饱饭了。”唐华向前走两步，把从医院顺手带出来的一盒糕点送到儿子的手里，“司马兄，这些人都手脚健全，都勤恳耐劳，都为了吃饱饭愿意做任何最辛苦的工作，甚至为了吃口饭，千里迢迢地从苏北、安徽、山东到这里来，但为什么现在只能做叫花子呢？” 　　唐华和司马勉群走了约莫两百米，在一处半塌的矮墙边停住脚步，一人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不到10米处，有两个刚乞讨到一点食物的叫花子，在墙角狼吞虎咽。 　　“……” 　　“今天所见所闻，十分震撼。”司马勉群环顾四周，思索了一会儿。“……唐公子能有如此身态、以此视角俯瞰大千，确实出乎我之意料。其实，令尊以前也同我们表达过类似的看法，但唐公子刚从海外留学归来，就能有如此深刻的见识，有如此忧国忧民之心，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我们民促之纲领的核心之一，也在于民生。民促忠诚于孙中山先生之革命的三民主义，认为人民应享有身体、学术、思想、言论、出版、开会、结社等基本自由；促进实行民生主义的计划经济，节制私人资本，促进国营事业，保护民营企业……” 　　“那么，我们的同会成员有过施行此纲领成功的实例吗？我们的同会成员施行过这样的纲领吗？” 　　司马勉群：“……” 　　唐华：“民促的成立会议应该快要召开了吧？” 　　“目前已经在筹备了，准备3月份召开。在去年开始筹备之时，令尊也是筹备组成员之一，李公、蔡公、何先生的意思，是要把令尊安排到民促的常务理事中……现在令尊身体欠安，李公有意让唐公子代之，出任常任理事”司马勉群笑了笑，“李公此次让我前来，就是想和唐公子深谈一次，好做出正确的决定。” 　　唐华：“我这几天也在仔细考虑这件事，不过现在已经做出决定了。我会去的，替父亲出席会议。” 第六章 除了原子弹，还有核潜艇 　　“民国34年8月6日、9日，美国在广岛和长崎投下了两枚原子弹。一枚由B-29轰炸机携带的原子弹，威力当量相当于两万吨的烈性炸药。原子弹爆炸之后，巨大的冲击波瞬间摧毁了整个城市，这种破坏力，过去需要千架B-29轰炸机进行覆盖式轰炸才能达到。……据美军获得的日方档案，广岛当天死亡人数达数万人，还有十几万人虽未当场丧命，却因核辐射和反射性沾染而伤残、丧失劳动能力。它们或会在几个月后死去，或会在几年之后死去，在死亡之前，每人都因绝症恶疾而痛苦不堪，且耗费大量的医疗资源。”　　 　　在上海交大的图书馆，唐华用最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桌上除了钢笔信笺，还摆着几本刊物和书籍，都是唐华随手从书架上取来的。 　　去延安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办，比如参加民促的成立大会。去广州开会之前，下一期杂志的文章，也顺便给写了吧。——既然是要写文章，总得装装样子，要是被刘华岗看见自己又凭空成文，那以后怕是要被当作怪物。 　　…… 　　“广岛和长崎的蘑菇云，标志着人类战争进入了核武器时代，甚至可以说，人类由此进入了核时代。自宇宙诞生之初就隐藏在原子内部的巨大的原子核能量，已经为人类所掌握并释放，仿佛是一头冲破牢笼的远古巨兽，它可能会带给人类战争与灾难，也可能成为人类享用不尽的资源与福祉。” 　　…… 　　“当前仅有美国一国拥有原子弹，这是人类文明史以来前所未有的现象：一国拥有了其他国家都不拥有的、划时代的武器装备。可以想象，国际格局将是极不平衡的美国一家独大局面。但是，美国对核武器的垄断不可能是永久性的。唐华认为，这种垄断核武器号令全球的局面只会持续几年。” 　　“有人说，美国可以竭尽全力地保守原子弹的秘密，让别的国家研制不出来。这是不可能办到的，各位读者，本文不超过三页纸，但你只要读完本文，就能了解到原子弹身上笼罩着的最大秘密。” 　　“由美国在广岛长崎投放的原子弹，给世人最大的启发、揭露的最大秘密就是：原子弹是可以制造出来的。” 　　“解开这个秘密之后，获得原子弹就像一个孩童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那样简单，而此前解开秘密的过程，大概就是孩童四处张望寻找石子在哪里。” 　　“铀的同位素铀235、钚的同位素钚239，存在着天然的中子辐射，因此，当这两种同位素金属的形状体积超过某个阈值的时候，就会引发链式核反应，中子轰击铀核，导致原子核分裂，释放出大量的能量以及两个中子，释放的中子又会撞击其他的铀核。用较小质量的铀钚制造成两个半球，贴上炸药，炸药引爆后将两个半球紧密贴合在一起；或是用很多个铀钚块，使它们在引爆后像切开的西瓜那样向球心汇聚。后者可以获得更大一些的爆炸当量。” 　　“原子弹研制的难度并不在技术机密无法参透，而是要耗费大量的国力财力，耗费大量的电力。这种耗费大到甚至一个富庶的工业国的领袖，在做出决策前都有可能犹疑不决。但如果一个国家下定决心，投入充足的国力财力，那么只需要有一套军事工业体系，有娴熟的火工品工程设计能力，就能突破原子弹的门槛。原子弹是第一种核武器，但它的技术门槛的确就是这么简单。当然，核武器领域的确存在真正的终极机密，它究竟是什么，我们以后就会知道。” 　　写完全文，唐华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环顾阅览室。上海交大刚刚从重庆回迁，只有四分之一的学生和老师搬迁了回来，校园里空荡荡的，图书馆更是门可罗雀，没有女学生，甚至都没几个学生。 　　“学长你好，我刚才在书架找这本书，发现是您取走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要是看完了，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 　　“哦，可以，可以，这书我已经用完了。”唐华顺着这个学生指着的方向，发现这是一本舰船的年鉴。 　　“谢谢。”学生接过书，在唐华对面坐下，整理自己的书包准备把书放进去。 　　“如果你想研究海军舰船的话，可能还应该看看这本书，”唐华说，“柴油动力系统的。另外，还可以到书架上找找材料力学的书籍。” 　　学生又接过一本厚书。“学长桌上摆着三本原子物理的书、柴油动力的书、还有舰船的年鉴，您是学哪个专业的？” 　　“哦，我已经毕业了，现在做武器装备方面的研究，所以看的书很杂。”唐华随便敷衍回答，接着又顺便说了一句：“其实在未来，船舶设计会和原子核物理发生关系，而且还很密切。你了解过原子弹和原子反应炉的知识吗？” 　　“了解一点。美国用原子弹炸了日本。反应炉是用来试验原子的链式反应的。” 　　“反应堆除了用来验证链式反应，还可以生产钚239……”唐华撕下一页信笺，在纸上开始画草图，“这就是反应炉，或者叫反应堆。堆芯是发生链式反应的地方，有水包裹着堆芯。这些水吸收了链式反应产生的热量，在这个回路，也叫一回路里运行。这里，是一个热交换器，一回路的超高温的水将热量带给二回路，这样二回路的水就变成了高温高压的水蒸气，又不会带有一回路因为和堆芯接触而带有的放射性……蒸汽送到这里，推动一个蒸汽轮机获得机械能，蒸汽出来以后进入冷凝器，再重新循环。” 　　“对啊，这样就可以用原子能来推进舰船了！”学生明白了，“这样用一点点的铀就可以让船航行很久，用在军舰上那可真是不得了。” 　　“还不仅是续航力的问题。”唐华把画了草图的这页纸举起来。 　　“反应堆、两个回路、汽轮机……这是一套完整的动力&推进系统。和柴油机、燃油锅炉汽轮机这些动力系统相比，少了什么？” 　　学生盯着信笺看了一会，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把椅子带倒了。“它不需要输入空气！如果用在潜艇上，潜艇就不需要上浮充电了！” 　　唐华嘴角上扬，赞许地点了点头。 　　“核动力将会极大地改变舰船的设计，水面舰获得无限的续航力，而潜艇采用核动力更具有颠覆性，未来潜艇战乃至整个海战的模式都会改变。不过你的知识面也很扎实啊，而且理解能力超强。” 　　“可能是我年龄比较大吧。刚上中学，家乡就被日军攻占了，随后辗转逃难，在几个城市上了快10年的中学，看的课外书多。”学生说完，向唐华微微鞠了一躬： 　　“老师，我叫黄旭华，是造船系大一的新生。” 第七章，哈儿司令 　　上海交大的门口，司机小六子缩坐在福特730的座位，等到太阳西斜，终于看见唐华和另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学生一路小跑出了校门，朝汽车奔来。 　　“小六子，拿后备箱放着的那台莱卡出来，动作快点。” 　　“就这里就好，你在这里朝向这边，我俩站这儿。”唐华和黄旭华站在校门的一根立柱下，然后唐华再让黄旭华把舰船年鉴抱在胸前，封面摆在正面。 　　“好，一，二，三，拍！” 　　收起相机，唐华这才把黄旭华放回交大。 　　临走前，还约好以后有空继续开讨论会，还可以带着同学一起来会。 　　…… 　　同仁医院。 　　“唐华，你过来过来，”一进病房，老巡就对唐华招手，“那杂志的开篇评论，你写得太犀利了，当心被中统军统盯上。” 　　唐华啊了一声：“有这么凶险吗，老巡，我只是按公开新闻报道做由头，胡喷了一下而已啊。再说你在以前的杂志开篇评论里也不是没喷过。” 　　老巡：“我是我，你是你，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在上海动不了了，你不是还想着去延安的吗？现在大家都当你是刚从美国回来的纨绔公子，所有人和机构对你警惕性都不高，这就很有利，如果他们发现你也是穿……你是有那方面的想法的人，以后你做事情就没那么方便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中统厉害得跟KGB似的。” 　　“虽然大部分时候不厉害，但你得提防他们发神经，假如你成了奋斗逼，身边的人知道，身边的人再告诉身边的人，老唐的娃厉害啊，不但会打理家业，还通晓军政。传来传去传到不该知道的人耳朵里，他的KPI就来了。” 　　国党特务，看似啥都不干，但又无处不在，看来就是这个意思了，唐华翻翻白眼，表示无语。 　　老巡：“你就维持纨绔公子的人设就好，做事别那么张扬。就今天你去上海交大，其实也大可不必，党国官二代哪有这么好学上进的，啊？你这段时间，除了来医院，其他时间就灯红酒绿玩玩乐乐最好，办正事悄悄地夹在吃喝玩乐里头办了，这样不引人注意。” 　　“不行，上海交大还是得去一去，有好多未来大佬呢。……还有他，他估摸着现在也入学了。” 　　老巡一愣，然后回过神来，剧烈咳嗽：“对对对，咳，应该是从中央大学转学过来了，我就看你什么时候头上-1s -1s的跳。” 　　唐华呲牙笑，过会儿想起了什么：“那就这样吧，我以后还是想去一去交大，但表面上像官二代那样，大摇大摆去学校里撒野玩儿，这样行了吧。” 　　老巡：“这个行。对了，给你提个建议，要是觉得哪个女学生还行，不妨砸钱去追，这就更像官二代了。” 　　唐华：“……” 　　“唐华啊，”老巡又想起什么，在床上叹了口气：“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记得你当年从北理工毕业，一堆的国防科研单位不去，去了个杂志社搞文字，虽说理论上专业也算对口，但是……其实你就是为了赖在北京吧？” 　　“这怎么说呢，我不是怕钻山沟、干兵工厂，我是觉得，21世纪的军工少我一个影响不大，还有大把的人去做，”唐华挠挠头，“但现在是1945年，说真的，不改变不行，这几个月在美国，在回国船上，站在上海的土地上，总觉得这个世界是……别扭的，我希望它向我希望的方向转变。如果我全力以赴投入进去，或许能改变一些事情。” 　　…… 　　“少爷，”回到公馆，孙石迎了上来，“司马秘书下午的时候来过电话，要不要现在回他？” 　　唐华走到电话机前拨号。 　　“唐公子，有这么一个事，范绍增范司令有一些资金流转和汇兑的业务，正好令尊开的永旭公司能帮他解决，所以你看……” 　　“哦？哈儿……范司令？”唐华大感意外，“久有耳闻啊。那没问题，永旭公司就是做这个的。” 　　“范司令的意思是想和你见面，请吃顿便饭。可能你不知道，范司令也是我们民促的同志呢。所以不如你带着永旭的赵经理，见面了赵经理处理业务，你们聊聊民促的筹备事务？” 　　“可以可以，”唐华呵呵一笑，“那就定明天晚上，百乐门。” 　　好嘛，正要恢复纨绔人设，就送来个吃喝玩乐的由头，正好。 　　况且要合作做买卖的这个范绍增，还真值得去见一见。 　　范绍增，民国的传奇人物，绰号范哈儿，后来又升级成哈儿师长、哈儿军长、哈儿司令。 　　四川解放前，蒋介石给了范绍增一个空头司令的名号，令他整一个“挺进军”出来防卫四川。结果范绍增拉起了两万人的队伍，然后战场起义了。 　　从抗战胜利到1949年起义的这几年，唐华看到的范绍增传记有点记载不详，只知道他似乎在上海呆过，没想到还真能让他碰见。 　　次日晚上，唐华和司马勉群等人乘车到百乐门，就看到范绍增的车队招摇而来。四辆汽车排成队在门口停下，先出来七八个卫兵守门，然后范绍增和姨太太（不知道是1号到40号中的哪一位）才下车，与司马勉群、唐华寒暄几句，共同走进一楼大厅。军方dalao就是排场不一般，哪怕是没了兵权。 　　“唐公子真是年轻有为，志向不凡！我们民促要多一点这样的年轻人才有前途撒。”范绍增年轻时混过袍哥，社会人说起场面话那是一套一套的，“我们第一都信奉三民主义，第二，都反对常凯申，所以我们就是同志啰。” 　　“久仰范司令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幸甚，幸甚，”唐华也及时接话，“范司令抗日劳苦功高，在浙赣会战击毙日军中将酒井直次，抗战八年，这样的奇功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可惜乎日本已经投降，现在这承平年代，我等后辈也只有仰慕的份了。” 　　“哈哈哈，”范绍增大笑，“那个鬼子中将，是踩地雷死的！那一仗啊，鬼子中将以为我军退了，骑着大马，沿着路大摇大摆就追，追到个三岔口，轰隆一声，炸得他是人仰马翻，一条腿当场就断球，鬼子的军医抬他到旁边抢救，根本止不住血，然后就死球了！后来查到了，是我们88军的人埋的地雷，所以，这功劳就由88军领啰。” 　　唐华、司马勉群、赵经理、范绍增和他的副官五人在饭桌边聊边品酒尝菜，中间进来一个身着军装的，是范绍增的秘书。 　　秘书在范绍增身旁耳语了几句，就见范绍增思索了几秒，眼睛一亮，大声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顶了这个仓库！” 　　秘书：“是！” 　　“什么合法私产？他说合法就合法吗？一个百货商，日本人打过来了你不撤，你呆在上海做生意，那就是投日，就是汉奸！汉奸的资产当然没收，你去警告他，让识相点乖乖合作，要不然我就把他以汉奸罪抓起来咔嚓了！你去军营，带一个排的兵过去，他要是不听话，用手枪顶着他脑壳，我就不信他不怕！” 　　秘书连声说是，然后退出了雅间。范绍增转过脖子来重回席面。 　　“这都是宋子文宋院长教的！”范绍增说，“宋子文这老贼，做得比我过分多了！” 　　唐华微笑不语，只是顺着范绍增说话的节奏频频点头。 　　“唐公子，这一批查封的伪产，现在已经变现了，有三千两黄金、两万美金，还有十几担烟膏，”范绍增说，“这些我除了留一百两黄金，其他的全部兑成大洋，一定要现洋，不能是法币，所以要麻烦一下了。” 　　唐华看向赵经理。 　　赵经理：“这一共折合十几万现大洋……三天，给我三天时间筹集就行。” 第八章，大佬的葬礼（上） 　　时间过得很快，当唐华把第二期的稿件——《世界军事画报》的头篇文章和技术文章写完之后，已经是1946年1月的下旬。 　　作为头篇文章，偏重大的战略分析、国际政治方向，唐华在文章里点评了东北的局势，与上一篇对马歇尔调停的文章呼应，最后还略微做了一下预测。 　　在唐华一边码字一边熟悉家里产业的这段时间，唐熊——老巡的病情愈发严重了。 　　“你说的那个抬棺舞，一定要找加纳的黑人来跳吗？”在医院，老巡问唐华。 　　“……撒哈拉以南的黑人都有自己的民族舞蹈，”唐华说，“倒不是必须加纳人来跳。苏丹人、班图人、科伊桑人都能跳起来。至于加纳国内，其实也还分阿肯族、莫西—达戈姆巴族、埃维族、加—阿丹格贝族，但我不确定这些民族的黑人跳起舞来是不是也一样喜感。” 　　“那你给我找找，上海黑人还是有一些的，能找到加纳人最好，没有的话……其他的黑人也行。无所谓了，黑人抬棺舞也是我穿越过来之后才爆红的，是不是原汁原味没有关系。”老巡说，“最重要的，一定要拍下来，找民华影片公司，调个电影机和导演来。” 　　唐华：“……” 　　老巡：“还是原来的时代好。在这儿就算有钱，活得也不怎么样。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不好，火车慢如牛，飞机往下掉，没网没手机，电视剧没有，电影土得掉渣，我买了个电影公司，也还是拍不出大片。” 　　唐华：“……” 　　“直升机失事殉职，我是有点怨气的。所以回到民国，我把这当作组织给我的退休生活补偿，就不想去改变什么，以享受生活为主了。其实现在看来，还不如奋斗奋斗呢……” 　　唐华：“老巡，你和我不一样，你为自己做的任何决定都不是错误。放心吧，奋斗就由我来奋斗好了。” 　　…… 　　肝癌在这个时代是绝症，没有手术，没有靶向药，甚至连延长存活时间的放疗和化疗都没发明。现在老巡的主要治疗方式——就是止痛药和止痛针，随着病情越发严重，剂量和注射频度也快到了极限。 　　1月20日的凌晨，在医院值守的孙石奔回公馆，叫醒了唐华。 　　老巡去世了。 　　在这个时代，唐华唯一能敞开聊任何话题、任何秘密的人走了。唐华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老巡走后，他只能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底。 　　孙石看唐华一脸的悲伤和痛苦，宽言好语安慰：“少爷节哀，老爷是睡梦中去世的，睡前打了一针德美罗，没有什么痛苦。” 　　…… 　　1月25日，追悼会。 　　在老巡去世到开追悼会这五天里，唐华每天都要去十六铺，监督找来的抬棺七人组练习彩排。之前在全上海寻找黑人，最后也只找到一个加纳黑人，另6个黑人就随便找，组了一个并不专业的“专业团队”。没办法，老巡去世后，在病房留下一张纸条，压在可乐瓶下，明确无误地写了，要唐华雇黑人抬棺，而且要载歌载舞！ 　　这大概是老巡还是怀念21世纪的生活吧。 　　“李济琛李检察长送来花圈和帛金！” 　　“蔡廷锴蔡司令送来花圈和帛金！” 　　追悼会上送花圈的，蔡廷锴和李济琛应该是名气最大的两个了。老巡在果党挂了职务，但在果党的党政体系中，是个不起眼的边缘人物。在文化界地位比党政稍高点，编书、编杂志，在上海和重庆小有名气，在买办和商界有点小名声——这其实是老巡故意掩藏的结果，如果老巡公开自己赚了多少钱，怕是上海滩的商业圈都要吓一跳。 　　蔡廷锴是派身边的秦秘书专程从广州来上海参加追悼会。“唐公子，我从广州出发，临走之前，蔡司令还交待了一些话，一定要当面跟公子说。孙管家，我们——” 　　孙石、秦秘书和唐华进了灵堂侧面的一个小间。 　　“蔡司令首先说，你当娶妻生子了。唐公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三，年龄不小了。当然，你在美国读书四年有余，白人女子恐难娶回家，所以单身至今这情有可原。但现在既已学有所成，回到中国，应该即刻成家立业。老唐走之前没看见孙子，也没看见你成亲，遗憾呀！还是老唐对你太宠溺了，你四岁丧母，老唐对你是有求必应，要什么给什么，你不喜欢什么，他就替你扛着不要……要是换了其他人家，只怕是你一回国，女子早就找好了，彩礼都送出去了，你一下船，直奔花轿洞房。蔡司令只不过比令尊大六岁，现在孙子都会打酱油了。”秦秘书语重心长地先对唐华说了一番话。 　　秦秘书、孙石、以及蔡廷锴、李济琛、老巡的穿越身份唐熊都是广东人，实际上唐熊和蔡廷锴还是同一个乡的。民促某种程度来讲简直就是果党中的“广东帮”，乡党氛围特别浓厚，比如管家孙石其实也是广东人，党龄（国民党）长达十几年。所以民促成员之间的谈话总是以家长里短开始。 　　唐华立即做出谦恭的表情，严肃认真地回答道：“秦叔说得有理，我会尽快解决人生大事。” 　　“这第二件事，是我们民促同志会的正事。”秦秘书接着说。“现在我们已经决定筹备建档，预定3月召开全国大会。从43年起，蔡公、李公就在筹划此事，到了现在，时局如此，不马上做一些事，我们就要对不起国家了。令尊很早就与蔡公、李公一起商议过很多事，唐公子回来方才一月，但能文能武，胸有韬略，蔡公、李公都很欣赏，所以，民促的成立大会，唐公子一定要参加。” 　　唐华再次点头，答道：“愿尽绵薄之力。民促建党的全国大会我一定参加。” 　　接着秦秘书又聊了一些事，什么可先纳妾啊，正妻需门当户对啊，不一而足。 　　走出小间，送走秦秘书，唐华整理了一下胳膊的黑纱，皱着眉头发出一声轻叹。 　　“少爷叹气，是觉得这事不靠谱吗？”孙石问。 　　“那要看怎么算靠谱。”唐华说，“民促全国大会是可以开成的，建档是可以建立成功的，但民促成立，登上台面之后，恐怕老常就会想办法整他们了。李济琛李公已经两次被永久开出党籍了，说不定马上就会被开除第三次……其他民促高层，到时候也得东躲西藏，要不就下狱或者被软禁。这都是一年之内会发生的事，再往后，可能要有三四年的时间，日子很难过。” 　　“那么少爷打算谨慎一些？参会随便走个过场，不出头，不当民促的高层。那样也好，反正，这党那派的，乱糟糟，也挣不了钱。”孙石现在已经习惯了唐华像他爹一样，用从最高层俯视的视角来看人看事，而且对某些人经常做出盖棺论定式的评价。 　　追悼会仍未结束，时不时有人来送花圈和帛金，在遗像前鞠躬然后离去。就在唐华机械地按照流程迎送访客的时候，门房的一句唱腔传入了耳朵： 　　“八路军谈判代表萧叔安，代八路军和谈代表团团长、中共副主席周EN来中将，送来花圈帛金！” 第九章，大佬的葬礼（下） 　　【惊座文章传四海，新民德业播千秋。】 　　这笔墨饱满、既凝重又雄俊伟茂的书法，唐华太熟悉了，人民英雄纪念碑上就是这副字，不知道看过多少次，总理亲笔手书没跑了。 　　挽联的十四个字也是精炼地概括了唐熊——老巡穿越回来这10年，在民国留下的东西。 　　“……谢谢。深表荣幸，深表荣幸。周公想必现在身在重庆参与谈判，还望保重，不要过度操劳。”唐华说着，心里头想的是得吩咐孙石，追悼会结束后一定得把这副挽联薅下来收藏了，还有蔡廷锴李济琛，他们的挽联也不能放过。 　　“周公在重庆，国共谈判正在关键时刻，周公每天与马歇尔交谈，回来又准备材料，脱不开身，正好有一架运输机搭载共方代表和观察员前往上海，就写了挽联，托人带了过来。”萧叔安说道。这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个子不高，长脸，挺拔的鼻梁上戴一副金丝眼镜，穿一套淡咖啡色西装，乌黑的头发涂着闪亮的凡士林油，美式白皮鞋一尘不染，看上去像上海滩的小资或者高级白领，不像共方的谈判代表。 　　“家父在时说过贵方不少事情，颇为关心，眼下时局也正是关键时刻，你们多加小心，”唐华一边说，一边与萧叔安往门外走，打了个手势示意让孙石不要跟来。 　　“‘八办’现在还好吧？安全方面有没有问题？范绍增是我们的人，也算是同派系同志，如果有困难的话，我们可以帮一些忙。”唐华对萧叔安说。八办就是鼎鼎大名的八路军上海办事处，国共合作后成立，上海沦陷后转为地下活动，成为上海工委，后来又在香港成立了八路军香港办事处，将很多爱国民主人士从上海撤到香港，再从香港撤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八办在上海只公开活动了短短几个月，但给社会各界留下了深刻印象，八办的对外名称一直被知情人士非正式地叫着，到现在也没改。 　　“多谢唐公子关照，目前一切都好，”萧叔安说，“只是今天这局面，今后我们要继续保持地下活动的方式，今后和唐公子见面大概也不容易了。” 　　“我知道你们做了两手准备，既要争取和谈，也要应对战争……这次国共虽然有美国做保，五星上将马歇尔都过来调停，但没用的。这跟1933年不一样，那时候和你打交道的是闽系，粤系，你能和蔡廷锴达成协议，也能跟陈济棠达成协议，但常凯申是谈不拢的。半年，最多半年，内战一定会全面爆发。” 　　萧叔安疑惑的看着唐华，思考半晌，才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唐公子，我们……” 　　“你不就是潘汉年吗？” 　　萧叔安，啊不，潘汉年，现在有一种披上了紫装的全隐潜行套装，结果一出门发现自己还是在裸奔的感觉。潘汉年当然知道唐华是朋友，身旁又没有外人，他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被个二十三四的小伙子一眼就被看穿这也太让人沮丧了。问题一定出在化名上面，这个名字用了已经超过一年，看来是得换了。 　　“哦，呵，呵呵，”潘汉年咧嘴笑道，“我们这可是第一次见面呢，而且其实我跟令尊也只见过两次，还都是在派对上的一面之交而已……” 　　唐华想，我看过写你的书，看过你的照片，还知道你的常用化名，特工之王也扛不过作弊的嘛。“只见过一次吗？家父向我提及你的时候说对你印象很深。” 　　潘汉年：“啊？好吧……” 　　唐华：“……时辰快要到了。” 　　孙石看时间到了，走到灵堂中央，啪，啪，啪，拍了三下掌。 　　一支混搭的乐队迅疾带着器械就位。这是唐华思索了很久搭配出来的组合，除了打击乐器，还配上了唢呐、长笛和小号，能最大程度还原Astronomia的电音范儿。 　　前奏音响起，在场的人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然后连旁边人说话都听不见了。 　　孙石再啪，啪，拍了两下掌，场记拿出板子，民华影片公司的导演喊了一声“开拍！” 　　七个黑人拍成纵队鱼贯而入，站在老巡的棺木前。为首的黑人头戴高筒黑礼帽，手持一支带响的指挥棒，其余六个戴的是黑色尖顶帽。所有七个黑人都戴墨镜，身穿白衬衫、黑西装，脚穿带一条白色细纹的皮鞋，面无表情。 　　孙石最后拍了一下掌。在为首黑人的指挥下，6名黑人站在老巡的棺木左右，一二抬，一二抬，一二抬，在三次快速的半举之后，第四次终于全举，起来上肩膀。 　　接着，黑人用类似盛装舞步的步伐，原地让老巡的棺木顺时针转了180度，再逆时针转了180度…… 　　…… 　　这是唐家自己的葬礼，唐家大公子怎么玩都随便，路人都是这么想的。 　　唐老爷的遗嘱就是如此规定的，唐少爷这么来一出，倒也还算孝顺。孙石是这么想的。 　　潘汉年怎么想？不知道，不过他看着七个黑人喜庆地扭着舞步，面上却满满是沉思的表情。 　　“萧先生，不对，是潘先生，反正没旁人听见，随便了，”唐华说，“重庆谈判之后，贵党在国统区大城市的活动是该谨慎一点了，以后形势会越来越凶险的。” 　　潘汉年：“我们做了万全的准备……嗯？” 　　这明明是22岁还不满23的唐家少爷，怎么开口说话的语气和老唐——唐熊这么像呢？相似度至少有八成。 　　面对潘汉年疑惑的眼神，唐华笑笑不正面回答，过了一会儿说：“万全的准备，这是应该的，我这边也有一些准备……父亲的产业，我准备重新布局和转移。” 　　潘汉年：“我在某些地方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家父的产业其实不小啊。” 　　唐华：“要是别人这么说，我就得提防了，不过跟你说这些我还是放心的。……今后几年国统区一定搞不下去，我打算把上海的一部分公司甩掉，重心转移到香港，至于重庆还剩的那一点儿，抓大放小吧，其中相当一部分，就归贵党的周副主席处置好了。” 第十章，重庆的读者 　　重庆，曾家岩50号，“周公馆”。 　　1月27日的深夜，周副主席还在案头奋笔疾书。 　　在马歇尔的斡旋下，国共新的停战协定已经签署了。停战协议签署的当天，重庆召开了政治协商会议，也就是后来说的旧政协。这次政协会议代表一共38人，其中国民党8人，中共7人，民盟代表9人，青年党代表5人，社会贤达9人。 　　国民党和青年党其实是一路的，所以政协会议上，国民党的声音最大。为了与之抗衡，中共必须最大程度地争取民盟以及社会贤达，建立统一战线。周副主席每天都与这些中间派别的政协成员深谈，另也不放弃与国民党要员面谈，尤其是并非常凯申死党嫡系的国民党官员，周副主席每隔几天都会拜访一个，就连陈立夫陈果夫，州副主席也曾亲自上门面谈。 　　此外，还要定期与马歇尔互相通报和磋商，与英国、苏联方面磋商，观察国统区民情和社会情况，特科和各城工委的指挥和运筹，还要作为中央军委成员，参与统筹指挥解放区的武装，讨论决定正在受到的蚕食和小规模驳火的解放区是否进行反击…… 　　最后一封声明写完，时间已是晚上10点。周副主席放下笔，可还没到休息的时候。他转身拿起了一大叠报刊，这些都是国统区出版的各大报纸杂志，有重庆的，也有上海、南京的。 　　要了解国统区的民情和社会情况，除了通过国民党和地下组织提供信息，报纸杂志也是重要的渠道。报纸上刊登的消息其实传播速度很快，而且原汁原味，从中可以看到很多国统区一线城市的民情民生。 　　周副主席拿起《中央日报》，打开头版头条凝神静读，几分钟之内就读完全部内容，然后翻了翻二三四版，放到一边。 　　《新民日报》，照样是快速细读头版头条，之后翻阅其他内容。 　　接着看《中国儿童新报》，头版的“幼稚”内容让周副主席微微一笑，但还是看完了全文。 　　…… 　　看完报纸看杂志。这一叠放最上面的第一本，封面周副主席一看就很熟悉。 　　“唐熊，可惜喽。” 　　《世界军事画报》翻开的第一页是目录，上面赫然写着： 　　董事长：唐华 　　总编：唐华 　　执行主编：刘华岗 　　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01期 　　出版时间：民国三十五年1月1日 　　“是唐熊的儿子。看来是子承父业了。”周副主席翻开第一篇文章，依旧是凝神静静地阅读。 　　读着读着，周副主席阅读的速度越来越慢。 　　不知不觉看完第一遍，周副主席翻了页，但马上又翻回来，开始看第二遍。 　　第二遍读完，周副主席轻轻皱眉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接着，周副主席站起来，到书柜里寻找，一会儿拿出了两本杂志，是《世界军事画报》，1944年和1945年的各一本。 　　两本杂志摊开在书案，都翻到第一页的开篇文章。周副主席把三篇文章又都看了一遍，最后凭自己的经验确定了： 　　“不是唐熊的遗稿。是这个唐华自己写的！” 　　周副主席起身，推开门出去了。走过小廊，在一扇门前敲了敲。 　　“若飞？还没睡吧？我是恩来。”周副主席说。“还有个事情我想找你商议一下，是一篇文章。” 　　…… 　　在周副主席的办公室，王若飞看完《世界军事画报》的开篇文章，到走廊抽了支烟，然后迅即返回。 　　“郝鹏举战场起义的事情，我上周在简报里看到过，”周副主席说，“现在有更详细的消息吗？” 　　“山东方面将详细过程整理出来上报了，昨天刚刚发到办公室，”王若飞说，“12月中旬，徐州绥靖公署顾祝同派大军北犯我解放区，兵分三路，郝鹏举的新编第6路军被安排在了最易受到我军攻击的右路，担任前锋。正面是我新四军3个纵队、鲁南8师、滨海9师，郝鹏举正面有五万我军部队，后面还有中央军督战。郝鹏举觉察到了这是顾祝同在借刀杀人消灭杂牌，所以作战行动一开始就消极待命，同时积极与我方联络。1月9日，郝鹏举部两万多人战场起义加入我军。1月19日，郝鹏举的部队转移完成，他本人发通电，宣布退出内战。随着郝鹏举的起义，顾祝同的三路进攻计划也宣告破产。” 　　周副主席用手指指桌上的杂志，“这本1946年第一期，是1月1日出版的，这篇稿子……唐华在上海，确实有关系可以看到军情，但我还是很吃惊，文章写的这么详细。你看，这一段话：三线进攻，我们的情报并不确认顾祝同会分几路进攻。而且唐华还很肯定地说，郝鹏举会被当炮灰，要么被歼灭，要么……唐华这显然也是估计要么郝鹏举起义，他只是没有明说。” 　　王若飞：“以前唐熊做这个杂志的时候我也看，唐熊的习惯是只说国外军事形势，避开国内形势。抗战期间唐熊分析预判战争形势很厉害，唐华继承了他爸的研究问题的方法。但是……但是这种东西也会遗传吗？” 　　周副主席皱眉头思考，过一会儿又翻开杂志，指着二篇文章：“那你看看这篇。” 　　“嗯？也是唐华写的，比他老子勤快……”王若飞浏览了一遍文章，“周副主席，我不是这个专业方向的，看不太懂，意思是说，美国在试飞一种很厉害的叫做P-84的战斗机，同时还开始设计一种更厉害的叫做P-86的战斗机？” 　　周副主席：“我不信知识会遗传，知识是后天学习获得的。唐华也没多少机会接受他父亲的教诲，他是15、16岁就离开重庆，被他父亲送到了美国。……进了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学的是理工科的学位，从这两篇文章来说，他在美国把军事学和科学技术方面都学到家了，我想应该是可以这么解释。” 　　王若飞：“居然在美国学到了本事，这可和其他国民党大官的子女不太一样。那唐华会和他父亲一样，与我们保持比较良好的关系吗？” 　　“会，而且已经联络上了。” 　　…… 　　在被重庆的两位大佬隔空品头论足的时候，唐华正在百乐门觥筹交错，宴请的对象还是上次碰过面的哈儿司令范绍增。 　　“唐公子，既然我……投资拍电影，那这点小事当然是包在我身上了！”范绍增聊到了兴头上，大声说道，“我范某人虽然被常光头拐走了一个军，但还是有点手下的，警卫连，二百多号人，拨一半给你用！” 　　“范司令爽利，”唐华举杯，“《川军本色》，下个月一定杀青！” 　　“不过还有一事，”范绍增拍拍身边浓妆艳抹的女子肩膀，“这我还没正式宣布的姨太太，王韵梅，让导演给她安排个角色。” 　　…… 　　这电影名字听起来牛皮哄哄，其实不用等开机唐华就知道是烂片。现在上海滩的电影公司无非是这样，90%是固定机位，包括战斗和打斗场面，剧情松散平铺直叙，动作场面通常“借鉴”戏曲…… 　　老巡说得没错，民国就算不援共，光想着在大城市玩，也一点不好玩。 　　从百乐门出来，唐华又在心里盘算今年上半年的日程表——离开上海，去广州参加民促（民革）成立会议的日期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