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引言 每一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都是有意义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活轨迹,都是一个故事,一本书,一个传说____平凡的,伟大的;弱者,强者;愚者,智者…… 迄今为止,人类有记载的历史长达数千年。文海浩瀚,每一朵浪花都是曾经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人类留下的足迹。今天的人们仍然可以从中寻觅到每个时代人们的生活细节;感知那个时代鲜活生命的脉搏跳动;领悟到他们灵魂的思想闪光。正是在世代前人创造的恒古文明的基地上,当代人传承以往,发扬光大,惠及后人。 作为一个平凡人,我的经历微不足道。但与千万个同时代人的经历大同小异。人生如同一场梦,我就生活在梦中。本书讲述的是作者本人五十多年的追梦历程与亲身感悟。 作者生于1953年,亲身经历了大跃进、人民公社、文革以及改革开放等中国社会的重大事件与社会变迁。作者当过农村基层干部、参过军、务过农、作过临时工、当过推销员、做过企业负责人、干过个体户老板,人生可谓百味杂陈。 我的人生或许不算成功。我没有成为曾经梦想的“有用的人”,不是名流之辈,也非圣贤之人。虽然在我五十六年的人生经历中深深地铭刻着所处时代的明显印记,但这并不能成为解释自己碌碌无为的原因。我不会将自己的失策归于这个时代的多变和对自己少有光顾,因为时代并非个人可以左右;因为在相同的时代仍然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我的人生成功与否,主要是个人行为的必然结果。如今回首往昔,我会为曾经的幼稚而好笑,也会为当初的失策而痛心。所有这些对于本人都已经不重要。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人生没有后悔药,人老了再不会变得年轻。如果今生可以重来,如果阎王爷没有让我喝下“忘情水”,我一定会比过去作得好,我的人生肯定会比现在大不相同。正因为如此,我希望将自己的经历纪录成文,将自己的处世警醒和人生感悟整理梳清。这也许就是本书的意义所在。 由于所处的时代不同,本书也许难以引起当代年轻人的兴趣和共鸣。这没有什么,您只需粗略的浏览片刻,也可以根本不去瞧上一眼。总之,这应该不会成为一个负担。当然,如果您能在闲暇时光顾这里,并从阅读中得到哪怕是一点人生的启迪,从而激发出对梦想的追寻;从本书的字里行间感悟到人生的某些真谛,就是对作者孤灯下拙笔行书的最好奖赏和安慰! 我也知道,在中国近三亿网民中,与我同时代的人经常上网的并不多。但如果您偶尔打开电脑,或者在清闲时碰巧光顾本书,也许会勾起对往事的无尽回忆,也许会为已经失去的青春岁月,为那个时代,为自己曾经经历的沧桑曲折,为未能实现的梦想填写未来时光的满意答卷。 愿青年一代都拥有自己绚丽多彩的梦;愿与我同时代的人继续追寻未圆的曾经的梦;愿新时代的梦想滋润每个追梦人的心田,常伴您无悔的人生! 第2章 叶落红尘 我的老家在洞庭湖边的一个小山村。我出生时家里有爷爷、父母、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按农村的旧传统,家里以男孩出生先后排序,我排行老二。因此,“二佬”就成了我的乳名,家族里的长者和左邻右舍的乡亲们也都叫我“二佬”。 这个“二佬”的称呼一直延续到我结婚以后,我老婆伍丽觉得“二佬”的称呼让人感觉不像是个大人,她于是开始改叫正名“胜万”,家里人和乡亲们这才慢慢跟着改了口。不过,一些年长的亲友偶尔还会冒出“二佬”这个称呼,尤其是有比我年小的人在场时这样叫,我会感觉不太自在,但碍于情面,我又不好跟他们计较,毕竟这曾经是家人对我的昵称,并无恶意。听到这样的称呼,往往能勾起我对童年生活的朦胧回忆。 我的爷爷男尊女卑思想很严重,在我的两个姐姐先后出生以后,爷爷很不高兴,在家里整天唉声叹气。看到我的母亲那时身体老是病样样的,爷爷生怕媳妇以后没有了生育,在人前经常哭丧着脸,家里很少有欢乐气氛。 平时家里气氛很沉闷,爷爷在外面还不时听到风言风语,这更让老人的心情雪上加霜。更可气的是,不时有跳皮捣蛋的半大伢子乘机喊挖苦话,越发使爷爷的思绪沉重。二姐出生以后,有个叫“段疤”的伢子在我们家门外面拉大了喉咙喊话,“哈哈!这家又生了个婆叉!”,爷爷听了这样的话差点气得晕过去。我的父母也无心去搭理那个可恶的家伙,只得当作没听见,自己闷在心里。没法子,谁叫自家人不争气呢! 好在三年后我妈生下了大哥胜大朋,爷爷总算松了一口气。爷爷对我大哥总是背着抱着当作活宝。等我出生后,爷爷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从此在人前扬眉吐气。 不过这也难怪,爷爷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在那个社会里,家里没有男孩是要受人欺负的。 爷爷在解放前给地主做了十多年长工,凭着耕种从老爷那里继承来的两亩祖业地和自己卖苦力省吃俭用的积累,修了一栋“五柱”三间的小瓦房,三十岁才成亲,算是有了一个家。奶奶生了姑妈和父亲二人,后来由于体弱多病,在我父亲四岁时便离开了人世。父亲是爷爷一个人拉扯大的。 爷爷一米八的个头,凭着结实的身板,没日没夜地勤劳耕作,不仅给我父亲成了家,还让他读了两年私学。后来父亲能够在村上当干部也得益于认识几个字。 我老家那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养儿不学艺,挑断簸箕系”。爷爷为了让我父亲日后生活过得轻松一些,逼着他学会了织布的手艺,给乡亲们织土布。在那个年代,农村人都是靠自家纺纱,请“机匠”织布解决穿衣问题。那时,“洋布”城里才有得买,农村穷苦人家尤其穿不起洋布衣,只有个别的富裕人家才有钱进城里扯洋布做衣服。 1950年湖南和平解放时,我们家由于人口多拥有的土地少,土改时划阶级成份自然是贫农。父亲有点文化,又是贫农阶级成份,加上他为人直爽,待人忠厚,工作积极,所以成了当地的“土改根子”,不久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上了村干部。 我的母亲也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外婆家在本县百碌桥乡的八斗丘村。由于外婆的姐姐(我的姨外婆)与我爷爷是本村人,对爷爷比较了解,后来姨外婆热心做媒成就了我父母的亲事。 “男怕三口吃,女怕三口穿”是真实反映当时农民生活境况的流行语,解放初期我家有八口人吃饭,生活自然很一般。虽然“土改”时分得了几亩地,一家人也从不偷懒,还是只能勉强度日。但爷爷总是乐呵呵的,在他心里,有人就有一切,儿孙满堂就是他们那一代人矢志追求的最大梦想。 我的父辈们虽然接受共产党的宣传要多一些,但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一时难以改变,他们的想法也和上一辈的老人差不了太多,尽管“儿多母苦”在那时已经是不争的实事,他们还是为家里人丁兴旺而欢喜。村子里生七八个儿女的不在少数,同村相邻的人家比着劲儿生,最多的有十多个呢!在他们看来,生儿育女似乎是在尽“天责”,小孩投胎来到自家是命里注定的天意,因此,再苦再累父母们也没有怨言。 听村上的老人讲,解放前我们那里经常闹“天花”,生下来的孩子好多都因为天花病而夭折了。我们家就曾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先后夭折。我小时候,还可以经常看到有的人脸上有“麻子”,据说那就是由于得了天花病幸存下来的印记。 由于1949年新中国成立,共产党开始为小孩子“种牛痘”,所以后来出生的人得天花病的已经不多,“麻子”在今天自然就已经很少看到了,即使偶尔看到一个也一定是老年人。这说明时代的不同才是人丁兴旺的主因。 生活和医疗条件的改善带来了人丁兴旺,但没有改变人们传统的生育观念。当时政府的口号是“人多力量大”,并没有意识到盲目生育的严重后果,这就使我们这一代人出生得特别多。正是由于这样的情况,致使全国人口迅速膨胀,经济发展却跟不上,这也注定了我们这一代解放初期出生的人成长中命运多磨的必然结果。 只有当人们对现实世界有了科学的认知,才不会陷入对“天意”的盲从,才会有意识地控制人类自身的发展,并完整的认识人类自身。 第3章 家乡春露 我的家乡自然条件不错。那里丘陵连绵不绝,一座座小山丘常年青翠如画,笔直挺拔的杉树形似宝塔,粗壮的马尾松枝繁叶茂,墩实的油茶树掺杂其间。如果有幸从飞机上往下看,那一个个小山包如同绿色的驼峰,牢牢的镶嵌在洞庭湖平原上,一座座水库和池塘就像一面面明镜,倒映着附近的青山,真是一幅幅美丽的风景画。山丘与山丘之间铺展着一垅垅的稻田,弯弯曲曲的小溪盘绕在山丘与田垅之间。 小溪连着水库和池塘,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池塘里的小鱼儿就会顺着小溪竞相“上水”。这时田垅里的蛙声也会渐渐地多起来。喧闹的蛙声吵醒了山村,吵醒了青山和田野,催促着人们开始新的一年耕耘。 我喜欢这些跳跃在水田里、池塘边、瓜棚下的小精灵。青蛙突起的眼睛又大又亮,平时只要你不打扰它,它就会在那儿静静地坐一会儿,然后纵身跃起,去和它的同伴们戏闹游玩。春未夏初的蛙声要持续两个多月,给山村增添了热闹,也带来了生命的活力与躁动。听惯了蛙声的家乡人也不觉得心烦。 我的童年正逢国家刚刚从战争废墟中建立起来。尽管那时物质很贫乏,但人民挣脱了旧社会“三座大山”的重压,对未来充满着希望与梦想,人们幼稚地以为共产主义很快就会到来。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招致了很多失误的出现。 “大跃进”时代的许多作法今天的人们无法想象,但每一个在那个时代生活过的人至今仍然难忘。“三年困难时期(1958——1960)”的称谓成了当代中国历史中一个确切的时代标记,也给童年的我留下了不能抹去的印象。 “锣鼓响,过新年,一颗爆竹飞上天;飞上天,天上逛,到处都有好景象;好景象……”。唱着这样的儿歌,盼过年的渴望缠绕在心头,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伴随着我成长的童年。公共食堂的“钵子饭”真的好甜好香,吃完了还想吃。没有鱼没有肉,只有一钵白菜一钵饭,公共食堂的生活就这么简单。 我们生产队的公共食堂里有老老少少一百几十口人吃饭,蒸饭的甑是一层层叠起来的方形大木盒子,每层能蒸二十多钵大米饭。 米饭是按大人和小孩的不同定量,记得当时大人吃四两,小孩根据年龄大小分为二两和一两。蒸饭用的是圆形的饭钵,有大、中、小三种规格。有人形象的将最小的饭钵叫“牛眼睛蒸钵”,也就是说这种钵子与牛的眼睛差不多大。我当时就是吃的二两米的小钵子饭。 或许是由于不够吃的原因吧,很多时候刚吃过午饭就盼望着吃晚饭。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围着食堂里的大人转,只要看到甑上开始出大热气,就知道开饭的时间快到了。现在想起当时那个馋相来真是有点好笑,用当地人的话说叫做“前世没有吃过饭”。 我家三弟兄数我的饭量大,吃得也比他们快。 “慢点吃,没有人跟你抢”,妈妈在旁边不停地叮嘱,可我仍然是狼吞虎咽,别人的钵里还有一半时,我的饭已经吃完。我吃完了自己钵里的饭还不离开饭桌,坐在那里不动,妈妈有时看不过去,就将自己钵里的饭撬一它给我。 “不要脸,要妈妈的饭”,弟弟的呵斥一点也不讲情面,引来邻桌人暗暗发笑。 我多不懂事啊,妈妈还要干活呢。可有时实在忍不住,还真的吃过妈妈给的饭。这事如今想起来我还觉得脸红,小弟说得不错,的确是我不要脸。 每天公共食堂的早餐都开得很早,一大帮子人等着吃了早饭下地干活呢! 炊事员老早就起了床,七点前必须开饭。那时也没有定时的时钟,就凭着听鸡鸣几遍来估摸时辰。一般情况,鸡叫头道是凌晨一点左右,叫二道就是三点来钟。炊事员必须在凌晨三点左右起床,才能保证早晨七点前开饭。偶尔也发生由于炊事员起床晚了或者由于烧柴不好等其他原因不能按时开饭的情况出现,这时炊事员准挨队长一顿狠批。 “都干什么去了,耽误了工负得起责吗?” 炊事员此时只有认错的份,不敢跟队长争辩。 那时的生产队长很厉害,不仅组织社员们生产劳动,负责分配每个社员的劳动任务,还有权利处罚犯错误的社员。大人们天天都在队里干活,在公共食堂吃饭,只有到了晚上才各自回家。 最美妙的日子要算夏天的夜晚,村里人在自家的屋前禾场上摆上凉竹床,人们没有点灯,一个个只穿条大裤叉趟在凉竹床上面纳凉,真是很惬意。 晚风吹拂着,我仰望着天上的点点繁星,听着大人们讲述着那一个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天南海北的传说,妈妈就坐在我们身边用芭蕉扇不停地拍打着烦人的蚊子,我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父母亲把我抱到了屋里的床上。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 那时,虽然食堂的钵子饭好香好甜,但总是吃不饱,差不多一半时候肚子都是空的,可还是阻止不了我和小伙伴们一个劲儿地玩。 第4章 食堂风波 那一天食堂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开早饭时,甑里的饭派发完了,可仍然有三个人没有领到自己的饭。 炊事员三婶急忙向队长解释:“昨晚是我上的甑,大的85钵小的57钵,一共是142,足了数。” “上甑时我在场,一钵也不少”负责管食堂的副队长刘明强在一边帮腔。 大家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饭是被猫吃了吧,猫可抓不开甑盖哟,哈哈!哈哈!” “准是少上了钵!” “可能是被人偷吃了!” “找着啦,找着啦!”,当人们正在疑惑时,食堂烧火的盛顺生端着三个脏兮兮的空钵子从灶屋里走了出来。 众人一阵惊愕…… “是谁干的好事?!”刘队长火气不小,朝众人扫视了一遍。 炊事班的几个人顿时目瞪口呆。 “我们昨晚担心柴火不好烧,怕误事起得早了点,饭蒸熟了发现还没天亮,大伙就去小睡了一会儿”刘明强在一旁辩护着。 “我去睡觉时还碰到黄小山去上厕所呢,不信你们问黄小山!”盛顺生也在一旁为自己开脱。 他的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大家,众人的目光开始从人堆里寻找黄小山。 “黄小山在吗?” “黄小山!” “山矮子!” “小山!” 众人一边用目光在食堂里寻着,一边叫着对这个黄小山的各式各样的称呼,但食堂里找不着黄小山。 有人开始怀疑……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刘队长没说话,他叫上三个没吃上饭的社员,直奔黄小山住的屋子而去。 这时食堂里一百几十号人边吃饭边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说什么的都有。 黄小山何许人也? 黄小山是十几年前随母下堂来到本村的,他的亲生父亲早年因血吸虫病去世,母亲改嫁到夏姓人家。此人矮胖的个头,三十出头的年纪还没有堂客(当地对妻子的称呼),年纪与他不相上下的人称他为“山矮子”,比他年长者也这么叫他。 黄小山平时还算勤快,在生产队里干活也不挨干,队长安排的脏活累活他很少讲价钱,人们并没有发现他平时有手脚不干净(指没有偷盗行为)。 黄小山人个子虽小但饭量大,他曾经当着众人夸下海口,说自己一餐可以吃五钵饭,平常经常要求炊事员三婶给他的钵子里多加点水,说是这样吃得饱一些。 黄小山住的地方离食堂并不远。当刘队长与三个没吃着饭的社员来到小山屋里时,他刚准备起床。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小山心里有点慌。当他从床上爬起来正忙着穿衣服时,刘队长忽然一脚闯进来站到了他的跟前。小山一惊,连衣服扣子也扣不上了。 “你昨晚都干什么去了,现在才起床?”刘队长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黄小山一阵慌乱,红着脸没有作答。 “老实讲,食堂里的饭是不是你吃了?”刘队长说话也不拐弯,明显带着肯定的口气。 “没……没有……我没……吃” “那你慌乱什么?” 刘队长一句紧逼一句,他似乎已经断定这事十有八九是小山干的了。 “赶快到食堂去跟大家说清楚!不然有你的好看!” 这时食堂里的人还没有散去,大家等着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后好下地干活。 小山终究是初次犯事,做贼的胆虚,经不住刘队长的“审问”。他哭丧着脸,承认是自己偷吃了食堂里的三钵饭。 小山跟在刘队长的脚跟后面来到了公共食堂,一进门,他双腿猛的跪倒在众人面前,“我该死,是我偷吃了食堂里的三钵饭”。 这时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肚怒火,刘队长叫大家先安静一下,催促黄小山继续往下说。 “昨晚快天亮的时间,我起来上厕所,无意中看见炊事班的人都睡觉去了,就起了这个心,我太饿了……”。 小山一边说一边哭。见此情景,众人的火气消了一半。 “谁不饿啊,你把别人的饭吃了别人吃什么?”好心的有爷爷一边说着一边扯起了跪在地上的黄小山,众人也没有出来阻挡。 食堂里此刻已经寂静下来,大家等待着队长如何发落。就在这时,刘队长当着全队人的面宣布:从今天起,两天不给黄小山开饭,但队里的活要照样干。 小山没有话说,仍然蹲在公共食堂的角落里不敢抬头望众人一眼。 事后刘队长做了一个顺水“人情”,交代三婶只扣了黄小山一顿饭。 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小山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又矮了一截,好长一段时间都像丢了魂似的只管干活,从来不主动和人讲话,有人喊到他的名字也只“嗯”一声。 公共食堂只办了不到一年就散了伙,但那个时期的往事就像一个长在身上的伤疤,永远的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每当从报刊杂志上或者是电影电视中看到“大跃进”三个字,我就会想起公共食堂,就会想起吃着很香但又吃不饱的钵子饭,就会想起家乡小山村里的那个黄小山…… 第5章 快乐时光 儿时的经历令人难忘,无论是那不如人意的公共食堂,还是小玩伴们在一起玩耍的快乐时光,都使我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回味欲望,即使是我的童年时代有那么多灰暗和创伤…… 在我们村子里,与我年龄相差无几的男孩有十一个,最大的国华比我大三岁,最小的安子比我小两岁,我算一个中间派。 平时伙伴们在一起玩耍,我基本上是随大流,即不打头阵,也不落人后。但是,后来国华说话声音变粗了,离开了我们这群“捣蛋”的家伙,我才当起了大伙儿的“孩子王”。 “军事演习”是我们最喜欢做的游戏。折几根小山上的竹叶或树枝,绕成一个圆圈戴在头上,手持一杆自制的木头手枪,就成了神气活现的解放军。敌人是要轮流当的,谁也不愿意做解放军的俘虏。 “冲啊!杀啊!”每当战斗进入高潮,村子里的鸡鸭猫狗都会吓得四处逃窜。 “美国佬”、“日本鬼子”是当然的敌人,每次战斗前都要由“头儿”决定是打“美国佬”还是打“日本鬼子”,胜利者自然是中国的解放军了。 每次战斗必须抓住一、二个俘虏,解放军“缴枪不杀”的喊声响遍整个村庄。最后是欢庆胜利的庆功大会,国华神气活现地在“庆功会”上发表演讲: “同志们,我们今天的战斗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小伙伴们的欢呼声都跟真的一样。 村里的大人们一般不干涉我们的游戏,因为这比孩子们呆在家里哼哼叽叽吵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省事多了。在那个年代,父母们又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满足孩子们的愿望为孩子们解馋呢? 我们小时候做的游戏多种多样,有打仗、捉迷藏、踢巷子、打跎螺、跳绳、牵羊儿、做耍饭等等,每项游戏都十分有趣。 到了夏天,伙伴们还寻机会到附近的水库或池塘里“打泡鳅(方言,指游泳)”。不过这是大人们禁止的,只能偷偷摸摸背着大人干。 一个夏天的中午,天气闷热难当,“头儿”国华提议去新塘玩玩,大家明白他的意思,到新塘玩玩就是去打泡鳅。 为了不引起大人们的注意,国华示意大家分三路出发,以为只要不是一块儿走就不会使大人们产生怀疑,此时大人们都在家里睡午觉呢。 一会儿功夫,三路人马都来到了新塘边上,伙伴们一个个脱得精光,衣裤扔在塘边的堤岸上,大家“扑通扑通”跳下了水塘。 因为是夏天,新塘的水由于灌溉农田此时已经减半,但深的地方估计还有三米多,一般的地方大概就一米左右。伙伴中只有国华和胜利二人会一点水,其余的都是“沉脚鱼”,不会玩水,熟悉塘底地形的还好,如果不小心滑到深的地方还是很危险的。 我们正玩得欢,忽然有个叫“海子”的大人在堤岸上大声喊叫:“快来看啊,伢儿们在塘里打泡鳅嘞!会淹死的哟!” 海子一边喊一边收拢我们脱在堤岸上的衣裤,抱着就往村里跑去。 这下可糟了,我们泡在水里来不及上岸,一眨眼的功夫,岸上就来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伙伴们的父母。 村里的女孩子们也跑来看热闹。堤岸上叽叽喳喳,有的哈哈大笑,有的指手画脚。 “起来呀,让你们的光屁股晒下太阳也不错啊!” “怕什么,不就几个鸡巴吗!”几个后生在岸上大声喊着,弄得众人哈哈大笑。 我们又急又气,只有向岸上的人求饶,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泡鳅了,求求他们把衣裤拿来还给我们。 岸上没人答理…… 这样僵持了半个多钟头,“救星”终于出现了。 有爷爷出面做转弯:“只要你们保证以后不犯了,这次可以饶了你们!” “保证以后不犯了!” “不犯了!” “一定不犯了!” “…… 大家纷纷表态。 有爷爷是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又是我们小伙伴中“猫儿”的亲爷爷。有他老人家开口说情大人们不听可不行。 有爷爷将海子抱走的衣服拿了回来,招呼女孩子们都走开,好让我们上岸。 见到岸上只剩下几个伙伴们的父母和几个挑逗的后生,我们便一个个像落水狗一般从塘里爬上岸,非快地穿好衣裤。 见我们都已上岸,看热闹的人们渐渐地离开去忙他们的事。伙伴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坐在塘边的樟树下,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家都不说话,大家心里都清楚,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什么结果。有人提出一起出逃,从此远走高飞不回家,但仔细一想,我们能上哪儿?我们心里没得主张,一想到晚上回家就很害怕。哎!等着挨揍吧。 就这样,大伙儿一直等到太阳落土了,才一个个灰溜溜的往家里走。 果不其然,第二天小伙伴们相会时,每个人都受到了父母亲不同程度的惩罚。被责骂是轻的,十一个人中有五个人挨了打,最惨的要数猫儿了,屁股差点开了花。 猫儿是家里的一根独苗,平时父母亲看得严,一般很少让他跟大伙儿在外面玩,生怕有什么闪失,断了家族的香火。昨天同伙伴们打泡鳅是因为猫儿的妈妈去了外婆家,本以为可以瞒得过去,哪里会想到出现这种情况。 猫儿自知这次家里饶不了他,早早地跪在地上求饶。猫儿他爹气急了,先把门关上,一把竹叉子直往光屁股上甩,疼得猫儿大叫“救命啦!救命啦!”这叫声连整个村子都听得到。 猫儿的爷爷闻讯跑回来救驾,却被挡在了门外。听到孙子的叫喊,情急中有爷爷一脚踹开了门,夺去了猫儿他爹手中的竹叉。 猫儿喘着粗气,在一边不停的抽泣。猫儿他妈妈傻愣愣地在一旁流泪,也不说话。 从此以后,小伙伴们再也不敢邀猫儿一起去玩了。 自那以后,小伙伴们再也没有相邀一块儿去打过泡鳅了,只有个别胆子大的家伙还是敢于背着大人们偷偷摸摸继续下水玩,但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故来。 第6章 命运突变 1960年的秋天是我永生难忘的命运转折点。 我的父亲由于身患血吸虫病引起的肝硬化于八月五日中午时分在益阳地区人民医院不幸去世,年仅四十一岁。 噩耗传来,我们家顿时笼罩在巨大的不幸和悲痛中,天空仿佛进入了漆黑的夜晚,没有一点儿亮光。时间似乎在此刻凝结,感觉不到生命的模样。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木然的站在门前朝南边仰望。 虽然此时我并不懂得思考未来,也不知道思考父亲的突然离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当我看到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喊,当我看到所有亲友和乡亲们悲痛的表情,已经隐约感觉到我们的命运从此改变。 记得邻居家的三婶婶眼里饱含眼水,拉住我的小手说:“可怜的孩子啊,以后没有爹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老天爷你怎么不开开眼,往后这一家幼小可怎么活啊”。听到这样的话,我幼嫩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我顿时完全明白了父亲去世对我和我们全家意味着什么。从众人的眼里和他们悲伤的表情我看得出来,从此苦难已经无情的降临到我们头上。 父亲的丧事办得非常简单。一口薄薄的棺木是东拼西凑用杉木圆条做成的,根据当地的风俗,死在外面的人遗体是不能进入屋里的。乡亲们在屋前的禾场上用家里竹垫子搭建起一个灵堂,请来村上的两个道士“超度”了一晚。第二天出葬时,我们姐弟四个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大哥坐在棺木上“压丧”。十六个“金刚”抬着父亲的棺木朝墓地缓缓的移动,我们不时的回头阻止队伍向墓地推进,希望这一刻能尽量延长…… 前来送葬的亲友和父老乡亲人很多,人们为父亲的英年早逝而惋惜和悲伤。从灵堂到墓地沿途经过的住户人家都有乡亲出来放鞭炮,表达对父亲的尊敬,这让我们快要瘫软的身子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支撑力量。 父亲从此安息在祖先的墓地,我幼小的心灵上从此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那是一道一生也抹不去的伤痕啊! 父亲去世的阴影很长时间都笼罩在我的心头,我常常独自一个人坐在自家门前发呆,茫然的望着天边的云彩,期盼着父亲从早点从外面回来。 每到夜晚,我总是盼着听到父亲回家时熟悉的脚步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夜又一夜的失眠……明明知道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再也不会回来,却总是在白天盼望,在梦里寻觅,好多次从噩梦中惊醒。 父亲病逝的经过是后来听妈妈给我们讲的: 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母亲总是在医院陪伴着病重的父亲。由于那时我们年纪还小,去益阳的交通又不方便,一直到父亲在医院去世时,我们兄弟三个都没能去医院会一会父亲的活口,没能去看上一眼病危的父亲,这成为我们一个巨大的终身遗憾! 从父亲住院治病直到他去世的那些日子里,母亲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煎熬。那时,农村的医疗条件十分匮乏,父亲整天在村里为乡亲们忙碌,人感觉到很不舒服了也不去医院检查一下,一直拖到病情恶化已经起不了床了,父母才不得不匆匆筹措一点钱去益阳地区人民医院治疗,但此时已是病到晚期,医学已经无力挽救父亲的生命。 医院了解到我父亲是共产党员、基层干部,并没有由于未交齐医疗费而停止为他治疗,欠下医院的医疗费后来政府给予了减免。 母亲陪父亲去医院治病后是大姐在家带着我们姊妹几个。此时,大姐胜英18岁,二姐胜雪14岁,大哥胜朋9岁,小弟胜春刚4岁,我当时是七岁。 父亲病逝在医院以后,村里的乡亲们立即组织四个壮劳力,带着轿子抬杠连夜往益阳医院赶去,接回父亲的遗体。益阳离我们村有七八十里路,当时已经是下午,村上没有交通工具,去益阳的班车本来就很少,末班车也已经走远,乡亲们全靠走路。 村上的四个壮劳力两人一班一路上不断轮换地抬着我父亲的遗体往回走,母亲一边哭喊一边跟在轿子的后面。 路上的行人不时的投来带着疑问的注视目光,人们纷纷为抬着个死人急急赶路的人让路,偶尔也有人问起“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但得不到清晰的回答,谁也没有心事去讲这些令人悲伤的闲话,只是一个劲的赶路。 没有人为这些汗流浃背的抬轿人送上一碗水。渴了,他们就近在沟港里用双手捧起一点水解渴。在那个遭受苦难的年代,人们都自身难顾,似乎已经精神麻木,谁也顾不了那么多。死人在当时已经是很平常的事了,即使死者本是不该死的青壮年人也不是稀罕事。那些个问这问那的人多半只是出于好奇心,人们的同情心不知到哪里去了。 几个乡亲抬着我父亲的遗体走了一夜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将父亲的遗体接回到家乡。 我可怜的母亲,承受着巨大的悲伤还要拼命跟在轿子的后面走上几十里路,此情此景,即使是有钢筋铁骨的人也难以支撑下去,但她没有倒下。 一个多月来,母亲已经被父亲的病魔折腾得面容消瘦,身体十分虚弱,她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模样。我的母亲眼泪已经流干,眼眶深深的,声音嘶哑。看到这幅模样,乡亲们都为她担心,生怕再出现意外。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压垮我母亲的坚强意志。她后来跟乡亲们说,如果当时不是想到家里还有几个年幼的孩子,自己根本支撑不到现在。 只有经历过不幸的人才能体会到“少年丧父”的苦痛,只有从苦难的煎熬中挺起身板的人才能真正弄懂什么叫坚强! 我可怜的童年,那些灰暗的时光,那些难熬的岁月,让我把这些过去埋藏在心底,让它成为我人生的前进动力,向着光明的未来进发! 第7章 依顺母愿 我的母亲是个很执着很坚强的人。父亲去世时,母亲还不到41岁。亲友们曾经极力劝她“下堂”,或者“招”个男人进来帮助抚养孩子。听到这样的话,母亲坚决不同意。有亲戚甚至已经为母亲物色好了人选,听说对方很乐意来我家帮助抚养孩子。对亲友们的好意,母亲婉言谢绝。 有一次大舅父来我家看望我们一家,母亲对他讲出了心里话。母亲说:“半路里”夫妻很难相处,为了几个孩子不被人嫌弃,为了孩子们以后的前途,我决意守寡!”大舅父知道母亲是个很执着的人,见我母亲的态度这样坚决,不再进行劝说。 有好心的乡亲们念记我们家缺劳力,见我母亲带着我们几个生活这样苦,也找上门来劝说,一概都被母亲谢绝了。对于个别无理纠缠的男人,母亲毫不客气地开口大骂。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提起要母亲“下堂”的事了。 母亲在人前表现得很坚强,回到家里却时常暗暗落泪,有时甚至跑到父亲的坟头大哭一场。我小时候最怕听到母亲的哭声,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姊妹兄弟几个就会围绕在母亲身边,一边帮助擦眼泪,一边说着劝慰妈妈的话。 “妈,我们长大以后一定让您享福。” “妈,我们什么都能干。” “妈,我会长大的,您看我又长高了。” 这个时候,妈妈会轻轻的抹去眼泪,会心的点头。 “只要你们听话,好好读书,妈就知足了。” 母亲在父亲去世后一直没有“下堂”,她唯一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我们兄弟姐妹身上。我们兄弟姐妹也很听话,齐心协力帮助妈妈做家务,从来不向妈妈提出生活上的要求。 这时,二姐胜雪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回家后帮助母亲做家务。大哥很勤快,经常放学前后都要提着簸箕为队里拾粪。我每天都要提着小菜蓝到田野里或山坡上四处采摘野菜,解决家里的养猪饲料。尽管我们人小力气不大,但我们各尽所能,尽量减轻母亲的劳动负担。 就这样,我们一家人互相扶持,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母亲的行为受到了当地父老乡亲的普遍称颂,在附近乡村群众中也传为佳话。 也就是在父亲去世后不久,有一天,妈妈从生产队开会回家,说要让我发朦读书,“二佬已经七岁了,再不发朦读书就迟了,妈明天就带你去学校报名”,妈说话时的口气非常坚定。 “妈,我不读书,我要在家帮你扯猪草”。 妈一听我这话,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是什么话,亏你还是男孩子,扯猪草能有啥出息?” 上学读书,我心里早就想去了,只是看到妈妈这么辛苦,父亲又刚去世不久,我不想在此时给家里增加新的负担。 “妈,迟一点读书行啵?” “不行!队长说了,现在是新学年开始,现在不去读书又要迟一年。”妈妈的态度很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男孩子要学文化,将来长大了干大事,妈妈不要你做睁眼瞎!” “妈,我听您的!”听到妈妈讲的这些话,我知道只有顺从她的意愿才是对的,当即部答应明天去上学。 知道明天妈妈要送我去上学,这天晚上我半夜都没睡着。或许是对即将开始的人生新旅程的一些兴奋,也可能是想起了不久前去世的父亲吧,此刻我的心里开始萌发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想着自己即将背着书包与小伙伴们一起去学校,想着将要安安静静地坐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想着将来胸前戴着红领巾的模样,我的心情真的好激动! 但是,当我转念一想到母亲整天那样辛苦,我就恨自己太小,不能帮母亲什么忙,现在还要去读书给家里增添新的负担,我的心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不知不觉的,我的眼泪渐渐地流湿了枕头。但是,我尽量忍着不哭出声来,生怕让母亲听见了为我担心。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好久都没有睡着…… “二佬!快起来,吃了早饭妈妈带你去上学。” 天亮了,母亲叫醒了我。我急忙起床,整理好自己的衣装准备去上学。 吃过早饭,妈妈牵着我的手,径直朝学校走去。 学校离我们家并不远,就在离我们家一里路远的新屋湾。说是学校,其实是以前的宗族祠堂。这是一栋在当地还算是比较大的青砖瓦房,一共有大小好几间屋。里面住着三户人家,他们是在解放初期“土改”运动时当地政府分配给他们住的,中间的那间大堂屋比较宽敞,正对大路的一面没有门和板壁,在路上就可看到里面摆满了课桌椅,这就是我发朦读书时进入的学校! 这里以前我和小伴们来玩过,自然不感到胆怯。妈妈把我带到老师的跟前,登记了名字,交了两元钱的学杂费,这就算报名入了学。 “孩子以后全靠老师您的教导了”妈当着我的面跟老师这样说着。 “您放心,您放心”,那个坐在办公桌边的男老师微笑着向妈妈点点头,算是作了回答。由于前来报到的人不少,老师一边招呼前来报到的学生和家长到办公桌边来登记,一边在本子上写着,并没有具体和哪位家长多说话。 “以后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妈妈转身对我说。 “嗯!我知道了。” “妈,您就放心回去吧。” 我知道家里还有好多事等着妈妈去做,不想妈妈为我上学的事耽误太多时间,就催促她赶紧回去。妈妈先是犹豫了一会儿,见我对新来的学校并不胆怯,这才转身回家去了。 母亲走后,我的心情有些失落,尽管这里以前就来过,但那是以前与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时偶尔经过,并没有太多注意学校里边的情况,也不太了解学校里面的情况,因此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儿陌生感。 这时,前来学校报到的同学越来越多,大家有说有笑,显得乱哄哄的。有的同学开始在操场上你追我赶地打闹,我猜想他们准是以前就在此读书的高年级同学,否则不会这么大胆。 我无心象别的同学那样只顾玩耍,想着即将开始的学习生活,心里不免有一点儿忧虑和不安,我急于弄清楚学校的真实情况,于是开始了细心观察…… 第8章 争气老二 这究竟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呢? 学校有两个老师,男老师姓曾,三十多岁,高高的个头,说起话来声音洪亮,给人有一种威严的感觉。女老师姓肖,二十多岁,看上去好漂亮。听大人们说肖老师是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来这里来任教的,她说话声音清脆,表情亲切柔和,很少见到她有不笑的时候,平时很讨同学们喜欢。 学校的课桌是双人条桌,没有刷油漆,有的桌子上面还留有歪歪斜斜的不规则字画,我想这准是哪个跳皮同学留下的纪念!课堂正面的大黑板上挂的一块小黑板使我很迷惑,当时不知道有了大黑板还要这么一块小黑板干什么?我不好去问别的同学,害怕万一有同学说“这个都不知道”会对我留下坏印象,我想着反正以后慢慢就会知道的,也用不着马上弄清楚。 老师的办公室就在教室后面的小屋里,当地人管堂屋后面的小间叫“倒廊”,老师的办公室就是这间“倒廊屋”。“倒廊屋里”里相背放着两张办公桌,桌子上面堆着一大撂书籍和本子。 办公桌上方的板壁上有一个不大的木支架,支架上面放着一座长方型的座钟。这座钟在学校里很起彩,从外表看座钟虽然没有艳丽的色彩,但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尤其是钟的上方那条龙的造型很引人注目,看上去这座钟有些古老,估计很有一些年岁了。座钟里面有一个圆形的它它不停的左右摆动,后来听说那叫钟摆。老师说这座钟要定时上发条才会不停的走,它还会及时的响铃,向人们报告时辰,几点钟就响几下,不会数错。我当时在心里估计,这可能是学校里最值钱的东西! 我正在想着这些似乎并没有必要立即弄清的事情,忽然,“叮当叮当”的钤声响起。只见肖老师手里拿着个有点像喇叭一样的铃铛使劲的上下摇着。她一边摇着她手里的钤铛一边大声说:“现在集合了,新来的一年级同学都到操场上排队啦!” 这时,新来的同学纷纷涌向教室前面的操坪上。曾老师让我们按个头高矮排成两行,还不停地将队伍中几个个子较高的同学拉出来调整到后面合适的位置上。我当时个子比较矮,被老师调到了右排第五的位置上。队伍很快排好了,曾老师说新同学一共有21个。 接着,肖老师带着我们进了教室,吩咐大家在教室的左边两排条桌从前往后依次坐,中间不准留空位子,大家纷纷照办。 等到同学们全都坐定后,肖老师郑重宣布:同学们以后上课就按照现在的座次,不准随便调换。 接着,曾老师走上讲台,开始宣布学校的各项纪律,我当时听得很仔细,学校的纪律主要是:“按时到校;不迟到不早退;有事要向老师请假……。” 最后曾老师说:“明天发新书,请同学们带书包来上学!” 第一天学校没有上课,早早的就放了学。 就这样,在这所利用祠堂开设的学校里,我从此开始了一个酝酿梦想的漫长旅程…… 从学校回到家,我发现妈妈的脸上有了一点喜悦,这是近段时间来少有的。 “二佬发朦读书了,我们家又多了一个学生”。妈妈带着微笑望着我,问我学校好不好?对学校老师喜欢不喜欢? “学校蛮好的,我很喜欢那两个老师。”我尽拣好听的说,为的是想让母亲从此高兴起来。其实,我刚到学校心情比较复杂,还说不上对学校和老师有什么的完整的好印象,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不知道是对即将到来的学习心存疑惑,还是担心自己将来学习不好会让母亲失望。当看到母亲此时露出了笑容,我心里的不安马上消散,心情也舒坦了许多。 到了晚上,妈妈忙完家务活后,就坐在我睡的床边,轻手摸着我的头,给我讲起了咱们家的家史,讲起了爷爷和爸爸临终前的嘱托:“要让儿孙多读书”。 此时,母亲忽然变得声音低沉: “解放前,由于你的爷爷不识字,受到当地强户人家的欺压,家里的屋场地契被人使了手脚,如果不是被我家认字的亲戚发现后更正过来,说不定我们家的住宅地基都会成为人家的了。” “在躲日本鬼子的时候,有一次爷爷被溃散的伪军抓去当挑夫,让他挑着一百多斤重的东西行走60里路。这还不算,由于当时人们害怕都已经躲藏起来,伪军们找不到新的挑天替换,就强迫爷爷继续挑,由于爷爷已经精疲力竭,实在走不动了,伪军们仍不放过爷爷,他们还用枪比着爷爷的头,用枪托砸爷爷的腰,这一次爷爷真的是死里逃生……” “要让儿孙多读书”,这是两代先人的遗愿。爷爷临终时说这些话我那时听不懂,只知道哭;爸爸说这个话的时候由于是在医院,我没有在他跟前。今天听到母亲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我觉得格外的伤心也特别的真切! 我如今已经跨进了校门,未来将肩负起继承先辈遗愿的重任。虽然我当时不能完全理解先辈遗言的深刻含义,但当听了妈妈的讲述后,勾起了我对曾经朝夕相处的爷爷的回忆,想起了不久前去世的父亲的亲切面容,我的心里一阵酸痛。 此时此刻,爷爷在世时经常带我一起去山上砍柴的情景浮现在眼前:爷爷高高的个头,走起路来似一阵风,七八十岁的年纪背一点也不驼。 有一次爷爷带我去姑姑家走亲戚,由于路途较远,我走不动了,爷爷还能背着我走几里远的路。爷爷活了83岁,一年多前已经去世,老人家带着对儿孙的希望和梦想离开了我们,留下了这饱含真情与希望的遗言,这怎么能不让人动情? 刚刚去世的父亲更是让我倍添思念,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流淌的眼泪,我暗暗地将立志成材的志愿深深地埋藏在心间…… “妈妈,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做一个有用的人!” “妈相信二佬!”母亲凝望着我的小脸,露出了一丝儿笑容。 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的课程负担不太重,每天的作业一般在学校里就能够完成。放学以后,我还能帮助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劳动。到了晚上,我经常会在油灯下把当天所学的课程再复习一遍,有时还对第二天的课程先预习一下。妈妈虽然是个农村妇女,但是她知道学好文化的重要性。记得那时妈妈常常用这样两句话来勉励我发愤读书:“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几十年过去了,母亲说的话我仍然在我的耳边回荡。 我在小学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每次考试不是一百也有九十几分,是班里的头二名。老师还推举我当班长,我期期被评为“三好学生”。在我家的墙上,贴的奖状有一大片。每当期末,当我带着奖状回到家中,母亲都会美滋滋的将奖状工工整整的贴在墙上。 “老二真争气!”妈妈常在人前笑眯眯的夸赞我。每当我看到母亲高兴的表情,我的心里就少了一份不安,多了一点高兴。 第9章 姐弟情长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我的两个姐姐就成了母亲的左膀右臂。 大姐叫胜英,她性格刚强,农活家务样样会干,人前人后能说会道,人又长得漂亮,许多邻近村里的小伙子见到她都要多看上几眼。 大姐有自己独到的审视眼光,她从来不会轻易表露出自己对哪个男孩的喜好态度。 在家里,妈妈有事都与大姐商量,好像大姐什么事很懂似的,其实此时大姐不过才十八岁。尤其是家里遇到大一点的事情,妈妈必定要先听取大姐的意见后才作决定。 大姐对我们兄弟爱护有加,从来不与我们吵架,如果家里有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她都要让给我们吃,俨然就是一个家长的模样。 我小的时候,大姐经常背着我到外面玩,从来没有因为她的不慎让我跌倒或摔伤过。 有一次,我家门前有一大群牛经过。 听大人们说,那天是当地约定的每年一次交易耕牛的时间,需要调换耕牛的单位都会在这一天赶到一个约定的地方,以便找到合适的耕牛。那时耕牛在农村是重要的生产资料,政府很重视,每年都有固定的时间和地点让十里八乡的人前出交换耕牛。 不巧的是,正当牛群经过我家门前时,我正在离牛群经过地方很近的路边玩耍,此时要是有某头牛稍微偏离一点,我就有可能被牛脚踩着。这时,大姐正在家里帮助妈妈干家务活,当她一眼见到我处在危险的地方时,就不顾一切飞快地朝我跑了过来,将我抱到了安全的地方。那些赶牛人当时都为我和大姐捏着一把汗,有人翘起大拇指称赞大姐“真勇敢!” 大姐的婚事是自己作的主,母亲了解自己的女儿,相信她不会看错人。大姐夫刘金常是邻近生产队的会计,也是一个充满朝气的共青团员。 大姐出嫁前十分伤感,她想起父亲已经不在了,想起几个兄弟姊妹都还这样小,曾经几度推迟婚期,几度犹豫,不愿出嫁。 “妈,我不想现在出嫁,我想多在家里帮帮您。” “女孩子终归是人家的人,妈不用你帮。”妈妈的态度十分明确坚定,如果是其他的家务事妈妈准会听取大姐的意见,但大姐出嫁这件事好像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姐要出嫁,我们都感到有些不安。但母亲不想让大姐跟着我们过苦日子,执意要嫁女。好在姐夫家就在邻村,离我们家并不太远,大姐如果想我们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看看,这减少了我们兄弟姊妹对大姐的思念与牵挂。 在我们兄弟姊妹心中,有大姐在,我们觉得心里踏实。对于大姐的出嫁,我们都感到很伤心失落。 大姐出嫁时家里没有为她置办什么嫁妆,亲朋好友送点生活用品,大家聚拢来吃顿便饭,婚礼就算完成了。那时,正是“大跃进”年代,男婚女嫁差不多都是这么简单。 姐夫是个肯帮忙的热心人。我们小的时候,如果家里遇到有我们干不了的力气活,只要搭个口信姐夫就会赶来我家帮忙。农村的活计都是有季节性的,有时不凑巧碰上姐夫自家也有事时,姐夫甚至宁可放下自家的事不干,也要先帮我们把急需做的事做完再去忙自家的事。 那时我家生活比较苦,平时吃饭除了酸菜萝卜,很少有鱼肉荤菜上桌,就连自家养几只鸡生的蛋也不得不卖给供销社,换点火柴肥皂之类的家庭生活必需品。 记得我十岁生日那天早上,大姐回来了,非要接我到她家去过生日。她不知什么时候听说我没有吃足过鸡蛋,一次就煎了二十个荷包鸡蛋非要我吃完。当然,我没有吃下这么多,只吃了十二个也就足够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次吃过这么多蛋!要知道,那时二十个鸡蛋能换回好多家庭生活日用品呢,甚至还可以做一件新衣服穿。 那时大姐家也不宽裕,家里就两只鸡生蛋,每只鸡还不是天天生蛋呢!生产队要半年才“预分”一次,平时一家老小的开支全靠鸡蛋卖钱维持。 大姐虽然出嫁了,但她仍然牵挂着我们家里的事,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只要我们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姐姐姐夫都会全力以赴尽量的帮。在我们兄弟姐妹的心里,姐夫就是我们家里的弟兄,我们兄弟称呼他也是叫“常哥”。 常哥自己没有亲兄弟姐妹,只有父母二人同姐夫姐姐一块过,“亲爷”和“亲母娘”(当地对姐夫父母的称呼)此时身体还好,人又老实勤快,家庭条件按理讲还算不错。但是,那时生产力水平低,大姐家生活水平也是一般情况。 妈妈常跟大姐讲:你是人家的媳妇,在婆家一定要孝敬公婆,尤其是要处理好婆媳关系。对妈妈的话,大姐听得仔细,记在心里。但由于大姐生成的刚强性格,有时也会因为对某件事的处理有不同意见,与婆婆发生一些纠葛。这时,大多数时候都是亲母娘让着她。毕竟家里有这么个能干的媳妇也有利于家庭发达,不怕被别人欺负。再说了,大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平时不跟婆婆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婆媳关系一直相处得还算比较融洽。 后来大姐生外甥坐月子,都是婆婆精心照料。妈妈由于自家的家务事太忙,没有时间去打点照顾大姐,为此,妈妈老觉得亏欠了她。大姐从来不埋怨妈妈没有去照顾自己,她理解母亲的艰难处境,父亲不在了,弟妹又还小,妈妈是没有办法抽出身来。 大姐对我的童年影响不小,在她的身上我体会到了姊妹真情,更感染到了责任、谦让和相互关爱这些平凡事中的伟大!我们姐弟的情谊更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更加浓厚也更加回味悠长…… 第10章 寡母如愿 父亲的英年早逝给我的家庭蒙上了阴影,沉重的家庭生活负担压在母亲的肩上。尽管当地政府和生产队给予了我们一些照顾,国家来的救济也有我们家一份,但是,由于一个几口人的家庭没有一个主要劳动力,劳动工分自然比不上有主要劳动力的人家多,到年终决算时不可避免的出现超支的情况,每个月我家从生产队里分得的粮食也不够吃,一家人的生活处在贫困之中。 我小的时候家里没有钱为我做新衣服,经常是捡哥哥姐姐的旧衣服,经过母亲改装、缝补后再给我穿。偶尔政府来了一件救济新棉衣,我平时却舍不得穿。但等到过了一两年后,本来衣服还蛮好的,由于个子已经长高了,衣服又太小穿不得了。 每年腊月,母亲就会忙着为我们姊妹几个赶制新布鞋,为的是在大年三十这一天让我们都有新鞋穿。每当这个时候,我们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新布鞋,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过年穿上新鞋,我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脏了鞋面,有时由于不小心,鞋面沾上了一点泥土,我都会用手立即拍打干净。白天,我总是打着赤脚走路,只有到了晚上洗脚时,才穿一会儿鞋。过年时的新鞋,穿到年底也不会烂。鞋底那密密麻麻的针线路,连着母亲的手心,更连着我们幼嫩的心田。 为了减轻母亲的家务负担,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各尽所能,二姐参加队里的集体劳动,大哥和我每天天没亮就起床,提着粪筐带着小钉耙四处拾粪。在我们家门前的稻田边上,我们围了一个很大的粪凼,将拾回来的粪倒在粪凼里,积攒到一定数量后交给生产队,每年也能为家里挣回几百分工分。 那时,山村的学校上课时间要到早晨八、九点钟,我们拾了粪再去上学也不会耽误学校的上课时间。 我们读书的学杂费每期只有几块钱,但有时我们也交不起,学校一般都会给予一些减免。为此,我至今都对政府心存感激。几块钱的学杂费虽然不算多,可对我们来说真的如同雪中送炭。对于一个没有了父亲的孩子,这真像是滋润禾苗的雨露春风一样重要。 我家当时住的房子夹在村里几栋房屋的中间,前后左右没有空隙地方,很不方便。母亲老早就想将当时我们的住房搬到一个新的地方。 我家原来的住房是集体修水库时动迁的,当时地方政府计划建“居民点”,我的父亲身为村干部,带头将自家的房子先拆了。后来,政府的政策发生变化,公共食堂解散,居民点也没有建起来,我家的住房就只好照原来的结构临时竖立在了人口集中又靠近公共食堂的地方。 经过几年的风吹雨打,临时立起来的房子发生倾斜,已经成了危房。住在这个地方的住户很多,房子前后又没有庭园,吃水烧柴都不方便。这种环境对于农家很不利。原先的老屋场由于“大跃进”时修了水库已经不能回迁,因此,母亲想动迁到一个新的地方。 听妈妈说,爷爷和父亲在世时已经为我们规划好了一个位置不错的屋场,爷爷那请风水先生看过那个屋场的风水。据当时的风水先生讲,那地方的地理位置是“龙口含珠”,住在这里的人家要出大人物。 风水先生的话是否可信难以断言,不过如果住在那个地方,家里的烧柴和用水都很近便倒是实事。不仅如此,那里依山傍水,单家独园,风景宜人。如果站在远处毛毛里看一下那里的地形,的确有点像风水先生所讲的二龙含珠——两个山嘴在计划建屋的地方的正前方相对环抱着,又没有合垅,门前有一条小溪流过,一座小桥连接着一个小土包,而小土包正好位于两个山嘴内中间。 这个地方是土改时政府分给我家的山林地,现在母亲要在此建房,队里人自然没有异议。 那年春节刚过,母亲早早的筹备了一桌好饭,请来当地的村干部和主要亲友来我家聚餐,母亲的目的是借机商定搬迁的事。 前来就餐的有大队(相当于现在的村委会)干部,有我的两个舅父和姐夫姐姐等十多个人。母亲向大家讲了自己欲将房屋搬迁到新地方的想法,获得大家的一致支持,在场的干部和亲友当即表示愿意大力帮忙。 由于我们家以前的房屋是为集体修水库而拆开原址的,出于对我家孤儿寡母的照顾,生产队决定补助一些粮食给我家用于房屋搬迁。刘队长还当场表态:如果搬迁需要劳力,可以随时在生产队里喊。 当地干部和亲友乡亲们表达的支持使我们感到无比温暖,也更坚定了母亲尽快搬迁的决于是,母亲立即着手做准备工作,争取在端午节前完成房屋搬迁。 平整屋基的工程量是搬迁中最大的,母亲请来许多帮工,将准备建房的山坡边沿切去一部分,使之成为一块平坦的场地,这样就能将房屋竖立在新屋基上。我家缺少工具,乡亲们就带来自家的工具前来帮忙。好在山坡上的土质不是太坚硬,只有几天的工夫,就将屋基整理好了。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村里的乡亲们轮流前来帮助,每天都有几个劳力在工地上施工。由于大家的帮助,在新的地基上,爷爷留下的三间瓦房很快就竖立起来了。 在这次搬迁过程中,妈妈不分日夜的忙碌,除了招待前来帮忙的乡亲们,妈妈还要在工地上干活。一个多月来,母亲的身子瘦了一圈,才四十多岁的人,头上的白发多了很多。 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各尽所能,自己能做的事,能搬动的物件全部由我们自己干。 一个新家在爷爷早先规划好的地方很快建起来了,尽管还只是完成了基础工程。望着自己的新家,我们全家人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