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读书郎情迷秋千架 明朝末年,江南桐乡地方有一家缙,姓龚名就。官拜吏部侍郎。只因年迈,辞别官职,退居林下,夫妻生有三子,长子龚正肆,次子龚正伍,三子龚正陆。三个儿子俱聪明,尤其是第三子龚正陆,少而颖异,长而涉猎,诸子百家,无所不通,古今书史,无不洞悉。因为他是一个盖世才子,性多古傲,婚配上要求必须是个才艺兼备的女子,方才就姻。恐其误坠罗刹,终身莫赎,所以岁月蹉跎,年至弱冠,尚未花烛。那父母爱子之心,也就不肯十分逼他成姻。待等早登科第,然后议亲,未为晚也。本地有一孙广义先生,是个饱学宿儒,善于启迪后生。这老家缙就将龚正陆送往他学宫,由其早晚诱掖,成其功名,且学宫中尽是些缙绅子弟,约几十个人,所食切磋,倒也热闹。 学宫之内,有一处会景楼,这些子弟终日上学听课,每诵读之暇,借此眺望,以舒向倦。这一日,邻家来了一个戏班,戏班里有一小花旦,名唤水莺儿,生得千娇百艳。且自幼习翰墨,诗词歌赋,无不知晓。丝竹管弦,尽皆精通。只是禀性耿介,虽然落于梨园,常怀出行之意。总因她贞烈成性,每以污溅自耻,无奈班主似鸨母,过贪财钱,每到一处,仗养这莺儿国色绝世,就想得一注大财帛到手,方才快乐。因闻江南桐乡是人烟辏集之地,且多贵介王孙,她就侨居在学宫隔壁。那院也有一个小楼,为对景楼。这莺儿姑娘,终日在楼上梳妆打扮,行止坐卧,不肯少离。也有那财多学少之人前来亲近,她却轻易不肯见人面。只将这儿视为保守清规,借为养闲之地。其它乱事,概不参与。 再说那龚正陆三公子,与他学宫中的朋友终日温习经史,朝吟夕读,颇不寂寞。但是学中有一位顽皮窗友,复姓呼拉名善,自恃父亲执掌朝纲,行事每多怪戾,更兼姿秉愚顽,性懒功疏,博弈是他本行,宿娼是他性命。虽然也在孙先生儒学中攻书,终日只是胡谈,言不及义。一日先生偶尔公出,不在学中,趁便就要饮酒取乐。随与众位窗友商议道:“诸位弟兄们,今日先生不在,这等明媚春光,何不设一宴席,彼此取乐片刻,岂不是好?”众人道:“随喜随喜。敬如遵命。”于是令司书童子治办酒席,就在会景楼下宴饮。那时彼此酬酷,正在欢乐之时,忽闻丝竹之声自隔壁飞越而来。大家静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宫商清婉,管弦嘹亮,因其声而思其人,必有绝美之色,乃有此绝技而。叹赏之际,忽然听见隔壁莺声呖呖说道:“趁此光风化日,何不将秋千打上一回。”众窗友无不听见,这龚正陆三公子勃勃欲动,向众人说道:“闻其声不如见其人。这粉墙一隔,好似云山万层,怎么能快睹芳容,方才满意。诸位见长,何不到楼上眺望一番。”众窗友说:“极妙。”随即携手拾级,一同登楼,眺看那秋千美人。 这丽人莺儿,天生尤物,不加妆饰,自有一段可人雅趣。况是玉面宛如芙蓉,纤腰细似杨柳。只见秋千架上,像是仙姬降于人端,煞是令人可爱:有词曰, 粉头墙露出多娇,秋千影送来花貌,有千般旖旎,万种妖娆。最喜蓬松云髻,斜殚瑶簪,金钏轻遗落。碧纱笼玉体,衬红绢,铜雀何须锁二乔。 这龚正陆看见莺儿秋千之妙,不觉神魂飘荡,注目不舍。这一段痴情,早被大家看出。众窗友说道:“龚兄如此迷恋佳人,又坐此名楼,何不将此美事作赋记之,以志不忘。”龚正陆道:“小弟庸才,怎么敢献丑。量既然承台命,难以固辞。”呼拉善道:“龚兄高才,七步八斗,人所难及,愿老兄速速濡毫。”龚正陆一听,更觉得有兴,随唤书童,取文房四宝过来,适书笥中有霞签一幅,就以此物试题,摇笔书写道: 暂有视听乍疑思,涓涓一片仙音至。繁弦急管杂宫商,声同调歇迷腔字。独坐无言心自评,不是寻常月风情。野猿塞鸿声哀切,别有其中一段情。初疑天籁传檐马,又似秋砧和泪打。碎击水壶向日倾,乱剪琉璃闻风洒。俏者闻风情已见,村者相连不肯恋。村俏由来趣不同,岂在闻声与见面。 龚正陆将赋作完,众窗友无不称赞。那呼拉善说道:“龚兄之才真不愧子建,如此请教先生,自当嘉赏。”龚正陆急止道:“此是偶尔戏谈。岂可以对先生,恐获见责。”正说话间,先生自外归来,听见众人喧笑,又见杯盘狼藉,立刻怒道:“诸生为何不去读书,反在此宴会,是何道理?”这呼拉善是学长,说道:“功课已完,在此润笔,但是席残酒令,不敢亵渎师长,如何是好?”孙先生大怒,将学生责骂一回,忿然而去。这龚正陆见势头不好,对众人就此推辞解手,因自思道:“刚才戏题霞签,此事被先生知道,殊非体面,不如趁此无人,抛过东墙,以绝后患。”正是: 远移梗篷非无地,近就芝兰别有天。 却说这龚正陆将霞签掷过东墙,适值莺儿与一个小使女凝香在墙边斗百草玩儿,抬头一看,忽然一片锦签自天飞来,这莺儿急忙拾起,细细看了一遍,说道:“小妹,我仔细看来,这词新调逸,句斟字酌。作此词者,非登金马之苑,必步凤凰之池,宁与凡夫俗子为伍哉!我想这幅霞签,自西墙飞来,久闻那边学宫,内有一龚姓书生,年力弱冠,胸怀星斗,今日此签出自此生,也未可知。”凝香随道:“姐姐言之有理。我前日偶立门前戏耍,看见一个少年才子,乘着一匹紫骝骏马,金辔雕鞍,风风流流,望学宫而来,后面跟着一个小奚奴,携包儿,不知道是什么人?我去问那童儿,他说:‘此是千金子,裔出儒绅,姓龚名正陆。’看来那人不过二八纪,真是貌压潘安,才逾子建,且是风流雅致,令人难以摹写。我想这霞签必定是他作的。再无可疑,姐姐你若注念他,好似夙世姻缘今朝定,天遣雕弓中雀屏。姐姐,你也是个梨园班头,保不回他一首,以寄情怀。”这莺儿一听此言,不觉心肯,随后说道:“妹妹,你将胭脂染成的霞签拿来一幅,我即将前韵和他一首。”莺儿展开霞签,提笔写道: 太湖独倚含幽思,霞签忽然从天至。龙蛇飞动发云烟,篇篇尽是相思字。颠来倒去用心评,似信多情似有情,不是龚郎传密契,他人焉有这般情。自小门前无系马,梨花夜雨可曾打?一任渔舟泛武陵,落花空向东风洒。名实常闻如久见,姻缘未合心先恋。诗中本是寄幽情,知心料得如见面。 莺儿将诗题完,凝香说道:“姐姐高才,不烦构思,倚马成章,若是嫁得龚郎,真是佳配。莺儿说:“俚句虽然写完,但愧不能成韵,妹妹须把此签掷向西墙去。”这莺儿有意龚正陆,故暗嘱东风飘到那人面前,方为有趣,有词为证: 轻将玉笋梁云烟,再祝司天乞可怜。三生若也是良缘,东华幸与些儿便,早觅知音送彩签。 莺儿将此签掷向西墙,原求龚正陆拾着才得快意。谁知道天缘凑巧,事当有成,这龚正陆整日坐在危楼,思想那秋千美人,不能相会,每于读书之际,时参眷念之情,因而意懒神倦,徐徐步下楼来,穿花径,过小池。正当消遣之际,忽然抬头一看,见一片红签自东墙飞来。正陆喜不自胜,急忙捡起,仔细看了一遍,说道:“妙哉妙哉,分明是和我的诗签,况且词调宜人,官句留情,岂不令人爱杀!”正是: 昨遣红词过墙去,伊谁复见池边来。 龚正陆得了莺儿的霞签,不忍释手,读了又看,不觉叹了一声,说道:“细观此诗,真是有情。看她措词不凡,倦念更切。且金琼尽来献瑞,彩笔恰似流云,休夸这谢道韫出世,不减那李易安再生,岂梨园女子可论哉!我想东院有对景楼,有一美旦名唤莺儿,操志不凡,才貌出众,想此霞签,或许出于她手?叫出书童问问再说。”书童听公子问此事,连忙回答:“那对景楼上,确实有个名旦莺儿,名博四方,声传名区,多少王孙公子为她断肠,只是不肯出来相见,惹得那襄王空恼巫山。”龚正陆说:“我要会她一会,不知道你可有办法?”书童说:“这不难。我认识莺儿的小使女凝香,若是看见凝香,就可以看见她姐姐了。”龚正陆听了满心欢喜,心想明天就可以看见那位美丽姑娘了。 不知道龚正陆能否看见莺儿姑娘,且听下回分解。 第2章 霞签盟誓定终身 第二天,正值五月端阳节,凝香看见姐姐拾得那霞签后反复把玩,不肯释手,就趁着中天令节,佩上了朱符,插戴了艾虎,到门首来玩。突然,她看见一个骑骝来的,正是那白面郎君。心中好不欢喜,就遮遮掩掩看其动静。那书童一眼就觑见了凝香,随后告诉公子:“你看那绿杨影里一座朱楼,白粉墙中半湾碧水,那厢壁一个姐妹,巧装打扮,岂非万绿丛中一点红?”龚正陆听了,冷眼观看,果然是凝香小丫头。正要问话,那小丫头却主动前来搭讪:“相公莫非龚郎乎?请到里面待茶。” 公子惊讶道:“小生从未识荆,怎么喊我的姓?”凝香道:“就居隔壁,难言不识,观君尊容,揣君风度,非龚郎不可。”公子道:“靓仰美容,莫非莺儿乎?”凝香道:“莺儿是我家姐,请入室我引你们相见如何?”公子欣然进步,说道:“只是拜意不专,焉敢造次?”凝香道:“这有何妨?请相公里边坐,我唤姐姐出来。”这龚郎自以为三生有幸,今日快睹佳人,便快步相随,跟着凝香,上了对景楼。 凝香喊道:“姐姐快来,你那霞签情人到了。”随后就听见莺儿在楼上骂道:“小贱才,好张狂,你是个女儿家,为什么胡说八道!”凝香道:“他就在这儿等你,谁胡说八道了?”这莺儿一听,款动金莲,摇摆湘裙,蓦然一见,暗自一惊:好个聪俊男子,果然风流绝世。这凝香说道:“家姐在此,请相公相见。” 龚正陆一看见莺儿,恍若身在月宫,看见嫦娥一般。说道:“美人拜揖,小生久闻芳名,未获一会,今近玉体,如步瑶池。”莺儿道两个万福,说道:“梨园鄙质,幸邀君驾,但恐瑕弃,甚觉赦颜。”二人坐定,凝香献茶。莺儿先说道:“观君风度,玩君霞签,名唤正陆,名符其实,钦羡,钦羡!”龚正陆说道:“观卿才貌,久欲相亲,今睹美容,实属万幸,失敬,失敬!只是小生得蒙和韵,捧读佳章,可谓词坛珠玉。”莺儿说道:“拙词呈政,自愧弄斧。岂不遗笑班门,但是两地欣逢,信由天合。”这龚正陆回答说道:“二签相值,确实有缘。” 凝香在旁边看见他们二人百般留恋,万般亲热,随口说道:“龚郎,别看我家姐落于梨园,实矢志待字,你们两个德容并美,才貌兼全,正是一对好姻缘!”莺儿道:“小妮子,哪个要你多嘴?”两个人正难舍之际,忽然间师娘午睡方起,听见楼下有人说话,就问凝香是谁?凝香过去告诉她:“隔壁有个龚正陆相公,今日拜访我姐姐至此,我姐姐爱上了他,正在那儿絮道呢!” 师娘道:“这莺儿丫头,不知道我们这梨园就是弃就迎新的门户,朝趁夕送的生涯。我年轻时,哄过了多少年轻弟子啊,如今年老,要靠你们养家了,你姐姐却终日烧香许愿,不知道拿了什么心事,一味滞固,并不圆和,我们如何挣钱到手?昨日人家赵公子将二百两银子、四个尺头送来,要接她到杭州去,不过是游一游西湖,到天竺烧一柱香就回来,她还不肯作成我。今日为什么看见这龚公子,就这么亲热,也许是她回心转意,要与我作一份人家来。待身前去奉承一番,自然钱财到手。我的儿快去通知,就说‘师娘到了’!” 龚正陆与莺儿对谈多时,情投意合,依依难舍,恨不能定以终身,方觉快意。但恐怕莺儿有师母,难以遂心,因问道:“小生观你所和霞签,觉得有情有意。只怕你动有掣肘,不得稳便。如今师母在哪里?”莺儿笑道:“午睡未起。”龚正陆道:“何不请来一叙?”莺儿正要去请,凝香早喊道:“师娘出来拜相公。”龚正陆连忙说道:“有请。”师母抱歉说道:“相公,一时乏倦,睡梦东窗,有失迎候,得罪,得罪!”龚正陆道:“久慕香闺,无缘晋谒,今日唐突,拜迟,拜迟!” 师母说道:“相公,老身忝居比邻,常常在太湖石畔烧夜香,静听书声,敢是相公奋志青云?今日屈过寒门,不胜光宠。”龚正陆道:“好说。小人误作刘阮,得游天合,真是佳会。”师母说:“莺儿过来,今日端午佳节,何不留下公子在此一叙?”莺儿说:“正是现成东道,相公少坐,使咱蓬荜生辉。” 龚正陆说:“岂敢过扰,书童子过来,将买书余下银子送师母,聊为一馔之敬,伏乞笑留。”师母道:“公子,老身不经意款待,岂敢受赐,若是如此,老身便是爱财了。”莺儿听了说道:“今日是节日,师娘不用过执。自古恭敬不如从命。看酒罢。”须臾间酒肴摆完,就坐在对景楼下三人共酌,凝香服务。 酒过三巡,凝香忽然说道:“有客人来了。”师母立刻向龚公子告辞:“外边有客,一时失陪,有罪!”龚正陆说道:“师母请便。”师母离开了。莺儿便请龚正陆上楼去。但见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名人诗句,案上摆放宝鼎奇香,牙签收简,无不具备。文房四宝,尽皆精良。龚正陆身在梨园,如遇畏友,便说道:“观卿雅趣,知卿学问,小生虽为执鞭,亦欣慕焉。”莺儿说道:“公子体如玉树,妾本贱质,敢荣公子过奖。妾在闺中窃闻君家多择良配,而百殼就者何也?” 龚正陆说道:“小生缘浅,不遇丽质,因此逗留,久愆佳期。若有如卿才貌者,又何敢言择乎。我愚性最爱丽质,何分贵贱?若是文字知己,即当性命依之。”莺儿闻听此言,似有所动,却说道:“可惜我这败柳残花,怎么插得君家雀屏?今不幸贱躯落入梨园行中,怎样能够飞出樊笼,离却陷阱方好。”龚正陆立刻说道:“娘子不必悲伤,难道我做不起个公家软玉屏么?既混梨园,即由造物,自甘苦节,更有何心。” 莺儿道:“龚公子,你哪儿晓得,今日看见君子不惟风雅宜人,而且至诚可敬,俺如今愿托终身,即便脱却红粉,焉肯再抱琵琶,若不见弃,情愿永为捧砚。”龚正陆道:“既然卿家真心待我,愿为比翼,永效于飞,若有异心,神明作证。”莺儿看见龚郎如此见爱,便说道:“既然君子慨许,我和你就此对天盟誓,将此双霞签各藏一幅,留作他年合卺之据。”龚正陆说道:“有理,正是各留一幅,方为确实。”二人就在楼上定了姻缘,俱各心肯,有词为证: 神明须有证,天地岂无灵。愿鉴微忱无虚谬,保佑我好夫妻松柏龄。虔诚惟一点,稽首拜三星。愿意今生长相守,默祝我美姻缘永不更。 二人祝罢天地,各取霞签,彼此你唱我和,渐渐到了黄昏。情不自禁,两个人就宿在了对景楼上。那鸳鸯枕间的叮咛,绣被中的恩爱,不必细说。次日起来,又重摆宴席,交杯换盏,好不痛快。师母看见莺儿能够“接客”了,不胜欢喜。以为从此可以大把大把赚银子了。龚正陆心里虽然难舍丽人,但也怕孙先生知道,只好告别。离别之情,自然缠绵: 夜抱幽香小院春,如今春色破梨云。 彩鸾差作凡鸡伴,一夜和谐百岁恩。 这龚正陆与莺儿盟誓之后,不免常常去对景楼走动。二人通好,遂了心愿,却不知道福中祸所倚,好事之后,一场灾难就接踵而来了。原来龚正陆那个同窗呼拉善自从看见莺金铆之后,不觉得魂飞天外,不知怎么又动了嫖的天性,渐渐把持不住,心想:“我虽然常常眠花宿柳,却不曾经遇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说她是个凡间女子,倒像是仙女一般,我现在为了她朝思暮想,如何近了她的身子?好了,这事,就去找那个专门拉皮条的木头吹去。他一向常常在院子里走动,这种事儿一定有办法。”想到这儿就唤来了小厮。小厮问:“大爷有何吩咐?”呼拉善说明了自己的意思。那小厮立刻说道:“大爷,这个木头吹专门是骗人财物害人败家的家伙。” 呼拉善说了个“废话”,小厮只好乖乖将木头吹请了来。木头吹听说呼拉善要找漂亮姑娘,立刻说出了当今几个名妓的名字,哪知道呼拉善都不中意。木头吹只得说出了莺儿的名字。又说道:“这个小娘子美丽若仙,相貌出凡尘,只是性子高傲,任你有财有势,也不轻易能够见面。”呼拉善说:“实不相瞒,我的同窗好友与她已经好上了。我与她见面后,实在是魂颠梦倒。如果我自己去,她一定推诿,故此邀请老兄与一同前去,帮衬一二,自有厚谢。”木头吹告诉他,“你要多带些金银打动她心为妙。”二人商议定了,就要去对景楼。 到了楼前,木头吹叫门:“有人么?”莺儿的师母出来迎接,像是认识,说道:“木头相公,近日少会,这位是谁?”木头吹说道:“此是呼拉善公子,他家呼老太爷现在当朝,金多银广,实属第一。”师母说道:“这等老身失敬了。请里边坐。”二人进内茶毕,木头吹说道:“公子久慕令爱芳容,急切一会,这是五锭银子,乞师母晒留。”师母道:“幸蒙公子光临,且承厚仪,何以克当,待我唤她出来奉陪。”此时呼拉善喜出望外。谁知道这莺儿自从身许龚郎,不再会见其他男人。师母连续呼唤,只听见她在楼上说道:“小奴偶染微疾,不能奉陪。得罪了。”呼拉善一听,说道:“这等可恶,小厮们与我拿下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章 呼拉善遭拒陷同窗 第03回呼拉善遭拒陷同窗 师母说道:“公子不要恼怒,老身上去唤她。”师母上楼,对着莺儿嚷道:“这是一位贵客,现有五大锭银子,好歹给师母赚下吧!”莺儿却说道:“我有病,确实不能相陪。”这师母无奈何,只好心生一计,将头上手簪儿拔下,走到呼拉善跟前说:“她实在是不能来了,这是她心爱的玉簪子一枝,奉送相公,期待你以后再会。”呼拉善还待要发作,木头吹在一边说道:“公子,那《嫖经》上云:温存随娇女,婉转作情郎。相公要和气才是。”呼拉善一听,“既然如此,我们回去,明日拿玉簪再来会。老木头啊老木头,漫说是与她见面,就是听见她答应的说话声音,就犹如莺转花梢,令人销魂了。”正是: 佳人亲送玉搔头,明日应须谐凤俦。翠被春浓人未起,卖花声已过前楼。 却说莺儿因为龚正陆,推脱了呼拉善。这龚正陆便向莺儿说道:“适才呼拉善前来,吓我一跳。此人鬼头鬼脑,又我同窗,倘若撞见了我面,在孙先生面前搬弄是非,岂不拆散了咱们的好姻缘,这如何是好?”莺儿说道:“相公是贵人,俺不过是梨园下贱人。俺仰慕贵人,但欲充君下陈,以为一生结果,岂徒在一时之恋?就是与公子在此歇宿,亦非长策。”龚正陆听此,说道:“你我皆出真心,诗句相投,我与你要图百岁之姻,岂肯露水待之?小娘子放心。” 莺儿听了,又说道:“君子言之虽确,但是君出宦门,家有严父、母亲,俺一个梨园贱质,如何得拜公婆?以此大费踌躇。”龚正陆又说道:“岂不闻男女之际,大欲存焉,两心相得,虽父母之命不可止也,我当心事禀告大人,再三恳求,决无不可之理。但恐怕你师母不肯出脱了你,也是枉然。”莺儿道:“公子,我看心迷花酒,学业顿忘。如今秋闱已近,乘此南窗日永,清风徐来,俺欲效李亚仙故事,,劝君诵读,君意下如何?”龚正陆说道:“娘子之言说的是也。就取过书来,待小生观看。” 莺儿说道:“爹妈既然读书,我将针线绣一香囊与你佩带,以敦厚意。”两个人你读我绣,正在缠绵之际,哪儿知道乐极生悲,书童忽然前来禀告:“奶奶来命,老太爷身边有恙,请相公前去调养药饵方好。”龚正陆一听,如坐针毡,对着莺儿说道:“家父有恙,一定要回去的。如此怎么是好?”莺儿说道:“父母有恙,自得亲视汤药。官人自等回去,待令尊平安,再来未迟。”龚正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犹豫,说道:“此事两难,如何是好?”莺儿则说道:“事有轻重,请君审之,何必作此儿女之态?” 龚正陆听她如此说,只好告辞,同书童下楼,谁知到了楼下,竟然遇见了一个人,这人正是呼拉善。原来这呼拉善得了玉簪,以为可以会莺儿了,就早早来到了对景楼。看到龚正陆,他禁不住醋意大发,说道:“龚兄弟为什么来这儿?”龚正陆只得搪塞:“偶尔适过此间。现今家父有病,不得细谈,告辞,望兄恕罪!” 龚正陆说完就走,呼拉善却怀恨在心,大声喊道:“师母何在?”不料莺儿送龚正陆下楼,未及躲避,就让呼拉善碰见,就向她说道:“小娘子,你是难于见面的,今天正好,你上楼,待我拜见。”莺儿禁不住问道:“公子贵姓?说什么要拜见?”呼拉善说道:“何必再问,昨天师母将你的玉簪给我了,今日来会,怎么又推不知道?” 莺儿说道:“公子请尊重。贱妾恨坠梨园,兹已经洗尽了红粉,已许与龚郎,岂容更露头面?请君在此小坐,令吾舍妹相陪吧!”呼拉善于看见她又拒绝,立刻大怒:“你就是万人之妻,还要守什么贞节?”莺儿说道:“公子与龚郎系同窗好友,这瓜田履下,也要避些嫌疑。”呼拉善说道:“我只求一宿之乐,避什么嫌疑?”莺儿随后说道:“公子若是相逼,小奴惟有一死,决不从你!” 呼拉善于听了,怒道:“你原是烟花,这等放肆。明日我捉拿你到县里,看你还硬不硬?”这莺儿一发大哭起来,说道:“我个人立志从善,就是官长其奈我何!”说罢将其一推,竟自上楼了。呼拉善气得喊来了师母,大声嚷道:“你这小女子如此放肆,看我明日怎么摆布你们?”师母劝也劝不住,呼拉善弄了一场没趣,只得忿然离开了。 呼拉善败幸而归,不觉得怀恨在心。明知道莺儿拒绝他是因为龚正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龚正陆之事说与了孙先生。孙先生听了怒发冲冠,说道:“自古训教不严,师之惰;子不教,父这过。这学生既然回家,我就写信一封,叫龚老先生管教他一番,有什么不可?”想了想,提笔写道: 忝在知己,不必烦言。尊公子幼年美质,时当追琢。近来不习上进,眷恋梨园莺儿花旦,宿娼必然功疏,以后难图画锦。业已仿真,特寄书信,用达忠言。乞老先生严加教训,尚有成就,草草陈情,余不宣。 写完了,就差人即时送去了。 话说龚老先生偶染寒疾,赖夫人调养,早已安和。一日与夫人并坐言欢,忽然家人来报:“学宫里孙老师差人送信来,那人说,我家三相公不去读书,却在梨园走动。”龚老先生一听,大怒,说道:“将书拿来!”拆开一看,说道:“有这种事儿,且将银子三钱赏那送信人,令他上履孙老师,我知道了。”这家人出去,夫人担心地问道:“写些什么?”龚老先生大怒,说道:“你养的这好儿子,近日不读书,习了下流去嫖,这还了得!我要打死他,省得辱没家门。”夫人说道:“经目之事,还未全真,传来之言,岂可轻信?”龚老先生说道:“既然如此在,叫书童来,我要审问。”叫来书童,只是推说不知道,就被打了十五大板。书童子挨了十五大板,一跌一撞回到书房,说了经过,龚正陆吃了一惊,自揣必定是呼拉善陷害,便就闭口无言。龚老先生看到儿子的样子,想事必是真的,即将板子打到龚正陆身上,说道:“狗畜生,你空戴儒冠,这书香一脉自此永坠了,留下你这不肖子孙有什么用?!”正要发狠,夫人劝道:“老爷息怒,须念幼年无知,从此改过就是了。”龚老先生说道:“夫人,禽犊之爱非所爱,必须打死了他,方消吾恨!”说罢,举起板子又打。龚正陆只好求饶道:“爹爹,儿知罪了。再也不敢如此。”龚老先生骂道:“不肖子,那公卿之子不学流为庻人,庻人之子勤学可为公卿。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放浪形骸,有玷家声,今后,书也不要你读了,与我锁起来,不准出门。”家人听了命令,随即将门打开,把龚正陆推了进去。正是: 辱没家声习下流,不如打死也甘休。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 父亲眼瞅着家人们将龚正陆锁入书房,自己仍然气倒在床上,母亲却是一味地可怜儿子,劝说道:“老爷,岂不闻尧舜之子尚且不贤,他就是有错,你也忍耐些。”随后来到门口,教训儿子:“我儿,攻书是你现在的本业,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来?如今你想结婚,快将那莺儿丢下,为娘给你娶个候门贵戚家的小姐来,岂不是好?”这龚正陆一听娘说此话,随即说道:“若是娶妻,就娶那莺儿为妻,其他都不中意。”母亲听了叹气道:“事到如此,还要胡说,气死我也!”随后回到房中生气去了。 夫人正在生气,突然门声响,丫环禀告:“大相公、二相公回来了。”接着,看到大儿子龚正肆、二儿子龚正伍兄弟二人进了院子。看到家里气氛不对,忙问家人。听了家人介绍,才知道三弟惹父母生气了。不由分说,就直奔母亲房中请安。 母亲看见两个儿子回来,觉得十分欣慰。小儿子不争气,还有这两个大的,虽然不及小儿子聪明,却是守本份,尽孝道,一年经商在外,为家里赚了不少银两。这时,刚刚让两个儿子坐下,大儿子便问:“母亲还在为小弟之事生气吗?”夫人待要发作,大儿子立刻劝说道:“小弟做下此事,都怪他闷在屋子读书,不懂社会人情事理。如果放他出去闯一闯,断不会做下此等傻事。”母亲听了,觉得言之有理,只是不知道如何将儿子解救出来。这时,二儿子出了个主意说道:“这个容易,我和大哥刚刚揽了一笔军马生意,要去东北采购一批军马,正好,让三弟与我们同行,一是让他长些见识,二是帮助我们管些帐薄事宜,想必爹爹会同意的。”夫人听了,觉得这也算是一个好办法,就让大儿子说与爹爹听。龚老先生一听,觉得让这小儿子远走高飞,自然可以断了莺儿之念,就欣然同意了。 这龚家大大小小啊,虽然聪明透顶,能算能计,却不曾料到那三儿子并非一般男儿,只这一个决策,让这小儿子逃出樊篱,远走他乡,竟然滞留不归,成就了一番异乡的事业。本来要指望他来光祖耀宗的,没想到这一个江南才子却从此浪迹白山黑水,弄了个终老不归。然而,也正是他在家乡一番苦读诗书,才为他今后的建立功业储备了知识、气魄、胆量,使其成了一代王朝的奠基者。欲知龚正陆下一步命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章 北国贩马雪前耻 大概是龚老先生感觉出些什么,在同意小儿子随同二位哥哥赴东北贩马之前,依然将其教训了一番:“我的儿,咱们龚家世代为官,本是个读书门第。没想到你在学宫中不思进取,却恋了梨园中人,这是大逆不道的。好了,念你幼小无知,不再禁闭你了,罚你与两个哥哥赴东北贩马,让你长些见识,知道这人世之凶险,断不会再幼稚犯傻。如果贩马归来,充了军需,也算是雪你的前耻了。”龚正陆虽然心里觉得自己没什么错误,但一听说能放自己出来,也许能与那莺儿借机一会,嘴上谢了父亲,答应好好听二位哥哥调教,于是连忙打点行装,第二天便与哥哥们赶紧上路。 第二天出发前,龚正陆思念莺儿心切,早早与大哥打了个招呼,便上街去寻那莺儿。穿街过道不多时,来到对景楼门首,将门敲了数下,男佣冯才出来开门,看看是龚相公,说道:“如今你来的正好,请里边坐。”龚正陆进门,说道:“快请莺儿来见我。”冯才却说道:“莺儿?莺儿因为想念你,系吊死了。班主如今也走了。”龚正陆一听,说道:“莺儿既死,我何以为生?”说着就要往墙上撞去,冯才劝说道:“相公不要如此。莺儿虽然死了,倒在我这袖子里。”龚正陆觉得奇怪。冯才说道:“这里有莺儿姑娘的书,如同她在一般。”龚正陆急忙要过书来,打开一看,是一幅霞签,后面有诗一首: 死生别离莫怨天,此身已许入黄泉。 愿郎珍重莫相弃,拟结来生未了缘。 龚正陆细详了此诗,说道:“我看莺儿姑娘尚是未死,如今却在哪儿?快快说来。决不肯相忘。”冯才见他着急,说道:“不瞒相公,班主看这莺儿只是恋着相公,不肯对外接客,就觉得她没有了利用价值。前几天正好东北建州地方有大富商前来购买会弹奏器乐的美女,班主就收下了千金彩缎,将她卖出去了。”龚正陆一听,立刻说道:“可恨可恨,你快去将班主找来,我与她讲话。”冯才说道:“班主怕你来纠缠,早就搬家走了。我上哪儿去找?”龚正陆说道:“你们若是不交出人来,我要将你们送官。”冯才说道:“那个大富商早就给官家送了银子,才在此地干这生意。你告官也是没用。我还要告诉你,那天开船的时候,莺儿姑娘因为放心不下你,就要投水自尽。亏我劝得她,因此修书一封,着我报与你知道。如今两只大船已经载了她沿运河北上了。开船尚不过一两日,相公快快赶去,倘然会她一面,也未可知。”龚下在陆听到这儿,恨不得插翅飞到莺儿船上,但是有贩马之任,只得回家跟随哥哥出发,心想在路上也许能够相遇。 这桐乡人北上,历来是坐运河之船出发的,因为龚正陆心中焦虑,要寻莺儿,就缠了两位哥哥骑马出发,能快些速度。一出城门,这龚正陆便连连策马,疾走如飞,哪里管它道路高低。只是没命的往前去赶。来到一处大官码头,龚正陆只顾寻人,顾不得与两个哥哥呼应,一个不小心便走丢了。二哥一看没有了三弟,便提醒大哥寻找。大哥却微微一笑,说道:“这个三弟为了寻人,魂都掉了。我们寻他干什么?让他自己闯一闯路,吃些苦头,就知道出门不容易,自然会紧跟我们走了。”于是两个人照样策马前行,同时也注意后面的动静,期盼弟弟能够跟随上来。 却说龚正陆与两个哥哥走丢,又不见莺儿的面,一个人走在路上,心里十分恐慌。忽然看见一位老人牵一头驴儿从前面走来,上前便问:“老官,可看见莺儿吗?”老头儿装聋作哑道:“什么蝇儿、虫儿的?”龚正陆说:“我问的是一位姑娘。”老头儿打岔道:“什么母羊、公羊?”龚正陆无奈,只得离他往前奔走,慢慢看见前面码头上停了一只大船,就问岸边摇小划子的梢公,“大叔,这大船上有人吗?”梢公说道:“里面坐了一个姑娘,声音不知道是唱曲、还是哭哩!”龚正陆一听,心胆俱裂,急忙说道:“你载上我,前去看看吧!”说着就扔了马缰绳,跳到了小划子上。这时,那梢公连忙告诉他:“这是官船,有护兵,不能靠近的。”说罢就停了桨歇在了岸边。龚正陆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焦急,刚刚要回到岸上,却听见马儿一声嘶,让一个岸上的歹人顺手牵走了。他大喊了一声,那人不说话,骑上马背一拍,马儿竟活生生地让人家偷走了。看看马儿远去,这梢公急忙催促龚正陆从小划子下去。说自己还要做生意、干营生。龚正陆只好吃了个哑巴亏,一个走在岸边路上,心里却依旧惦念着莺儿姑娘。走到傍晚,来到一个村庄,看见一个男人牵一头黑驴在岸边吃草,便上前作个揖说道:“大哥,请把驴儿借我一骑,俺要速速赶前面的一只船救人命。”那驴儿主人说道:“这驴儿不借。你出钱雇吧!给我一两银子就行。”龚正陆心急,将驴骑上,不住地加鞭。驴主人连忙说道:“你不来罢,打坏了我的驴儿,拿什么赔我?”龚正陆说道:“你这驴儿不快,人就要打。”驴主人说道:“你这是心急马行迟。不能这么着急。”跑了一程路,没有赶上什么大船,那驴主人却说:“这驴儿累了,你给我一两银子,我给驴买些草料吃。龚正陆不假思索,将一两银子递给了驴主人。这驴夫心生一计,将银子揣起来,竟骑着驴儿跑开了。此时天上雷鸣电闪,下雨了。驴夫丢下了龚正陆一人,想走走不动,想赶赶不上,不觉得眼泪汪汪,说道:“我那莺儿抛我几程,如今没有了脚力,又离开了哥哥,如何去赶?驴夫,驴夫,你这个骗子,哄的我好苦!”这时天上浓云四起,大雨倾盆,荒野之间哪里躲避?只好冒雨前行。龚正陆人已疲倦,地上又泥泞,天色昏暗,说不尽的跋涉艰辛,路途苦楚。幸雷电一照,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庄。龚正陆少不得一步一步挨到庄上,敲开了村头一家房门,叫道:“有人吗?”这时,里面出来一位老者,看见门口站了一位相公,便问:“如今风大雨急,相公为了什么事,这么自苦?”龚正陆说道:“老丈,学生行路天晚,不意遭此大雨,乞老丈方便,铭佩难忘。”老者说道:“相公请进来吧!到屋里避一避。”龚正陆跟随老者来到内屋,谢了又谢。随即脱下湿透的衣服,求老者与他烘干,五更就要起程赶路。老者见他少年孤身,心急如箭,便有些可疑,随后说道:“相公这等狼狈,我备有夜膳,聊可充饥。幸勿见唒。还有,如此天气,你竟冒雨而来。所为何事?这么要紧,望相公说明,以免疑惑。若是不说与老夫知道,不便容留,反而觉得有罪了。”龚正陆一听此言,无可奈何,只得一五一十,以实言相告。老者听了呵呵一笑,随即劝说道:“相公莫怪我直言,依我看来,你与那莺儿,乃是无益之事。她纵然令你依依难舍,可惜一入樊篱,总是插翅难飞,如何再能相见?依我看相公倒是听从父母之命,与两位哥哥好好打理这贩马生意,虽然不能光祖耀宗,却也博得个小康之家,衣食无忧。将来什么女子找不到?难道非要那个梨园女子?”龚正陆听这老者说话庸俗,立刻说道:“老丈之言自是金石,奈学生与那人山盟海誓过了,恩情难断。任她飞上焰魔天,也要腾云赶上去!”老者见劝他不住,又说道:“男儿志在四方,岂可为一女子伤心至此。不过,你要去的东北那地方,虽然荒蛮;却是个龙兴之地。当年大宋受辽之欺,丧权辱国。今日大明朝政腐败,将来难免又是北国盘中之餐矣!前些年,我长兄因在朝中受到魏忠贤一伙奸党排斥,远走北国,不知今日命运如何?现在啊,不少贤人都舍弃家乡,奔北而去呢!嗯,上月间有个叫范文程的。说是大宋时范仲淹的后人呢!他路过我这儿,竟也是在中原混不下去,要跑去北国了。你年轻有为,聪慧机敏,到了东北,也许能有一番大事业呢!”龚正陆起初听他说起莺儿之事,觉得老人不免庸俗,可是讲起天下大事,世道兴衰,老人倒是颇有见识。一看老人的桌子上,竟放了一本《周易》,书上,圈圈点点,做了不少批注,这才知道老人非普通人物,立刻肃然起敬,立刻拜恳道:“弟子愿悉心受教。”老人听了,先是哈哈大笑,接着从从容容到床头取出一个小囊来,囊里有书数页,递与龚正陆,说道:“先人智慧、天下奥秘,尽在其中。若成大事,好好研读。”龚正陆喜出望外,跪而受领,当即拜师,请求细细指教。那老人却说道:“我身如野鹤,来去无常,请不必踪迹于我,但将此书带在身边,到了目的地再细细研讨,自有效验。日后另有相见之期,只是为了天下大计,不可再贪恋儿女私情。”言毕,竟化一道清风而去。龚正陆惊异不已,只得朝空中叩拜。喊叫了一声:“多谢恩师指点,”然后寻路而行了。 两位哥哥以为弟弟心事忡忡,无心赶路,原想撇他一程,令其奋进,没想到真个就不见了。二人觉得事关重大,就止了行程,在扬州码头住了下来,天天来码头寻觅弟弟踪影,一直到了第七天,才看见弟弟乘一个小划子泊在扬州码头,弟兄三人见面不免抱头大哭。从此,哥哥好好看护弟弟,不离不弃。弟弟听说这次贩马要去东北抚顺的关口马市,心想也许会在那儿看见莺儿,有了这份盼望,就加了十二小心,一心一意跟随哥哥行走,不再东张西望,惦念那大船的事情了。 第5章 金瓶儿女劫男色 东北,抚顺关口马市。 正值春日,集市上的人群熙熙攘攘。远处,成群的马儿一声声地嘶叫着。近处,摆了食品和零杂物品小摊儿的小贩儿们正在起劲地吆喝。 几个穿了民族服装的女真人牵着自己的马儿,不断地伸出指头与汉族商人进行着马儿的交易。 集市入口处,骑马来了三个汉人。 内中,一位年轻俊俏,书生模样的人,一边骑在马上看着风景,一边对另外两个骑马人说:“大哥二哥,这关外的景致,也不亚于咱们江南啊!” “三弟,这一路啊,光照顾你看风景了。这马市的行情是不是误了还不好说哪!”大哥笑了笑,责怪起他来。 “大哥,我们快去吧。临罢市就没有好马了。”二哥说着,背着自己的钱褡子下了马。 “大哥,我再去那边看看……”龚正陆看到近处有人在表演满族秧歌,又发了好奇心。 “好吧,看完了快点过来呀。”大哥嘱咐他。 “好嘞!”龚正陆答应了一声,将马儿交给二哥,往表演秧歌的地方走去。 两个哥哥直奔女真人的马群而去。 这三位汉人,便是前来贩马的龚家兄弟三人,那位俊俏的年轻人,就是我们的主人公龚正陆了。 在人群的围拢中,几个艺人的东北大秧歌扭到了高潮。 龚正陆看了,不住地随着人们鼓掌。 突然,一阵马蹄乱响,集市上的人显得慌乱起来。 接着有人惊叫了一声:“快跑啊,建州兵来了!” 随着人群慌张地跑开,几个满族装饰的骑兵闯进了马市。 “金瓶妹妹,你去那边。”一个将官模样的人向一个女骑手指挥道。 “好。”被叫作金瓶的女骑手答应了一声,冲表演秧歌的地方冲来。 两个汉人哥哥看到此景,连忙从远处向这边的弟弟大喊起来:“三弟,快跑啊!” 龚正陆听到哥哥的喊声,吃了一惊。还没等他迈动起脚步,一匹马儿蹿到了他的面前。 马上,坐的正是那位衣装华丽,神情显得风辣辣的女骑手金瓶。 她看到俊俏的龚正陆,微微一笑,随即吩咐身边的骑兵:“把他带走!” 骑兵上前,将欲要逃跑的龚正陆捆绑起来。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绑我……”龚正陆气愤地大喊起来。 夜晚,燃烧的火把。 火把的照耀下,显出了附近的城门。 城门口,立了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了一位神色威严的中年人。他穿了一身官服,周围几个侍卫紧随其后。 白天参与抢掠马市的那个男将官滚鞍下马,冲着马上的中年人作了个揖,然后说:“汗父,今日掠市,收获很大。” 马上的汗父微微一笑,说:“代善,你告诉我,都抢了什么来?” 代善点了头,回答说:“共得银两三千,布二百匹,粮食一百二十担,美女十六人,另外,还有、还有……” 马上的汗父看他吱吱唔唔,严肃地“嗯”了一声,立即问道:“还有什么?” “书生一名。” “书生?” “是金瓶妹妹要抓来的。” “我看看。” 被捆绑着的龚正陆被推搡着站到了中年人的马前。 “你叫什么名字?”马上的汗父问道。 “龚正陆。” “打哪儿来的?” “浙江。” “到抚顺马市来干什么?” “两位哥哥前来贩马,我想看关东景致,就跟来了。没想到,被你家女儿掳来。……哦,请大王饶我回家,小人感谢不尽!”龚正陆乞求道。 “大王?哈……”马上的汗父听到这儿,开怀地一笑,说:“你以为我是占山为王的大盗啊?我是你们大明朝封得龙虎将军努尔哈赤,人称昆都仑汗!” “努尔哈赤?”龚正陆脸上一惊,立刻低头说道:“请恕小人不识将军尊容之罪。” “哈哈哈……”努尔哈赤大笑了一声,“就恕你无罪。不过,既然是一位书生,那你告诉我,都读过什么书啊?” “我……”龚正陆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便谦虚地摇晃了一下脑袋,“我不过是刚刚启蒙。至于书……实在没读过什么。” “读过《三国演义》吗?”努尔哈赤问。 龚正陆摇了摇头。 “哼,原来是摆了个书生样子。”努尔哈赤不满意了。 “将军,请发善心,让我回家吧,家中父母还需要小人赡养哪。”龚正陆再次请求。 “我看,既然你还有两位哥哥,父母就不用你孝敬了。你呀,就留在这儿给我养马吧!呵呵……”努尔哈赤冷笑了几声,打马走开了。 暖暖的春天里,万物复苏。 阳光下的马厩场院里,龚正陆正在笨拙地拌着马料。 一个建州兵拿了一个册子走了过来。 他看到龚正陆干活的样子,笑了笑,急忙过来纠正他说:“喂,不是这样拌的。” “哦,我没有干过这种活儿。”龚正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 “来吧,我教你。”建州兵说着,扔下了手中的册子,伸出手说:“要这样,上下翻动……这样才拌得均匀。” “哦,谢谢。”龚正陆学着他的样子,又伸出了手。 “哦,龚先生,这活儿不用你干了。你看……”建州兵的嘴冲地下的册子努了努,说:“四贝勒要派人来查马库的帐了。我不会记帐,你帮助我记记好吗?” “好吧!” 龚正陆缩回了手,从存放马料的屋子里拿出了纸,开始为建州兵记帐。 “说吧。” “六日,进黄豆三百斤。”建州兵讲。 “黄豆三百。”龚正陆一边复诵,一边往帐上记。 “九日,进饼料八百斤。” “饼料八百。” “十日,黄旗牵走战马八匹。” …… 四贝勒府。 晚上,烛光映射着装饰华贵的餐厅。餐厅里,四贝勒皇太极正与年轻漂亮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尔吃饭。一个长得俊俏的小女孩子伏在福晋身边,嘴里正啃着一块骨头。 一个女仆人悄悄地走近了皇太极,低声说:“四贝勒,格洛牛录送东西来了。” “快让他进来。”四贝勒急忙放下了饭碗。 一个建州兵走了进来。他正是白天在马厩院子里求龚正陆记帐的人。 “四贝勒,我都拿来了。”格洛牛录说完,将那个册子送上。 四贝勒站立起来,仔细地翻开帐本。 看到帐本上那秀丽的毛笔字,他止不住惊叹起来,“好哇好哇。福晋,快来看,看他写得这一手好字!” 博尔济吉特氏立刻放下饭碗靠过来。她看到帐本上的字后,也立刻啧啧称赞起来:“真好。在咱们建州,恐怕也看不到这样的好字了。” “嘿!”皇太极搓着两支手,自信地说:“当时我站在父亲身后,就发现这个书生气质不凡。他肯定是惦记着早日逃脱,才将自己的才华藏而不露呀。” “四贝勒,小人为了试他的才华,按照你的吩咐,求他写了一幅祝寿的字。请看……”格洛牛录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 博尔济吉特氏将纸儿慢慢地铺开在餐桌上,上面显示了两行祝寿词: 福与江河同在 寿与天地同庚 “哈哈哈……好有气势的词句啊!”四贝勒一边欣赏着桌上的词句,一边得意地晃着头说:“若不是本贝勒略使小计,差一点儿让他给骗过了。哈……” “四贝勒,快去向父亲推荐啊!”博尔济吉特氏看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催促着皇太极说。 “我这就去!”皇太极拿了桌上的祝寿词,转身出了餐厅。 旁边的小女孩子立刻凑上前来,盯了那个帐本问博尔济吉特氏:“姑姑,这是什么字啊?” “玉儿,知道吗?这就是我给说过的汉文。” “是吗?姑姑,我要学汉文!”玉儿高兴地拍起了手。 马厩院子里。 龚正陆费力地提了一桶水,放在两匹马前。 两匹马儿看到桶里的水,伸下头去贪婪地喝了起来。 “喂,龚先生。”这时,格洛牛录跑了过来。 “格洛牛录。”龚正陆向他打着招呼。 “龚先生,你不是想看摔跤吗?那边正比赛呢,我领你去。”说完,格洛牛录便要拽了他走。 “可是,我得把马饮完啊!”龚正陆笑着说。 两人正撕扯着,一匹红马突然风儿一般地从外面跑了来。 马上,传来一阵格格的笑声。 “哟,是金瓶公主来了!”格洛牛录指了指马背上的姑娘说。 “是她?”龚正陆也好奇地望去。 金瓶公主看到两个人,勒住马头跳了下来。 “参见公主!”格洛牛录急忙跪下了。 “参见公主!”龚正陆一看,也学着他的样子跪倒了。 “哈……龚正陆,还认识我吗?” “记得公主。”龚正陆低头回答。 “怕什么,抬起头来!” “是。”两个人同时抬起了头。 金瓶公主拿起鞭子冲着格洛牛录一指:“滚开!” 格洛牛录慌忙跑开了。 “来。”金瓶公主的手儿朝龚正陆轻轻一招,然后自己朝马棚里走去。 龚正陆忐忑不安地跟在她的后面。 马棚里,是一堆干爽的草料。 草料旁边,马儿们正在槽上安静地吃草。 “龚正陆,那天从集市回来,大贝勒代善本来是要杀你的。是我为你求了情,才留了你一条狗命。你呀,还没有感谢我哪!”金瓶公主回头瞅了他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松软的草料堆上。 龚正陆立刻躬身致意:“谢公主救命之恩。” “哈……”金瓶公主笑着仰在草料堆上,引诱地说:“就这么谢呀,不行。来,过来!” 龚正陆亦步亦趋地来到她的身边。 “上前来。” “这?”龚正陆一惊,还是顺从地走向前去。 “把我的靴子脱下来。”金瓶公主身子往后一仰,一只脚高高地抬了起来。 龚正陆颤抖着一双手,终于脱下了她的一双黑靴。 “解开这儿……”金瓶公主淫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袍子纽带,声音中充满了诱惑。 “公主?你……”龚正陆吓得睁大了眼睛。 “快!”金瓶公主急不可耐了,“快呀── “公主,公主……这不行。”龚正陆卟通一下跪倒在金瓶公主面前,“圣人曰:男女授受不亲。况且,这儿又是马棚,是圈养畜牲之地……” “什么?”金瓶公主又羞又恼地坐了起来:“姑奶奶看你长得俊俏,好心好意与你玩儿玩儿,你他妈的不识抬举啊!”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龚正陆捣蒜似地磕起头来。 “好吧,不知好歹的东西。今天,先让你尝尝本公主的皮鞭!”恼怒的金瓶公主举起皮鞭,冲着龚正陆抽了过去。 “哈……”皮鞭还没有落地,院落里忽然传来了爽朗的大笑声。 “干阿玛?”金瓶公主眼睛一眨,慌忙穿上靴子,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第6章 第06才子任教入宫院 第06回才子任教入宫院 院子里,努尔哈赤拿着那个帐本,正在一页一页地翻着。 他的后面,紧跟了四贝勒皇太极。 “干阿玛!”金瓶见了努尔哈赤,娇里娇气地喊了一声,顺势俯在了他的肩头上。 此时,努尔哈赤看到干女儿撒娇,顺便问道:“金瓶,干什么来啦?” “人家看马儿来了。”金瓶公主撒谎说:“我要再挑一匹桃红马!” “好好好,随便你挑。”努尔哈赤说完,忽然高兴地拍了拍干女儿的头说:“看,这毛笔字写得多漂亮啊!” “那……”金瓶看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笑了说:“还不是因为女儿我有眼力!” “是啊是啊……喂,把他找来。” 金瓶公主连忙喊了一声“龚正陆,快过来,干阿玛召见你哪!” “参见将军。”龚正陆心有余悸地喊了一声,拜倒在地。 “龚正陆啊,听人说你精通蒙、汉两种文字……为什么瞒我呀?”努尔哈赤说到这儿盯了他,似乎并不生气,反而高兴地说,“今天,看你写得这手好字,就知道你是个真正的秀才了。” “谢谢将军夸奖。小人不过是识几个字罢了。”龚正陆谦虚地说道。 “唉……在我们这儿,能识几个字的人也不多啊。”努尔哈赤感慨地说:“我看,养马确实委屈你了。明天,你去宫院里做事吧。” “这……”龚正陆迟疑了一下。 “还有……”努尔哈赤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说:“我的皇子格格们,都想学习汉文,你有时间就教教他们吧。” “还不快谢谢干阿玛!”金瓶公主瞪大了眼睛提醒他。 “谢将军。”龚正陆急忙谢恩。 “哈……我身边又多了一个人才啊!”努尔哈赤得意地笑着,走出了马厩大院。 “报!” 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刚刚走出院子,突然飞来一匹快马。 马上的人翻身下马,跪于他的面前。 “是不是有了军情?快讲。”努尔哈赤看到来人,立刻警觉地瞪起了眼睛。 “是。”来人回应了一声,接着报告说:“据内探报告,乌拉部部长布占泰决定迎娶叶赫部美女布嬉娅玛拉。” “啊!”听到这儿,努尔哈赤气愤地攥起了拳头,“叶赫美女布嬉娅玛拉,早就许嫁给我了。我的聘礼都送去几年了。这个布占泰怎么敢掠我之美?” “还有……”来人接着报告说:“布占泰对将军大为不敬。他还亲手拿起骲箭,辱射了我们的公主娥恩哲。” “什么?”努尔哈赤听后,怒气冲冲地喊起来,“这个布占泰,简直是畜牲不如啊!为了与他搞好关系,我把建州三个女儿连续嫁给了他。他今天胆敢做出这种事儿来!” “汗父,”皇太极立刻请求说:“请派我一支兵马,立刻出发,踏平乌拉部!” “唉!”努尔哈赤冲皇太极摆了摆手,然后叹了一口气说:“看来,布占泰决意要拉拢叶赫部,与我为敌喽!” “汗父,那怎么办?” “皇太极呀,”努尔哈赤拍了拍他的肩膀,“马上召集诸贝勒额真,商议军情。” “是。儿子这就去。”皇太极转身走了。 努尔哈赤回头,看了看与龚正陆亲密地纠缠在一起的金瓶,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地点了点头。 宫院的小教室里。 龚正陆正在教皇子格格学写汉字。 龚正陆拿了一支毛笔,演示给孩子们看着,说:“看到了吗,应当这样握笔,写起字来才会稳当。今天,我们先学‘建州’二字。” 说完,龚正陆回过身去,运用悬笔,将“建州”二字一笔一画地写在墙粘的纸上。 孩子们一笔一画地学起来。 龚正陆走到孩子们跟前,发现一个小女孩儿的字写得特别认真,就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是玉儿,是科尔沁蒙古草原来串门儿的亲戚。”一个小男孩抢着回答。 龚正陆听到这儿,点了点头,问:“你是谁的亲戚?” “我是四贝勒福晋的侄女儿。”玉儿回答完了,接着提了一个问题:“老师,建州是归大明朝的汉人管吗?” “是啊!”龚正陆回答道。 “不对。”刚才那个抢话的小男孩儿立刻反驳:“听我爷爷说,汉人让我们老祖宗打败过。我们在中原建立过‘大金’。” “可你们‘大金’,又让我们蒙古的成吉思汗打败了。我们的老祖宗建立过‘元朝’。”玉儿不服气地说。 “哼!成吉思汗,他的后代还不是败给了明朝的朱元璋?”那个小男孩揭了老底儿。 “你……”玉儿还要说什么,被龚正陆制止了。他问那个小男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多尔衮,是昆都仑汗父的十四子。”小男孩儿骄傲地说。 “哦……”龚正陆注视了一下多尔衮,想了想,然后对孩子们说:“孩子们,你们听老师说:不管是蒙古、大金、还是汉人,咱们都是兄弟姊妹,就像你们天天在一起念书、玩耍一样,要相互恭敬、亲如一家。你们说对不对呀?” “对!”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教室的窗外,一个老人在别人的搀扶下,正在偷听龚正陆讲课。 听到这儿,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艰难地走开了。 夜,汗王宫。 努尔哈赤正在与诸贝勒额真商议军务。 “我看,应当从西路走。”代善站起来说着,“西路粮多人密、牛羊马匹成群。即使我们此去打不下乌拉,回来时也可以抢掠一番。” “大哥,我以为,西路虽然富裕,却不是我们的终极目的。”四贝勒皇太极站起来说:“别忘了,我们此去的目的是报仇、是征讨。东路便于行军。我们只有走东路,才能兵贵神速,抢得战机,大获全胜。至于牛马,不需抢掠,胜利后自然会有的。” “哈……小小的乌拉,早就被我教训过。”代善不以为然地说:“想当年乌碣岩大战时,他们的主将博克多就死在我的刀下。为此,汗父还赐名我古英巴图鲁呢!” 努尔哈赤听到这儿,像是拿不准主意。他站起来,对代善和皇太极摆了摆手,然后吩咐亲兵:“去请张一化老师。” “是。”亲兵答应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去,突然一声“报”,一个亲兵闯了进来。 “什么事儿?”努尔哈赤问。 “张一化老人病入膏肓,想见你最后一面。” “啊!”努尔哈赤立刻大吃一惊。 病榻上,白天窥视龚正陆上课的老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 “张师傅!”努尔哈赤带领众人,着急地闯进了屋子。 “昆都仑汗,我们的缘份……尽了!”张一化艰难地说着。 “张师傅,你不会这样走的……”努尔哈赤看到张一化的样子,悲痛地说,“我就要出兵征讨乌拉了,我还要求你为我出谋划策哪!” 张一化听到这儿,慢慢拉住努尔哈赤的手,鼓起劲儿来,吃力地告诉他:“那位江南才子,通晓古今,机智多谋,足可助你定天下……” 说到这儿,老人盍然而逝。 “张师傅!”努尔哈赤大喊一声,跪倒在病榻前。 后面的人们跟着跪在地上。 第7章 初战计破乌拉城 乌拉大城内。 柳树下,乌拉部部长布占泰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一边饮酒,一边听曲,显出一副骄奢淫逸的样子。 “贝勒,我们找到她了。”一个亲兵前来报告。 “带上来!”布占泰大喝一声。 一个妃子打扮的女人被带了上来。 “穆库什,你是努尔哈赤的女儿,你说,你的父亲为什么一意孤行?” “布占泰,你胡说!”穆库什愤怒地指责他说:“你本是我汗父的俘虏。为了表示友好,我汗父留你生命,又把我们姐妹三人嫁你为妃。你思恩不报,为什么反目为仇?” “哈……”布占泰阴险地一笑,“什么表示友好,不过假装慈悲,渔我的貂、参、珠宝贸易之利罢了……” “布占泰,你想怎么样?”穆库什看他出言不逊,正色质问他。 “今天,我要再派使者到建州去。”说着,布占泰拉过身边的一个士兵,说:“你必须让他告诉你的父亲,归还我的安楚拉库、内河两路。把貂、参、珠宝的贸易地点重新归我执掌。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哼,休想!” “怎么,看来不给你颜色看你是不老实啊!”布占泰气愤地喊了一声:“来人,取我的骲箭!” “布占泰,你好大胆;前日你射了我的姐姐,已经是罪不可赦了;今天还敢辱射我?” “贱人,给我跪下!”布占泰拿起部下送来的骲箭,拉开了弓。 几个士兵冲到了穆库什身边,强行把她按在了地下。 “布占泰,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别以为拉拢了叶赫,就觉得了不起了。我汗父不会饶过你的。”穆库什一边挣扎,一边不住口地骂着。 “哈……你以为你的汗父有什么了不起啊。告诉你,他的军师张一化死了。他一个有勇无谋的老酋,能奈我何?” “我汗父已经灭了辉发、哈达,下一步就该轮到你了!” “胡说!”恼羞成怒地布占泰叫喊起来:“扒了她的衣服!” 穆库什的上衣被扒了下来。 “无耻、小人、无耻、小人……”穆库仍然骂不绝口。 “啪!”一支骲箭射在了穆库什的后背上。 “布占泰,你敢侮辱我的女儿,这次我就要灭了你们!”怒火冲天的努尔哈赤大喊了一声,立即朝后面的军队一挥手:“出发!” 八旗兵一个个意气风发,跟随愤怒的努尔哈赤踏上了征程。 山头上,努尔哈赤正带领诸贝勒额真查看地形。 山下,是遥遥在望地乌拉大城。 城前,一道宽宽的河水在流淌着。 “汗父,请你下令,让我的红旗兵火速攻城。不消一日工夫,我一定将布占泰擒来送你。”代善请战。 努尔哈赤冷冷地看了看代善,没有吱声,却说了一声:“有请龚先生。” “汗父,他一个书生,明白什么是用兵打仗?我看,你带他来,纯粹是个累赘。”代善不无嫉妒地说。 “多嘴!”努尔哈赤喝斥了一声,代善喏喏地退后了。 龚正陆被两个士兵推推搡搡地“请”到了努尔哈赤面前。 “龚先生,你看,此城如何可破?”努尔哈赤问道。 “将军,本人是个书呆子。不读兵书,不习战事,为何将我带到前线来?”龚正陆低下头去,神色不悦地问道。 “龚正陆,”努尔哈赤此时有些生气了,“从今天起,本人将以昆都仑汗的名义征讨女真余部,请不要再称我为将军。” “是,大汗。”龚正陆改了口,“本人确实不懂军事,请你放我回去,早纳贤能,以免贻误战机。” “龚正陆,”努尔哈赤看到龚正陆这种顽固不化的态度,捋了一把胡须,顿生一计,“你难道不想回江南了吗?” “大汗,你若放我回乡,小人不胜感激。”龚正陆听到努尔哈赤这样说,像是动心了。 “现在,你就是我的军师。”努尔哈赤严肃地告诉他:“如果你协助我打胜了这一仗,我放你回乡;如若继续执迷不悟,我立刻杀你祭旗!” “大汗,此话当真?”龚正陆抬起了头,追问道。 “君无戏言。” “好。容我三思。” “不,现在,我就要你拿出攻城之策。” “好。既然这样,本人就不客气了。”龚正陆说完,往努尔哈赤身边一站,“本军师现在就任,请各贝勒额真各抒破城之见。” “是。”众将勉强作了个揖。 “依我之见,我们远道而来,不易久拖;应该抓紧诱敌出城,决一死战!”代善说道。 “乌拉大城兵马众多,城池坚固,且早有防备。我们应该将其包围,断其粮道和外援,方可取胜。”四贝勒皇太极说道。 “对,应该围城……” “不,应该决战……” 众将争论起来。 最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进言道:“我军长途跋涉而来,最忌久战不决。那布占泰以逸待劳,盼望着拖垮我们哪。请大汗早日下令攻城,由老朽率本部人马与他决一死战。” “安费扬古,你先莫急,请听军师意见。”努尔哈赤提醒他。 “老将军言之有理。”龚正陆说道,“不过,中国有句俗话,叫‘投鼠忌器’。” “愿闻其详。”安费扬古不情愿地朝龚正陆作了个揖。 “攻打城池,并不是难事。”龚正陆分析说,“难的是……建州的三位公主尚在城中。如果大军厮杀,布占泰狗急跳墙,三位公主的安全……” “哼,他们还有两个女人在我们手中哪。”代善听到这儿,抢过来说:“他要杀咱们的女人,咱也杀他们的女人。” “话不能这么讲。”龚正陆纠正他说:“她们毕竟是建州兄妹,同是昆都仑汗心疼的子女啊。即使布占泰不论亲情,我们还要顾及一奶同胞。亲不亲,一家人啊!” 听到龚正陆这番议论,努尔哈赤赞赏地点起了头。 “照你这么说,我们就只好坐以待毙,宁可吃败仗了。”代善不服气地说。 “非也。”龚正陆立刻转过身,对努尔哈赤说道:“大汗,请看这儿……” 努尔哈赤和众人的眼睛顺着龚正陆手指的方向望了出去。 “莫看这乌拉大城坚固,其实它靠的是周围六座小城的支持。一旦这六座小城被毁,它就会变成一座孤城。” “你是说,釜底抽薪,先毁了它的支撑点?”努尔哈赤问道。 “大汗高见。”龚正陆谦虚地朝努尔哈赤作了个揖。 “眼前人马,任凭你调遣。”努尔哈赤高兴地下了令。 “是。”龚正陆受了命,立即吩咐道:“左边三城,兵力强,但城池弱,请二贝勒、三贝勒率蓝旗军击之。右边三城,城池坚,但将士狡诈,请四贝勒、安费扬古率兵击之。” “为何不派我红旗军出兵?”代善质问道。 “大贝勒。”龚正陆看了看他,马上回答说:“你在乌碣岩大战中英名传扬,曾令乌拉兵闻风丧胆。现在,你要守住城门。看住布占泰,一旦他出城,立刻生擒之。” “是。”众将一齐领命。 “注意,凡兵要杀光,凡粮要抢尽,凡是城池,一律举火毁灭。”龚正陆强调之后,信心十足地说道:“一旦周围城池被毁,布占泰不出三日,必来下书请求退兵。” “就依军师之计而行。”努尔哈赤命令说:“若有误事者,本王决不轻饶!” 一座小城寨里。 建州兵蜂涌而至,守寨兵未战几个回合,便弃城而逃了。 一把火,烧毁了一座房屋。 几个建州兵将粮食袋子装在大车上,运走了。 营帐中。 努尔哈赤正在听取各路军马汇报战果,突然兵士来报:“大汗,布占泰派使者求见。” “哼,果然守不住了。”努尔哈赤大喝一声,“让他进来。” “慢。”龚正陆举起手来,喊住了兵士。他转身对努尔哈赤说:“大汗,若论身份,你是昆都仑汗,他不过是个贝勒。若论辈份,你是岳父,他是儿婿。况且他擅娶叶赫美女,辱射公主,应该前来谢罪。现在他只派个使者,太藐视我建州了。请传令使者,让他们的布占泰带上三位建州公主,立即亲自来拜见汗父!”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立刻吩咐说:“告诉这个使者,本王不接见。如果布占泰今日不来赔罪,我们的神兵将即刻踏平乌拉大城。” 兵士听后,说了一声“是”,退了下去。 乌拉大城。 大门慢慢启开,布占泰垂头丧气,带领三位建州公主,不情愿地出了城门。 “汗父!”三位公主见到努尔哈赤,一个个不顾阻拦,拍马奔来。 “女儿!”努尔哈赤激动地迎了上去。 父女三人的马匹淌着河水,拥在了一起。 “汗父。”布占泰此时在对岸发话了,“我是你的儿婿。我的乌拉部就是你的部,我的城池就是你的城池,我的粮食就是你的粮食。我一向敬重汗父,不知你今遭为了何事,竟兴大兵来讨?” “布占泰。”努尔哈赤松开三位公主,让她们回到建州营中,然后训斥道:“当年你被我俘虏,我没有杀你,还厚养款待,把你扶为乌拉国主。你恩将仇报,七次背盟,不讲信义。近日竟敢娶叶赫美女,辱射我女儿,你该当何罪?” “汗父。”布占泰恭敬地低下头,假惺惺地说道:“娶叶赫之女,实属谣传;射你家公主,也是小人谗言。请汗父不要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以离间我们父子的关系。为表示诚意,请汗父进城,容儿婿招待汗父,以示孝意。” “哼,你以为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随随便便就入你的鸿门宴?” “那……你要儿婿如何表示,才能撤兵啊?”布占泰露出一副翻悔的神情。 “告诉你。”努尔哈赤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警告布占泰说:“你若真有敬重之心,明日此时,送你的部众大臣和一个亲生儿子前来我部作人质。不然,没有凭信,你又要出尔反尔了!” “儿婿遵命。”布占泰唯唯喏喏地应允了。 夜,宫帐中。 努尔哈赤与龚正陆仍然在商谈军情。 “我看他那个怯懦的样子,不会反悔吧!”努尔哈赤问道。 “大汗,我观此人尖嘴猴腮,诡诈多变,反复无常,不可轻信。今日应下你的要求,一定是缓兵之计。” “他要去叶赫搬救兵?” “是的。”龚正陆接着说:“我们今晚必须做好战斗准备。明日将其一举歼灭,消除这个心腹大患。” “好。”努尔哈赤说着,翻开了一张地图。 像是早有准备,龚正陆拿来一张作战方案,摊在桌子上对努尔哈赤说:“我看,主攻的任务,还是交给老将安费扬古。大贝勒代善盯住布占泰的逃路,务必将其生擒活捉。四贝勒嘛,让他去阻击叶赫的援兵吧!” “嗯!”努尔哈赤满意地瞅了瞅龚正陆,笑逐颜开地说道:“龚正陆先生,看来,你不但有智有谋,还知人善任,精于调兵遣将。看来,本王没有看错人啊!” 乌拉大城前。 城上城下,兵勇云集,万箭齐发。在摇旗呐喊声中,安费扬古指挥建州兵,开始了攻城。 “我们去山上看看热闹。”努尔哈赤看着眼前的战斗场面,对身边的龚正陆说。 “大汗,不用着急。”龚正陆自信地说,“不出半个时辰,安费扬古就可以破城。我们就可以坐到他们的城楼上,看大贝勒如何活捉布占泰了。” “是吗?”努尔哈赤听到这儿,哈哈大笑了。 原野上。 一队建州兵正与乌拉兵激烈地拼搏着。 一队白旗军马杀来,将举着“叶赫”旗帜的援兵砍杀得七零八落。 一杆绣了“乌拉”二字的大旗倒下了。 乌拉兵纷纷丢戈弃甲,慌乱地逃跑了。 城楼上,建州大旗迎风飘扬。 画外音:万历四贝勒十一年,公元1613年,努尔哈赤以乌拉部不履行诺言为由,与布占泰在富尔哈城展开了决战。战斗历时十天。建州杀乌拉兵数以万计,得甲七千,缴获各种器械不计其数。乌拉部从此灭亡了。 建州,赫图阿拉老城。 城门口,百姓欢迎努尔哈赤凯旋而归。 一队宫女,拿来一坛坛美酒,敬献给胜利归来的将士。 努尔哈赤接过一碗酒,正要畅饮,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回身问自己的卫士:“喂,军师呢?” “回大汗。”卫士说:“军师正打点行装,准备返回江南呢!” “什么?”努尔哈赤听了这句话,顿时一惊,酒碗“啪啦”一声摔到了地上。 “汗父,你怎么了?”看到这副情景,几个贝勒立刻关心地围拢过来。 “快去拦住军师,不能让他走!”努尔哈赤大声喊道。 这时,一个亲兵飞快地跑到努尔哈赤面前,秉报说:“大汗,军师来了。” 面前的人群立刻闪出了一条路。龚正陆背了一个简单的行囊,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努尔哈赤的跟前。 “龚正陆,你真的要走?”努尔哈赤十分惋惜地问道。 “大汗,你是举世公认的昆都仑汗,是一位说话算数的大英雄。既然我们有约在先,还请放我一条生路,许我返回故乡。” “哈哈哈……”努尔哈赤看到龚正陆的样子,眼睛一转,立刻大笑起来。 接着,金瓶公主在马厩院子里纠缠龚正陆亲热的镜头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大汗,你笑什么?”龚正陆有些惊恐地问。 努尔哈赤立刻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堂堂一个大汗,岂可做背信弃义之事?” “这么说,大汗放我走了?”龚正陆急不可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可是,你们中原还有一句话,叫‘此一时,彼一时’。” “大汗,不管如何讲,你可不能违约呀!”龚正陆担心地分辨起来。 “龚正陆,当时我们立约时,你还是我的军师。”努尔哈赤说到这儿,接着又狡猾地呵呵一笑,说:“可是,现在你已经不是我的军师了。” “那我是……”龚正陆一下子懵了。 “龚正陆,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女婿了。难道还想走吗?” 第8章 老汗王强行招婿 “什么,女婿?”龚正陆听到这儿,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龚正陆,”努尔哈赤止住了笑声,严肃地告诉他:“本王决定把干女儿金瓶嫁给你。怎么样?” “不……不不!”龚正陆听到这儿,连声拒绝。 “怎么,嫌弃我的女儿配不上你?”努尔哈赤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唉!”龚正陆长叹一声,松了松肩上的行囊,绝望地瘫痪在地上。 在建州这个地盘上,汗王就是土皇帝。一个男人如果能与汗王的女儿婚配,自然就是金龟之婿,婚后必然会得到荣华富贵。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儿啊!可是,龚正陆觉得这却是一个噩耗。先不说自己出身于一个官吏世家,怎么能与这山大王的女儿结姻?而自己之所以来到东北,原因就是因为与莺儿有了恋情。他至今还抱着与莺儿的幻想,如果这次贩马顺利,父母一高兴,弄不也就会答应自己与莺儿的婚事。可是,如果在这儿成了汗王的女婿,他怎么还有可能回家?怎么还有可能再娶莺儿? 可是,在这个地盘上,汗王的话就是御旨。谁还违背汗王的意志?自讨苦吃呢? 汗王将金瓶儿许配给了龚正陆,如果是在中原大地,这时的公主就应该规规矩矩地守在屋子里,等待驸马来迎娶了。可是,金瓶儿不,她像是没那回事儿似的,依然与代善我行我素。这不,早晨代善一个召唤,她就乖乖地来到二人常常约会的粮食库房里。 看到一身新装的金瓶,代善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上前就亲热地搂住了她。金瓶就势瘫倒在他的怀里。 亲热了一会儿,代善的动作渐渐地孟浪起来。弄了几下,他索性抱起金瓶走了几步,然后将她一下子放倒在粮食包上。 金瓶知道他要干什么了,立刻温柔地拒绝道:“代善哥,今天不行啊!” “好妹妹,父汗为你们赐了婚,是不是就想离开我了?”代善板起了脸,露出一副不甘心的神情。 “代善哥,不管将来我和他怎么样。我的身子……都是你的。”说完,金瓶又倒在了他的怀里。 四贝勒府。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正指使女仆们忙着准备婚庆服装。 皇太极推开门,走了进来。 “参见四贝勒。”女仆们看到他,都跪下了。 唯独玉儿一人在那儿还在认真地绣着什么。 “呵呵……起来吧。”皇太极向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微笑着走到玉儿面前说:“玉儿,绣什么呢?” 玉儿举起了绣花手帕让他看。 “哟,你怎么一下子绣了两个喜字啊?”皇太极问道。 “什么两个喜字,人家那是‘双喜’!”博尔济吉特氏来纠正他。 “哦,好好绣吧。”皇太极拍了拍玉儿的肩膀,走了出去。 博尔济吉特氏跟了出来。 他们走到院子里。皇太极对博尔济吉特氏说:“刚才,父汗找我们商量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 “就是金瓶结婚的事儿。”皇太极说道。 “这事儿啊,大家不正忙着操办嘛。”博尔济吉特氏说:“选个吉日,嫁了就算了,还商量什么?” “呵呵……那倒是啊。”皇太极听了她的话,笑了笑说:“可是,父汗想……想为他们在外面单独建一个宅院。” “怎么,他们婚后不住在宫院里?” “代善坚决反对。父汗……竟也顺从了他的意见。”皇太极摇了摇头说:“看来,还是嫌弃人家是个汉人呀!” “我看也是。既然信任人家,索性就嫁他个亲生女儿,招个亲生额驸多好!干嘛弄个干女儿应付……” “是啊。”皇太极点着头,“大概父汗也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了,就想在他的宅院上下一番功夫。” “我看,一个宅院,也未必就能把人家的心拢住。” “这可不是一般的宅院啊!”皇太极强调说:“父汗要他自己设计,自己监工。花多少钱父汗全部承担。” “他还懂得设计?” “嘿,不要小瞧这位驸马。弄不好,他就会在我们寒冷的北国描绘出一副江南水乡的图画来呢!” “嗯。”博尔济吉特氏微微一笑,“这一下,他就会甘心为父汗效力了。” “这……”皇太极轻轻地“哼”了一声,“也难说呀。” “难说?那父汗不是白白恭敬他一场……” “那倒不至于。起码在大事儿上能出个主意吧。”皇太极摸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下,“可是,再像打乌拉这样地卖力气,恐怕不可能喽!” “他这样做,会惹恼父汗,会掉脑袋的。”博尔济吉特氏担心地说。 “他会保护自己的。”皇太极沉思着了说了一句。接着,他像是想起了应该说的事情,便回过头来与博尔济吉特氏商量说:“我想……他们建宅院,咱们是不是拿点钱啊?” “你不是说,父汗承担全部费用吗?”博尔济吉特氏问道。 “嗬,父汗现在是这样说;真要是花得太多了,也会心疼的。” “那,咱们这么做……是为了啥?”博尔济吉特氏像是不太理解皇太极的动机,脸上堆出了一副疑惑的神情。 “福晋。”皇太极注视着博尔济吉特氏的眼睛,显得十分鬼谲地说道:“龚正陆这个人,可能不会为父汗卖力了。可是,对于我们,将来那是大有用处的。我们一定要团结他,还要设法保护他。” 博尔济吉特氏听了,顺从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马上去筹钱。” 山岭间,一处江南水乡式的宅院。 宅院门口的石柱上,篆刻了三个大字:驸马园。 园子里,红纸满墙,唢呐声声。在人们的笑声中,正在举办着一场满族皇家婚礼。 金瓶的头上顶了红盖头,在侍女的陪同下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花轿。 龚正陆穿了一身满族新郎服装,在别人的引导下,上前迎接新娘。 努尔哈赤、代善、皇太极和诸贝勒、大臣分别按顺序坐好。 婚礼开始了。 “傻柱子讨喜钱”、“迈火盆”、“射箭”等风俗仪式一项一项地进行着。 第9章 新婚夜夫妻无趣 夜晚。 白天的唢呐声乐渐渐隐去了。驸马园里显得静悄悄。 正厅的寝室里。灯火通明。烛光映照的窗纸上,显出一个大大的双喜字。 换了便装的新娘子金瓶,斜偎在崭新的床铺上,好奇地观赏着新房里的装饰。 两个女仆整理好房间的摆设,说了声“公主晚安”,恭敬地退了出去。 金瓶舒了一口气,往后一仰,摆出了在马厩里向龚正陆求欢的姿势。 “龚正陆,你干什么呢?快点儿来呀!”她用脚将一双绣鞋蹬在了地上,口里着急地喊着。 “夫人,按照中原规矩,这个时辰我们应该敬祖宗啊!”龚正陆撩起了门帘,提醒她说。 “敬什么祖宗?”金瓶仰在床上不耐烦地说:“白天我们拜了父汗,礼节就算完了。你怎么又弄出这么多的礼数来?” “这……”龚正陆看到她的这副姿势,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里充满了厌恶的神色。 “来吧!”金瓶像是看到了他的神情,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拉住龚正陆就使劲儿地拽到了床上。 “夫人,你看你……”龚正陆不由地反抗起来。 “哈……今天晚上你还想拒绝我?”金瓶开玩笑似地将他按倒在床上,然后,顺势一个翻滚,压在了龚正陆的身子上。 “夫人,你这是干什么?我……”龚正陆挣扎着说,“你听我说呀!” “说什么呀?”金瓶看到龚正陆的样子,不得不从他的身上下来,然后紧紧地拉住了他的两只手。 “金瓶,虽然说你是公主,可是,从今天起,我们是夫妻了。”龚正陆慢慢地说道。 “这我明白。还用你讲吗?”金瓶说着,把头依在了他的胸前。 “按照规矩,结婚以后的夫妻应该做到:夫有夫德。妻有妻德。”龚正陆接着说。 “什么夫德妻德?我们俩好就是了。”金瓶似是欲火难熬,不安分地动着手脚。 “这夫嘛,要成家立业,养妻育子……” “嗯……”金瓶像是听不进去了,“快点儿吧,还讲……” “这妻子嘛,必须要守身如玉,三从四德……” “守身如玉?”金瓶听到这儿似乎联想到什么,“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是说……”龚正陆没有注意金瓶的反映,继续说道:“女孩子嘛,婚前一定要保持自己的纯洁。婚后,更要忠于自己的丈夫……” “龚正陆!”金瓶听到这儿,顿时翻了脸,“你是不是说我在马厩里那件事儿?” “夫人,别误会。”龚正陆立刻解释,“我是说,过去的事儿,就算了。可是今后……” “哼,‘就算了’?你挺大度啊!”金瓶讽刺道:“告诉你龚正陆,我虽然是父汗的干女儿,可是皇子哥哥们都喜欢我。今后,我愿意和哪个玩儿就和哪个玩儿,你管不着!” “你别生气,听我说呀!”龚正陆急忙劝说道:“我不是不让你接触男人。我是说……” “说什么?”金瓶气呼呼地将他往床下一推,“今天我先申明,结婚以后你别拿出丈夫的架子来管我。今后,我愿意出去骑马就骑马;愿意出去打猎就打猎。愿意和谁一起去就和谁去,你管不着!” “你怎么了?”龚正陆也禁不住气恼了,“刚刚结婚就不守妇道!” “去你的妇道!”金瓶气愤地拿来床上的绣花儿枕头往地上一摔,“本公主就这个样,你要是嫌弃。去娶别的女人吧!” “唉!”龚正陆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跺了跺脚走了出去。 新婚之夜,竟然弄了个不欢而散。难道这是天意? 随之,莺儿那窈窕的身影,他们欢聚的第一次,慢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两个人白天在酒桌上谈笑风生,晚上,班主走开了。少男少女,情欲如火,两个人对视了良久,情投意合,也没有立刻到床上去。而是牵手来到房外月下,共同祷拜。莺儿首长祝曰:妾莺儿,生居深闺,不幸落于梨园,今日一十七岁,今夕以情牵意绊,身不由己,欲经千金之体许与情人龚正陆,非惟有愧于心,亦且有愧于月也。敬以月下共设深盟,期以死生不忘,存亡如一,无负斯心,永远无馯也。苟有违者,天其诛之。”祝罢,才挽起龚正陆的手,慢慢走向床第,并羞答答地告诉他:“妾年幼,枕席之上,漠然无知,正昔人所谓:‘妖姿未惯风和雨,吩咐东君好护持’。望兄见怜,则大幸矣!”二人并枕同衾,贴股交胸之后,莺儿下面初觉疼痛,立刻血渍衣裙。莺儿红了脸起而剪下来,笑着告诉他:“留下来,以为他日之验证。”云雨之后,为感慨人生,莺儿还作词一首赠送他: 平生恩爱知多少,尽在今霄了。此情之外更无加,顿觉明珠减价玉生暇。霎时丧却千金节,生死从今诀。祝君千万莫忘情,竖着一钩新月带三星。 那一天,没有洞房花烛,没有鼓乐喧腾;但是,他们的第一次是那么庄严、隆重,充满了温馨和诗情画意。今天,虽然近似皇家婚礼一般闹了一日,甜蜜的初夜却是这么无聊,这大概是老天惩罚他的失信吧!可是,莺儿,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有什么办法? 园子里。月白如昼。 近处,花木疏影,枝叶婆娑。 远处,哇鸣悠扬,青山绰绰。 天上,一轮皎皎的明月。 地下,一个孤单的身影。 龚正陆站在月下,泪水盈面。不住地仰天长叹…… 第10章 献大计“建国称汗” 宫院里。 一阵阵欢笑的声音从御膳厅里传了出来。 厅里,摆了几桌酒宴。 代善正在主持酒宴的礼仪。他举了酒杯说道:“今天,是金瓶妹妹婚后回门的大喜日子。父汗高兴,和我们儿女共同进餐。下面,先请金瓶妹妹和妹夫向大家敬礼。” 金瓶和龚正陆穿了新衣服,并排站在一起,向大家鞠躬。 努尔哈赤和皇子、格格们坐在了一起。看到小两口。他乐得眯起了眼睛。 一家人欢欢笑笑,其乐融融。 “父汗,小婿蒙你厚爱,将金瓶公主许配与我。今后,还请父汗对我多加教诲。小婿感激不尽。父汗,请!” “哈哈哈……”努尔哈赤开怀大笑了,“什么教诲不教诲,下一步打叶赫,还要靠你为本王出谋划策哪!” “父汗,你真要出兵叶赫?”皇太极忍不住问了一句。 “海西四贝勒部,我们已经灭了三部,这个叶赫,还留它干什么?”代善咕咚咕咚地灌下了一碗酒。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嗑嗑巴巴地说着。 “是啊,趁咱们现在兵强马壮,干脆一鼓作气,踏平它算了!”莽古尔泰夹了一口菜,大大咧咧地说道。 “我提议……”阿敏立刻拿着酒碗站起来喊道:“为我们踏平叶赫,干一杯!” “干!” “干!” …… 人们喝光了酒,将碗“啪”的一下摔在桌子上。 侍女们忙不迭地又一碗一碗地斟上。 “驸马,你看此事如何?”皇太极此时看了看上座的努尔哈赤,然后问道。 “呃,我不敢多嘴,不敢多嘴……”龚正陆掩饰着自己,端起了面前的汤碗。 “不。”努尔哈赤注意到了皇太极的眼神,催促道:“今我们就是一家人啦!有什么话就直说嘛!” “父汗。”龚正陆站立起来,说道:“叶赫与我们长期作对,打是该打的。可是,这叶赫比不得辉发、哈达和乌拉;今天的形势,也比不得昔日了。” “你是说,如果我们动它,会有麻烦?”努尔哈赤追问道。 “父汗,你知道,明朝的边境政策,历来是‘以夷制夷’。如果我们灭了叶赫。谁还能制约我们建州呢?” “明朝会干预?”皇太极猜测道。 “去他妈拉个巴子!”代善大手一挥,“不就是抚顺那个小‘游击’杨汝达吗?他要是出兵帮着叶赫,咱连他们一块儿打!” “大贝勒,你这么说,岂不是与明朝开战了?”龚正陆反问道。 “咱们父汗要做天下霸主。对明朝开战,还不是迟早的事情?”代善撇了撇嘴,理直气壮地说道。 “父汗。”龚正陆看了看努尔哈赤,恭敬地问道:“你确有此意?” 努尔哈赤稍稍矜持了一下,接着便果断地点了点头。 “如果这样……我们不妨先和明朝的军队较量一次。”皇太极见缝插针地建议道。 “可……我们这样做,会落个叛逆的罪名啊!”努尔哈赤瞅了瞅龚正陆,似乎还不敢轻易允许。 “他们欺负我们这么多年,我们也该报报仇了!”阿敏不服气地说。 “对,报仇。”此时的莽古尔泰已经喝红了眼,“咱们不能老是怕他呀!” “既然海西三部我们可以破,为什么这叶赫和明朝就打不得呢?”代善扬起手,质问着龚正陆。 “大贝勒,打仗不但要军力强盛,而且必须做到师出有名。” “龚正陆,你想说什么?”努尔哈赤问道。 “父汗,下一步我们无论是打叶赫还是抗拒明朝,都必须先做好一件事情。” “什么事儿?” “建国称汗!” “对!” “对!” “对!” …… 听龚正陆这样一说,人们都树起了拇指。 “嗯!”看到大家的情绪,努尔哈赤一下子站了起来,当即说道:“龚正陆,你今天晚上留在宫里。” 深夜。 在明亮的烛光照耀下,努尔哈赤还在与龚正陆商议着建国事务。 “建国之要,先明人事机构。中原历朝皆设六大部,每部各设大臣……” “不需要不需要……”努尔哈赤连连摆手说,“我们现在的八旗制度是军政农工商合为一体,有贝勒和旗主各自管理,很方便的。不一定参照中原的样子吧?” “可是,既为国家,必有君臣啊。你既为君,下无臣子怎么可以?” “这几大贝勒,皆我儿孙;不可以作臣子看待吗?” “父汗,儿孙虽然忠诚于你。却只可封王,不可作臣使。” “封王……”努尔哈赤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那这臣子如何设置好呢?” “既有了八旗,可设八位大臣。每旗出一人,处理行政事务。另外,还有负责刑罚、礼仪、宫廷内卫方面的人选……这是必须要考虑的。” “嗯,我看这样……刑事方面,设几个诉讼大臣吧;礼仪,可由人兼顾;户、兵、工商之事,暂时就由贝勒们按照八旗制度各自分管。至于这吏治管理……”努尔哈赤衬思了半天,最后还是盯住了龚正陆。 “父汗。”龚正陆看到努尔哈赤像是有意于自己,立刻跪下恳求说:“小婿只可为你出谋划策,至于官职,万万不可授我。” “为什么呢?”努尔哈赤捋着胡须问。 “小人不过是你刚刚招赘的干女婿。目前寸功未建,若要封官,只怕众人不服啊!” “好吧!此事儿暂且不提了。”努尔哈赤微微一笑,“那,这些贝勒、大臣的人选……” “父汗,请看……”说着,龚正陆从努尔哈赤的桌案上拿来一张官职图说:“四大贝勒,肩负重任,且又要称职孚众,必须以军功为先,应当从皇子皇侄中选出。诉讼大臣,应当以对父汗的忠诚和军功资历,从大将中选出。其他官员,应当从现职优秀人员中选拔。” “说说具体人选。” “好。小婿以为:可命代善为大贝勒,阿敏为二贝勒,莽古尔泰为三贝勒,皇太极为四贝勒贝勒。命额亦都、费英东、何和里、扈尔汉、安费扬古为五诉讼大臣,可同听国政。何和理处事公正,可主持刑事;额尔德尼通晓仪节,可兼顾礼事。另外,除八位办事大臣之外,还应再设粮库官十六人,具体侯选人,都在这名单上。这样,军事、听讼、理财、行政皆有人管。我们的国政和官制就健全了。” “嗯。”努尔哈赤满意地微微一笑,接着问:“你看这国号?建元称谓?还有我的尊号……” “父汗,此等仪礼之务,请交给额尔德尼去办。他会比我们想得更好、更周到。届时,你审核把关就是了。” “那……大汗宫的修缮?” “可交大贝勒代善总理。” “典章制度的事儿?” “可由四贝勒承办。” “宫廷侍卫?” “当然是费英东最合适了。” “好哇!”努尔哈赤赞赏地看了一眼龚正陆,颇为自得地说:“看来,这朝政用人就像战场上调兵遣将一样,谁擅长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才对呀。” “父汗英明。”听了努尔哈赤的话,龚正陆恭敬地作了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