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壳(1) 如果不是手机铃声一个劲儿地响个不停,万紫荷才懒得去看上一眼。在这夜里十点多钟的时候,在这刚刚打春白天热晚上冷的季节里,他万紫荷才不愿意去接什么破烂电话呢。况且他现在的岗位也不再是象过去那么重要,这个丢了都没人找的医院书记不可能会有人半夜找他的。再者说,单就是它梅城市国土资源局的职工医院,一个不足四十人的职工医院,一个连住院患者都没有的职工医院,怎么可能会有事情?而且他还是刚从外县调来的,在这座城市里还没结交下几个朋友,又有谁会找他?不可能。他就是抱着这样的态度迟迟不去接电话,更不去看上一眼。可是这个电话挂了又打,打了又挂,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地响着,闹得万紫荷又不好关机,不得以他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郑晓晓。国土资源局总务科长郑晓晓半夜打来电话会有什么事情呢?万紫荷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显示屏上郑晓晓的名字拧着眉头飞快地想着。是局班子又有什么新消息还是工作上又有什么新变化?是他个人有什么事情还是某位局领导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万紫荷依稀地觉得这个半夜打来的电话应该接而且必须要接,万一是什么大事因此耽误了可得不偿失。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 “嗨,晓晓,我是紫荷。”万紫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显示出一种心理素质。 “我靠,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接哥儿的电话?是不是家里有情况?我跟你说,弟妹不在这,你们两地分居,你有点想法什么的哥儿还是理解的。啊?呵呵。”手机里传来郑晓晓油滑的声音。 “我的天哪,我刚才在厕所方便呢,你这个电话打的也真是时候。你说我也不能方便了一半就出来接电话啊?啊?你说是不是呀哥儿?哈哈。”万紫荷边打着哈哈,边盘算着郑晓晓下句话应该会说些什么,以及自己如何应对。 “在家干什么哪?”郑晓晓问。 “也没什么事情。正收拾收拾,准备睡觉呢。”万紫荷听出郑晓晓试探性的询问意图,知道他这么晚了一定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想快点结束通话。 “靠,这才几点啊就睡觉?再说了你自己怎么睡?来,出来玩一会。” “哎呀,都十点多了,不去了,你找别人吧哥儿,好不好?” “我靠,有什么呀?不就是出来玩吗?哥儿让你认识几个朋友。你快点。” “我真的不想出去了哥儿。太晚了。” “我靠,你要不来,我就领着朋友上你家。你看怎么办?” “天哪。那好吧。你们在哪?” “在我家浴池。你快点过来吧。” 看来万紫荷只有硬着头皮去。他知道郑晓晓的脾气,他一使劲儿没准还真领着朋友来了呢。这样一来,他万紫荷不仅要招待他们吃喝,说不定还要去歌厅桑拿玩一玩,那他的损失可实在太大了。所以,他宁愿到郑晓晓那儿也不能让他们到自己家里来,尽管自己不愿意去,更重要的是自己现在住的房子是租来的。房东在租房协议上明确提出不准外人随便进入,否则,房东有权单方面提出收房。考虑这栋住宅安静且方便乘车购物,万紫荷也没有多想,就交了房租,住了进来。现在,假如让郑晓晓他们大半夜的来玩,假如不巧让房东知道,事情将更麻烦,他也不想再为自己添麻烦了。而这个时候一想到自己的麻烦,万紫荷的心里就犯堵,他便更想快点和郑晓晓他们玩一会儿,免得心烦。 郑晓晓家的浴池在梅城市永安路上的一个住宅小区里。浴池的楼上是七层高的住户,他的浴池就建在住宅楼的一楼。小区向南穿过两条街就是梅城市庄重的火车站和宽广的站前广场。在夜里十点多钟的时候虽没有人来洗澡,但火车站前依然是车水马龙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热闹繁华景象;向北是梅城市著名的景观——休闲广场,虽然是在夜里,但灯光如昼的广场上依然聚集了许多前来玩耍的男女老少市民。在幽静而繁华的夜幕笼罩下,万紫荷叫了一辆捷达出租车,直奔郑晓晓的浴池而去。 浴池的铁帘门是合着的,里面的两扇玻璃门是虚掩的。万紫荷拨动一下铁帘门,门居然没有上锁,“哗啦”一声敞开一条缝。万紫荷又使劲儿拨开铁帘门,让出能进得去一个人的空隙,推开玻璃门,进了浴池。浴池的方厅不大。左边靠着门是一个玻璃柜台,里面放着些新的外卖的毛巾、香皂、香波、牙刷、牙膏、袜子、鞋垫等等,柜台的后面贴墙放着一把椅子。右边是一排落地的鞋柜,每一个一尺大小的鞋阁都有一个小门,上面挂着小锁头。有几个没有关上门的鞋阁里整齐地放着湿漉漉的塑料拖鞋。浴池的正面是一面镜子,左边是间发廊,右边是条走廊。走廊尽头的门上写着男浴池,离男浴池一米多远的左侧门上写着女浴池,而且两个门都是关着的。万紫荷杵在那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浴池的门还没有上锁,屋子里居然没有动静,这静悄悄的一切让他不免心生疑惑。他忽然觉得会不会突然有人在外面“咔嚓”锁上门,对他实施暴力或其他的讹诈等等行为什么的?他转念又暗自呵呵一笑,心想不会的,他郑晓晓尽管为人不太地道,但还不至于做出这等下流之事。那他们人呢?万紫荷高抬腿轻落足地紧闭着嘴东张西望着。他正准备听听男女浴池里是否有什么动静的时候,女浴池的门突然“咣”地被拽开,闪出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影来。聚精会神的万紫荷“啊”的一声惊叫,险些没一屁股坐在地上,脸吓得没有一点血色,五官似乎都要变了形。出来的人变了调地喊了声“我靠”,象脚踩了钉子似的身子一歪,倚在门框上。 “我靠。你个老万!你来了倒是吆喝一嗓子啊,吓死我了。”郑晓晓边捋着胸口边埋怨说。 万紫荷也醒过神来。他糊弄着自己的头发,不高兴地说:“操,谁知道你们在哪啊?也不吱声,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 郑晓晓说:“我们在屋里打扑克呢,干等你也不来,我这才出来看看。谁知道差点没让你吓死!” 万紫荷看了看浴池的门,皱着眉头问:“怎么在女浴池?”说完这话,他忽然觉得很不舒服。 郑晓晓苦笑着说:“都是女生。男浴池她们也不去啊。” 万紫荷“噢”了一声,好象意识到什么。他又问:“都是谁呀?” 郑晓晓把万紫荷拽到一旁,回头轻轻地关严女浴池的门,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说:“刘春梅。还有一个是她的干事,黄秀芬。” 万紫荷立刻表现出不高兴的神色。“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朋友呢,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小子。”他摇头说。 郑晓晓没有觉察到万紫荷的不悦,他的情绪完全沉浸在黄秀芬那里。他继续欢喜地说:“你帮我看看这个小黄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的。我现在对女人看不准了。” 万紫荷心里有些烦,但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因为要顾及他和郑晓晓多年的关系,以及郑晓晓在局里和市里的势力,他不得不委婉地推辞说:“嗨,我怎么看啊?你认为行就行呗?这个主意得你自己拿。” 郑晓晓依然坚持着说:“我他妈的现在眼光不行了,这个事儿你老弟得帮我一把。走,进去。”说完,便拉着万紫荷进了女浴池。 尽管关业后的浴池已经清扫得十分干净,但浴池所拥有的那种独特的蒸气味还萦绕在屋里不肯散去。闻惯了男浴池味道的万紫荷今天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到女浴池来。他下意识地观察和呼吸着女浴池不同于男浴池的设施和气味,希望从中发现女人特有的令男人感兴趣的东西。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除了洗浴间没有泡澡的池子,四周全是淋浴喷头外,剩下的和男浴池没什么两样。下水沟里散发出来的气味同男浴池里的一样;更衣室里的柜子、长条凳子和男浴池里的一样。不一样的,是马赛克地面上零星附着的弯曲的长头发,和依旧可以仔细闻到的各种洗发香波及浴液的香味。万紫荷极力想象着淋浴喷头下一群体形各异的女人在水蒸气的氤氲中洗澡的情景。他心里免不了产生一阵阵冲动和渴望。要不是更衣室的长条凳子上躺着两个女人,万紫荷恐怕还真的要好好想象一番呢。 看来时间上并不允许多想。就在万紫荷和郑晓晓进入女浴池的瞬间里,就在万紫荷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女浴池的一切并产生遐想之后,一个年轻的女人“呼啦”坐起来,略带腼腆地看看万紫荷,又看看郑晓晓,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藕荷色绒线裤的腿,不好意思地弯着身子,使劲儿去拿另一条凳子上自己的外裤。紧身的绒线裤勾勒出她双腿优美的曲线,圆圆的臀部上凹陷着窄小的内裤的勒痕。万紫荷的眼睛紧随着藕荷色移动,嗓子眼儿立刻有些干燥。郑晓晓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万紫荷的表情,心急如焚地渴望从他脸上找出满意的答案。 “不用怕秀芬。他俩儿也不是外人。” 刘春梅躺在那一动也没动。她穿了条白色的紧身绒线裤,虽看不出腿形有多么美,但胯骨中间突出的耻骨就足够让人想入非非的了。她见黄秀芬急着穿外裤,就满不在乎地说了句,又向万紫荷点下头,算是打招呼。 万紫荷冲刘春梅笑笑,半真半假半开玩笑似的扭头对郑晓晓说:“哈,怎么搞的?怎么都脱成这样了?” 郑晓晓不以为然地说:“噢,刚才我们三个打扑克来着。女生嘛,都怕把自己的裤子弄出褶子,就脱了玩。”他停顿一下,又挤眉弄眼地说,“不过也没全脱,那不还都穿着绒线裤来吗?” 黄秀芬已经提上裤子,正在系着腰带,她假装没听见似的低着头只顾忙自己的。刘春梅躺在那依旧没有起来的意思。郑晓晓不怀好意的话逗乐了她。她伸出右腿用力去踢郑晓晓。郑晓晓却顺势一把抓紧她的脚脖子,轻轻挠她的脚心。刘春梅痒痒得“妈呀妈呀”大声叫着,浑身抽搐般地抖动。她越是这样似乎越刺激了郑晓晓兴奋的神经,郑晓晓索性把她的小腿夹在腋下,贪婪而放肆地揉搓刘春梅的脚,好象这么做能满足生理上的某种需求。刘春梅难受得扭动着身子,嘴里“哎呀哎呀”地哼着,直嚷得万紫荷也心猿意马了。然而万紫荷只是“哧哧”地冷笑,把每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他巴不得他们闹呢,闹得越出格越好,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免费观看真人表演的A片了。这又何乐而不为呢?但接下来的情节并没有按照万紫荷的想象发展,郑晓晓松开了刘春梅的腿,刘春梅两腮绯红地坐起来整理自己略显凌乱的头发,演出结束了。 “吃点什么去?”郑晓晓冲着刘春梅说。 “随便。”刘春梅边找裤子边说。她忽然停下来,注视了黄秀芬一会儿,眨着眼睛又说道,“你问问秀芬想吃什么吧。” 郑晓晓满脸立刻堆着笑,亲亲热热地问黄秀芬:“黄老妹想吃什么?今晚你说了算。” 黄秀芬不好意思地摆着手,推辞着说:“别的啊,我随大家伙。大家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可不行。”郑晓晓坚持说,“今晚你是主角,你说吃什么,大家就随你。你说吧,吃什么?” 黄秀芬急了。她向前倾着身子,双手使劲儿地挥舞着说:“不行不行,我对吃最不在行了。大家伙说吃啥我就吃啥,我随便。” 郑晓晓象是为难般地说:“这可怎么办?这都不知道吃什么好了。”他向万紫荷投去询问的目光,希望万紫荷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万紫荷看出了郑晓晓的意图。在他们几个要好的朋友当中,每到尴尬的境地出现时,万紫荷总是能想出绝妙的办法来解围。这次,郑晓晓又盼着他拿主意了。万紫荷默默地想了想,犀利的目光快速地扫视了大家之后,便用商量的口吻说:“能不能这样。你们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去饭店吃肯定是不行。要不去吃烧烤,怎么样?” 郑晓晓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吃烧烤,大家可以随心所欲,身心放松,是个好主意。他于是高兴地说:“好!就吃烧烤。还是万书记想得周全。” 刘春梅也对吃烧烤起了兴趣,她是个天天离不开肉,几天不吃肉就能虚脱的女人。只要有肉吃,她宁可什么都忘记什么都没有。万紫荷提出去吃烧烤正中她的心思,刘春梅的眼睛都会笑了,她像孩子似的拍手叫道:“好啊好啊,就去吃烧烤。秀芬,咱们今晚好好宰郑哥一把,一定要吃个痛快。” 郑晓晓听罢赶紧转移话题,笑嘻嘻地说:“这是万书记的主意,今晚应该让万书记请咱们,是吧紫荷?” 没等万紫荷搭话,刘春梅就提高嗓音嚷着:“不行!今晚秀芬是奔你郑哥来的,凭什么让紫荷请客?不行,今晚就吃你了。” 黄秀芬红着脸责怪道:“看你说什么呢刘姐?今晚吃也行,不吃也行,无所谓的。再说了,我是奔你来的,和郑哥才认识,我——” 郑晓晓说:“对,黄老妹说得对。咱俩儿才刚刚认识,你怎么能是奔我来的呢。不过,我和春梅是好朋友,你呢是春梅的好朋友,那我们也就是好朋友了。你今晚能来就是给我姓郑的面子。但是这个面子你一定要给到底,我请大家吃饭,你得去。” 黄秀芬刚要说话,刘春梅一把拦住她,说:“郑哥今晚就这句话说得在理,我和秀芬认识这么多年了,虽然工作上是上下级关系,但我们是好姐妹。我实话告诉你,秀芬可不是谁的面子都给的人,今天也就是你郑哥。对吧,秀芬?” 黄秀芬被大家东一句西一句地说懵了,她没弄懂大家绕来绕去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无可奈何地说:“哎呀,我不管了,你们说吃什么就吃什么,说去哪吃就去哪吃。我随着就是了。” 万紫荷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该是走的时候,就出来解围:“这样吧,既然大家都同意去吃烧烤,我看不如马上就走,也可以边走边唠嘛。你看呢晓晓?” 郑晓晓连声说好,便张罗大家往外走。郑晓晓在锁铁帘门时万紫荷发现浴池里的灯没有关掉,就问:“你不把灯关了?”郑晓晓回头看看刘春梅和黄秀芬,见她们俩儿个在聊天,就小声说:“不能闭灯。你嫂子现在不知在哪打麻将呢。她路过浴池如果发现灯不亮,就可哪找我,那就麻烦了。灯只要都亮着,她基本上就不进来。”万紫荷“噢”了一声,重重地点点头。 随着出租车的车门“砰砰砰”地关实,司机自然地问了句“去哪”。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郑晓晓悍气地说:“哥们,给我们哥儿几个找个烧烤店,找不着好的不给你车钱啊。”司机略微一想,说:“好的烧烤有啊,去三千里吧。” 三千里烧烤店是梅城市餐饮业最豪华鼎盛的店铺。全天24小时营业,三层楼房,大厅包间齐全,山禽野味应有尽有,门前终日人流不息车水马龙,晚间更是灯火辉煌,一派莺歌燕舞景象。别说到里面就餐,夜晚站在外面观赏着三千里的热闹场面也足以令人羡慕不已。 “先生几位?”迎宾服务生鞠躬问道。 “四位。有包间么?”郑晓晓说。 大厅里立刻有服务员喊:“三楼,包间客人。” 迎宾服务生鞠躬客气道:“先生,三楼,包间请。” 他们的这间包间刚刚有客人散去,两个女服务员正紧张地收拾餐具。不大会儿工夫,他们便坐下来。郑晓晓让大家点菜,几个人相互推辞着谁也不肯说吃什么。最后一致同意郑晓晓点什么就吃什么。郑晓晓点些牛羊肉和动物内脏,有格外要了四只鹌鹑,还有牛鞭等等,说是要给大家补一补。万紫荷的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刘春梅笑骂他混蛋;黄秀芬则满脸通红低头不语。郑晓晓眼珠一转儿,冒出一句话:“今天晚上,都必须喝白酒。谁不喝,就是小猫。”黄秀芬忙说:“郑哥,我可不行,我不会喝酒的。”郑晓晓说:“那我不管,反正今天坐在这儿的都得喝白酒。否则,就是瞧不起我郑晓晓。”说完,他冲门外的服务员喊:“服务员,给我来两瓶金六福。我看今天谁不喝。” 万紫荷看透了郑晓晓的心思。他知道郑晓晓是想灌醉黄秀芬而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偷偷地观察着黄秀芬。在他的眼里,黄秀芬长得并不算非常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好象睁不开似的,一头顺直的长发漫过肩头显得很飘逸,脸上也没有浓装艳抹,但人却是白白净净的,而且身材也相当的不错,整个看上去倒象个睡美人。这样的一个女人假如落到郑晓晓手里那可是太不幸了。郑晓晓什么人?整天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瘦得跟竹竿似的却就知道找女人。万紫荷打心眼儿里烦他的这种做派。在他看来,女人有什么好玩的?男女之间的那么丁点事儿弄完就完了,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儿?他在为黄秀芬悲哀。如果她落在郑晓晓手里的话将更加悲哀。所以,这晚上的酒万紫荷喝得并不痛快,不多会儿他就醉了,这在他的喝酒史上并不多见。 第1章 壳(2) 刚在办公室里坐定,电话就铃铃铃地响起来。万紫荷理也没理,在衣架上拿下白服,边走边穿,他要去参加医院的早会。卫生员王姐来给他打扫办公室。听着电话一个劲儿地响,看着出门的万紫荷,她疑惑地问:“万书记,电话。”万紫荷头也不回,说了句“你接吧”,转身上楼梯,进病房了。 参加早会的人员陆续到齐。院长夏景臣哼哼唧唧地说:“嗯嗯——昨天——嗯嗯病房有打麻将的。嗯嗯——是谁嗯嗯——我就不说了。每人罚款五十,嗯嗯——会后把钱交财务去,嗯嗯——谁——嗯嗯——不交,开资就扣一百。”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在小声询问是谁昨天玩麻将了。副院长李树民眨着眼睛瞅瞅万紫荷又看看夏景臣,见万紫荷不动声色,一副于己无关的样子,便也若有其事地严肃起来。今天的早会就宣布这样一件事,散了。 卫生员王姐在擦走廊。见万紫荷过来,就停下手里的活儿,热情地说:“万书记,局总务科的郑科长让你给回个电话。”万紫荷说:“知道了,谢谢王姐。”王姐有点娇气地说:“看你啊万书记,这么点事儿还谢什么呀。”万紫荷头也不回径直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最不爱听的就是女人无故的娇气声,别说别的女人,就是他老婆刘婷婷跟他耍娇,他还嫌肉麻呢。 万紫荷并没有给郑晓晓回电话。他坐在办公室里不痛快呢,因为院办主任在走廊里大声喊着要开中层干部会。谁决定要开中层干部会了?他这个书记怎么不知道啊?会议是什么内容?万紫荷来气了。“开去吧,爱怎么开就怎么开,不管那些闲事儿。”他在心里默念着。不一会儿,院办主任把头探进来,说:“书记,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了。”万紫荷皱着眉问:“什么会儿啊?研究什么内容?”院办主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夏院长让我通知,我就通知。”万紫荷“扑哧”一声笑了,院办主任也跟着会意地笑。万紫荷拿起记事本起身去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里果真坐满了两位院长和各科室的主任、护士长。万紫荷在主要位置是坐定后,院长夏景臣开始讲话。他说:“嗯嗯,昨天上午,嗯嗯一病区护士办有四名护士在打麻将。打麻将的事儿,嗯嗯院方多次强调,嗯嗯不准打麻将,可是这四个人还在玩。所以早会的时候嗯嗯我宣布了对这四名同志的处分决定。嗯嗯我我今天再重复一遍,今后绝不允许在医院打麻将、娱乐等,嗯嗯违者,一定严重处罚。希望嗯嗯各科回去后贯彻这次会议精神,不准打麻将。”他巡视了一圈儿,又接着说,“院领导留下,其他人散会。”会议室里只剩下三位医院领导。夏景臣说:“我昨天吧在病房,嗯嗯发现四个当班护士在打麻将。我当时吧很生气,我就制止了。嗯嗯回家后我就想,嗯嗯一定吧要严肃处理此事儿。被我抓住了违反劳动纪律现象不处理,嗯嗯我这个当一把手就不好干了。嗯嗯所以我今天早晨就做出了决定,对这四名护士给予严肃处分。嗯嗯你们两位看看有什么意见。”万紫荷心里不悦,但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丝毫变化。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处理事情的单位,这不是倒撅吗?职工大会公布了决定,中层干部会再进行通报,院领导班子最后研究,办事程序正好颠倒了。他曾经听说过夏院长的种种传言,其中就有办事程序颠倒的问题。开始的时候万紫荷并不相信这事儿事真的,他不相信一个当了好几年科级干部的医院院长会做出如此低能的事情,今天他终于见识了夏院长的风采,一种别样的风采。在哭笑不得的同时,他有点瞧不起夏景臣了。此时,万紫荷更不愿意对夏院长已经决定并公布了的事情表态。还能说什么呢?否定处分决定就是否定夏景臣的领导威信,让他这个院长在全院职工面前没有面子,他这个当书记的要把维护班子威信放在首位。况且,夏院长还亲自抓住了班中打麻将的护士,对违反劳动纪律的人员进行处分是应该的。但对夏院长的做法万紫荷很不高兴。于是,他没有表态。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副院长李树民终于表示同意夏院长的意见,班子会就这么无聊地散了。 李树民尾随着万紫荷来到办公室。李树民不满地说:“你看见没有万书记,就这么一个人,什么事情都颠倒着整,事先也不和谁商量,说完了,决定完了才沟通商量,这还有什么用?这样的人真愁死了。咱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整天就这么瞎整。”在没有弄清李树民的意图时,万紫荷只是呵呵地笑。李树民见万紫荷笑了,就愤愤地接着说:“咱也不知道是局党委领导们的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的,怎么让这么个傻子当院长?啥也不是!你没来之前,人家张书记一看他这个素质说什么也不和他搭班子,人家活动活动转走了。以后你看着吧,他的毛病多着呢。我他妈也和他处够了,烦死我了。”万紫荷呵呵地笑着问:“这么说,你老哥也想走?”李树民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便试图挽回:“咳,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能往哪走?再说我这个岁数也没人要啊?不过,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走。这个单位我是干够了。”万紫荷脑子一转儿,顺口说:“这个单位是不是多余建立啊?市里那么多医院,咱们局建哪门子医院啊?哪有患者啊?”李树民脖子一扭,不满地说:“当初不是为了让主管市领导方便看病吗?也是咱们局为了讨好市领导才建的医院。那个时候咱们市里也有钱,建个医院也不费事。现在看,大医院特别多,咱们医院就显得多余了。再配上这么一个傻子院长,这个医院就快彻底完蛋了。”万紫荷“噢”了一声,重重地点点头,他为自己来到这么个单位而感到郁闷。李树民见万紫荷默默不语,以为自己的话引起了万紫荷的共鸣,接着又继续说:“你才四十一岁,我五十一岁了,夏院长也四十六了。你还年轻,不应该在这儿发展。你应该找个好地方。”这句话倒是说到万紫荷的心里。在医疗界,他没有专业,他既没学过临床也没学过护理,职称是零。这还不算,在医院这种单位里,在短短的时间里,万紫荷发现这里既不培养人不提拔人更不锻炼人,即便是他把党务工作干出个花儿来也没有用,不会有哪个领导赏识你。这对于他这个年龄的还想着谋求进步的人来说,无疑是种损失。所以,即便李树民不说,万紫荷自己也压根就没想在这儿好好干,甚至于一天也不想再这儿呆着。可是自己刚刚费力地从安县国土资源局调进市局,刚刚安排下这么个位置,在这个时候提出走的想法无论怎样都说不过去。然而不走的话他又实在是厌烦透顶了,尤其是今天早会夏景臣弄得那一出戏,更让他觉得这个单位太不正规太不正常了,他开始真的厌烦这个单位了。万紫荷觉得李副院长的话儿说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在目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流露出一丁点不愿意在这儿工作的意图。面对李树民,万紫荷更是不能有任何想法。他首先不清楚李树民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儿,是在摸他的底牌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他不明白。另外,身为单位书记,保持稳定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第一位的工作,他是不会轻易说出令班子不稳的话的,尽管他在内心是想走的。万紫荷于是冠冕堂皇地说:“谁都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地方,可是官身不由己啊。再说了,无论这个单位怎么样,咱们都得坚守岗位不是吗?起码来说,还应该记得自己是名党员啊。”万紫荷的话让李树民讨个没趣。他原以为万紫荷会感激自己为他着想的,至少也应该对夏景臣的领导方法有个态度。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得到。李树民只有知趣地走了。 看着李树民离去的背影,万紫荷闹心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现在的单位居然是这个样子,是这样一种状态,前景是如此暗淡,他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李树民说得对,自己还年轻,前边的路还很长,绝不能在这个位置上干到终点。可是下一步怎么个走法呢?万紫荷坐在椅子里愁得“啪啪”地拍着脑门儿。 夏景臣推门进来。万紫荷立刻端正坐好,拿出一派微笑着谈工作的架势,同时心理上已经有了应对夏景臣可能提出问题的准备。夏景臣似笑非笑地歪坐在沙发里,那表情中既有尴尬又有不安还有一点点的羞涩,搞得万紫荷很不舒服,打心眼儿里往外烦。夏景臣坐在那儿一时不说话,万紫荷就开口说道:“怎么?你有事?” 夏景臣支吾着说:“也没什么大事,嗯嗯,就是早会我处理的事儿,嗯嗯,我想咱们嗯嗯党政一把手应该再商量一下。” 万紫荷心里重重“咳”了一声,不情愿地说:“不是已经都公布出去了吗?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了。” 夏景臣坚持着说:“这个事嗯嗯,首先咱们当一把手的要商量好,嗯嗯只要咱俩儿统一思想,嗯嗯就不怕别的。” 万紫荷越听越烦,巴不得他赶快走。他说:“这样吧,这件事就先这样,我也知道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夏景臣说:“那万书记,嗯嗯,这件事就这么处理了。”临要出门,他又回头说,“这件事一定要严肃处理,嗯嗯,咱们医院有制度有规定,嗯嗯班中不准打麻将。她们打麻将就得处理。” 万紫荷假装高兴地“呵呵呵”地笑着,以示对夏景臣工作的支持。夏景臣也似乎十分满意地迈出书记办公室。看着夏景臣离去的背影,万紫荷心里狠狠地“呸”了一口,小声骂道:“操你妈的,什么玩意。狗卵子样儿。”可是骂归骂,万紫荷还不得不服气,他这个书记就是不如人家院长有权。别看他夏景臣话都说不利索,别看他夏景臣本末倒置地处理问题,人家就能把事情办了。况且,比如象今天的事情,他就这么处理了,谁在会议上持反对意见了吗?没有,谁也没有。连他这个书记都觉得如此处理问题十分不妥,极其不符合办事程序,可怎么样呢?他自己不是也什么都没有说吗?不说话,不表态是什么意思?明明是怕人家搞行政的手里的权力嘛。唉。表面上看他这个书记似乎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可那都是徒有虚名的东西,根本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怎么办?挺着呗,嘻嘻哈哈呗,闹个大家团结呗。但心里面,万紫荷不舒服,他有气释放不出来。不过,万紫荷是善于做心理自我调节的,这些年来的官场经验告诉他,因为工作上的原因生气是没有意义的,凡事和为贵。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生气是没用的,更是没意思的。左右这样的决定是他夏景臣做出的,是否有水平,是否得罪人等等都是他夏景臣的事儿。受处分的职工们祖宗三代骂的是夏景臣,而不是万紫荷。忽然,万紫荷觉得自己不提醒夏景臣是完全正确的。自己用微笑来表示对夏景臣工作的支持是那么的高明。假如因为这件事情处理不当而受到局里批评,那对于夏景臣是相当不利的。自己站在一旁看看热闹又有什么不好?干嘛非得和他搅和在一起?“呵呵”,万紫荷开心地笑了。 果然不出所料,不一会儿,走廊里突然传出几个女人的辱骂的尖叫声。 “你他妈什么东西!啊?我们陪你老婆玩麻将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对?” “这医院哪天不打麻将?你凭什么就罚我们的钱?你缺钱买烧纸啊?” “告诉你,你敢罚我们一分钱,我们就上你家吃去!吃死你!” “局里有规定,处分职工要领导班子同意。你跟谁商量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说了算了?不行咱们就上局里,找局领导评理去。” “对!走,夏院长,咱们一起找局领导去。” “——” “——” 万紫荷听得清楚,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为了防止把他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万紫荷立即关了手机,拔掉电话线,锁紧办公室的门,把自己静悄悄地憋在办公室里。他听得真切,走廊里除了骂声外并没有劝阻声,也没有夏景臣的狡辩声。他想,这个时候的夏景臣的模样一定是狼狈极了。“活该他没水平!”万紫荷暗暗地骂道。 走廊里的争吵还在继续,万紫荷也生怕这个时候有人敲门,可是偏偏“咚咚咚”地传来敲门声。他心一惊,皱着眉头,紧盯着门,半天没出声。门外的人还在一个劲儿地敲个不停且大声吆喝:“紫荷!紫荷!”是郑晓晓。万紫荷正犹豫着是否去开门的功夫,门外的郑晓晓急不可耐地用脚“咣咣”踢门了。万紫荷只好麻利地把门开一条只能容纳一人的缝,一把拉郑晓晓进来,门又迅速关上。 郑晓晓鸡皮酸脸地问:“我靠,怎么敲你门那么费劲啊?” 万紫荷忙挥手示意他小声点,自己也压低声音说:“你没看见走廊里骂起来了吗?” 郑晓晓“啊”了一声,又问:“是啊,怎么了?” 万紫荷回到自己的座椅上,双脚交叉搭在办公桌上,不屑地说:“这大清早的,他妈姓夏的要开会,宣布了对昨天打麻将的护士的处分,然后又召开中层干部会讨论,接着又召开班子会研究,刚才又征求我的意见,整个把程序弄颠倒了。这不,受处分的护士不干了,在那儿骂姓夏的呢。” 郑晓晓说:“我靠,那关你屁事儿,你躲什么。” 万紫荷“呼啦”把脚拿下来,瞪着眼睛说:“关我屁事儿?你说得轻松。万一找到我做什么思想工作呢?你说我管还是不管?在一起搭班子,管吧,来气;不管吧,就得躲。你说我不关门干什么?” 郑晓晓想了想,说:“靠,那个姓夏的是精神病,局里都知道。他爱怎么干就让他干去,出了事儿,都是他的责任。” 万紫荷得意地笑了,说:“是啊,所以我关门啊,呵呵。” 郑晓晓也笑了。他问:“那你怎么不接电话呢?” 万紫荷举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和自己的手机给郑晓晓看。 郑晓晓看罢“扑哧”笑出声,说:“我靠,你小子,算你狠。” 万紫荷哭丧着脸,无奈地说:“大哥,不是弟弟狠,而是鬼子太霸道。这年头,也不知道是谁给行政人员那么大的权力,弄得底下这些支部书记屁都不是。” 郑晓晓鼻子轻轻哼哼几声,挤眉弄眼说道:“谁说的?党支部是战斗堡垒,政治核心,保证和监督嘛。谁敢说书记老二院长老大?他夏院长还不是咱党支部的委员?在党支部的班子里,你老弟是班长。他夏院长怎么的?还敢不听党的?” 万紫荷不耐烦了:“你别唱高调了。书记官再大,手里没有权有什么用?我他妈花一分钱搞活动都得人家姓夏的批,更不用说自己私自想报销点什么了。可人家就不同了,财务就像人家的取款机,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行吗?我不行。现在的书记成了空中楼阁了。” 郑晓晓似乎意识到万紫荷话里有话,他明显地感到在自己的单位里,自己和书记也是这样的关系,一种感同深受的感觉油然而生,使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应该说,郑晓晓也并不知晓一个单位里的书记到底会有怎样的能量。假如书记的能量释放出来的话,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弊?他觉得很有必要借这个机会从万紫荷的嘴里挖出些秘密来。他于是假装不懂地问:“你们这些当书记的到底管什么?在单位里,在班子里能起多大作用啊?” 万紫荷不知其中奥秘,见郑晓晓这么问,就一本正经地说:“书记吧,往大了说,就是监督检查党的方针路线和上级党组织的决定在本单位的贯彻执行情况,说白了,就是把握方向。其次是带队伍抓班子。就是要把单位职工队伍带领好,把单位的领导班子建设好。比如说晓晓,咱们俩儿搭班子的话,我拉你一把和踩你一脚效果绝对不同。因为在关键时刻我是班长,我要负领导责任。假如你违纪了,我保你和不保你效果就不一样啊。你说,书记重要不?所以呀,平常别看这些书记们不和行政争什么,但关键时刻还得靠书记。所以呀,聪明的行政干部应该尊重书记,主动和书记搞好关系。别以为你手里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呵呵。” 万紫荷的一番话虽没有针对谁,但郑晓晓心里已经敲起了小鼓。作为市国土资源局的总务科长,作为掌握着全局后勤保障和福利用品采购的总务科长,有事儿没事儿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他和书记之间的关系也并非融洽。如果出现问题,总务科的书记会是什么态度呢?他有点后怕。不过,郑晓晓还是极其庆幸自己和万紫荷有这样一次实实在在的聊天。这次聊天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见郑晓晓坐在那里瞎琢磨,万紫荷想起什么似的便问:“哎,你来是不是有事儿啊?” “我靠。”郑晓晓从胡思乱想中醒过神来。“我他妈今天没什么事儿,闲得慌儿。找你扯扯淡。” 万紫荷摇头笑着说:“不可能。你小子肯定有事儿。说吧。” 郑晓晓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什么事儿也瞒不过你。哎,昨天那个女的怎么样?” “哪个?” “就是那个黄秀芬。” “噢,她呀。你什么意思?想弄她?” “我靠,没事儿玩玩呗。” “我可告诉你啊,嫂子可厉害。要是让她知道你又整个女的,她非和你掰。” “别的啊,你不说,你嫂子就不知道。她最他妈相信你的话了。” “你敢保证别人不说?” “这事能更让别人知道吗?快说,她怎么样?” “还行吧。” “我靠,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这样,中午找刘春梅和黄秀芬吃饭,沟通沟通感情。你再帮我圈拢圈拢黄秀芬。” “拉倒吧,别吃了。” “那能行吗?到嘴的肥肉不能不吃。” 万紫荷看郑晓晓心猿意马垂涎三尺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反正吃饭也不用自己掏钱,吃就吃吧。他于是答应了。 第2章 壳(3) 郑晓晓总算过了把瘾。 这天中午,他约刘春梅带上黄秀芬出来吃饭,刘春梅果然把美人(在郑晓晓看来)黄秀芬领到岳阳楼饭庄的贵妃间。因为有了昨夜的相聚,几个人在一起一点也不拘谨。黄秀芬也一口一个郑哥万哥地叫着,别说郑晓晓高兴得不行,就连万紫荷也觉得心里痒痒呢。郑晓晓也真舍得花血本。为讨好黄秀芬而特意点的开江鱼、大闸蟹都是刚刚上市的鲜活品,那只内蒙风味的烤羊腿是他在餐桌上无意中听说黄秀芬爱吃羊肉无论如何也要为黄老妹点的。直闹得黄秀芬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说不好意思。郑晓晓趁机拍着胸脯说:“那有什么啊,只要老妹喜欢,别说一只烤羊腿,就是来一只烤全羊,郑哥也给妹妹点。谁让妹妹喜欢了是不是?”刘春梅边舔着沾满羊油的手指边挤眉弄眼假装抢白地大声道:“别净拣好听的说。你那点小心眼儿谁不知道啊?你不就想和我妹妹套近乎吗?告诉你郑晓晓,我妹妹可不是谁都能碰的。你要敢欺负我妹妹看我怎么收拾你。”郑晓晓朝刘春梅的大腿拍了一下,笑嘻嘻地说:“你要敢收拾我,我黄老妹就敢收拾你。”刘春梅使劲掐着郑晓晓的胳臂和腿,说:“我再让你胡说,我妹什么时候成了你妹了。你说,你说。”郑晓晓被掐得左躲右闪的只顾呵呵地笑。黄秀芬的脸不知是喝得通红还是羞得通红,直到上身穿的低胸小衫的开口处才见得白嫩嫩的一片胸脯。万紫荷根本就不管他们的事儿,低着头,甩开筷子,什么好吃就吃什么。他想明白了,这样的饭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何必不多吃,反正也不用自己消费,自己今天就是个电灯泡。这顿饭从中午十二点一直吃到下午三点多。要不是黄秀芬一再嚷着“不喝了不喝了”,郑晓晓是铁了心要喝个天昏地暗的,至少是要把黄秀芬喝醉。 但是从昨夜到现在自己光是请吃饭就花了将近一千块钱,且连黄秀芬的手都没有摸一下,郑晓晓心里很不舒服。看着黄秀芬隆起的胸部、圆润的屁股以及修长的大腿,郑晓晓恨不得马上扑过去狠狠地咬上几口,再剥光她的衣服,好好享受一番。可是现在不能,他还没有完全征服黄秀芬。等到完全征服她的时候——郑晓晓想着想着,裤裆里的家伙没出息般的挺起来。他不得不把双腿夹紧,咬着下嘴唇,克制了好一会儿才算完事儿。 黄秀芬说什么也要回家。郑晓晓却提议去歌舞厅唱一会儿歌,晚上接着喝。刘春梅和万紫荷心照不宣地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只等他们俩争论出结果。 郑晓晓:“怎么了老妹?哥儿今天安排得不好是不是?” 黄秀芬:“不是啊郑哥儿,人家有点多了嘛。” 郑晓晓:“喝多了怎么了?郑哥儿经常喝多。喝多了到歌厅唱会儿歌马上就醒酒。” 黄秀芬:“不嘛,人家要回家歇歇。” 郑晓晓:“噢,我知道了。回家有老公搂着,能休息好。郑哥儿就不行啊,只能请老妹上歌厅休息。看来老妹是没瞧得起郑哥儿啊。” 黄秀芬:“看你说什么啊。人家头有点疼。” 郑晓晓:“老妹头疼就更不能回家了。万一出点啥事儿,你让哥儿几个怎么办?走吧,去歌厅唱会儿歌,晚上再吃点饭,没什么事儿了你再回家。这样多好?走吧走吧。” 黄秀芬被郑晓晓连拉带拽连楼带抱地送上出租车,直奔歌舞厅而去。 郑晓晓没有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到红玫瑰和紫罗兰歌厅,而是冲向市内比较豪华的圣地卡罗夜总会。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万紫荷心里非常清楚郑晓晓此时的心理状态。他左边搂着黄秀芬,右边搂着刘春梅,正心花怒放呢。这个时候,他哪敢把这两位祖宗领到红玫瑰和紫罗兰歌厅去?那王英和李文秋还不就地和郑晓晓翻脸?不过万紫荷转念一想,还不如就让王英和李文秋翻脸的好,她俩儿狗血喷头地把郑晓晓一顿臭骂,也好让郑晓晓长点记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万紫荷对郑晓晓的这套做派已经厌倦透了,可是看在朋友多年的情份上,他又不好不给他面子。万紫荷常常在想,什么时候能找个合适的理由好好教训教训郑晓晓呢。 然而郑晓晓确是在兴头上。从昨夜到现在,他终于在车里和黄秀芬身子挨着身子近距离接触了,尽管黄秀芬本能地一次次靠近车门躲闪着他。但是郑晓晓心里明白,你黄秀芬再躲闪也跑不到车外面去,我就紧贴着你了怎么着吧。他的左手使劲儿搂着黄秀芬的肩膀,屁股和大腿尽量贴紧黄秀芬。他明显地感觉到黄秀芬那富有弹性的肌肉和暖呼呼的体温,他恨不能一下子把黄秀芬抱在怀里,狠狠地咬上几口。他简直就要喜欢死黄秀芬了。 下午的圣地卡罗夜总会虽不像晚上那般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歌舞升平,但依然不失大家风范,处处显示着它的尊贵和与众不同。一进大厅,郑晓晓便冲服务生大声喝道:“马上给我们安排个间儿。” 而其实不用他吆喝,凭借着职业习惯,吧台里的几个服务员就已经揣摩到他们一行人的意图。服务员通知服务生道:“302。” 服务生不经意地私下瞥了郑晓晓一眼,又马上满脸堆笑,双手交叉着哈腰说:“先生请到302。” 借着酒劲儿,郑晓晓便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干瘦的胸脯夸张地向上挺着,西葫芦状的脑袋得意地歪着,左胳臂有意拿了一个弯儿,并亲自把黄秀芬的手搭在里边。 醉意朦胧的四个人已经五音不全了。所有的歌曲大家一起拼命地如醉如痴地跑调地唱,那种忘情的表情似乎用歇斯底里来形容更加准确。大概是酒劲上来了的缘故,黄秀芬也失去了以往的矜持而表现得格外兴奋。她手持麦克风,一曲接着一曲地唱,连郑晓晓不安分的手从后面搂过她,抚摸她的乳房,她都没有躲闪,以至于郑晓晓更加大胆地将双手直接伸进她的衬衫,和她的乳房亲密接触她也没有反抗,相反,还有投怀送抱的意思。虽然也喝了许多的酒,万紫荷还是多少保持了一份清醒。郑晓晓的举动他看得一清二楚。他见郑晓晓的手伸进黄秀芬的怀里不住地揉搓着,他便知道又一个女人落入郑晓晓和他的那帮哥们的手里,他开始为黄秀芬感到悲哀了。可是这种事情又不好阻拦,况且看上去黄秀芬也很陶醉,万紫荷索性自顾自地唱着歌,刘春梅的一条腿搭在他的腿上,他也干脆把她的腿往自己身边拽了拽,这样一来,刘春梅只差屁股没有坐到他身上了。 半夜里,万紫荷被一阵干燥的口渴折磨醒。他知道自己家的饮水机在客厅的什么位置上,别说打开电灯,就是闭着眼睛他也能摸到饮水机,更不会让自己就这么渴着。这会儿他一着急,也没有打开电灯,凭着感觉,直奔客厅的饮水机而去。咕咚咕咚地接连喝下两大杯水,万紫荷才觉得舒服了一点,但脑子却有点疼。他使劲儿摇了摇,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可是脑袋瓜子还是那么的昏沉沉地疼。他索性不去管它,迷迷糊糊地往卧室里走。一边走,他一边回忆昨晚自己就喝了多少酒,怎么喝的,几点回来的,怎么进的家门怎么上的床。想了一会儿,他只记得好像是和郑晓晓打车去歌厅了,进包房之后还喝了点啤酒,再以后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咳,以后可不能这么喝酒。”他拍着头顺势“扑腾”躺在床上。也就在躺床上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床上似乎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正脊背冲着自己,脸对着窗子睡着。万紫荷害怕了。他腾地站起来,迅速按下卧室门边的电灯开关,日光灯刷地照得卧室一片耀眼的雪白。这回他瞪大眼睛终于看清了:床上的确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把头发撒满了枕头的露着圆实肩膀的白胖的大腿夹着毛巾被的女人。天哪,这绝对不是自己的老婆刘婷婷。别的不用说,刘婷婷的头发就没有这么长。他心跳得差点没虚脱过去,腿都有点站不住了。 “哎呀,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开着灯干什么啊?烦人。”床上的女人把脸深埋在枕头里,带着睡意,娇滴滴地说。 万紫荷突然觉得嗓子发干,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把头使劲扭向坏里,满脸的别扭和懊丧。 床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是刘春梅。 万紫荷彻底晕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把刘春梅带回家,更没想到刘春梅会这么容易地被带回家。难道领着女人回家如此容易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又何必天天夜里盼刘婷婷?可是领谁回家不好怎么偏偏就领着刘春梅啊,她可是局党委书记的妹妹。这事如果宣扬出去,刘书记还不得背地里处分自己?况且,刘春梅的老公胡歌跟自己不仅是哥们,而且同是国土资源局的同事,彼此之间总打交道,这以后还怎么见胡歌?万紫荷真的愁了。 忙活了半天,万紫荷才发现原来自己赤身裸体的什么也没穿,这是他的习惯。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他现在的衣服仍的满地都是。他清楚地看见刘春梅的胸罩和裤衩也堆在自己的衣服上面。天哪,他隐约地感到他和刘春梅之间什么事情都发生了。他忽然看到地板上有几团用过的手纸卷,那东西擦过什么他马上知晓。他默默地瞅着刘春梅不说话。 刘春梅倒是满不在乎。她见万紫荷并不关灯,就捂着眼睛,转过身来,一对肥大松弛的乳房堆在胸前,就像塑料口袋里装了半下子水似的那么随意地瘫堆着。映入万紫荷眼帘的只有小碗口一样大的两个棕色的乳晕和黑枣般的乳头。他吓了一跳。他还是头一次见过女人这样的乳房的。刘春梅看出了万紫荷的吃惊。她“嘿”的一笑,双手扶住乳房使劲儿抖了几下,说:“怎么样。好玩吧。” 万紫荷则表现得十分难堪,他害羞的不知怎么才好。 刘春梅看了看万紫荷,有点兴奋地说:“你这一夜差点没把我折腾死。” 万紫荷回话道:“是吗?我不知道啊?” 刘春梅不信,说:“吹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怎么把我领你家来?” 万紫荷吃惊地问:“是我领你来的?” 刘春梅一皱眉头说:“天哪,难道还是我自己主动来的? 万紫荷拍着脑门说:“完了完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刘春梅扑哧一笑:“什么都不记得了还知道和人家做那个事儿,亏你说得出口。” 万紫荷又郁闷起来。他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咱们是朋友。我和胡歌也是朋友。咱俩还干这事儿,这以后可怎么见面啊。” 刘春梅随口不屑地说:“怎么?你还准备说出去啊?这算什么事儿?我刘春梅都不怕你怕什么?还男人呢。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着,我也不后悔。明白地告诉你,我早就喜欢你了,所以就跟你来了。” 万紫荷问:“那晓晓他们知道吗?” 刘春梅呵呵笑着说:“他俩还顾得上咱们?” 万紫荷又问:“他俩去哪了?” 刘春梅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去浴池了吧。” 过了一会儿,刘春梅推醒即将睡着了的万紫荷,笑嘻嘻地问:“你是不是经常把女人带回家啊?” 万紫荷有些不耐烦地说:“哎呀,睡觉了。” “不行。”刘春梅撒娇道:“你告诉我嘛。” 万紫荷只好睁开眼睛,仔细瞅着刘春梅那张不算漂亮但也不十分难看的圆脸。他觉得刘春梅的鼻子很好玩,撒娇的时候忽闪忽闪的直动弹。他现在也有点喜欢上她了。四十多岁的女人了撒起娇来倒还像少女似的,万紫荷觉得很有意思。他一把将刘春梅搂进怀里,抚摸着她光滑起伏的身体,嘴贴着她的耳边真诚地说:“你是我除了刘婷婷以外的第一个女人。我头一次和别的女人上床。” 刘春梅似乎被打动了。但她还是有点不相信,就又问:“那你和晓晓总在一起,他是离了女人就得死的主儿,你能不沾边?” 万紫荷“呵呵呵”地笑了。他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咱们几个在一起的时候你看过我找女人了吗?就是我单独和晓晓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找过。在这方面我是很严肃的。我其实是给晓晓当电灯泡。他老婆一听晓晓和我在一起就放心,因为她知道我这个人正派。所以晓晓一有场面就叫上我。这回你明白了吧?” 刘春梅故意气他说:“我明白个什么啊。你正派。你正派还把我领家来睡觉?以后千万别说自己正派了。” 万紫荷被刘春梅抢白得怪不好意思的。他一个劲儿地拍着刘春梅的脸蛋说:“睡觉睡觉睡觉。” 说完,两个人便相拥着慢慢睡着了。 郑晓晓果然领着黄秀芬到了他家的浴池。他哪里敢把黄秀芬领家里去?那样的话他老婆于美兰不打折他的腿才怪呢。黄秀芬今晚可是没少喝酒。郑晓晓几乎是把她从出租车上抱下来的。他抱她的时候显得非常甜蜜,左胳膊搂住她的脖子,右胳膊搂着她的腿,脸紧贴着她的脸,轻轻地用脚拨开浴池的门,轻轻地把她放在男浴池的休息床上。然后,又出去到附近的食杂店买了两瓶百事可乐和一些瓜子。他预想着黄秀芬可能会吐的。可乐饮料可以缓解呕吐,因为他试验过,挺好使的。做完了这一切,郑晓晓又感到没意思。面对醉得一塌糊涂的黄秀芬他觉得不好下手,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她做爱他认为自己不仗义,有点乘人之危之嫌。即便是强行做爱了,就黄秀芬那个样子也没有情绪。假如她反说自己强奸她呢?那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然而不好好享受黄秀芬的身子郑晓晓是不罢休的。此时的郑晓晓有点左右为难了。 晚上的浴池并不像家里那么暖和。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一盏水雾灯亮着,好像在静静地观察着郑晓晓的举动。郑晓晓有点冷,他摸摸自己的胳膊确实有点凉。他看看躺在床上,嘴里还呜哩哇啦地不知说些什么的黄秀芬,心里有些别样。他扯过一条毛巾被轻轻盖在她身上,顺便就坐在了床边。黄秀芬的嘴角流出一线口水,郑晓晓赶紧找来面巾纸给她擦去。看得出来,郑晓晓真的是喜欢黄秀芬。但当他坐到床边后,内心的冲动实在压抑不住,但又不能在黄秀芬醉酒的过程中采取措施,郑晓晓心里这个痒痒啊。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让她喝这么多的酒,但是不让她喝多了又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清醒的时候自己是绝对不能得手的。郑晓晓这个郁闷呀。 郑晓晓无奈地躺到别的床上,赌气地且又是垂头丧气地睡到凌晨四点。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叫醒黄秀芬,因为浴池的锅炉工和搓澡工就要上班了,而且周围总有那么几个偏爱早晨洗澡的人。假如让他们看见浴池里留有女人过夜还了得?假如谁的嘴不严实,事情传到于美兰耳朵里,那他郑晓晓的日子可就难过了。这点常识,郑晓晓还是懂的。 第3章 壳(4) 第二天早上一到单位,万紫荷就觉得别扭。本来昨晚的事情就已经让他心惊肉跳的,可是偏偏又接到局里的电话,通知他下午去参加市国土资源局召开的纪检监察会议。他能不别扭吗?万一这个会议是冲着自己来的呢?万一自己的事情败露了呢?万一——万紫荷不敢想下去。他的心脏砰砰砰地急速地剧烈跳动起来。他为自己昨晚的出格感到后悔。他倒是没有后悔别的,只是觉得不该和刘春梅干那种事儿,尽管她是自愿的。假如局政工科长胡歌知道了这件事儿,假如局党委书记刘青云知道了这件事儿,假如自己的老婆刘婷婷知道了这件事儿,那么自己还能不能在市国土资源局混下去,能不能在媳妇面前说得清楚,况且自己下一步还有事情要通过刘书记办理。“唉——”万紫荷仰躺在椅子里,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右手握拳,捶打着额头。他现在终于明白忐忑不安是什么滋味了。 有人重重地敲门。 “进来。”万紫荷赶紧坐好,顺手翻开工作记录本,假装在忙于工作。 门开了。呼啦挤进来四、五个女人,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老公被别人抢了似的。她们将万紫荷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吼着:“万书记,你是咱们单位最大的官。你说有夏院长这么办事的吗?你给评评理。” “就是。他的相好的在药局打麻将他不管,患者投药都找不着人,怎么的?我们打麻将他凭什么管?我们也没影响工作。” “罚我们钱就不行!不信就试试!操,我们啥也不怕。” “你得给我们解决解决。解决不好我们就上局里告去,看到时候谁难看。” “对。我们早想好了,我们告状去,告他个天翻地覆。” “——” 万紫荷听得耳朵嗡嗡地响。说心里话,他烦死了夏景臣。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除了添乱还是添乱,他自己惹出的麻烦想让他的这个书记擦屁股绝对不可能,他是不会为这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人解围的,万紫荷愤愤地想。但是面对眼前这些火冒三丈的女人们他还不好表态。万一让她们抓着把柄,顺势挑拨煽动,情况可是不妙。万紫荷略一思忖,一个谁也不得罪的想法就有了思路。他于是用同情且无奈的语调诚恳地说:“你们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咱们单位事情不多,没事儿的时候玩一玩也没什么,也不影响工作。可是谁知道你们玩的时候偏偏让夏院长看见了?谁知道他偏偏要拿你们出气?你们看,现在处理决定他已经公布了,不管程序对不对,都已经定了。怎么办啊?就得执行啊,我知道你们委屈,心里不痛快。可是有什么办法呀?是吧?我也想帮你们,但是夏院长已经把话说出去了,你们说我是不是得维护一下班子的形象呢?从这个角度上说,你们说,我能怎么办?你们要去局里反映情况,那是你们的权力,我不反对。但是要讲策略,是夏院长的事儿就说他的事儿,和别人无关。你们说对吧?” “我们明白万书记,你们班子定的事也不好推翻,你也为难。你们也得互相维护点。我们就去局里找,去告,看他夏景臣怎么得瑟。”一个护士说。 “其实我们知道万书记你的心情,你不愿意处理我们。但是正像你说的,夏院长都决定了,你也不好说话,所以我们就上局里告他,让他好受。”另一个护士说。 其他几个护士也附和着。 万紫荷挥挥手,笑呵呵地说:“我可没让你们去局里告状啊,啊?呵呵。” 大概是这几个人的行踪惊动了夏景臣,护士们刚离开万紫荷办公室不一会儿,夏景臣就吃不住劲地走进万紫荷的办公室。 “她们——嗯嗯,找你了?” “是啊。都是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情,没他妈正事儿。” “你看嚎嚎万书记,你说我是大院长,医院的事劳动纪律的事我能不管吗?嗯嗯,管了她们就找你闹,嗯嗯,我都不稀得嗯嗯吱声,她们还闹。” “咳,依我看,她们也没有什么闹的,也就是发发牢骚。应该没什么事儿的。我做做工作。” “嗯嗯万书记嚎,我就不信了,我一个大院长,我就不信处分不了谁,嗯嗯,我看她们能闹到什么程度。嗯嗯,不信你就看看万书记。” “呵呵,你是院长,她们哪敢和你闹呢?呵呵。” “说的就是。嗯嗯,不知好歹。我这都是谦让她们,嗯嗯她们还不服气,看我大发脾气的时候她们怎么办,嗯嗯。” “算了算了,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万书记,嗯嗯,你是,是正科级?” “对呀。怎么了?” “嗯嗯,嘿,不怎么。我吧嚎,我干这么多年了,嗯嗯,还是副科级。现在大院长哪有副科级的?你是正科级。” “噢——那你就找找局领导,让他们考虑一下嘛。” “嗯嗯,这个事儿吧嚎,我想自己说是不是不好,你看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 “噢——明白了。我试试吧。好吧?” “听说你下午要去局里开会,嗯嗯,你先给我说说?” “哈,这个事情急不得,需要个过程。主要是得先探探领导的口风。然后再渗透。” “嗯嗯,是是。可关键我是大院长,嗯嗯,大院长哪能是副科级?” 万紫荷望着夏景臣离开的背影差点没吐出来。他狠狠地瞥了夏院长一眼,心里怒气冲冲地骂了句“狗屎”,就把头扭向窗外。 对于夏景臣行政级别的问题,万紫荷刚到医院就听郑晓晓说过。三年前,前院长调市卫生局后,夏景臣接任院长,但局党委的干部任命令并没有把他由副科级提拔为正科级,只是安排他以副代正主持行政工作。夏景臣心急。在一天全院职工大会上,他拿着局党委的任命令宣布道:“市国土资源局党委文件,任命,夏景臣,为局职工医院院长,括号,正科级。”职工一片哗然,纷纷耻笑夏景臣的作为。不久,全局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儿,且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议论了好一阵子。但是夏景臣却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精神坚定着自己的不要脸的信念。万紫荷之所以恶心是因为夏景臣居然好意思说起自己的事儿。 外面的天气不错。尽管云彩很多,很有遮天蔽日的意思,但阳光还是透过云层的空隙执着地普照着大地,让人感到了春天的温暖,同时也让万紫荷的心情略微好些。 这大半个上午是在郁闷和恶心中度过的。他本来就对昨晚的事情感到忏悔,又偏偏遇上单位的一些破烂事儿,搅得他没有了心情,那感觉就像嗓子眼儿里爬进了蟑螂似的。这也同时更使得万紫荷厌恶这个单位,厌恶到一听到梅城市国土资源局职工医院的名字就烦的地步。想想昨晚的事儿,他除了后悔还是后悔。万一局党委刘书记知道了自己和他妹妹通奸的事情,那自己想换一换岗位的梦想就彻底破灭。万紫荷有节奏地“咚咚”地敲打着椅子的靠背。忽然他转念一想,如果让刘春梅出面找刘书记为自己周旋呢?只是到目前还不知道他们姊妹的关系怎么样,如果刘书记知道自己的妹妹的品行而不爱理她,事情也不好办。万紫荷一时间陷入了迷茫之中。不过,摸摸刘春梅的底牌还是可以的,他想。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万紫荷正要板着脸训斥,但马上就笑了。 “怎么的?不欢迎我是怎么的?看你的脸子,阴沉沉的。” 万紫荷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笑呵呵地说:“哪敢啊,我哪敢给嫂子脸子看。嫂子能到我办公室是瞧得起我,对吧?” “少跟我贫嘴。对了,昨晚你是不是和晓晓在一起?” 万紫荷一愣,转而立刻说:“是啊,我们在一起吃饭来着。我慧县老家来了几个哥们,晚上好一顿喝,之后去你家浴池洗的澡,我和那几个哥们还有晓晓就睡在你家浴池了。哎呀,后半夜那浴池真冷啊。” “那是啊,锅炉晚上也不怎么烧,能不冷吗!” “嫂子来有事吗?”万紫荷诚恳地问。 于美兰不客气地说:“给我开点药。” 万紫荷问:“什么药?只要不是违禁的就行。” 于美兰说:“青霉素一盒,80万的。” 万紫和“噢”了一声,随即拨通了桌上的电话。 “是阚主任吗?——我是万紫荷。”万紫荷冲电话继续说,“青霉素咱们有吧?——那好,给我拿一盒80万的青霉素,我急用。” 于美兰不无戏弄地说:“嗬,还是当领导啊,说话就是好使。” 万紫荷回应道:“那也没有你们当会计的实惠啊,你们都是领导贴心的小棉袄,不,是行政领导的,呵呵。” 阚主任风风火火地送来一盒药。 万紫荷微笑着说:“哥辛苦了。” 阚主任拘谨地回答:“哪里啊万书记,应该的。” 万紫荷指着药问:“能把帐平了吧?” 阚主任自信地说:“放心吧万书记,这都是小事,我知道怎么办。” 万紫荷说:“那就好,哪天吃点饭吧?” 阚主任受宠若惊地说:“不用啊万书记,不用。”说着,急冲冲地走出去。 于美兰拿着药起身要走,万紫荷也没拦着。他说:“那我就不送嫂子了?” 于美兰说:“不用送。以后轻点和你郑哥出去得瑟啊。” 万紫荷看着于美兰圆润匀称的背影,心惊地咚咚敲起小鼓。他不明白,郑晓晓守着这么漂亮的老婆干嘛还出去找野食吃呢?他莫名其妙的摇摇头。 可能是昨夜浴池太冷,郑晓晓早晨起来的时候鼻子就不透气,浑身发冷。上班的路上他买了一盒感冒胶囊,一进办公室马上就吃下两粒,并把衣架上的大衣裹在身上。平日里,郑晓晓总是比机关其他科长来的早,因为局机关楼上楼下楼前楼后的卫生他必须查看一边,之后他要去食堂,监督供给机关干部的豆浆和鲜奶的质量,最后安排一下中午的伙食,他才回到办公室。今天他也不例外。只是他披着大衣,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让他的员工们意识到他们的领导病了。不一会儿,食堂管理员将热豆浆、热鲜奶和热姜水一股脑端到郑晓晓的办公室,郑晓晓趁热喝下去后,脑门上冒出了一层细汗,身子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为了方便工作,总务科设在局机关大楼的地下一层。这样一来,总务科的电工班、电梯班、水暖班、库管班、材料室、办公室等都集中在这里,使得整个大楼不因他们而凌乱,同时,也让总务科,不,具体地说是让郑晓晓在这里建起了自由王国。起初,他办公室的对门是总务科书记的办公室。后来他把走廊另一头的几间办公室清理出来,让书记和两位副科长搬过去,他自己和财务室、材料室独揽了地下一层的一半。不过,他还给主管后勤的副局长甄贤子装修了一间办公室和休息室。只是甄副局长不经常来这里,郑晓晓在他经营的王国里也就随便了。 此时,尽管身体有些不适,但郑晓晓还是沉浸在昨夜的情景之中。他的情绪还没有从黄秀芬的身体上移开。一想到毛巾被覆盖下的黄秀芬起伏丰满的姿态他心里就痒痒着,某些不争气的部位立刻就有冲动的感觉,他不得不把双腿紧紧地并拢起来,并做一个深呼吸,强行压制自己的情绪。这个时候,郑晓晓多少也有些埋怨自己和黄秀芬的意思。他觉得自己不该让黄秀芬喝那么多的酒,让她醉成那个样子。他本来是想趁着黄秀芬迷迷糊糊似醉非醉的时候和她深情而疯狂地做一次爱,因为在和黄秀芬跳舞的时候黄秀芬已经含蓄地表露了这个意思。事情坏就坏在自己没有控制住自己的酒。郑晓晓一时高兴,大声吆喝服务生拿红酒啤酒和冷饮来。他把这些酒水兑在一起,和黄秀芬痛饮。结果是黄秀芬醉得不省人事儿,眼看着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就是不能吃,自己坐失了好机会。现在追悔莫及还有什么用呢?郑晓晓心里别提有多怄火。不过黄秀芬也不够意思。在郑晓晓看来,你黄秀芬不能喝酒就不要逞能,干嘛非得左一杯右一杯的干呢,干嘛非要把手往人家大腿根处放呢,干嘛非得用乳房蹭人家的肩膀呢。什么意思?明摆着是挑逗是诱惑嘛,这样的事情傻子都知道对方想干什么,我郑晓晓是什么人?是人精。黄秀芬,你一个三十五岁的离婚三年的单身女子,你一个心理生理都完全正常的女人,你一个如狼似虎的岁数的精灵,你敢说你没有生理需要?你敢说你没有性冲动?你敢说你不需要男人?屁。我郑晓晓才不信呢。可是郑晓晓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是不是黄秀芬考虑要和自己上床而腼腆的喝多了呢?女人和男人上床要首先冲破自己心理防线而后战胜自己道德底线的,那轻轻地脱下的每件衣服都好像在撕扯着自己的脸皮,瞬间交媾的过程里虽有痴迷的快感但也有如坠入罪恶深渊的痛苦。事情过后,才往往觉得对不起这个和那个。哼,对不起谁有什么用?谁能对得起你?这年头只要自己愿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难为自己呢?郑晓晓忿忿地想。“黄秀芬啊黄秀芬,你让我欢喜让我忧。”郑晓晓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但他绝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对黄秀芬的追求,他是一条不追到猎物绝不罢休的野狼。看来黄秀芬是逃不掉的。 平日里,总务科的工作都是按部就班的,基本上没有什么突发事件和特殊任务,郑晓晓也便轻松自在。八层的办公楼里每一层都有卫生员定时专门清理走廊和卫生间,局党委书记和局长的办公室郑晓晓分别安排两名年轻漂亮的卫生员专职服务,并给两个领导的办公室设计了休息间,配备高档床上用品,让领导劳逸结合。局办公室对此极其不满,认为总务科这是在抢办公室的饭碗,说郑晓晓的手伸得太长,照顾领导的事情就应办公室负责。郑晓晓争辩说,我们总务科没有和你们办公室争什么,我们也争不过你们办公室,我们就是站在为领导谋福利,让领导休息好、工作好的角度为领导服务。办公室依然不让,说怎么让领导们休息好工作好是办公室的事情,办公室拿出意见后,你们总务科去执行,懂不懂?是执行。郑晓晓顿时被噎住。甄副局长出面调解道,你们谁也别争了,大家都是为国土局服务的,都是为领导服务的,都是想把各自的工作做好,这本身没有错。况且,总务科也是为你们办公室着想,也是替你们把工作超前做了。这有什么不好哇?这明摆着是压制办公室替总务科说话。主管常务工作的金大伟副局长不愿意了。他比甄副局长小五岁,作为小老弟他不好不给甄副局长面子。他只是冲郑晓晓说了句“在国土局的科室当中谁大谁小你不知道啊”的话转身气哼哼地走了。甄副局长也听得明白,他们后勤战线算什么?倒数第一。金副局长明着是说郑晓晓其实暗地里是在说自己的地位低,甄副局长心里很不痛快。当天晚上,他安排郑晓晓立即把全局领导办公室里的饮水机全部换成可以制冷的,但唯独没有给金副局长更换。然而至今甄副局长都不知道的是,郑晓晓还买了三台豪华型饮水机,他自己留下一台,剩下的两台分别送到党委书记和局长家里。局领导们换下来的饮水机,郑晓晓分别送到一些科室的科长办公室。郑晓晓的势力范围在逐渐扩大。他倒要看看办公室还能怎么样。 总务科党支部书记国强是个三十多岁的平日里话语不多的人。他戴着一副窄窄的眼镜,谁也搞不懂他是真近视还是假近视,但谁都能感觉到眼镜后面的眼睛明亮而深邃,尖利而智慧。他敲敲郑晓晓办公室的门,等待室内有回声后才推开门。 “哈,老弟有什么事儿?噢,对了。以后再进我屋用不着敲门,你直接进来就行。咱俩儿谁跟谁啊?”郑晓晓见进来的是国强,就笑呵呵地说。 “那哪成啊郑科长,这点礼貌我得有啊。况且,我敲门进来,也是尊重大哥啊。”国强说。 “哈哈,可也是。还是老弟想得周全。说吧,党有什么吩咐?”郑晓晓一边打着哈哈,一边盘算着对方可能提出的问题。 “呵呵,我怎么敢吩咐大哥呢。是这样,今天下午局党委要召开纪检监察工作会议,我得去开会。会议肯定要有新精神,之后咱们科也开个会传达一下局党委的会议精神。咱们的会没开之前,抽空咱们俩先碰碰头,研究一下会怎么开,都讲点什么,提前做好准备。”国强认真地说。 郑晓晓心头一紧,眼珠迅速一转儿,顺嘴小心问道:“没说研究什么事儿吧?” 国强说:“这到没有听说,只是通知开会。估计没有什么大事,应该是学习教育什么的吧。” 国强走后,郑晓晓坐在那儿半天没动弹。局党委的会议通常只让书记参加,然后回来传达贯彻。往往一些大的举措都是国强在科室的会议上传达的,他事先也不知道,他有时也觉得自己很被动。但是局党委的活动国强都和他打招呼,这让郑晓晓心里多少安分了点,起码来说,国强没有藐视他这个科长。现在,郑晓晓在暗自揣摩局党委今天下午的会议可能研究的内容,会不会涉及自己呢?他盼着国强快点把会议精神带回来,让自己吃颗定心丸。翻过来,郑晓晓又在算计,自己把书记和几位副科长的办公室移到走廊的另一头对还是不对呢?要不先把国强的办公室挪到自己的对面体现党政领导的团结?他眼下觉得书记的能量不可低估,至少在支部委员会当中人家是书记是班长,重大的事情还得通过支部会议决定。看来,还真不能小看这些书记。 第4章 壳(5) 苏天放这几天觉得奇怪,郑晓晓他们几个谁也没给他打电话。怎么,弟兄们难道还能把自己忘记了不成?他们可是市委党校经济管理大专班的同学,是当时学校有名的“四人帮”。现在,哥们几个由当初上学时的普通科员都已经成为科级干部,由当年被人家管发展到现在管着别人,身份地位都发生了质的变化,不会连哥们情意都淡忘了吧?所以苏天放着急了,几天不见,他得找哥儿几个聚一聚,联络一下感情。 按说,尽管郑晓晓他们几个没有主动找苏天放玩,苏天放也应该热情地找人家。因为四个人当中唯独他现在还是副科级,就连上学的时候他们普遍没看好的席子梦,现如今已经是堂堂的市交通局办公室主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家席子梦也是他这个区交通局副局长的上级领导,那待遇那气派那种风光劲儿绝非他个副局长能比得了的。他有什么呢?主要权力都掌握在局长手里,全局唯一一台桑塔纳2000的轿子还是按揭买的,而且成了局长的私车,他们这些副职和职员连毛都摸不着。当然,分管财务的两个女士倒是可以随时乘坐。这种情况之下,苏天放也毫不客气。他私下里常年罩着十几辆车,频频和市局一些行业管理科室接触,通过自己的能量为别人办事,一年下来也有不少的进账,平时的零花钱更是少不了。他的工资卡则干脆给老婆拿着,时间一长,竟然忘了自己每月的工资是多少。他算计得清楚,反正你局长的屁股底下不干净,反正大家都掌握着一些证据,你是明着干,我是暗着来,谁敢把谁怎么着?要么大家一起翻船,要么就这样相安无事谁也别惹着谁。苏天放的这种无声的计谋果然为他赢得了市场和利益。在梅城市中山区交通局里,他和谁都心有灵犀,相安无事,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地同在一个屋檐下忘我工作着。这些都是苏天放的骄傲。只是在和弟兄们相聚,跳出单位这个圈子的时候他才觉得肩膀有点低,让他多少感觉很没有面子。不过,苏天放曾经向席子梦透露过一个信息,让他在方便的时候跟市交通局长单丛文吹吹风,在调整干部时更多地考虑一下自己。现在的社会,用谁不是用?况且自己的能力与水平并非不行。席子梦倒是答应帮忙,而且还慷慨地拍着胸脯说,哥们的事儿就是自己的事儿,让他放心。苏天放当时非常感动。可是他又怎么能放心呢。事情一天没办成他就一天不放心。自己已经四十三岁,再不抓紧,恐怕什么都来不及了。想到这些,苏天放心里就有些着急。他于是先拨通席子梦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呜——呜”地响了一会儿,并没有人接听。苏天放确定席子梦不在办公室。“他能在哪呢?能和单局长在一起?有机会和单局长在一起,席子(他们私下称席子梦为席子)能不能说说我工作的事儿呢?假如席子真的和单局长在一起,这个时候打电话合适不?没准还提醒了席子呢。”苏天放双腿撂在办公桌上,怀里捧着电话机琢磨着。现在找不找郑晓晓和万紫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请到席子梦。郑晓晓几次张罗饭局也没邀请自己,明显的是没把自己当回事儿,或者说压根就没瞧得起自己。你不就是总务科长吗?不就是在国土局混得开吗?我不求你什么的。我官虽不大,可我有钱。万紫荷没有实权,但地位在那,而且很会玩弄权术,人也正直,今后搞政治得跟他学。苏天放海阔天空地想了一会,情绪最后还是落在席子梦这里。眼下,似乎只有席子梦能帮他一把,他可不想冷落席子梦。 “喂,席子,我是天放。”苏天放拨通了席子梦的手机。“你在哪?”他问。 “噢,天放啊。我在车上,正往大同县去呢。”席子梦说。 “你自己?”苏天放麻利地收起腿挺直身板,机警地问。 “噢,呵呵。那个什么,我和单局,还有其他几位领导。”席子梦一愣,明白了苏天放的意图。 “哦,你和单局在一起。那什么,我寻思中午哥们几个出去吃点饭呢。”苏天放有意提到单局,并加重语气地说。 “是啊。我明白。你们几个吃去吧,我脱不开身。就这样,好吧?”席子梦说完,故意不挂断电话。依单局疑心的性格,他猜想单局一定会问谁打来的电话。单局果然问起。席子梦就势说,“噢,是中山区局的苏天放,要约我们几个哥们吃点饭。天放这个人非常实在,工作也没说的,人不错。”单局问:“是个副局长吧?”席子梦赶紧说:“是啊,和局长工作配合的很好,协调能力,组织能力,业务能力都很强,人不错的。”单局“噢”了一声再没吱声。电话这边的苏天放可是全听见了。他心紧张得心都揪到嗓子眼儿,待席子梦挂断手机,他才轻轻地把电话手柄放下。 千真万确。苏天放千真万确地听到席子梦和单局的对话。席子梦够意思,在局长面前为自己说了好话,同时单局长还知道自己是个副局长,说明单局长还是知道自己的,这简直就是个大好机会,苏天放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他的脸抑制不住地微笑着,十指轻松自如且欢快地在办公桌上弹着钢琴,心里别提有多么美。这个谈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工作调动的开始,意味着自己将要得到提拔,意味着自己将要贴近单局长,意味着事情还要比想象的更多更好。苏天放长长地“嗨”地出口气,好像美好前景就在眼前,自己的前程已经透亮,他马上开始藐视这个中山区的交通局了。现在,这里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那么的不顺眼,那么的不屑一顾。他苏天放就要调出这个单位了,他激动地想。 按奈着内心的喜悦,苏天放决定今天中午一定要好好吃顿饭,找几个好哥们分享一下快乐。想来想去,他还是拨通了郑晓晓的电话。 “晓晓,今天中午有活动没有啊?”苏天放直截了当地问。 “哟?怎么的老弟?今天说话的声音很悦耳啊,有什么高兴的事了吧?”郑晓晓觉得苏天放说话的声音很激动,就挑明了说。 “当然。噢,就算是吧。你中午没有饭局的话就叫上紫荷,咱们哥几个吃点饭。”苏天放轻松大气地说着。 “子梦呢?不叫子梦啊?” “哈,子梦陪我们单局去大同了,没办法,就咱们几个。” 安排好了午饭的事情,苏天放依然沉浸在喜悦之中。他哼着小曲在办公室里转儿了几圈儿觉得不过瘾,就推开窗户,让室外清凉的风尽情吹拂脸颊。 这是北方的四月。清明刚过。街上的绿化树还没有发芽,环卫工人们正忙着给柳树剪枝。在三楼俯身看去,那只露着白茬的树干像啃掉了指头的鸡爪子似的那么难看;草坪上的草也还没有复苏,有人拿着铁耙子轻轻地搂着上面的草棍纸屑,打扫过的地方立刻显得干净了许多。这一切的一切尽管没有夏天那么生机盎然,但却孕育并暗示着一个美好春天的到来。至少苏天放是这么认为的。他看着窗外忙碌的环卫工人,看着街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车辆,看着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男男女女,看着远处的楼群和蓝蓝的天空,他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激情。那清凉的空气深深地沁入他的肺腑,凉爽爽的,顿时便觉得整个人都有了精神。 十一点。苏天放走出办公楼来到街上。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立刻让他觉得自己的风衣穿得有些多余。他想回楼去换上一件,还没等转身,一辆出租车噶然停在身边。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热情地说:“苏局,上车。去哪,我送你。”苏天放本想回绝,可是又怕在单位门前和出租车司机撕扯让同事看见说闲话,于是就赶紧上车。“去哪苏局?”司机依旧热情地问。苏天放说:“不好意思啊。麻烦你送我去宏泰酒楼。”说完,他顺手摸出十块钱放在操作台上。司机见状大声道:“干嘛呀苏局,多大点事你还用这样?”苏天放说:“别的,你们也不容易,挣的都是小钱。我哪能不给你车钱呢。”司机诚恳地说:“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啊,你能坐我车是给我面子,我哪能要你的车钱。”苏天放说:“就这么定了,车钱我给。你也别不好意思,快点送我去宏泰。”司机说:“你看,这叫什么事儿啊,要知道你给钱我都不拉你。你看这事办的。”苏天放豪放地呵呵一笑,说:“没关系。你这是认识我才这么做。你如果不认识我呢?我还不得照样掏钱?对吧?你收我车钱是应该的。” 宏泰酒楼坐落在中山区翠峰小区一栋住宅搂内。这栋住宅的一二层设计时就按照饭店的规模设想,兴建时便将整个一二层与楼上住宅分开。施工俯瞰图刚一公布,立刻就被现在的酒楼老板相中,提前支付了几百万的楼款。据小道消息说,买房人是梅城市某县的县长,饭店由他老婆经营;还有的说,房屋主人是梅城市招商引资来的,此人专门经营餐饮,在全国经营着几十家连锁店,等等。不管怎么说,饭店就是让人吃饭的地方,世界上只要有人的存在就有饭店的经营,有饭店的经营就有人来就餐。不过,宏泰酒楼每到中午或晚上,停车位上就神秘地停满了各色高级轿车,让人不能不怀疑这家饭店主人的身份。翠峰小区的设计风格典雅古朴,既有欧式的韵味又有中国江南水乡的雅致;既有现代时尚的气息又有楼亭云阁高山流水。宏泰酒楼的装饰也融入到整个小区的氛围中。两层搂的外观用琉璃瓦装扮,龙飞凤舞,古香古色。临街均是落地的玻璃窗,窗户上除挂着绸缎或纱料的窗帘外,还一律挂着巨大的红色的中国结。饭店内的服务员统一着白底蓝花上衣,深色裤子,黑色布鞋,腰间系着白围裙,头上系着白纱巾,看上去极像江南妹子。菜品的口味和质量也很不错,不仅花样多,做工精细考究,而且原料新鲜,但价格也是贵得惊人。仅是一个爆炒土豆丝就得十八元,一盘红油豆腐还要你十二元呢,其他的菜价便不用多说。时间一长,梅城人就把来宏泰吃饭权当是贵族消费,能经常到宏泰就餐更是一种自豪。苏天放之所以选择这里,自然是向弟兄们表明自己的实力,或者是在暗示着什么。 苏天放让服务员去准备烧味拼盘、荷香大闸蟹、樱桃肉、猴头菇炖乳鸽和一瓶五粮液后,坐在那里等待他的客人。十一点半,郑晓晓和万紫荷准时步入大厅,在迎宾的引导下来到二十八号桌。 郑晓晓环顾着四周说:“在哪吃不行啊非来这里。这地方多贵啊。” 万紫荷也理解似的说:“就是。咱哥几个犯不着吃这么大的馆子,省着钱干什么不好啊。” 苏天放听罢心里不是很痛快。他暗自骂道,你们俩个土鳖财主,一看就是没见过大世面。但面上苏天放满脸笑容,热情招呼他们坐下,吩咐服务员走菜。四个菜端上来,郑晓晓嘴角禁不住要流口水,再看看那瓶五粮液,他真想马上就喝。万紫荷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他在心里估算着这顿饭的价格,他觉得没有一千块钱是吃不下这顿饭的。一千块钱一顿饭,相当于他半个月的工资,这哪里是普通工薪阶层能消费得起的?他苏天放发财了吗?看来,人真是不可貌相啊。两个人的表情和心思苏天放看得清楚,他多少有些得意。他今天就是想好好表现一下,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本事。 斟满酒后,郑晓晓问:“今天什么日子,让老弟这么破费?”苏天放本想说说席子梦跟单局谈起自己的事情,但他临时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说,绝不透露半点消息,他要到最后给大家一个惊喜。他暗地里较足了劲儿,非和他们争个高低不可。他于是笑眯眯地说:“没事啊,就是弟弟想哥几个了,就约大家出来玩玩。”末了他又补充道,“今天就提喝酒啊,什么事也没有。”这在郑晓晓和万紫荷看来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说没事,其实是有事。见苏天放不说,他们也就不再追问下去,只顾放开地喝酒吃菜,随心所欲口无遮拦地谈笑着。郑晓晓的脸微微有点红,兴致勃勃之时他说起黄段子来。他使劲挥手打断苏天放和万紫荷的胡侃,说:“讲个故事啊。我讲完了你们俩谁如果不笑,谁就罚酒一杯。”万紫荷反问道:“我们俩都笑了,你喝酒呗?”郑晓晓说:“对啊,我喝。”苏天放眼珠一转,说:“好。我同意。你讲吧。”郑晓晓便煞有其事地讲起故事。他说:“一女兵装男兵打仗,突来月经,血流股间,连长见状忙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女兵说:‘没事,没事。’连长不信,强行扒下其裤子一看!大怒道:‘他妈的鸡巴都给炸飞了!还说没事!’”万紫荷和苏天放楞了一下,随后憋不住呵呵乐出声。郑晓晓也笑了。他说:“怎么样?不错吧?你们俩喝酒吧。”苏天放抢先说:“我们俩喝酒?刚才说好了如果我们俩笑了喝酒的是你。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万紫荷笑说:“就是就是。是你自己说的我们俩只要笑了你就罚酒一杯。快喝吧。”郑晓晓愣住了,他眨着眼睛疑惑地问:“我是这么说的吗?”“是。就是。你自己罚酒吧,快点。”万紫荷和苏天放同时说。郑晓晓还是迷惑着,他自言自语地说:“不能啊,我怎么能自己罚自己呢。你俩是不是耍我啊?”苏天放忍着笑说:“谁耍你了?是你自己说的我们俩笑了你就自罚。你快点喝酒,少废话。”郑晓晓还是怀疑他们俩,但是他自己已经记不清刚才是怎么说的了。他只好端起酒杯,哭笑不得地说:“我靠。我他妈今天让你俩小子给耍了。我认了。”看着郑晓晓喝下杯中的白酒,苏天放和万紫荷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苏天放揭露郑晓晓说:“你小子本来是想让我俩多喝酒,没曾想,嘿,我们没上当。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嗨,这就叫活该。哈哈哈。”郑晓晓也呵呵笑着。他实话说:“我本来是想让你俩喝酒的,我靠,怎么自己把自己给耍了?”万紫荷不无讽刺地开玩笑说:“你小子是看好人家的五粮液了吧?想多喝点就吱声,天放管你够。”郑晓晓假装正经地说:“不行了,不能再喝了。局党委不是有文件规定吗,中午不准喝酒。咱们已经违反纪律了,呵呵。”万紫荷趁机提示说:“你们违反纪律的事儿还少吗?呵呵,别以为党委不知道啊。”万紫荷的话惊得郑晓晓的脑袋清醒了一点。他压低声音问:“有什么风声吗?”万紫荷立即掩饰说:“没什么大事。鸡毛蒜皮的。”听万紫荷这么说,郑晓晓心里反倒没底,他认为肯定有什么事儿万紫荷不便说。那能是什么事儿呢?郑晓晓立刻老实规矩了,刚才的张狂已不见踪影,饭桌上的气氛也由此变得紧张而压抑。苏天放似乎读懂了他们俩内心的秘密,一个掌握着情报,一个把柄掌控在别人手中,彼此各怀心腹事。这当然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他此时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发挥他们俩个人的能量,为自己的前途铺路。 酒是没有情绪再喝下去了,苏天放索性叫服务员买单。不一会儿,服务员递过来结算清单和发票,还有九百块钱。服务员说:“先生,你们一共是消费了一千一百块钱,已经有个王先生提前在吧台放下了两千块钱。这是找给您的九百块钱,您拿好。”郑晓晓和万紫荷见状有些吃惊,他们不敢相信眼前并不起眼的苏天放到这样高级的酒楼用餐还有人替他买单,他们立刻表现出一些拘谨来。苏天放坦然地将钱装进钱夹,说了声“走吧”,三个人便走出宏泰酒楼。 以往的日子里,苏天放是跟在郑晓晓的屁股后面跑的,郑晓晓说去哪玩怎么玩,他就跟着,因为他口袋里没有钱。现如今,哪个男人不爱玩呢?但是没钱还想玩就得低三下四地看人家的白眼。至从当上了副局长,苏天放的手头才宽裕点,玩的心思也就浓了些。但他心中的郑晓晓给留下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被人小瞧了的感觉时时刺激着他。他想翻身。他想在郑晓晓面前扬眉吐气。他想在同学和朋友心里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让大家从此高看自己一眼。那么今天就是一个让自己长脸的机会,苏天放认为应该很好地利用今天吃饭的契机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刚才养大货车的老王给自己买单让自己撑足了面子,接下来应该一鼓作气,彻底打消他们对自己的偏见。于是,苏天放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觉得才下午一点时间还早,就说去洗澡按摩。郑晓晓说:“那好啊,反正回局里也没事。”万紫荷却一本正经地轻声问道:“天放的表是什么牌子的?好漂亮啊。”苏天放轻描淡写地说:“嗨,一般的表。雷达牌。”万紫荷听完没出声。“一般的表。听这名字就不一般。苏天放你是不是有点吹呀?”万紫荷心里有点别扭,他嘴上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这个时候,苏天放的形象在他这里多少打了些折扣。 苏天放是按照套路出牌的。当前普遍的玩法是吃饭洗澡再吃饭去歌厅,这样全程玩下来之后没有十几个小时是不行的。他们这些政府机关的人员到了下午基本是没有什么事情,玩就成了他们的主要工作。况且他们一贯坚持不能玩好工作就不能干好的信条,所以他们心安理得地玩。一个下午泡澡、搓澡、按摩、休息,三个人出了浴池已是接近五点。苏天放提议去吃烧烤喝啤酒。郑晓晓说那再找几个人吧。苏天放问他找谁。郑晓晓也不说话,掏出手机开始找人。万紫荷在一旁听得明白,郑晓晓是在找黄秀芬和刘春梅。提到黄秀芬,万紫荷到没什么感觉,可是郑晓晓给刘春梅打电话,万紫荷可是不舒服的。毕竟是和自己睡了一夜,从一夜夫妻百日恩的角度,他也不愿意让别人找她,仿佛刘春梅是自己的什么人似的,他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不过他马上又有了另一个想法,郑晓晓和她睡过几夜?他和刘春梅又有多少恩?应该比自己更多吧。这样一想,万紫荷对郑晓晓的醋劲儿就减轻了不少。他索性不管他去找谁,他现在想做的是劝说苏天放省点钱吧。 刘春梅和黄秀芬果然来到金爱烧烤屋。万紫荷满以为刘春梅会不好意思,然而他想错了,刘春梅非但没有流露出半点的不好意思,而且还热情大方地和大家打着招呼,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相反,黄秀芬的眼神却是躲躲闪闪的,脸蛋也是绯红的,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儿一般。刘春梅看了看桌上的几个人,不无挖苦地对苏天放说:“怎么的?三个男的两个女的,我和秀芬都名花有主了,你呢?你是不是赶快把你的小妹妹叫来?” 苏天放嘿嘿地傻笑。刘春梅怼他一拳催促他快点,苏天放这才慢腾腾地拨了一个电话。半个小时的功夫,一个窈窕的披着长发的淑女一样的女人站在大家面前。这个女人的出现让郑晓晓和万紫荷着实瞠目结舌了。 第5章 壳(6) 这一次,苏天放是不敢怠慢的。为这个,他曾经吃亏过的。一九九一年夏天的时候,他们哥们四个吃午饭。在单间里坐定后,几个人闲谈一会儿,郑晓晓便按奈不住歪歪心思,提议说:“就咱哥几个吃饭有什么意思啊?” 席子梦看了看郑晓晓,基本品出了其中滋味。但他装作不懂地问:“怎么的?你还准备请谁?” 苏天放也跟着说:“是啊,你还想找哪个哥们就找来,也让哥几个认识认识。” 万紫荷却一扭脸,不无讽刺地说:“呸。他找什么哥们?他一定是想找他的相好的了。他那点心眼儿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对吧,晓晓?” 几个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责怪郑晓晓心邪。 郑晓晓呵呵地笑起来。他捋了捋搭在眼前的几缕头发,拿着筷子叮叮咚咚地敲打着酒杯示意大家安静。郑晓晓想出了一个鬼主意。他扫视了一圈儿,诡秘地说:“今天咱们换了喝法。现在,咱们就给自己的小妹妹打传呼,看谁的小妹妹最先来,看谁的小妹妹最漂亮。谁要是找不来小妹妹,或者小妹妹来的最晚,对不起,今天就是他请客。” 几个人一阵骚动。郑晓晓挥挥手,又接着说:“现在谁也别急,我先把菜点了。”说完,他点了红焖黄花鱼、辣爆乌鱼、怪味肥肠、樱桃肉等上好的几个菜肴,又要了四瓶白酒和一些饮料并让服务员立即准备才算罢手。 这些酒菜在当时是比较好的。一顿饭吃下来没有两百块钱是不行的,这要花去一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为此,万紫荷阻拦了几回,但都被郑晓晓打断。郑晓晓象给大家布置任务似的说:“今后,咱们只要在一起喝酒,就是这个规矩。今后,谁没有小妹妹也不行。弟兄们,活着干啥呀?不就是图个开心快乐吗?” 一九九九年那会儿他们谁也没有手机,谁有一部双显的汉字传呼机都是一种荣耀。于是,大家陆续到服务台用饭店的座机电话给自己的女友打传呼。唯有苏天放坐在单间里苦笑着。他闹心着呢。虽然自己认识的女的也不少,但都是平平常常的关系,根本就没有上升到男女关系的那个层次。他在脑子里逐一筛选与自己关系尚好的几个女性朋友,如果找人家来的话,面对这种场合又实在是不合适。人家都是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话语上举动上很可能出格,自己怎么办?难道也跟大家学吗?那让找来的女朋友怎么看自己?同时这么做也是对人家的不尊重。另外,自己不过是一般干部,他们几个都是副科级。凭着副科级干部不捧,谁愿意搭理他这个一般干部呢?苏天放越想越觉得没意思,脸色也由刚才的红润变得暗淡,心情也一下子冰冷下来,自卑的情绪立刻占据了他的周身。然而今天的场面他还得笑呵呵地周旋下来。他索性做好花钱请客的准备,谁让他真的找不来小妹妹呢?不一会儿,三个衣着很入时但不妖冶的年轻女子陆续走进单间,并亲密坐在自己相好的男人身边,唧唧喳喳开始聊天。这个时候,苏天放觉得很孤单很另类。论长相,他一米七的个子也不算矮,一百三十五斤的体重也不算胖,虽然不算很英俊但那双眯缝眼睛总是含着笑;论工作,堂堂梅城市中山区交通局普通干部,国家公务员身份,每天工作在办公室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应该很体面,可是今天就体面不起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今天的失败不是因为自己的职位而是女人,凭自己的条件哪能缺女人呢?他觉得自己很笨很没有出息。他认为自己应该培养一个情人,不为别的,比如再遇到类似今天的场合不至于花冤枉钱。 “你怎么回事儿天放?别坐那傻乎乎的,找你的小妹妹啊?” “哎,你小子也不差什么,怎么的?今天就这么干坐着?” “我说,你如果真没有,弟兄们有存货,不行的话就给你找一个。” “唉,要请我们几个吃饭你就明说啊?干嘛非这么整。真是的。” 郑晓晓他们阴阳怪气地念叨着,那三个女人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瞄着他,好像他苏天放有意装正经似的。 苏天放确确实实没有老婆以外的别的女人。媳妇冷颜虽然是市环卫局的普通工人,但人很贤惠,尤其对八十一岁的病婆婆照顾有佳,苏天放感动得恨不能给冷颜跪下答谢。他曾发誓,永远只爱冷颜一个人。也许是出于这种感激之情,苏天放在男女生活以及情感方面对自己要求很严,他不想做出对不起冷颜的事情来,于是,就不可能有别的女人。当然,多少次和哥们玩,他亲眼看见弟兄几个频频更换身边的女人,有的苏天放刚刚认识,第二次就又换人了。他弄不懂他们对于女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兴趣,女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人,他们怎么非得背着老婆寻找刺激,这里难道有什么奥妙?苏天放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面对郑晓晓他们不怀好意的挤兑,苏天放难为情地呵呵呵地憨笑着。他瞅瞅大家伙,很是认真地说:“没有没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真没有小妹妹,真的。我家冷颜那么贤惠,对我妈那么好,咱也得对得起人家,是不是?今天的饭我请。我认了行不?” 席子梦起哄道:“那好啊,那咱们哥几个就天天吃,天天这么整,那你天放就天天请我们吧。” 众人跟着附和着大声说“行,好”。 苏天放被作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苦笑着说:“得了得了,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们三个好歹都是科级干部,也好意思整我一个普通干部。怎么的,看我没你们官大是吧?呵呵。” 倒是一个名叫李文秋的万紫荷的女友制止住大家的哄笑,站起来严肃地说:“你们也别太过分了。论工资,你们比苏哥高;论职位,你们更比苏哥高;论做派,人家苏哥比你们强。你们也好意思让人家请客。万哥,今天你请。” 苏天放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今天谁请也不行。我输了,就得我请,谁也别和我争。” 当然,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发现苏天放果然没有女人,也就不再难为他,一有饭局便叫上他,苏天放在一段时间里成了蹭饭的了。不过,自从那次饭局之后,苏天放内心似乎受到了某种震撼,他对女人的兴趣逐渐增强,暗地里悄悄地尝试了许多,只是没有让郑晓晓他们发现而已。 在后来的几次交往中,苏天放慢慢认识了管桂花和隋艳丽。管桂花一米六的个子,圆圆的脸蛋,圆圆的身材,尤其那圆圆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好像会说话似的,长长的弯曲的眼睫毛装点的一双眼睛象是布娃娃那么可爱。苏天放还注意到,管桂花的胸部特别的大,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只差用手托住,否则真的不小心能掉下来。她的工作也不错,市劳动局技校办公室文书,既无压力也无实质性业务的工作让她始终处在养尊处优的轻闲之中。同时,苏天放又不得不佩服郑晓晓的本事。他不明白,他怎么就能找到这些美女呢?就郑晓晓那样的瘦得几近麻杆似的人怎么如此招女人喜欢?真是邪门。隋艳丽是管桂花的朋友,两个人从小认识到如今。只是隋艳丽的工作不尽人意,她是技校食堂的服务员。虽然年龄上比管桂花大两岁,但看上去比管桂花还要年轻许多。尽管她们俩是好朋友,在交往中苏天放还是看出一些破绽来。比如言语间管桂花时常以自己是机关人员自居,显然有瞧不起隋艳丽的工作性质的意思;而隋艳丽也并不示弱,她总是把别看有些人年纪小但长相老挂在嘴边,言外之意是瞧不起管桂花的模样。不仅如此,两个人还为郑晓晓吃醋,生怕谁独占了他。看着郑晓晓那幸福的劲儿,苏天放也有些醋劲儿了。那是羡慕郑晓晓以及羡慕他身边那么多美女而产生的醋劲儿。他心里有些不平衡,甚至产生了横刀夺爱的想法。但是这种想法一出现就立刻被苏天放扼杀在摇篮里。“有能耐自己去找女人或让女人自己找上门来那才叫本事,夺哥们的女友那算什么本事?臭狗屎!”他暗暗地骂自己。 忽然有一天郑晓晓找他,说有个好消息告诉他。苏天放纳闷地问是什么好消息。郑晓晓说晚上得月搂见。 晚上的得月楼的就餐大厅里坐满了男男女女的食客。苏天放一进门还没等张望,就见瘦高的郑晓晓在一个角落里站起来向他挥手。苏天放绕开服务员的询问,直奔郑晓晓而去。 郑晓晓选定的餐位是餐厅的一角。这里避开了耀眼的灯光和嘈杂的人群显得世外桃源般的安静。一张长方形的餐桌只能面对面地容纳四个人,餐桌上已经摆放了四个菜品,看上去还算精致。郑晓晓和管桂花并排坐在餐桌的一侧,另一侧的隋艳丽的边上空了一把椅子,不用说,这个位置一定是留给苏天放的了。隋艳丽今天打扮得很特别,不,是表情很特别,有点含情脉脉的意思。苏天放心里一惊,一种被爱抚的感觉涌上身来,浑身不自在。好在他也是久经沙场的人物,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稳稳当当地向隋艳丽示意后坐下。趁隋艳丽给他倒茶,递餐巾纸的功夫,苏天放友好地向管桂花点点头。管桂花嘻嘻哈哈地笑着,挤眉弄眼着说:“我操,还挺牛的啊。居然有人伺候你了。” 苏天放立刻被闹得满脸通红,这突然的一句话实在让他措手不及。隋艳丽似乎不以为然。她紧跟一句说:“那你也找个人伺候伺候啊?伺候不死你。” “哈,伺候死我了我做鬼也风流,我愿意。有本事你也让人伺候死啊?哈哈哈。” “让人伺候怎么的?苏哥,求你把我伺候死吧。” “哈哈哈哈哈——” 苏天放随着大家笑过后说:“这这这今天都怎么了这是?怎么都有点疯啊?” 郑晓晓端起酒杯,干咳一声进入正题:“今天是这么回事。天放你也知道,桂花和艳丽都是离婚多年的人了,人都相当不错。近一段时间交往,人家艳丽老妹看上你了,觉得他苏哥人不错,就想和你深入交往交往。当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业余时间,是吧?你家是你家,老妹人家既不介入也不图你什么,就是交个好朋友。老妹自己有房,大门为你敞开。怎么样天放?” 苏天放的脸腾地红了。他连忙阻拦道:“这怎么行啊,人家老妹——咳,你小子。” “那有什么啊?”郑晓晓说。 “就是。从现在开始,你和郑哥就是连襟了,有什么事儿,大家一块商量,有困难大家一块帮。” 隋艳丽这时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他冲苏天放说道:“苏哥,我知道老妹是高攀你了,你不愿意认我这个妹妹也不要紧,但我认你这个哥哥。我隋艳丽虽然是单身,但也不是随便的人。这杯酒算我认你这个哥哥的酒,我干了。” 不等大家阻止,隋艳丽一仰脖儿,酒杯见了底。 苏天放赶紧说:“哎呀老妹,你看你这是干什么。你干什么酒啊?” 管桂花趁机说:“什么干什么啊?艳丽是认你这个亲才干杯的。装傻。” 郑晓晓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末了,他嘿嘿嘿干笑几声之后说:“我看那样。哪天咱们一起到艳丽老妹家串串门,大家再进一步加深感情,好好相处,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事情已经到这份上了苏天放根本就不好推迟。晚有这么一天不如早有这么一天,他索性和隋艳丽喝了交杯酒,隋艳丽夹菜喂他苏天放也大口地吃,他的身心全部放开了,和隋艳丽和座椅也越来越贴近。 酒劲儿上来后,郑晓晓和管桂花也不管不顾地喝着。郑晓晓亲密地搂着管桂花的圆圆的肩膀,管桂花却不知为什么在流泪,那样子很伤心。四个人都有些醉意的时候苏天放提议买单。隋艳丽连忙打开钱夹掏出一百元钱递给服务员。隋艳丽把找回的几张零钱塞给苏天放,让他打车送她回家。苏天放说送她回家是必须的但不能花她的钱。于是,四个人分乘两辆出租车各奔东西,一眨眼儿,便消失在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的夜色里。 苏天放一夜没有回家。他和隋艳丽的床上体操练得十分到位几近疯狂。苏天放说他从来都没这么舒服过;隋艳丽则说她今天才体会到做女人的滋味是这么的美妙。清晨,隋艳丽早早下楼买回来油条和热豆浆,亲手炝拌了小咸菜,自己收拾停当后才叫醒苏天放。吃完早饭,隋艳丽说让他先走,免得被邻居看见说闲话。苏天放打开手包,拿出五百块钱给隋艳丽。隋艳丽吃惊地问他什么意思。苏天放说,谢谢她昨晚陪自己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隋艳丽顿时泪流满面。她哽咽着问苏天放是不是把她当小姐了,是不是认为她就靠这个生活。苏天放赶紧安抚她说,不是,主要是谢谢她,昨晚太累了,让她买点好吃的补一补。隋艳丽感动得眼泪流的更多。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把钥匙按在苏天放手里说,这是我家的钥匙,你随时都可以来。 苏天放下了楼,看看手表,刚刚六点多。他觉得自己应该回趟家的。他的心可以留在隋艳丽这儿,可人是必须回家的。他总得和老婆有个交代,当然绝不能说昨晚的事情,至少编个善意的谎言还是可以蒙混过关的。他于是挥手叫来一辆出租车直奔家里而去。走进自家单元门的时候,苏天放忽然想起不知在哪听过的一套嗑,说是媳妇靠糊弄,小姐靠圈拢,朋友靠近乎,当官靠忽悠。想着想着,他不禁笑了。他笑这话说得如此现实逼真。“看来,这媳妇不糊弄是不行啊。”他心里磨叨的功夫,打开了家门。 一进家门苏天放就喊饿。冷颜正在卫生间刷牙。她含糊不清地说:“刚做好了米粥你快喝碗吧。饭菜马上就好。” 不一会儿,冷颜边用湿毛巾擦着脸边问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一宿没回来?” 苏天放咽下一口粥,解释说:“咳,和市局几个哥们打麻将去了。”他又喝口粥后接着说,“媳妇,你猜我赢多少?” “赢多少?” “五百。整整五百块。” “是吗老公?看不出来,你还真行啊。” “那是。你没看我是谁。” “别吹啊?忘了你输的时候。以后还是少玩的好。” “知道知道。但有时候人家叫我,不去是不是也不好啊?”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又吃顿早饭,苏天放还慷慨地把昨晚打麻将赢的五百块钱交给冷颜,才趾高气昂地上班去。 坐在办公室里,苏天放犯起愁。自己的工资钱冷颜是知道多少的,这个钱既不能克扣也不能隐瞒,必须如数上交。那自己零花钱可怎么办?那五百块钱还是前几天给一个车主办事人家给的好处费。他当时还百般推辞着硬是不收。现在看来,多亏这五百块钱。否则,怎么哄媳妇高兴啊。无论自己在外面做了什么,让媳妇高兴才最重要。这些女人都是靠不住的,关键时候谁也不如媳妇。他的一个得了癌症的同事就是这样的例子。平日里他在外面背着老婆没命地玩,大把的钱都花在那些女人身上,病危时那些女人连影子都没见着,只有他的老婆终日陪伴在他的病床前直至他离去。苏天放牢牢记住了这件对他触动极大的事情,他也因此不会放弃自己的老婆。于是,他在干啥吃啥上巧妙地打起主意,神不知鬼不晓地与会计私下合作,竟然频频得手。苏天放的手头因此宽裕多了。从此,苏天放不仅不向老婆要零花钱,反而时不时地给冷颜一些钱花。冷颜开始的时候还问问这钱是哪里来的,她见苏天放不高兴地让她不要管这些闲事,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况且每次不过是三百五百的,也不是大额的钱,冷颜也只当是苏天放给自己和孩子的领用钱。一来二去的,他们俩口子的工资倒是攒起来不花,苏天放倒要按时往家里拿生活费。要不然,冷颜就会说,老公,兜里又没钱了。作为男人,作为户主,苏天放偏偏听不得这些话儿。经过一番算计,他发现家里每月有一千块钱足够用的。而他每月的额外收入又绝对不止一千。他于是大胆而放心地在每月的下旬就把下个月全家,不,实际上是她们娘俩的生活费当做完成任务一般交给冷颜,他自己便由于忙碌着这样那样的事情,既很少回家吃饭,也时不常地住在外面。慢慢的,冷颜习惯了苏天放的生活规律,只要能按时往家里拿钱,也不再过问他的事情。 苏天放有一种被解放了的感觉。他忽然觉得,老婆原来是只要钱不要人的。只要她手里有钱花,就不会埋怨自己的男人。在她看来,老公生来就是给家里挣钱的,钱必须拿得回家不说,人也是跑不掉的。你能跑哪去呢?你的老婆孩子在这里。摸清冷颜的这根脉搏,苏天放怎能不觉得自己被解放了呢。 一段时间里,苏天放迷恋上了歌舞厅。梅城市内大小歌厅几乎让他玩了一个遍。后来他认为找小姐实在是不合适,单是浪费钱不说,自己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自己玩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一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他觉得找小姐亏了。而郑晓晓他们虽然也去歌舞厅,但总是领着自己相好的,既省钱又有人照顾。苏天放顿时开窍。那天和隋艳丽一夜情之后的忏悔也渐渐淡去。他摸着塞在手包夹层里的隋艳丽家的钥匙心猿意马了。几次的突然到访,令隋艳丽既吃惊又欢喜,一切的一切便在这里统统得到满足,是那种气喘嘘嘘汗流浃背的肉体搏击的满足。 手里有了一些钱的苏天放的心思活络起来。凭自己在局里的学历,他不满足现在的科员身份,他想为自己某上一官半职也好和郑晓晓他们几个弟兄闹个肩膀齐平。这样,在朋友圈儿里才有面子,说话才有份量。几经努力,苏天放两万块钱换来了中山区交通局副局长的位置,被人“苏局”、“苏局”地称呼着,心里别提有多么美。这个时候,他身边的美女也自然多起来,其中不凡主动献身的。 所以,当刘春梅点名让他把自己的小妹妹找来时,苏天放先是嘿嘿地傻笑一番,然后拨通一个电话。 然而让郑晓晓和万紫荷吃惊的是,随后来的女人并不是隋艳丽,而是他们的同事,市国土资源局组织人事科科长韩晓云。 第6章 壳(7) 韩晓云是国土资源局公认的漂亮才女。她个子不高,一米六五的样子。但匀称的身材显得她有一米七零那么高。她也不胖,不足一百斤的体重看上去非常丰满。该圆润饱满的地方都毫不掩饰地展示着女人的魅力。她头发很长,熨烫过的笔直滑顺的黑发飘舞在腰际,就算有滴水珠落在上面,也会唰地顺着那根头发滑落到发梢。她的看似橄榄的脸型和她的身材恰好保持了一致。一对纹过的弯眉下的眼睛象上玄的月亮,圆润的鼻子好似低垂的水珠,棱角分明的嘴小得象要塞不下东西。韩晓云习惯穿那种又锥又高的高跟鞋。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咔咔皮鞋声让人听着一点都不厌烦。她写了一手好字好文章。梅城日报上经常发表她的散文作品。她表面上不善言谈显得很清高,但遇到场合却滔滔不绝有板有眼层次清晰地讲出一大堆道理。在国土局,韩晓云被誉为冷玫瑰。她以她的清高拒绝了一批批不怀好意的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郑晓晓。 穿着乳白色西裤和粉色半袖紧身纯毛衫的韩晓云,一边热情地彬彬有礼地和大家打着招呼,一边寻找着自己的座位。苏天放见着皇帝似的,点头哈腰地吆喝着韩晓云的名字,用餐巾纸把身边的椅子反反复复擦了几遍,确认干净后,扶着椅子的靠背,示意韩晓云坐下。 郑晓晓看后直接抢白说:“天放,看把你得瑟的,好像皇帝来了似的。” 苏天放表情极其激动。他瞅着韩晓云,红着脸说:“那是啊。今天晓云就是咱们这桌上的皇帝。”末了,他又补充说,“有没有不认识她的?” 刘春梅一改往日的张扬。她笑呵呵地稳稳当当地说:“不错,这里边可能就我不认识晓云。” 韩晓云也趁机开着玩笑说:“是啊春梅姐,苏局,你应该给我介绍介绍。还有郑科长,还有这位——这位万书记,都应该给我介绍的。对了,这位老妹我可真不认识。这位是——” 还没等刘春梅和郑晓晓反应过来,黄秀芬便主动站起来自我介绍道:“黄秀芬。市乡镇企业局工会干事。春梅姐是我的领导。” 郑晓晓把差点说出口的“她还是我媳妇”的话立刻咽下去。 万紫荷和韩晓云不是很熟,同在国土局任职,他当然要小心对待今天的场面。他可不想有出格表现。另外,他也不是那样的人,尽管他和刘春梅有那么一回事儿。 刘春梅根本就没有把她和万紫荷的事儿当回事儿。她和韩晓云攀谈起来。“才下班吗?”她说,“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韩晓云说:“临下班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日报社,上周副刊上发了我一篇稿子,他们让我去一趟。” “又发表文章了?行啊晓云。” “也没怎么用心写。主要是编辑修改的好。” “报纸呢?拿来看看啊?” 韩晓云打开皮包,拿出一张报纸递给刘春梅。刘春梅马上找到副刊,上下巡视一番后,瞪大了眼睛兴奋地说:“啊,在这!找到了!《春雪》。” 她大声念着: “近几日的天气实在糟糕。本来已经早早脱去冬装,贴身的单衣只外面罩件外套未到中午就觉着热,且街上已有青春女孩着半袖衫招摇过市;本以为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的时候天空该是晴晴朗朗的。可是天公并不作美,竟把大块大块灰蒙蒙的云彩极不负责地抛在空中,紧贴地皮儿的狂风也使劲儿抽打着尘土,扬起漫天尘沙不说,还肆虐地追赶着街上的行人,惹得人躲闪不及,心里好烦。 都说清明过后气温会一天天升高。然而这样的天气下,脱去的厚实些的衣服又不得不重披身上。这哪里是春天的样子?我闷闷不乐。可是春天又该是什么样儿?谁曾给春天定格了么?我不住地责问自己。但终无答案。曾听人说,春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这话听起来倒贴切些。比如今天的天气就格外反常,用说变就变的话来套用就见怪不怪了。 早上出门,天空虽灰暗些,但并不觉冷,一身西装革履的装束不仅让自己增色不少,也御着清晨的寒气。坐进车里,闷热的感觉立刻袭上身来,情不自禁地把车窗拉开一条缝,清凉的风顿时迎面轻轻拂过,额头上原本冒出的细细汗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是春风吧,我问自己。这被春风沐浴的感觉果然奇妙。凉中代温,温中有寒,寒中润爽。这风既不刺骨也不难耐,既象仙女手中的轻纱慢慢滑过,又象婴儿稚嫩的脸蛋轻轻贴来;既象健壮飒爽的少年铿锵步履,又象羞涩少女湿润的香唇轻吻。我自顾陶醉在春风里,全然没有在意那扎着围巾的村妇、穿着风衣的先生、露着肚脐的少女和裹着棉衣的老翁。尽管车里的气味五花八门,乘客的神态千奇百怪,但同是行走在春天里,春风也一样暖暖吹拂着他们的心田吧?!只是我不晓得我们之间是否感同身受。 这几日的天气都不很好,天暗风狂,本来不觉得冷的天气被搅得好像冷得不行。灰暗的天似乎憋着一股劲儿怎么也释放不出来。看上去似乎是今天终于找到了什么借口,上午的时候忽然落下零碎的雨点,让人欣喜地以为可以和冬天挥手告别。不多时,空又飘起漫天雪花,天地之间顷刻被片片雪花相连,白茫茫象撒着碎银一般。雪落之处,雪水成流,没有了冬日里踏雪的情趣。那可怜的雪花紧搂树枝,生怕落下融成雪水,好像依依不舍地留恋着冬天的美丽画卷。其实,它们似乎忘记自己的美了。那树枝形成的树挂,弯弯垂着,和着纷飞的雪花组成了春天少有的风景。这种美绝非冬天所能见到。这是冬天和春天的握手与分手;是雪花和雨水的相逢与话别。 老实说,雨与雪的天气着实让我懊恼。在雪中行走的我不断抖动衣服和头发上的雪花,但依然有大片的雪花迎面扑来。我索性不去管它,任由雪花抚摸自己。我知道,雪花是留恋人间呢,再次见面要等明年冬季。那地上融化的雪水是否就是雪花的泪水呢?我心揪紧,不忍踏上。 倒是觉得此时和友人端坐在临窗的咖啡厅里,一边小口抿着略苦的咖啡,一边欣赏窗外纷飞的雪花,该是别有情调。或与友人安坐在幽静的酒馆,温一壶热酒,端一盘小菜,用心感受外面飘雪世界的奇妙,推杯换盏间叙旧纳新,也不失绅士之雅。这样看来,天虽不作美,可人是不是该自己找乐,在不尽如人意的氛围里寻找快乐,哪怕是点点滴滴? 当然,和冬天一样,雪不会下得太久。雪停下的时候天立刻放亮,几天未见的明媚的阳光不仅令人心旷神怡,也瞬间晒干了湿漉漉的街道、庭院,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好像刚才既没飘过雪花也没下过雨似的。于是,我不禁在想,人是不是不该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呢?如果把深情的回忆化作动力直面生活,美好的事情一定不会比过去少。就象这春雪,在匆忙勾勒了一幅画卷后,不是让人期待冬天更美的世界吗?” 刘春梅念完后,一面敲击着报纸,一面赞叹着说:“好文章,好文笔。晓云不亏是才女啊。我得跟我哥说说,让我哥重视重视你。” “哎呀,你家胡歌还没排上号呢,哪还有我什么事儿。”韩晓云笑着说。 “他那德行,这辈子就那样了。”刘春梅一撇嘴说。 服务员开始点火,一盘盘腌制好的肉也依次端上来,并均匀地摆在火镰上。顿时,一阵烤肉的知知啦啦的声音和腾起的烟雾笼罩着大家。苏天放开始张罗着给大家添酒,焦急地准备好好喝一回。 谁知今天的气氛怎么都有些别扭。这种别扭的感觉不仅万紫荷有,就连习惯于逢场作戏寻花问柳的郑晓晓也觉得不舒服。他的这种不舒服除了源自刘春梅方面的,还有一本正经的韩晓云。他怕刘春梅今天的举动出格,说些或做些他不想听也不想看的事情,那样会留给韩晓云极其不好的印象。另外,凭他对韩晓云多年的了解,她绝对不是个随便的女人。对于韩晓云这样的有正事有才能很正统的女人是不可以动手动脚胡言乱语的。同时,她又是国土局要害部门的要害人物,承上启下关系复杂,鬼知道她什么时候的一句话决定了谁的命运。所以,郑晓晓今天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今天的气氛就有些凝固就有些异样。 苏天放倒是蛮高兴蛮愉快的。韩晓云这样的美人他能如约请到那是多大的面子。过去,他只在郑晓晓那儿听说了韩晓云的名字,看郑晓晓垂涎三尺望梅止渴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戏。可谁知偏偏天上掉下个粘豆包,韩晓云通过郑晓晓找到自己给她的弟弟办事儿,希望他给开开绿灯,多加照顾。这回是苏天放与韩晓云的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是韩晓云做东安排在祥运酒楼。那天韩晓云领着弟弟在郑晓晓的引荐下认识了苏天放。苏天放心里痒痒得满口答应了韩晓云的要求,且迅速暗箱办妥了她的事情。韩晓云让弟弟送礼物给苏天放,苏天放说什么也没收,还给了韩晓云的弟弟一条中华烟。韩晓云很不好意思,几次约苏天放吃饭他都说没有时间,而且苏天放还表现得很大气很大度,让韩晓云感动不已。所以,今天苏天放约她来,韩晓云真不好不给面子。但她看到桌上的几个人,心里便有几分猜测。“这样的几个男女坐在一起究竟有什么企图?”她想。 几个女人相互推让着谁也不肯喝白酒。黄秀芬说自己来例假了,喝白酒不行。刘春梅说昨晚喝多了酒,到现在胃还难受。韩晓云说今晚回家还要赶写材料,明天要上报市委组织部。 苏天放举着酒瓶,苦笑不得。他愁眉苦脸地说:“大家都不喝酒这饭吃的还有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不给我面子吗?” 韩晓云她们几个连忙说着“不是不是”。 郑晓晓眼珠一转,站起身抢过苏天放手里的酒瓶,胸有成竹地说:“姊妹几个咱们这么办。苏局今天把大家约到金爱烧烤小吃一把。我知道,姊妹几个是嫌弃这个地方不怎么样。我看这样,今天就是今天了,中午我们几个大鱼大肉的也没少吃,真的想换个口味,吃一回咱们梅城最好的烧烤。我现在给大家添酒,谁也不准说不行。你们可以瞧不起我,但绝对不能瞧不起苏局。” 万紫荷微笑地表现着谦和随意的态势。他想把自己一贯随和深沉冷静的具有诱惑力的一面展现给韩晓云,他想让韩晓云知道自己是个有修养有层次有品味的男人,是一个不沾有低级趣味的男人。所以,他对郑晓晓刚才的话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既不狂笑也不冷笑。他用一种友善的亲和的微笑注视着大家。 苏天放没了主意似的任由郑晓晓表演。他一脸无奈地瞅着郑晓晓,目光里流露着期盼和渴望。 郑晓晓这么一说,几个女人虽不再反对添酒,但嘴上仍然说着能喝多少就喝多少的话。郑晓晓便每人杯里都添满了酒,并示意大家不要说话,请苏天放领喝第一杯酒。 苏天放赶紧抓住机会,趁机说:“今天我请大家来没有别的目的,就是在一起叙叙旧,增进一下感情。这个场面不算正式请客,因为正式请客咱们也不来这里。有机会,只要大家肯给我苏天放面子,我一定盛情款待大家。但是,今天大家能来,我很高兴。尤其是晓云科长能够光临,更是我的荣幸。所以,这杯酒,我没有敬意有诚意。我诚恳地请大家干杯。” 郑晓晓又附和着添油加醋地说:“对!谁要是不喝,谁就是小猫。”说完,他张大了嘴,一仰脖,领头干杯。干完了酒,他顺势把酒杯倒过来晃了晃,让大家知道他是真的把酒干了。 又是一场酒官司。几个女人死活也不肯干杯。她们不干杯,苏天放和万紫荷就不喝。双方相互争辩着僵持着,嗓门也越来越大,不时引来邻桌不同含义的目光。 万紫荷让大家声音小点儿。他见大家不再争吵,就说出自己的建议:“我看能不能这样。几个女士程度不同地都有事儿,咱们大男人也得让着点儿她们不是?我看咱们几个哥们干了,她们女士们就喝一半吧。” 韩晓云马上说:“还是万书记善解人意,我们就喝一半。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刘春梅和黄秀芬也说万紫荷的建议好,说万紫荷知道疼爱女人,知道女人的心思。 郑晓晓气不打一处来。他立即反驳道:“他这也叫善解人意?明明是内部叛徒。好人都让他当了。”他又冲万紫荷说,“你心疼她们几个也没用,她们宁可跟我相好也不跟你,呵呵。” 几个人说着笑着闹着,酒桌的气氛不一会儿就由开始的拘谨别扭,变得融洽热闹活跃兴奋。 郑晓晓眨眨眼,诡秘一笑说:“哥儿几个,酒桌上不说不笑不热闹。我给大家讲个笑话。有个小山村,有对夫妻,女的长得漂亮,男的长得不咋的。女的很风骚,和村上一个小伙子勾搭上了。她老公慢慢地察觉了,可苦于找不到证据。有一天,他终于想出了办法,就假装出外走亲戚,说晚上不回家了。他老婆知道后,晚上就约了相好的来自己家中。吹灯大干时,男人悄悄潜到自家房后窗户下,还约了同门兄弟一伙准备捉奸。只听房里两人干的气踹嘘嘘,女的被干得正爽,连声娇叫:‘啊哦啊哦用力点……用力点……你,你把我搞的爽了……我给你,衲双布鞋……’他老公在外面听了,火冒三丈!!站起来对着房里大吼:‘干吧!干死她!干死她我给你买双皮鞋!!’” 几个女人羞涩地低头狠狠地瞪着郑晓晓。刘春梅还用脚偷偷地踢了他一下。 苏天放见几个女人好不羞涩,便也来了精神。他兴奋地说:“你讲得还不过瘾。大伙听我讲一个。说,有一个领导晚饭后视察‘江阴毛纺织厂’。来到大门口霓虹灯的厂名前,不巧出现电路故障,第一个江字没亮,领导只能看到后五个字——阴毛纺织厂。于是,领导就关切地问厂长:原材料好搞嘛?” 听罢,几个男人哈哈大笑,女人们则满脸通红。 韩晓云瞪了郑晓晓和苏天放一眼说:“你们男人啊一点正事儿都不能有吗?你们俩儿就不能象万书记似的稳稳当当的?你看人家万书记,看着就让人觉得是干正事儿的人。就不像你们俩儿。” 郑晓晓和苏天放被韩晓云说得很尴尬。万紫荷则面无表情地保持着迷人的微笑。他从韩晓云的话里听出了她对自己的好感。他和韩晓云没有什么交往,甚至可以说彼此根本就不熟悉。他只是两个月前来国土局报到的那天和韩晓云接触了一次,以后就是局党委召开会议时彼此坐在一个会议室里,但并不说话。他知道象他这样的不起眼儿的书记在组织人事科长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面对比自己年龄小的韩晓云万紫荷也不想过多地巴结。但是现在自己厌烦了医院的工作,就不得不考虑和这样的人物广泛接触,寻求位置。他实在讨厌那个院长夏景臣,他弄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也能当院长。在看看身边郑晓晓和苏天放的德行,他更加确信现在的行政干部的素质真是一塌糊涂,说他们什么都不是有时一点不过份。于是,万紫荷便考虑怎样利用今天的机会和韩晓云更走近一步。想到这里,万紫荷用谦虚的口吻说:“韩科长言重了。是不是能干正事,并非是几句黄段子能感觉到的。我平时也很爱开玩笑。但今天有韩科长在,我宁愿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说实在的,我很愿意干事儿,也想干事儿,但是没有机会啊。” 韩晓云点头表示认同。她说:“你现在当书记,也是独当一面啊,怎么说没有机会啊?” 郑晓晓不知万紫荷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他抢先说:“我靠,就他们医院的那个院长,那个傻瓜玩意,谁和他搭班子谁倒霉。就别说干事儿了。” 韩晓云呵呵地笑出了声:“那个夏景臣是挺有意思的,闹出许多笑话,全局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和他搭班子是挺累的。” 郑晓晓说:“就是。韩科长,跟领导们吹吹风,把紫荷调出医院,安排个新岗位,让他的作用发挥出来。” 韩晓云说:“当初领导安排万书记工作时就说过这样的话,先让他到医院去。然后就什么也没说。我考虑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想法?如果有的话,就有机会。” 苏天放插话说:“那就是有机会。紫荷,你得把握机会呀。” 韩晓云忽然想起了刘春梅,就显得诚恳地地对万紫荷说:“哈,万书记,咱们身边有现成的人物。你让春梅姐帮忙啊。” 大家伙这才恍然大悟。说,怎么偏偏忘了这层关系呢?让刘姐帮忙。 万紫荷没多说话,目的却达到了。他心里因此美滋滋的。 刘春梅被大家捧得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她脉脉地瞅着万紫荷,很深情似的说:“紫荷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去找我大哥,非让他给紫荷重新安排工作不可。” 面对大家的一片诚意,万紫荷很是激动。他站起来给大家斟满酒后说:“我万紫荷从基层局调入市局不过几个月,但我真切感受到朋友们对我的爱护。今天我借天放的酒敬大家,感谢大家对我的厚爱和支持。我干杯,大家随意。”说完,万紫荷豪爽地干了杯酒。 酒桌上又掀起一轮干杯潮。 就在大家尚未尽兴时,一个女人把身子探到餐桌上东张西望地看,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我看看你们都吃什么了。你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邻桌也传来一个女人声:“对,小花,你看好了,他们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苏天放和郑晓晓看得清楚。来人是管桂花。邻桌说话的是隋艳丽。苏天放和郑晓晓连忙制止大家不要惊慌。他俩尴尬地走到邻桌邀请她们一块过来吃。 管桂花说:“我们吃我们自己的。我们能吃得起。我们跟你们撮合到一块算怎么回事?” 隋艳丽说:“我们可没人家那么有福气,吃饭都有人请。我们自己请自己。” 不知别人怎么样,韩晓云听了心里多少有些异样。她不明白,那两个女人为何如此醋劲儿大发呢。 第7章 壳(8) 国土局职工医院的护士果然把夏景臣告到了局党委。 第一次告状时党委书记刘青山安排局信访办接待处理。信访办问明情况后形成文字材料一式三份将情况呈报给党委书记、纪委书记和常务副局长。一周过去,信访案件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等待答复的护士们便在医院义愤填膺般群情激昂地要求夏景臣向她们检讨,纠正其错误的处理决定。夏景臣不服,以摔杯为对抗信号,扬言说你们爱怎么告就怎么告,我不怕。于是,护士们再一次来到局机关,将刘青山堵在办公室内,强烈要求他立即处分夏景臣,并撤他的职。 刘青山的办公室被告状的护士和机关人员围得水泄不通。刘青山本人也十分恼火。他拿起电话叫信访办前来处理。护士们死活不肯,说几天过去了信访连音都没有,我们不相信他们。刘青山又找纪委书记和常务副局长来处理,护士们还是不同意,说今天就找你刘书记,你非得给个准信,到底是否处分夏景臣。刘青山说,夏景臣的问题局党委要进一步调查,待情况调查清楚了之后再做决定。护士们还是不肯,纷纷列举了夏景臣的一系列问题。双方争论不休。 负责维持机关秩序的保卫科、办公室等部门面对上访的护士们也束手无策。对她们既不能动手拉拉扯扯又不能推推搡搡也不好大声喝斥。无奈,办公室主任拨通了夏景臣的电话。 “你赶快来把你们的护士接走,还让不让领导办公了?”办公室主任严肃地说。 “嗯嗯——她们嗯嗯要告我,嗯嗯我也没嗯办法。”夏景臣态度很强硬。 “你的意思是不管对吧?” “我嗯嗯,我去,嗯嗯也不解决问题。嗯嗯她们要和我嗯嗯对抗。我就嗯嗯不信了。嗯嗯。” “你嗯嗯你妈个腿啊你嗯嗯。” “——” 同一时间里,万紫荷已经接到郑晓晓的电话。他们在电话里商定继续观察局势动态,伺机出击,给刘书记解围。而办公室主任又恰恰和万紫荷不熟,也不好找万紫荷出面。所以,万紫荷就稳稳地坐在办公室里,稳稳地考虑着如何为刘书记解围,平息这件事。 在刘青山的办公室门外,郑晓晓时刻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保卫科、办公室、信访办的人员都劝说无用之后,在刘青山即将发火之时,他迅速通知万紫荷火速赶到局机关。 万紫荷的到来似乎是救星到了,围在刘青山门外的人立刻给他闪出一条道。办公室主任也早已抢先告诉刘青山万紫荷,万书记来了。刘书记问夏景臣怎么没来。办公室主任说他哼哼唧唧的不来,人家万书记知道这件事后主动来了。刘青山点了点头。 “哎呀刘书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也是刚刚知道发生了这件事。都是我稳定工作没做好。我得向您检讨啊。”万紫荷一边向刘书记检讨,一边向护士们偷偷地使了个眼色。 刘书记放松了刚才绷紧的脸说:“把你的职工接回去。你们医院的事情局党委是知道的。做任何事情都要有个过程。局党委对夏景臣的问题也是重视的。你们回去要好好做做职工的思想工作,保持局面的稳定。不许再发生类似的问题。局党委近期会对这个问题给出一个圆满答复的。” 万紫荷连声说着好。他对几个护士说:“你们回去吧。今后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我解决不了的由我向上级反映。相信党组织一定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请大家相信党,相信刘书记。今天我们打扰了刘书记的工作,让刘书记为我们操心了,我代表你们向刘书记说声对不起。刘书记,对不起您了。” 几个护士也跟着说着对不起。 刘青山的脸有些笑意。他说:“你们回去吧。以后可不许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万紫荷走到门口,刘青山又叫住他。“小万啊,”他说,“今天你的行动值得表扬。干工作就得这样,就得主动。回去好好努力啊。” “谢谢刘书记。”万紫荷说,“那我走了刘书记。” 出了机关大楼,万紫荷叫住护士们。他说:“你们怎么能和刘书记胡闹呢?你们这是干扰机关工作秩序,你们知道吗?” 有护士说:“万书记,我们这不是也着急吗?局里面处理事情也太慢了。” 万紫荷说:“你们以为局里处理事儿向夏景臣那样啊,有几个夏景臣那个德行的?” 有护士问:“万书记,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刘书记办公室的?你再不来,我们就没法出去了。” 万紫荷说:“你们哪,应该见好就收。我今天如果不去解围,你们就惨了。” 此时,万紫荷的心情痛快极了。他为自己今天的出色表现而暗自喝彩。人生还有什么比实现了表演欲更令人欢欣鼓舞的吗?没有。他万紫荷今天是出尽了风头。 心情好了,万紫荷索性沿着马路悠闲自在地走着。市国土局的对面是一座高大雄伟的建筑凤凰城。这是一个综合大市场。市场里鸡鱼肉蛋禽家具鞋帽五金服装应有尽有。在慧县时每每来到市里他总要去市场逛一逛,而身在梅城市后,他也懒得来这里了。因为他发现梅城市还有比凤凰城更好的大市场和购物中心。今天他心情好。他从北门进去,沿着卖熟食水果的通道左顾右盼地溜达。那些生意人似乎看出他并非购物者,所以很少有人拉扯他或向他推销货物。他浏览了一圈儿后,转个直角,奔东门出了凤凰城。可能是市场里阴凉的缘故,刚迈出市场的门,万紫荷便觉得阳光格外的耀眼,身上的西装他也脱下来搭在胳臂肘里。黝黑的皮鞋,灰蓝的西裤,雪白的衬衫,偏分的黑发,笔直的身材,一副精神抖擞成熟稳健的样子。 刺眼的阳光让万紫荷不仅觉得眼睛睁不开,还感觉一阵阵的燥热。他发现自己正对着太阳往前走着,他的身体毫不吝啬地承载了阳光的恩赐。 转过一个弯之后,万紫荷便沿着背阴的街路一直往东走。刚才浑身的燥热感立刻消失了。他感到一股凉风顺着领口钻进后背,又窜到前胸,这种天赐的凉爽让他步履轻松起来。 眼看着医院就要到了,万紫荷却放慢了脚步。他心里长叹一口气,原地站立想歇一会。现在,一想到这个医院他就头疼,一看到这个医院他就心烦。他索性在人行道的长条凳上坐下来调节一下心情。他漫无目的地看着街上过往的行人和车辆。他在猜想这些人的心情会不会和自己是一样的呢?如果不是的话,那为什么他们就没有自己这么多的坏心情呢?难道自己就得偏偏遇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想自己孤身一人在城里打拼,想妻子刘婷婷领着孩子在家操劳,想自己整日绞尽脑汁地和对手们斗来斗去,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刚出市局大门口时的欣喜顿时全无。想来想去,万紫荷起身向南。他回家了。 走到自己租住的和平小区三号楼下,万紫荷一眼就看见了房东秦阿姨。秦阿姨正和几个老姐妹在凉亭里聊着天,她也看见了万紫荷。 万紫荷热情地打着招呼:“秦阿姨,在聊天啊。” 秦阿姨六十多岁,和万紫荷的母亲年龄差不多。她见万紫荷过来,瞅瞅天上的太阳,不解地问道:“小万啊,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万紫荷说:“我有点不舒服,秦阿姨。” 秦阿姨离开几个老姐妹,快步来到万紫荷面前,嘴贴着他的耳朵,小心奕奕地说:“你还是自己在这儿住吧?我可得告诉你。以前那个租房的,净往家领女的,后来让派出所发现了,还罚我钱了呢。我看你是个规矩人,你不能干那事儿。你可千万不能干那事儿啊。” 万紫荷摇头一笑说:“你放心吧阿姨,我怎么会干那事儿呢?” 说完,万紫荷强装笑脸地走了。他走进楼洞口时还听见身后秦阿姨在不停地念叨着可不能领女人来过夜之类的话。他心烦得快步登上四楼,打开房门,随手“咣”地将门关严。 本来今天的事情办的很精彩,可谁曾想却越来越没心情,这一路上尽是些不愉快。他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一点儿情绪也没有。屋子里的陈设都是房东的,他自己就带了一套行李来到梅城,撇下老婆孩子在慧县。而自己在梅城又不顺心不得志。“这他妈混的是怎么日子。”他骂了一句,侧身想睡一觉。可是躺了半天也没睡着。他又不得不坐起来,围着屋子胡乱地转悠。转着转着,他觉得不对。依郑晓晓的性格,他早就应该打电话来与他共享今天的事儿,可是他今天怎么了?怎么忽然没有了动静?难道是又发生了什么意外?万紫荷赶紧翻出手机,看看是否有郑晓晓的电话。这一看不要紧,万紫荷放心了。原来自己的手机是关着的。他试图打开手机。但犹豫了一下他便把手机放回原处。他今天就不开机了,就玩个神秘失踪。 在家这么无聊地呆着万紫荷觉得实在是没有意思。今天是星期四。他想干脆就回家,回慧县,和老婆孩子过一个大周末,好好陪陪她们。自己不在家,刘婷婷还不知把家弄成什么样呢。想了想,他决定马上就走。回家后先收拾家,然后做一桌可口的饭菜,给她们娘俩儿一个惊喜。万紫荷的心情顿时又好了。 公交车沿着宽敞的水泥路穿行在山脚间。万紫荷依车窗而坐,眼睛紧紧盯着窗外,一座座山,一片片树急速掠过。忽然,他发现山沟里覆盖在河面上的冰块已经塌陷,在冰块的间隙中他分明看见一汪清水贴着河底悄悄地安静地流着。这和融化得象蜂窝似的有些发黑的且表面被沙土掠过的冰块判若两样。万紫荷不知道冰块为什么会变黑。在他的记忆里它是洁白的,那流淌的水是亮晶晶的。路边柳枝泛着一丝绿意。远远的,可听见哗哗水声。阳光下,一条银链泛着磷光穿行黑土间。两边山上的黄里透绿的树的枝桠努力向上伸展着,那些树只长在半山腰,和下面大补丁似的耕地争嘴般的争夺植被,树在地里,地在林中,那参差不齐样子象蹩脚的理发师剃的蹩脚的头。耕地的土不知何时翻动过,一块块一层层紧紧贴着,象一张张微闭着的嘴唇等待滋润。农村长大的万紫荷最爱看的就是这种景象。他记得自己家翻晒的土地就是这个样子。他在这样的地里流过汗锄过地收过果,留下了自己的记忆和情怀。这乡土的气息里似乎与他有着不解的情缘,让他看着就格外地亲。 在慧县下车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万紫荷既没有给妻子刘婷婷打电话,也没有去学校接女儿万沐春。女儿已经读高中一年级了,学习成绩还不错。都说孩子的聪明随妈,刘婷婷就聪明,女儿的聪明大概就是刘婷婷基因遗传的结果,万紫荷想到女儿心里就高兴。他乐颠颠地来到市场,精心挑选了水果和精肉活鱼,又买了些时令青菜,才回到家里。 家里很干净,并不像万紫荷想象的锅朝天碗朝地床不叠地不扫的那个样子。他挨个屋子巡视一圈儿,一点家务活儿也没找出来。倒是卫生间的洗衣机里浸泡着老婆和女儿的衣服。他放下菜,脱掉西装,换上睡衣,开始洗起衣服。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隐藏起来,让这娘俩不知道自己提前回家了。于是,他又赶紧把自己的皮鞋藏鞋柜里,西装叠好放进衣橱,基本保持他回家时的原样,他这才放心地忙着做饭洗衣去了。 看看冰箱冰柜里的食物,万紫荷不一会就琢磨出晚上的四菜一汤:清炒肉丝、葱烧肉条、清蒸鲤鱼、清凉菠菜和豆腐木耳柿子汤。准备好了这些菜,万紫荷眼巴巴地瞅着墙上的石英表,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这娘俩什么时候回来。只要她们一到家,他立刻就起锅炒菜。此时,谁才是亲人万紫荷真正感觉到了。此之前他还真的没有想这么多。在梅城,和那帮哥们姐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象现在所产生的期盼的感觉。现在的这种感觉是望眼欲穿的撕心裂肺的牵肠挂肚的聚精会神的,她们就像自己的左右手一样缺一不可。而他呢,也是她们娘俩的左右手,是她们的支柱。如此看来,一个家庭里,谁也离不开谁,离开谁都不行。万紫荷“扑哧”地摇头笑了,他在为自己的想法感慨。他感慨得宁愿为这个家赴汤蹈火。不过,万紫荷也在怀疑自己,为什么过去不曾这么产生,而只身在梅城工作后才会有如此之多的感慨呢。 下午五点整。房门有开锁声。万紫荷立刻躲进厨房悄无声息地紧张地站着不动。 “妈,我今天好累啊,怎么办呀?”女儿万沐春的声音。 “累就先歇会儿。等妈做好饭就叫你。吃完饭,你在学习。”刘婷婷在安慰孩子。 “我得给我爸打电话,他光知道上班也不管他姑娘了。” “晚上咱俩儿吃点什么呢?”刘婷婷进了卧室。 “妈——我爸关机!” “是吗?我看看——是啊,你爸怎么关机呢?他从来不关机啊?” “我爸会不会有什么事啊妈?” “瞎说。你爸怎么会有事啊。哎——姑娘,你看这是什么?” “啊?这不是我爸的——” “嘘——” 蹑手蹑脚声。打开女儿卧室门声。打开卫生间门声。打开厨房门声。 “爸——”女儿万沐春尖叫着扑将过来,只把万紫荷撞个趔趄。 刘婷婷依着门框抿嘴笑着不出声。 万沐春说:“爸,我妈看见衣橱里你的西装了。要不我们才不知道你回来了呢。” 刘婷婷娇怪着说:“你回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净让我们娘俩担心。” 女儿万沐春看见厨房操作台上的菜,高兴地蹦着高喊:“噢,我爸给我做好吃的了。” 万紫荷听罢激动了。他马上动手点炉灶,炒锅叮叮当当地随后响起来。 这顿饭是在欢声笑语声中度过的。万紫荷准备的四菜一汤都见了盘底后,三口人这才拍拍肚皮,齐声囔着撑着了。 万紫荷起身收拾碗筷,刘婷婷按住他不让他动手。万紫荷说:“我来吧。我不在家,你自己也挺辛苦的。我回来就帮你多干点。” 刘婷婷说:“你一周回家一趟。在外面也吃不好睡不好的,回家了,你就好好享受享受。” 女儿万沐春说:“你俩儿干脆石头剪子布吧。” 万紫荷笑说:“我俩儿把你当石头剪子布。” 女儿说:“爸妈,我今晚不想看书了,想和你们聊天。” 万紫荷说:“行啊,今天爸给你放假。” 刘婷婷瞪了万紫荷一眼,又看看女儿,没有表态。 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家里总算收拾停当。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正在播报着国内重大新闻。一家三口挤在沙发里抢着电视遥控器。出于职业习惯,万紫荷要看看国内国际的重大新闻事件,而女儿万沐春则非要看科教频道,刘婷婷紧挨着万紫荷磕着瓜子,一副看什么都可以的架势。无奈,万紫荷只好把遥控器给女儿,她看什么,大家就跟着看什么。看着看着,刘婷婷忽然把瓜子往盘里一扔,用肩膀轻轻撞着万紫荷说:“哎,你说有意思不?” “什么事?怎么了?”万紫荷问。 “前天,我参加了一个活动,是县委组织部、县委宣传部、县农委、团县委组织的医疗三下乡活动。” “那是好事啊。”万紫荷肯定地说。 “事是好事。”刘婷婷说,“中巴车满满地拉了两车人。到了农村我才发现,真正能看病的就我们三个人。其余的人全都被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围着谈政绩呢,都在说自己单位如何为农民朋友解决实际问题。到了中午,这些人也没有走的意思。没办法,村长在自己家安排的饭,杀了一只羊,招待大家。这酒一直喝到下午四点。回县里后,县农委又安排吃的晚饭。你说说看,这叫什么活动啊?这哪是帮农民,简直就是为了他们自己出成绩。” “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万紫荷说,“你看啊,他们任何一个部门单独搞这样的活动,能出来给农民看病就是你们几个经验、技术比较过硬的医生,那还不如一块搞活动呢。折腾你们一次总比折腾四次好吧?” “那可以多请出一些医生,分组下乡啊。”刘婷婷有点愤愤不平。 “嗨,傻媳妇。”万紫荷拍拍刘婷婷的头说,“那谁出车,谁请吃,谁花钱啊?这样不就都节省了嘛。成绩大家出嘛。换句话说,让你们天天下乡,你们也不干啊。” 刘婷婷本来是想说这些部门雷声大雨点小,工作漂浮。但话让万紫荷这么一说,反倒是他们有理了,好像这工作就应该这么干。刘婷婷暂时不能理解包括万紫荷在内的这些当官的都是什么心态,怎么为百姓做点事情非得走形式去糊弄呢?难道他们曾经不是普通的百姓?他们的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不是普通百姓?刘婷婷怎么也转不过来这个弯。 女儿万沐春当真没有去看书。她依偎在沙发上和爸爸妈妈一起聊天看电视直到十点多才去歇息。女儿休息了,万紫荷夫妻俩也简单收拾一下钻进被窝,并很快地闭了电灯。 应该说,从星期四下午到星期一早晨,万紫荷在家里足足呆了三天半。这几天他没闲着,家里家外地忙碌着,让老婆和女儿尽情享受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以至于他星期一早上要走的时候这娘俩很不情愿的。 刘婷婷说:“有你在家,我真放松,什么都不用去想。” 女儿说:“爸,我妈妈做的饭真的没你做得好吃。” 万紫荷猜出这娘俩的心思。他张开臂膀搂着她们说:“从这周开始,我天天周四下午回来,多在家呆几天。不过,老婆你不许在单位累着,丫头你不许学习落后。当然,周末的时候咱们一家三口也可以在梅城玩啊,那里早晚都会有咱们的家。” 第8章 壳(9) 在家里多住了几天之后,万紫荷就不愿意回梅城上班了。整天守着老婆孩子,其乐融融的滋味他还没有享受够。最为关键的应该是他厌倦了医院里的那份工作,那个所谓的书记的工作,那个没有实权没有实惠没有人追捧的工作。最让万紫荷颜面扫地的是刚到医院不久一位医生说过的话。那天正巧他值班。来到病房检查工作时他满心欢喜地想坐下来和医生护士交流一下思想。刚说上几句话,那位医生就直言道:“书记呢听着名好听,但你没权还不管钱,交你也没有用,就是得罪了你,你也不能把我们怎么的。权力都在院长那儿。”这还怎么谈工作?跟谁谈?万紫荷顿时就懵,满脸发烧着觉得自己一下子没有了面子。首先职工就不在乎你的存在,况且因为自己没有实权,根本无法说服教育任何人。现在的人都是理论联系实惠,表扬与自我表扬,密切联系领导。组织学习,读书看报,群众基本不买帐。万紫荷曾一度想扭转这种局面,可是当他看到傻乎乎的夏景臣,当他看到家庭妇女似的护士们,他一下子泄了气。刚调入时的热情顿时皆无。不过,万紫荷始终不灰心。表面上他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但内心里他却在谋划对策,他要控制局面以至于扭转局面。所以,他想小小地谋划对策,让医院里的人知道他存在的重要。 于是,在星期一的这天里,万紫荷依然没有开机,也依然没有去上班的意思,他甚至想这个星期都不露面,人间蒸发一段时间。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试探一下大家对他的反应,看看他不在的情况下的局面是怎样的。当然,他也考虑了不去上班可能产生的后果。左思右想之后,他觉得不去上班并不会有人计较。他的理由很简单。来到医院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局党委和党群各部门很少到医院检查工作或调研,也不见上级有什么重大活动或指示。这样一来,万紫荷觉得工作很是轻闲,基本无事可做。不过,万紫荷属于不甘寂寞的人。他曾经把在慧县国土资源局当副书记期间的干得像样几件事儿拿到医院来实施,虽然在沉寂的医院里掀起一阵热潮,博得一片好评,但上级对此并没有什么动静,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态度让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在他的经验里,至少上级党委应该对自己的工作给予支持或指导,怎么就没有声音呢?万紫荷不敢怠慢。他立刻觉得自己应该悠着点,绝不能锋芒毕露让人家感觉不舒服,更不能让人家觉得自己能力太强,有压倒医院行政班子的意思。况且,他还没有完全摸清班子成员的底牌,他需要时间来和他们周旋。即便是上周医院出现了护士群体上访事件,万紫荷心里粗略盘算了一下,她们绝对不会再到局里去了,也绝对不会和自己吵闹。那么,她们只有大闹夏景臣。自己这个时候不在,副院长李树民也不会参与此事,没有人出面解围,夏景臣可就难看了。想到护士们可能对夏景臣采取的手段,万紫荷禁不住“哈”的一声笑了。他于是决定不去上班了。他要找慧县国土局的弟兄们喝酒去。 但是不去上班总还是要打声招呼的,要不医院的领导班子和职工会有猜疑的,尽管他从来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消极的思想,尽管他一向表现得很是积极。可此时他又不知道医院现在发生了什么。万一护士们正在闹事呢?万一局里派人正在帮助解决问题呢?万一他们正在四处寻找自己呢?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送上门了吗?自己的企图不是白费了吗?万紫荷顿时稳稳地坐在沙发里冷冷地思考着。想着想着,他忽然冒出一个绝妙的想法。他仔细反复地斟酌了这个想法,确认没有破绽后,立即给郑晓晓打去电话。 “晓晓啊。”万紫荷沉稳地说。 “我靠。你干嘛去了?这边都要疯了。”郑晓晓似笑非笑地说。 万紫荷心中不免惊喜,他认为自己预料的事情也许发生了。他依旧沉稳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靠,你不知道吗?你们单位的护士把夏景臣给打了,门牙都打掉了。我靠闹得可邪乎了。哎,你在哪?没在单位吗?” 万紫荷“呵呵呵”地一阵爽快地笑。他反问说:“你猜我在哪晓晓?” 郑晓晓一愣,不多会儿就随即说:“你小子是不是在家?你小子躲事儿去了是不是?我靠,你小子是不是知道会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我说这几天找不着你,原来你小子玩起金蝉脱壳了。好。好。你小子高明,高明,太高明了。” 万紫荷见郑晓晓看出了自己的计谋,便又“呵呵呵”地笑出了声。笑够了,万紫荷无奈地说:“大哥,不是老弟玩手段,而是这件事实在难处理。祸是夏景臣惹的,他不处理谁处理?局里的事儿我给处理了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护士们闹他打他,我没看见也不知道,谁能怪我?就让他自己受罪吧。” 听万紫荷如此一说,郑晓晓也点头同意。 万紫荷说:“晓晓,你得给我办件事儿。咱们继续表演。” 郑晓晓纳闷地问:“什么事儿?怎么演?” 万紫荷说:“你想法给夏景臣打电话,说我在局里找有关领导和部门给他讲情呢,说我真够意思等等,让他和单位的人知道我在梅城,在局里,在上班,在工作。明白了吗?” 郑晓晓长长地“噢——”了一声慢慢地说:“我明白了,明白了——好了,我知道怎么说了。我靠,咱俩联手玩死他。” 万紫荷放心了。有郑晓晓在局里给他张罗事儿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郑晓晓是什么人?撒谎蒙人的事他最是拿手,假的他能说成真的,真的他能说成美的,让人看不出一丁点的破绽不说,还能让当事者倍感温暖和真诚。万紫荷承认这是本事。郑晓晓的这种本事万紫荷自愧不如。但他的计谋却远远高于郑晓晓,以至于郑晓晓几次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频频说出“咱俩联手,没有人抵挡得了的”话。所以,万紫荷让郑晓晓来办这件事他自己一百个放心。一想到夏景臣听到郑晓晓的话可能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样子,万紫荷心里憋不住地往外乐。他满脸堆着笑容,身子也顿觉轻松,心里也不那么憋屈了。他觉得这是一个胜利,一个和占着茅房不拉屎的人的斗争的初步胜利。下一步,他要用自己的智慧压倒对方,让他腾出位置,留给好人能人。虽然他没有权力调动科级干部,但他有手段弄走他或者弄掉他。所有这些,都要看对方是否识趣了。而夏景臣对此一无所知。 本来万紫荷是要找慧县国土局的几个好哥们喝酒的,可是当他拿起电话准备拨打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今天自己绝对不能找国土局的人喝酒,谁知道他们当中哪个人和夏景臣关系甚密?万一谁说走了嘴把喝酒的事儿抖搂出去,他和郑晓晓演的戏不是露馅了吗?他立刻拍拍胸脯摇摇头,到饮水机前接了杯冰凉的矿泉水一口喝了下去,从口腔到胃里的那种冰凉冰凉感觉让他清醒了不少。“天哪,”他自言自语道,“差点没干出傻事儿。”他的又黑又亮的眼睛挑了一圈后决定,今天哪也不去,今天继续在家伺候老婆孩子。他于是给刘婷婷打去电话,让她中午回家吃饭。 “你,你没走啊?” “哈,走什么走啊?我走了谁伺候你们娘俩?净说傻话。” “那不上班能行吗?你都好几天没去了,咱可是刚到新单位啊。” “哈,你放心吧老婆,我都安排好了。再说单位也没有什么大事儿。说吧,中午想吃点什么?” “吃什么都行,只要能吃上现成的就行。” 万紫荷心里萌生一丝酸楚。看来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这娘俩儿吃饭总是对付啊。看来一个家庭里光有男人或光有女人是不行的;看来男人或女人只顾追求事业上的成功也是不行的;看来夫妻俩儿都去忙于事业更是冷落家庭的祸首。 应该说,万紫荷结婚这些年来从未离开过家,更没有在外单独住过。可现在不同了,他只身居住在梅城,留下老婆和孩子孤零零地在慧县,家便不象他们过去的那个家了。万紫荷于是感到很内疚。尽管自己在梅城吃饭什么的有时也是对付,但他绝对不能让老婆孩子对付着吃饭,那是他的失职。他同时也觉得应该尽快把刘婷婷的工作调到梅城市,女儿万沐春也转入梅城的重点高中,而且只须卖掉现在的楼房,就可以在梅城买一处住宅。现在看来,房子并不重要,女儿的学校也不难转入,老婆的工作调动才是最重要的,最终,一家人的团聚比什么都重要。 不由得,万紫荷想起黄秀芬来。他听郑晓晓介绍说,黄秀芬的离婚很具有代表性。 黄秀芬在孩子刚满两岁时就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她想自己干点事儿,缓解家里的经济条件。她摆地摊,卖水果,蹲车站,赶集市,好不容易积攒下几万块钱开了家超市。手头宽裕了,生活见好了,孩子也长大上学了,黄秀芬美滋滋地享受着生活和创业的快乐。然而此时的黄秀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忽略了丈夫。几年打拼下来她忽略了家庭和孩子,更忽略了丈夫的生理需要。她万万没有想过男人和女人对生理需求的差异。当她把家庭和孩子托付给丈夫自己去创业的同时也把丈夫托付给了别的女人。所以,当她几次在自己家里看到别的女人和自己的丈夫躺在床上的时候终于决定离婚。她告诉丈夫说自己对不起他,说自己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不再配做他的妻子。事业成功了可家却没有了。黄秀芬悲愤中盘掉超市回单位上班。但这个阴影一直伴随着她,使她既不敢接触婚姻,更不敢再去创业。她怕了。但她现在是不是有生理需要呢?郑晓晓没说。万紫荷估计是有的,只是郑晓晓没得手,或者说是黄秀芬没将自己放开。 有这样一个现成的例子,万紫荷能不多考虑考虑吗?况且刘婷婷也是颇有姿色的职业女性,绝不敢保证没有别有用心的男人惦记着。虽然自己对刘婷婷的人品一百个放心信任,可是自己不在身边,时间长了,他真的害怕刘婷婷——咳。万紫荷拍拍自己的脑袋,笑话自己心眼儿小,笑话自己连老婆居然都不信任。不过,这倒是让他下定决心,一定尽快把刘婷婷的工作解决了。 估计应该是女儿下课的时间,万紫荷又给女儿万沐春打去电话。女儿甜甜的声音立刻从电话的那边传过来。 “爸——嘿嘿。” “傻笑什么啊姑娘?” “想你呗就笑啊。” “好姑娘。想着中午回家吃饭啊。” “你在家吗爸?你没走啊爸?” “是啊。爸没走,爸今天没去上班。” “啊太好了。爸你给我做好吃的。” “好。说吧,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爸你晚上走不走?” “爸明天走。” “啊——太好了,太好了。” 万紫荷好像看见女儿在蹦着高地笑,他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女儿从小就活蹦乱跳的,万紫荷喜欢得恨不得天天用嘴叼着,孩子直到上了初中,才离开他的被窝,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这个有着老婆和女儿的家里,作为唯一的男性,万紫荷是这个家的宝贝。没有他的存在,那娘俩儿好像没有魂了似的无精打采的;他每每在家的时候,这娘俩儿总是围着他转悠,象两只蝴蝶似的一会儿落在肩头,一会儿落在头顶,一会儿追逐着他满屋子跳跃。什么叫其乐融融和和睦睦?万紫荷好像体会得很深刻。 打开冰箱冰柜,万紫荷仔细看了看里边的食物。他倒不是看看有什么,而是看看缺什么。看过之后他找出纸和笔开始写。他估摸着在他明天走后到周五下午回来的四天里她们娘俩儿应该吃什么。他按照一日三餐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原理列出应该出去买的东西。他可不想再让这娘俩对付着吃饭了。 “嘣嘣嘣”,有人敲门。 聚精会神地整理着菜单的万紫荷被着实吓了一跳。他象受了惊吓山鹿,竖起耳朵,张大嘴巴,怔怔地瞅着房门。 门还在继续地敲着。声音不大不小也不急促。 万紫荷的心砰砰地震动起来。他看看表,上午十点。是谁在这个时候敲响自家的门呢?是敲错了还是知道家里有人?是砸门撬锁的小偷还是其他什么人?这个时间来会不会是事先有什么约定?难道是刘婷婷约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刘婷婷岂不是背着自己干了缺德事儿吗?万紫荷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寻找证据的机会。他忽然觉得刘婷婷居然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想通过门镜悄悄地看看外面的人是谁。他蹑手蹑脚地慢慢向房门靠去。 “紫荷呀,开门啊。” 天哪,是刘婷婷。 万紫荷赶紧打开房门锁,他悬着的心也同时放下。 看见刘婷婷,万紫荷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自责。他觉得自己刚才不应该那样分析刘婷婷。十几年的夫妻怎么能说变就变呢。他笑着把刘婷婷迎进屋。 刘婷婷假装不高兴地说:“敲门半天了你怎么不给我开啊?是不是你在家背着我干坏事儿了?” 万紫荷赶忙解释:“我哪知道是谁啊?万一是流氓歹徒怎么办?——哎你钥匙呢?” 刘婷婷哭咧咧地说:“落单位了。敲门你还不给人家开。哼。” 万紫荷继续解释:“不是我不开门。我也吓一跳啊。”他停一会儿又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刘婷婷说:“嫌早啊?嫌早我再回单位去。” 万紫荷扑哧笑了。 刘婷婷说:“你明天上班去了。我寻思你在外面也不舍得吃什么,就买了你爱吃的酱牛肉和板鹅。一着急走,钥匙就落单位了。” 说完,刘婷婷从包里拿出牛肉和板鹅。那种特有的酱肉香顿时溢满了屋子。 万紫荷趴在酱肉上长提口气使劲儿闻闻香味,末了,把刚才自己列的菜单递给刘婷婷,说:“我正要出去把这几天的东西买回来,让你和姑娘吃现成的呢。” 刘婷婷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后,说:“哎呀,这么多好吃的。不行,你还得把葱姜蒜给我剥好洗好。” 万紫荷笑说:“——行。我一定给你弄利索了。” 虽然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万紫荷还是喜欢刘婷婷小鸟依人的样子。他愿意自己张开臂膀将她轻轻搂在怀里,任由她撒娇、窃语、醉意朦胧。他觉得这也一种爱的表达形式。夫妻间少不了这种爱,这种爱的背后蕴藏着激情、柔情和亲情。万紫荷喜欢被这种爱融化了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最坦白、最公开、最直接,最能将人彻底融化,一览无余。 不过,万紫荷的所有表现还含有补偿的心理因素。看着对他一往情深的妻女,他后悔和刘春梅发生的一夜情。虽然他和刘春梅疯狂地在床上飘飘欲仙醉生梦死畅快淋漓,但事后他总觉得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发泄和背叛,是纯粹的麻木的甚至是没有知觉和人性的发泄。他和刘婷婷是不会那样的。他要轻轻的慢慢的,绝不能让她有疼痛感和虐待感。因为那是他怜爱的妻子。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都属于他,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伤害呢?所以,他要让妻子尽情享受性爱的美妙与快乐。这几天里,万紫荷做到了这些。而越是用心对待刘婷婷,他心里越是忏悔不已。刘春梅表面上似乎对此事无所谓,假如万一她痴迷了呢?假如她非缠着自己不可呢?万紫荷想想有些后怕。毕竟自己算是帅气的成熟男人。漂亮的女人男人都争着瞅几眼,那帅气的男人女人也一样愿意靠近。而当一个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会奋不顾身的将其占为己有且情有独钟。万紫荷害怕刘春梅喜欢自己。她和许多男人有染了好久之后会觉得不过如此,因此,她终会选择一个固定的伴侣。万紫荷怕刘春梅选择自己,他不时地在想如何周旋于她。放弃家,万紫荷是万万不能的。 第9章 壳(10) 坐上开往梅城的早班班车,万紫荷便不再惦记家里的事情。他现在要去面对一个乱摊子,面对说不清道不明的没头没脑的事情。他想以自己的才智施展才能,哪怕是没有上级的称赞,自己玩个心情愉快也行。在他看来,用才智开展工作的过程就是心情舒畅的过程。就象是做游戏,只要游戏新颖规则明确,大家积极参与相互配合默契,游戏开心快乐的过程只是其中之一,游戏结果的皆大欢喜才是最终目的。他苦于自己的能量不能释放出来。所以他感到憋屈,有劲儿使不上让他有快窒息的前兆。 金龙牌中巴车沿着笔直宽敞的高速路疾驶。太阳和云彩在空中捉着迷藏,一会儿露脸,一会儿变脸,把清晨惹得有几分童趣。天空很蓝,也很深邃,好像里面藏着许多的故事。云彩很白,悠闲地漂游空中,显得自由自在的。 万紫荷漫无目的地看着这一切。他想如果自己能像那些云彩多好,自由漂浮,无忧无虑,无人打搅,随心所欲,免得整天面对那些无聊的事情,绞尽脑汁地明争暗斗欺上瞒下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他有时弄不明白,人,为什么要人人自危,为什么要拼个你死我活,为什么要互相残杀。这都是为什么?不就是那么一点点的利益嘛,彼此都退一步不比什么都好?可是谁也不想退步,就连自己也是这样。比如在医院最近发生的问题上自己退步不行吗?可是自己并没有退,而是顺水推舟地把事情闹大。表面上自己是在退,实际上自己也许是赢家,从中得利的或许就是自己。说白了,自己不也是为了利益吗?人活着的过程也是拼杀的过程,拼杀的过程就是抗争的过程,抗争的胜利就是人奋斗的目标。看来,这也许是人的本性,是欲望驱动着的本性,是与生俱来的不可逆转的本性。你不具备这种本性,你将会被别人吃掉。因此,还不如利用这种本性,为自己拼杀出一条血路。你不拼杀,别人拼杀。而你可能在拼杀中被别人杀掉。所以,你就不得不去拼杀了。万紫荷很得意自己对人生有这样的理解。不管对与不对,反正现在的人都这样,自己也只好随波逐流了。 金龙车依然在疾驶。 万紫荷无暇关顾左右乘客,这些下了车便各奔西东的人也都和他一样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万紫荷盘算着应该怎样应对昨天的事情。 夏景臣被打万紫荷乐还来不及呢,所以没有必要为此担心。如果上级部门前来调查,他还可以把夏景臣的失误更多地侧面委婉地谈一些。医院的局面倒也不难控制,工作理顺好了,职工心情好了,什么事情都好办,什么话都好说。只是他现在担心郑晓晓是否把昨天的事情办圆满了。郑晓晓虽然会编瞎话,他如果没办成或把事情办砸了呢?没办倒好,办砸了可就麻烦了。万紫荷不禁又有些后怕。他想立即给郑晓晓打个电话问个明白,可车上人多嘴杂不方便。他只好等。不过在等的过程里,万紫荷已经想好了对策。他长嘘口气,放心地闭上眼睛迷糊着睡了。 其实,就在昨天上午,就在万紫荷打过电话不久,机灵的郑晓晓眼珠一转儿,先侧面地给副院长李树民通了电话。 “李院长啊,”郑晓晓尽量表现得关切一些。“怎么样了?护士们还闹不闹了?你说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儿呢,真是的。” 李树民听是郑晓晓的电话,并没在意,便直率地说:“闹着呢,说什么也不算完,非要让他下台。哈哈哈。” 郑晓晓分明听出李树民是在看热闹,就装作不明情况进一步说:“那你没劝劝啊,都是班子成员,把谁弄出事都不好。” 李树民有些幸灾乐祸:“那咋劝?事儿是他惹的,自己的梦自己圆呗?我有什么办法?管不了啊。哈哈哈。” 郑晓晓什么都明白了。他隐约意识到夏景臣将要遇到不测。有万紫荷聪明的脑力,有李树民的袖手旁观,夏景臣绝不是对手。单就是一个万紫荷,他们医院四十个脑袋也玩不过他一个脑袋。有万紫荷的要求,郑晓晓继续演戏。他说:“这可怎么整,你说你们万书记还在局里替夏景臣说好话呢,到处给他解围。好歹护士们让万书记劝阻着不在局里闹了,这又回医院闹去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人家万书记不是白出力了吗?” 李树民很是吃惊。他随口说:“咳,万书记管这个干什么呀,夏景臣决定这事儿的时候也没事先告诉人家万书记,护士们上访人家万书记还给拦住了,这就够意思了。他还去给夏景臣说好话,万书记怎么了这是啊。” 郑晓晓说:“万书记可能是考虑班子的问题呗。闹出事大家都不好啊。我估计是这样。” 撂下电话,郑晓晓心里狠狠地骂了句“傻×”。相隔一小时左右,他认为事态该是平息时就打通了夏景臣的电话。 “夏院长,受委屈了啊夏院长。你说出这么大的事儿哥们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啊。真不好意思。” “嗯嗯,郑,郑科长,没事。嗯嗯,你放放心,我夏景臣绝不屈服。我,嗯嗯,我现在掉了两颗牙,但我嗯嗯不怕。我就不信我治不了嗯嗯她们。这个事儿,嗯嗯,我夏景臣,嗯嗯管到底了我。” “对。我跟你说夏院长,咱们当领导的就得这样,不能屈服。那咱们如果让职工欺负住了那还怎么工作?对她们就得狠。你平时就是不够狠,所以她们才敢这样。我说的对吧夏院长?” “事,事实就是这样。嗯嗯,我确实不不够狠。但我会狠起来,你看着吧。通过这件事儿我就狠上了我。嗯嗯。局里是不是都知道了?” “就咱们后勤系统的少数人知道,其他系统的估计都不知道。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让那么多人知道也没什么好处,你说呢?况且,你们万书记还在局里为你说好话,给你挡事儿呢,你还担心什么啊,是吧?” “你说,嗯嗯,万书记在局里给我说好话呢?他跟谁说说了?那他嗯嗯怎么关机啊?” “咳,他手机坏了。哎,我跟你说啊,刚才我去刘书记办公室送水,听万书记在汇报你工作负责任,敢抓敢管什么的。我也不方便多听。哎,就这些还不保了你呀?” “是吗?万,万书记真是这么说的?那可太太好了。嗯嗯,我给万书记买手机,这个我说了算。嗯嗯。万书记,好,嗯嗯,万书记。” “就这样吧夏院长,我就问问你现在怎么样了。你受委屈了哥们能不关心吗是不是?这样,晚上哥们请请你,给你压压惊。” “别——别。我,嗯嗯我请。等万书记回来,嗯嗯咱们一块。我得感谢感谢他。” 郑晓晓简直要吐了。听夏景臣说话,他既恶心又难受。这种挨了打还嘴硬的人看来得继续打。他被打觉醒的时候就是他完蛋的时候,这是不争的事实。 忽悠了夏景臣,郑晓晓还觉得不过瘾。他趁去向甄副局长汇报工作的机会又假装无意地扯上夏景臣。 “哈,甄局,你说这个夏景臣,一个堂堂的院长竟然让职工给打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他说。 甄贤子重重地推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冷冷地说:“他就他妈该揍。什么他妈也不是。你瞅瞅那个医院让他管的,都什么样了?啊?切。” 郑晓晓也跟着冷笑一声。他附和着说:“是,原来咱们医院多好,从他当院长后一天不如一天,还净惹事儿。这叫什么干部啊。” 甄贤子说:“我已经建议局党委调整医院的领导班子了。可是没有人选。那个万书记倒是能干点事儿,可他不是专业干部。唉,再这么干下去,这个医院就得解体了。” 郑晓晓趁机说:“那就先让那个万书记试试呗。不懂业务,但会用人会管理就行啊。没准就能让医院出现转机呢。” 甄贤子说:“事儿是这么个事儿。到时候就怕党委委员们不同意啊。” 郑晓晓还想说点什么,但转念一想,言多必有失。他唯恐自己说多了或说错了让甄副局长产生怀疑。虽然郑晓晓并不在乎甄副局长,但他毕竟是副局长。两个人无话可说时,郑晓晓便退出来。 总而言之,万紫荷托付的事情他圆满地解决了。他急着把事情的结果告诉万紫荷,可是万紫荷就是不开机。他又不可能驱车赶到慧县。所以,他只有等,只有等万紫荷上班后再说。其实,郑晓晓真正的目的是宰万紫荷一顿饭。他为万紫荷出这么大的力,他万紫荷难道就不应该请他吃顿饭吗? 万紫荷在昨天安排郑晓晓帮忙做这些事情的同时,就已经料到他定会让自己请客吃饭的。他也同时料到被请的还不止郑晓晓一个人,至少会有黄秀芬和刘春梅。去哪吃,吃什么,在金龙中巴快要进入梅城时,万紫荷不得不想了。他想开机给郑晓晓打电话,逗一逗他,说他把事情办砸了要找他算账,让他请吃饭把事情摆平了。后一想,郑晓晓这个小心眼儿的人听这话非急眼不可。他索性干脆就关机,让谁也不知道他万紫荷在哪,他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观察着事态走向。然而最终去哪吃饭,万紫荷当然心里有数。他可不想让郑晓晓挑理。 奇怪,今早一楼走廊静悄悄的,别说连人影,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万紫荷抬腕看一眼手表,还有十五分钟八点,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往日里的这个时候楼上楼下可是热闹起来了。“大概是和昨天的事情有关。”万紫荷心里琢磨着,径直走进自己办公室。 他随手关上门。眨了眨眼睛,他又觉得不妥,随后又打开了门。他想让同事们一进走廊就知道万书记来了。 万紫荷换上白服,坐在椅子上,稳稳当当地注视着敞开的门。这样注视了好一会儿,直到脖子有点酸痛也没见到人影,更没听到脚步声和开门声。这已经是快八点了,万紫荷有点坐不住椅子。他起身来到门口,探出身子往走廊里看。空空的走廊,寂静无声。他不禁倒吸口凉气,心脏陡然速跳起来。莫非——他不敢多想。他急忙关上门,快步奔到病房。 刚刚踏到一楼半,万紫荷就听到一阵放肆的护士的笑。他一步两个台阶地来到二楼时,眼前的一幕让他一时也不知所措。只见楼梯口对面的护士站里挤满了人,连一楼办公室的人员也都在这里,难怪一楼没有人呢。万紫荷顿时有些生气。他认为,无论医院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应该坚守岗位,正常的工作秩序必须坚持,这是单位,不是自由市场。他快步冲向护士站。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万书记来了。”护士站立刻有些慌乱。 万紫荷稳定了一下情绪,稍稍用力推开门,静静地注视着大家。 包括李树民在内的所有人都显得很拘谨,护士站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万紫荷干咳一声,脸上挂着笑容,声音却极其严厉地说:“大家很轻闲啊,很高兴啊。我不知道你们高兴为那般,但我知道你们轻闲得出了奇。因为轻闲,你们工作中违犯了纪律,惹怒了局党委,殴打了夏院长,今天又聚集在这里扰乱工作秩序。我想知道,这算一错再错呢,还是正常工作内容。这又算不算严重违犯劳动纪律呢?如果是的话,大家自己说,应该怎么样处理?且不说昨天的事情,单就今天而言,我们的干部,我们的党员,都组织群众做了些什么?是在这聚会吗?上午十一点之前,科室以上干部和党员每人将书面检查交到支部,然后统一公开张贴,予以警示。下午三点召开党员大会。我希望大家现在各就各位,立即工作。” 说完,万紫荷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身后人群急促散去的声音他听得很真切。 陆续的,从办公室主任到科室主任、护士长的书面检查一一送到万紫荷的办公桌上,包括副院长李树民在内的党员的书面检查也准时送上来。万紫荷不动声色地审阅着每一份检查。在认为合格后,他安排办公室主任把这些检查张贴在医院醒目的位置上。 十一点刚过,病案室主任乔艳红悄悄来到万紫荷的办公室。她哈着腰,低头笑呵呵地瞅着万紫荷的脸,直把万紫荷瞅笑了才说:“哎呀妈呀,你吓死我们了万书记。你咔咔地说那几句话,把我们整得没脸见人了。我们确实错了。” 办公室主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乔艳红的身后。见她在承认错误,也插话道:“就是啊万书记,我们确实不对。可是,你让我们把检查贴墙上比狠狠地训我们还厉害。这要让外人看见了多不好。你看贴一会儿就撤下来吧,太丢人了。呵呵。” “万书记,我们俩儿是代表大伙来向你老人家求情的。你现在到病房看看,大家都在岗位上,都老老实实的。” 万紫荷当然明白法不责众的道理。但医院出现这样的问题,作为书记他不能不管,另外这又是一个极好的树立自己权威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呢。然而考虑到大家的面子问题,他认为点到为止也是给自己和大家一个台阶。他于是说:“这样吧,今天下班前撤下来。撤早了不足以让大家吸取教训。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今早的事儿太气人了。这些检查,办公室留存。好吧?” “哎呀,那谢谢万书记,谢谢万书记。” 俩个人高兴地走了。 仰在椅子里,万紫荷觉得自己今天小胜一把,即及时控制了医院局面,又让职工们有所畏惧,可谓一箭双雕。 吃午饭时,职工们纷纷客气拘谨地和他打着招呼。万紫荷则微笑着和大家贴近,好像今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那个曾经说书记没用的医生凑到他跟前,低声说:“万书记,厉害。” 万紫荷笑眯眯地打量他一眼,说:“是吗?呵呵呵。” 这是万紫荷第一次在全院职工面前发脾气,也是第一次干脆地处理事件,更是高深莫测得让职工们摸不着他的底。依万紫荷的想法,到这个医院来只是临时落脚,对于他这个非医疗专业的人来说并不想在这里长久地工作下去。因此,他既不想得罪人,也不想做出什么政绩。况且,在他看来,医院这种地方也根本出不了什么政绩。所以,他只不过想变着法儿地多接近领导,寻找机会走出去。而今天他不得不出手处理这件事。因为这不仅关系到医院的稳定,而且更是突显他领导才智的机会。他想,离开这个单位必须首先保证单位的稳定,没有稳定的局面什么事情也办不成。这点,他万紫荷比谁都清楚。至于夏景臣,他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用不屑一顾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连正常工作都摆布不清,连疾病都看不明白的院长万紫荷打心眼里瞧不起。既然这样,万紫荷可要出手了。 下午刚上班,夏景臣匆匆来到万紫荷的办公室。他右手捂着嘴,左眼眶还有一处铁青,本来就像大虾的身子此时弯得更厉害。 万紫荷打量着夏景臣。看着他的这个样子,心里说不出是耻笑还是同情。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注视着夏景臣的一举一动。 夏景臣捂着嘴,呜呜地说:“万书记,嗯嗯,我这个事儿没完。我不能白挨打。我是院长,我是一把手,这个医院我最大,嗯嗯,打我,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本来万紫荷想召集个班子会仔细研究一下当前的局势和今后的工作,可见夏景臣这个态度,他一下子没了情绪。“或许是他怨气还没有消。”万紫荷默默地想。“但是身为单位领导,既不能和职工搞对立,也不能嫉恨职工。那样做不是一个称职的领导。”他这样认为。面对夏景臣的这种举动,他没有劝慰的意思。他觉得以夏景臣的觉悟与修养只能如此这般,至于高瞻远瞩更是谈及不上,他也只能停留在小家子气的水平上。如果他一定要与职工争个高低拼个死活,那完全是他夏景臣自己的事情,他不怕丢人他就去做。我万紫荷才不想参与呢。 “你上午没去看看牙?”万紫荷故意避开夏景臣的话题,问起他的被打掉的牙的事儿。 “去了,”夏景臣捂着嘴说。“去市医院咬了牙印,过几天就镶牙。嗯嗯。”他停了停又说道,“我就嗯嗯不明白了,她们凭什么嗯嗯打我?我管她们还管错了吗?嗯嗯,我去党委告她们去,让局党委来处理。看我夏景臣能不能治了她们。” 万紫荷没有搭茬。他彻底看透了夏景臣的能力与水平。不过,他一定要去局党委告职工的状是要有证据的。万紫荷瞅瞅捂嘴的夏景臣,心生一计。他镇静而和气地说:“你要去局党委反映情况可得抓紧啊,趁着你现在脸上有伤,牙还没镶,就去党委反映情况,让党委领导看看,让他们做决定。你说是不是?” 夏景臣听罢立即点头表示同意。他说:“嗯嗯,万书记你说的对。伤好了嗯嗯就没证据了。那我嗯嗯现在就去。” 说完,夏景臣起身便走。 万紫荷推断,夏景臣此行有两个结果。一是被领导同情安抚,让他回去安心养伤继续工作,把医院的事情办好;二是严厉声讨打人者,要求有关部门立即插手处理此事,给被打者一个交代。还能有第三个结果吗?应该是没有。职工们早把夏景臣的事情如实反映到局里,他此行岂不是枉费心机,让人贻笑大方?反正丢人的不是万紫荷。万紫荷可要去召开全体党员大会了。 临近下班,夏景臣回来了。他大虾一样的腰好像直了点,气色也显得慷慨激昂。显然,他是得到领导的支持。 “万书记,”夏景臣这回不捂嘴了,但因没有了门牙,说话明显不清楚。“嗯嗯,你说的对。我找刘书记了,嗯嗯就刘书记听完这件事后非常气愤。刘书记说,嗯嗯让我好好工作,嗯嗯要处理当事人。嗯嗯,这也多亏你嗯嗯昨天帮我做工作,要不,嗯嗯刘书记也不会这么表态。嗯嗯,今晚我请你,还有郑科长。” 万紫荷眨着眼睛,笑呵呵地说:“汇报汇报是对的,要不不能引起重视。晚上吃饭就免了吧,你还有伤。等你伤好了以后我请你。” 夏景臣高声说:“不行。嗯嗯我今天高兴,我非请不可。嗯嗯下班后找郑科长,咱们一起走。” 万紫荷送走夏景臣,连忙伏在办公桌上写了一份《关于医院党支部近期抓稳定工作情况的汇报》。他写好后打印出来,安排专人下班前送到国土局党委各位委员手中。 做完了这些事情,万紫荷觉得今天有些奇怪。自己在办公室坐了一天,竟然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进来的。往日里可绝非是这样。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发现上周拔下连接线后就一直没插上,而手机却迟迟没有开机。他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唉,夏景臣说今天自己高兴,那我万紫荷呢?岂止是高兴?就是小胜一场。”他坐在椅子里美滋滋地琢磨着。直到夏景臣来喊他一起走,万紫荷才关了灯锁了门,大步流星地迈出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