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逝去的河流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么? 如今我回到了这个地方,这个让我有了无限思念而又无比憎恶的地方,心里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究竟是不是苦涩的感觉呢? 我,风霏国的一个普通少年,如今却为了苟活下去,堕落至如此地步。人生几何?何必如此,背负如此罪恶呢?哀鸣的老鸦扑棱着双翅在天际徘徊,我彻底地心碎了。 衣袍被河水打湿了,那冰冷得刺骨的水,仿佛也刺入我心中。低下头,我望着这条流不尽的河,暗红的水仿佛血染的一般,它们只是静静地流淌,静静地流淌…… 死一般的沉寂,甚至连水流的声音都听不到。 也许这本来就象征着死亡,血的颜色,血的悲哀。 前方是山,是寸草不生的荒山,再往上便是一片寒冷的地域,在这座山的山顶,就是我的家乡:大冰原。 只是如今,这片萧条的土地上,还有什么值得我怀念的呢?!悲愤地将被洗红的石子踢入河中,我叹息。 翎含笑啊翎含笑,曾经的你,究竟在哪里啊!那个开朗的,富有正义感的你呢?跑到哪里去了!? 一遍遍质问自己,直到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灵疲惫不堪。 也许我是不该流泪的。是啊,不该流泪的呢。终于回到了这个地方,我的使命也……终于完成了。只是,看到这番景象,心中却是一阵没有来的压抑。 难道只因为这条河的名字叫“逝”?还是,心里尘封依旧的那些往事…… …… 我叫翎含笑,翎含笑就是我。 这个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名字,从冰凉的唇瓣间缓缓吐出,很平凡的。真的是很平凡的一个名字,不用诧异我会对它感到陌生,从我犯下了那个无可饶恕的罪开始,我就叫白无罪了,这个似乎是在讽刺我的罪行的名字,让我沉溺在自我的幻想当中。2年了,整整两年,翎含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只是白无罪。 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在很小的时候,我是个和所有人一样有理想的少年,但屡遭挫折的我却以为是天意弄人。直到现在我才醒悟过来,但一切为时已晚。 我的家在很高很高的山上。 那里终年严寒,大地被厚厚的冰覆盖,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冰原。 姐姐叫翎茗榭,擅长火系法术。在当地人们的心中,会冰雪系法术的是神,而会火系法术的,则是恶魔,是灾星,是被人唾弃的。我那时还小,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不喜欢姐姐。所以,那时,我一直很困惑的。姐姐总是拍着我的头对我说:没事的,没关系的,只是大家不习惯火罢了。其实那是我也是怕火的,那种嫣红的舞动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美丽而危险的物体,着实让人害怕。毕竟生在大冰原的我们,就连烧饭,都是很少用火的。 可是,我却从未想过,正是火,改变了我的一生…… 岚枫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我们总是形影不离的。 “含笑,翎姐姐有危险了。她施法时失手点燃了小木屋。” 那天岚枫跑到我面前,用几乎平静的声音述说着,我的心顿时颤了一下。 爸爸妈妈都上山顶采雪山仙莲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当我和岚枫好不容易赶到小木屋,我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几条火舌缭绕在小木屋周围,木料燃烧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焦黑的断木裹着火焰落在冰面上,发出“嗞嗞”的声音。姐姐,她就在小木屋里,被火焰包围了。 围观者很多,谁也不敢上前一步,谁也不想引火上身。大家只低声叹息。 “岚枫,”我压低稚嫩的嗓音,“姐姐,她被火烧死了吗?” 小小的身躯颤抖着,我不知道当我能说出这话时,有多担心与害怕。我想,那种担心与害怕,一定是无法言语的。 不过,岚枫并没有回答我。她咬着唇,幽蓝的长发在阳光下有些刺眼了。 “哗!”有一根横梁倒了下来,火势不见得减退,反而更厉害了。小木屋内一点生的迹象都没有,我突然没由来的一阵战栗。 第2章 火的巫女 我只觉得两腿发软,我怕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这时,一阵喊声从远处传来,是戚雅叔叔。 他带着一群人,拿着水救火来了。 一盆盆的水浇在屋脊上,烟雾一片,模糊了我们的双眼。不久,烟雾散去,小木屋焦黑的残骸显露在我们眼前。混着黑色物质的水从还能分辨得出的屋顶上一滴滴下落,小木屋还在冒烟,已经烧得不成样子。 然后我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立刻被难闻的木头烧焦的味道熏得直想流泪。脚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很不好听,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当惊魂未定的我在小木屋一角发现不停喘息的姐姐,当时她站在小木屋里,手里是一截烧焦的木质物体,姐姐说那是法杖。 姐姐双眉紧锁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一丝鲜红从指尖汩汩流淌。 我呆住了,红色,又是红色…… “你这个巫女!” “灾星!” “恶魔!” “这种人在村里简直是祸害!” 一声声叫骂在人群中沸腾,我知道,那是在说姐姐。我看着姐姐的脸,她从容地露出疲倦的笑,似乎对那些评论没听见般,搂着我的肩,穿过嘈杂的围观者,朝家去了。 “你这个贱女人!毁了我们所有的存粮!” 听到这话时,我明显感到姐姐纤细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尽管只是一下,依然是如此不自然。当我担心时,姐姐竟然回过头来,笑里隐含着淡淡的忧伤:“对不起,是我造成的。我……会尽力偿还。” “翎茗榭,你以为你还的了吗?” 戚雅叔叔无奈又担忧,姐姐被责备了。她愣了愣,望向所有人,大家则都以冷漠仇恨的目光相视着姐姐。 “我们辛苦一年的结晶……”一个男子气愤极了,拔出匕首便朝姐姐刺去……我看见姐姐没有动,只是闭上了眼,睫毛抖了又抖,被汗水沾湿的青丝散乱,在肩上随意披散。 男子最终还是没对姐姐造成什么伤害,只是在她白皙光洁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血痕,也许那很疼。 我拉拉姐姐的衣角,姐姐才反应过来,轻轻抹去脸上的血迹,苦笑了以下,继续向前走去。 没有人再追上来,戚雅叔叔拦住了他们。 …… 其实,即使姐姐安然无恙,我依然会担心的。 小木屋是最干燥的地方,用来存放从山下运来的粮食。本来,在这大冰原上生活,就够辛苦了;如今,小木屋烧毁了,什么也没了,想必大家的日子会更艰辛。而这一切,是姐姐无意造成的,姐姐只是为了用火系魔法击退冰原小妖,却失手点着了木屋。 岚枫说,姐姐的事村里正在讨论,但姐姐的情势很不好。 大家,会原谅姐姐吗? 我靠在墙边,房里的姐姐辗转反侧。 很静,很静。 我想说,姐姐,睡吧。只是,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姐姐,也很害怕,尽管表面从容,但从那时姐姐面对锋利的匕首紧闭的眼和轻颤的睫毛看出,姐姐真的很害怕。 那夜,我就这样靠着墙,睡着了。 第二天,岚枫来了。 “翎茗榭姐姐的事,有结果了。村长说,逐出大冰原。”我闭上眼,无奈地听着。 岚枫依然语气平静,我点点头,心里早有准备的。姐姐在屋里,背对着我们坐在椅上,也不知听见了没有,一动不动。 “岚枫……”门大开着,风呼啸着涌进。 “含笑!”还未说完,戚雅叔叔冲了进来,脸上尽是犹豫和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姐姐却从屋里走出来,我捏紧拳,她听见了。 再抬头看了看,姐姐右颊上的那道刺眼的伤痕,虽然清理过,但这样一看来,真是十分深了。怎么说,在一个宛如天仙的女子脸上,都有些狰狞。 昨日只见茗榭脸上有伤,不想如此狰狞,又想起要传达的话,戚雅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说。毕竟,我们都还只是孩子。 “戚雅叔,您说吧。”茗榭不敢看戚雅叔叔的眼睛,低下头,然而她和我都以为,戚雅叔叔只是出于好心,重复一遍岚枫刚才所说之话罢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姐姐都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戚雅叔叔定了定神,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他缓缓启唇,一字一句地开口道:“你们的父母,在采药时,被山顶滚落的大冰球击中,跌落山谷,生死未卜。” 第3章 低吟的雪?离别 只觉得一刹那间,什么都不知道了,真的,当不幸真切地降临,反而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 生死未卜,生死未卜!虽然是摆明了爸爸妈妈已经……我控制不了自己,眼泪簌簌地往下流,但我没有哭,因为,从那一刻起,我便是这个家唯一的男子了。 “含笑……”姐姐抱住了我,究竟是谁在安慰谁呢?我拍了拍姐姐颤抖的双肩,叹了一口气。不论在何时,何地,姐姐从来都是这样的坚强,尽管只在别人面前。 想想也是,从小,姐姐就被人排斥,只因为她不自觉地会了火系魔法:出门时,一些孩子总爱跟在姐姐身后,明目张胆地用锋利的碎冰把姐姐砸的头破血流;采药时,总有孩子故意放妖物吓她,也许姐姐就是这样被吓到坚强胆大的;每当姐姐友好地向别的孩子问好,大人总会毫不客气地赶她走——只因为姐姐会火系魔法,只因为姐姐在大家眼里是一个巫女。也许,姐姐比我,更脆弱。 良久,我松开姐姐,才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了。面对这样的气氛,我能说些什么? “含笑,我得走了。”姐姐笑了,想缓解屋里的凝重。 “姐姐!”我拉住姐姐的手,那样冰冷,一丝温度也没有。 “不行呢,”姐姐撩开额前的发,“大家……讨厌姐姐,而且,村长都这么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话,我心中一阵酸楚。 “茗榭。”戚雅叔叔想阻拦,可是他知道,没用的,所以,他没有说下去。 姐姐稍稍整理了行装,最后一次吻了我的额头,走出门去。 我站在门内,脚上像灌了铅般沉重,竟然站在原地迈不出一步。眼看着姐姐走远,我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 家门口竟围满人,呵,来看热闹么?不禁自嘲地笑了。人们叫着,骂着,口无遮拦地高声议论着,站在姐姐身后,我很不自在。姐姐却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她一贯地从容的笑容,坦然自若地从人群中穿过,好像被人们咒骂的不是她一样。 “不要脸的东西。” “废物!” “灾星!” “贱人!” 一声高过一声的粗俗的叫骂让我再也无法忍受,就在那些话要从我嘴里冲出来时,姐姐转过身,用食指抵住我的唇。 人们也不怎么骂了,或许是累了,只使用厌恶的目光看着姐姐远去。 就到了村口,姐姐停住了脚步。 使得,这个地方,曾留有她15年的回忆,真的要这样离开,还是心有不舍的。她咬了咬湿润的唇,回过头,想再看看这伴随她长大的地方。 “姑娘……”一个老婆婆看不下去了,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到人群中央:“她还是个孩子,才十几岁的孩子……再说,少了小木屋,也是她无意的,算了吧!” “是啊,村长,算了吧!存粮没了,总有办法的。不要对一个孩子这么狠心啊!她连双亲都……”戚雅叔叔也替姐姐求情。 村长有些为难了,其实他也认为这个处罚太过苛刻。 “不行!不能放过她,她是巫婆,害人的!” 一面是愤怒的群众,一面是不忍离去的姐姐……村长咬了咬牙:“不行!她必须走!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来。” 无情的话语一个个字刺入姐姐的心,很疼,疼得几乎麻木。 “含笑,”姐姐握着她那支从来不让人碰的如今已经焦黑的魔杖,怜惜地欣赏了一番,“含笑,这给你。” “姐姐……”一刹那间想到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姐姐,我低下了头。 “姐姐,含笑和你一起走!” “姐姐!” 姐姐不理我,对着戚雅叔叔:“戚雅叔,含笑,交给您了。” 话语间,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啊! “姐姐!” “姐姐你别走!你走了含笑怎么办,含笑想姐姐!” 我跪坐在地上,无力地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眼泪也无力地滑落脸庞,破碎在冰面上。 可是,姐姐最后还是迈开了脚步。 她是为我好。 我笑了,手里拿着那支魔杖,坐在地上,疯狂地笑着。我不知道我为何如此,或许只是发泄心中的不快。 岚枫走过来,把我拉进了屋。 大冰原从来都不下雪,可是那天,却下起了鹅毛大雪,很大,从空中那样坠落,犹如天使受伤的断翼,纷纷扬扬。 窗外,仿佛看到姐姐在大雪中蹒跚而行的场景。可悲的是,我心中竟然没有一点忧伤,一点也没有。 那年,我12岁。 第4章 风一般的孩子 “含笑。” 远远便听见岚枫的声音,然后就见那蓝色的小精灵笑着走了过来。岚枫一向是毫不吝啬地展现那冷静的笑容。只是这笑中究竟有几分真,大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怎样了?” “还行吧!”我玩弄着手中的法杖,面无表情。那是姐姐的法杖。焦黑的一端,现在已经被磨得十分光滑了。 当对你至关重要的人,忽然间离开了你,你会难受么?也许,时间长了,久了,一切悲伤的情绪就都淡化,甚至在记忆中消失,化作一缕轻烟,向空中飞走了。 是啊,4年了,4年的平淡生活,遗忘了多少曾经的回忆。 我和岚枫都长大了,力量也强大起来,我很高兴。因为,我,翎含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偷偷哭泣的孩子了。不仅是坚强,我变得似乎有些残忍,对于哀鸣的冰原野鹿,我也会毫不留情地发出致命的魔法。 姐姐说过的,人是会变的。 当时我不懂,然而如今我已明白话中之意。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会依偎在姐姐的怀里,我们一起坐在秋千上。秋千是姐姐自己做的,粗糙的麻绳磨破了姐姐的手,不过姐姐依然是很腼腆地笑着,雪白的脸上满是对我的宠溺,那样的笑容,我永远也忘不了。 姐姐笑起来,就像冬天里盛开的雪莲花,那样美,又是那样让人感动的笑容。 姐姐坐在左边,搂着我,她会笑着说,“含笑啊,含笑长大了就不再是小孩子了,要懂事了,知道吗?含笑,可是我最宝贵的人呢。” 宝贵这个词语,对于我来说很陌生。 我说,姐姐,什么是最宝贵的人? 姐姐笑了一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然后凑上来,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下我的额头。 “含笑,是我想要用生命去保护的人呐……保护一辈子的人。” 阳光间的笑容,若真若幻,视线慢慢模糊了,到了最后,只听得见秋千在平静的风中摇曳的吱呀声。 一辈子。 我站起来,自己究竟想了多久?腿有些酸了,自己似乎蹲在地上想了很久了吧?曾经那个秋千,早就不在了。有些东西,伴随着我的童年一起消逝了。 早已过肩的长发,在12岁以后,就再也没有修剪过。 从前,都是姐姐替我剪发的。父母常常四处奔波,只有姐姐照顾我。 我在想什么?翎含笑,你分心了呢。 摇摇头,为什么总是会想到有关翎茗榭的事情?她明明已经离开很久了。虽然这么说……既然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为何就这样轻易地离开呢? 不要再想了。 我似乎是长高了很多了,即使斶觞曾经说过,这个样子的我,像个女孩子。但我不是特别在意的,至少,不再是曾经的单薄孱弱。 我可以保护别人了。 我可以了。 说起斶觞,他是一个很神奇的人物。在我14岁时,他来到大冰原,那时的他,似乎是嚣张得有些过头,以至于总是被岚枫排斥,虽然现在他依然是飞扬跋扈的。 他说,他来到整个风霏最艰苦的这里,是为了锻炼自己吧。没有人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只是知道这个名叫疋七斶觞的少年,不同寻常。 即使是嚣张了,但斶觞对我们倒是很好。他善用风的法术,帮了大家很多忙,自然而然,关系也就好起来了。其实,岚枫也并不讨厌他。 “我爷爷的爷爷曾经在一个遥远的国度为宫里做事。” 他总是这么说,只是那“遥远的国度”究竟是哪里,他却没有说过。开始我们对他的来历还是挺感兴趣的,只是到了后来,也没有人再过问了。他不愿意说吧,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说的事。 他就像一个,风的孩子。 风一般。 疋七斶觞。 第5章 失翼的天使 后来呢,斶觞和岚枫一起过来了。岚枫是为了我教她冰刃术的事。斶觞往往一来,就是向我们讲述一些奇异的故事了。 果然的,斶觞说,在遥远的卡尔彻皇朝,曾经是繁荣的时候,有一个叫遗忘年的精灵,能够实现人们的一切愿望。 其实我真的不想相信,毕竟两年来,斶觞说的故事太多太多。 只是这个却深深地吸引着我。 实现一切愿望的精灵吗?那么爸爸妈妈和姐姐,是否可以回到我的身边?还有那随着童年消失掉的一些东西。 会吗。真的可以吗!我不是孩子,不会相信那些童话。 斶觞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他说,如果能够找到遗忘年,那么不仅是我们,整个大冰原,整个风霏,都可以脱离这样的日子了。 是啊,如果真的能找到的话。 只是这不是童话而已吗?我真的不小了,我已经十六岁了。再说,即使是真的,那么又有什么用呢?找不到的,精灵遗忘年。那只是斶觞说的一个玩笑而已。 失去的,便是失去了。 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就像很小的时候,姐姐和我一起养过一只小兔子。具体叫什么名字,我早已记不清了。只是模模糊糊地有记忆,他很乖,每次都跟着我们。只是有一次,他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过。距离现在,早已十年之久。失去的,真的就是失去了,再也不可能回来。 “含笑,我们去寻找遗忘年吧!”斶觞抓住我的肩,虽说他和我同岁,却比我高了一个头。不是我太矮,而是他太高了吧。 “不了。反正,也是传说而已。” “传说?真是笑话……如果是传说的话,我就不会告诉你们了。”斶觞放开我,轻蔑地转过头,“你知道吗,这是真的!别的国家也有人去寻找遗忘年。我在很久以前就计划好了,我们一起去,含笑,你和岚枫,是最佳的人选了!” “也许,找到遗忘年的就是我们。” “到时候呢,我们将可以得到一切。”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副图画,似乎是飘渺不定的荣耀与金钱,在可以望及的远方。那是……属于我们的么?不,那是属于我的么? 属于我的……荣耀与金钱,那令所有人羡慕的。 我的。 我不知不觉笑了出来,如果能找到遗忘年,那么那些都属于我!姐姐和爸爸妈妈也会回来了。似乎是一种天生的感觉,遗忘年,是我的,只有我能够找到遗忘年。 岚枫在一旁,思考着什么,随后还是摇摇头。 “含笑,我们去找吧,凭着我们的力量,一定可以。我有十足的把握,至少,我在很早以前就掌握了很多的消息,我们绝对是有充分准备的。”斶觞坚定地说。 “嗯。”我究竟有没有答应,也不知道。只是内心的一股力量,却促使着我去寻找它。也许只是发了会呆而已,总而言之岚枫这么一听,也点点头。 只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不经意间的答应,是从今以后罪的渊源。若没有那,那么也许至今为止,我还是生活在大冰原上的平凡少年而已。 悲伤的情愫总是这样来的。 其实,这一切都是注定的罢了。就算是不答应,总有一天,也会知道关于遗忘年的事情的,总有一天会被卷入这个迷乱的世界。 关于我和岚枫的一些故事吧,也许。那并不是这么简单的,如果当初可以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呆在大冰原上而不是去寻找精灵遗忘年。 只是那太吸引人了。 可以实现一切愿望。 不仅仅是姐姐和父母,金钱和地位都是可以让人堕落的东西。那并不是坏的事物,但人们并没有用平常的眼光去看待了,因此他们会促使人们堕落。 夏夜的晚风吹送着令人舒畅的气息,我伏在姐姐怀里,虽然说大冰原上一年四季永远是干燥的冬季。 “姐姐,你知道天使吗?” “天使?” 那是我从岚枫那听来的,岚枫说,天使就是善良的化身,他们有着洁白的羽翼,飞翔于天地间。然而平时他们不会以天使的姿态出现的,他们总和常人一般。也许在你不经意间,天使就来到你身边了。 姐姐点点头,又摇摇头。 “世界上没有天使的。” 我按耐不住地站了起来,撅起小嘴:“不可能的,岚枫说有,就是有。含笑觉得,姐姐就是天使!” “不。”姐姐微笑。 “那么,含笑是天使吗?”我抬头望着天空,明晰的星。 只见姐姐微张唇瓣,似有似无地吐出几个字:“不,不是的,含笑也不是天使。”那声音很轻,只能去分辨唇瓣开合的角度才能读懂。但她很快就明朗地笑了:“当然,含笑当然是天使了!” 我也笑了。 含笑当然是天使。 谁都无法和天使比拟的,就算我们是,也只是堕落的天使罢了。人间洗刷了我们原有的天性,将自私教给了我们。于是,天使为了学会在人间生存,他们折断了自己的翅膀。 我们不是天使。 姐姐说对了,我们真的不是天使。或许只是失去翅膀的天使吧? 大冰原太小了。 真的太小了,小到我们只知道着大冰原上的世界,其实外面,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 第6章 永不重现 自从答应了斶觞,我原以为大人们会不同意的。没想到,戚雅叔很从容地答应了,他说,含笑,你们也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我们长大了。 岚枫不再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进来说含笑哪里又出事了,我不再一脸担忧地想村里谁又遇到什么麻烦了,我们长大了。 也许长大的代价,就是这些吧!总之,我明白了一点,谁都没有任何权利去管其他人,每个人应该做的,只是管好自己而已。就像斶觞所说的,如今这大冰原上,活的这么辛苦,哪个笨蛋要去管别人死活啊?即使说这话时,他也总是帮别人忙的。 岁月其实是很不饶人的,戚雅叔今年已经40岁了。 他不再像当年那样,是个奔驰在大冰原上被所有人称赞的英雄人物,他老了,时间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岚枫不是戚雅叔的女儿,而是他很早以前捡来的。 从前,我们问起岚枫的来历,戚雅叔总是抱歉地笑笑说忘了,不过突然有一天,他告诉了我们,原以为他永远也不会说的。 他说,那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那年他已经24岁了,但依然没有妻子。 晚上出去夜巡时,却发现村庄边境似乎有些异样,走近一看,不想是一个女婴。看起来,似乎出生没多久,但却不哭不闹,安静地伏在襁褓中。 戚雅从来没有照顾过婴儿,但如今就在他面前了。他也没有办法,只得抱着她走回家中,究竟是什么人能将孩子送到这么高的地方来?无从得知,总之,从那以后,那女婴便在戚雅家住下了。戚雅给他取名叫岚枫。 她天生就很聪明。 这个故事并没有说清岚枫的来历,但我一直认为岚枫不是风霏这里的人吧。毕竟那一头蓝色的发,实在是太耀眼。 斶觞也曾经问过岚枫关于她身世的事情,岚枫只是摇摇头,她说她什么也不记得。 但她后来又说,总是在梦中梦到一座宫殿,从来没见过这样华丽的宫殿。还有一个女人,如天仙般的美貌。 斶觞说,她长什么样。 岚枫便会说,我不知道,从没见过她的脸。 于是斶觞就笑着摸摸岚枫的头发,说没看到脸,怎么知道是美人?然后就能看到岚枫一脸不屑地拍开斶觞的手。 岚枫说,那个梦,她做过不止一次。 姐姐曾经告诉我,如果时常梦到同一个梦,那么就有可能是真实的了。小时候,我一直很相信的。 不过关于岚枫的那个梦,我倒是真的没有怎么去思考过。 大概是我想的太多了。 二月的大冰原,气温很低。不过早已习惯的我们,不会感觉到冷。 我们三人站在空旷的广场上,微风吹拂着脸。 “这片美丽而奇异的土地。”斶觞抬起头,的确,在这里看着大冰原,的确很美。几乎是一片雪白,中年坚硬的厚冰,反射着七彩的阳光,美丽,一副让人不禁赞叹的画面。 十六年间,我从未发现过,大冰原是如此之美。 真的,自从姐姐走后,大冰原给我的印象,永远就是那如何也穿不透的厚冰,和日复一日自山那头落下的夕阳,染红了整个天。 “好美的夕阳。”刚失去姐姐那年,我的性格变化很大。 每天晚上都会不经意地去看夕阳,而那里也时常坐着一个小女孩,她实在太娇小了,巴掌大的脸上,却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她身上戴着很多首饰,发带上也坠着一串,她说那叫琉璃珠。 “即使再美丽,也只不过是死物而已。”我嘴角勾起一抹笑。 “不是的。”这时,她总会抬起头,一脸不满地望着我,“黑暗咬破了他的唇,将血液涂满了天空。只是,他还是尽力散发着最后的光辉,因为,他想让他心爱的人看到。” “心爱的人?” “月亮是他的恋人,但他们却无法在一起。每天清晨与傍晚,他们擦肩而过,但他们并不会伤心。那闪烁的星星,便是太阳稍给月亮的情书了。” 不由得笑了出来,这算什么故事?太阳和月亮?我眼里尽是嘲弄的笑容:“这些故事,你还是将给你的弟弟妹妹们听吧!也许他们会信呢。” “不,我没有弟弟妹妹。” 她坚定地望着我,亚麻色的长发整齐地散在肩头。 大冰原上一家三四个孩子早已是习以为常了,她,倒是难得的独子。 夕阳几乎整个落下去了,但天边的红一分未减。 “你家在哪?”我玩味地摸着她头上的琉璃珠,冰凉的质感。不下十次地与她相会,但那之前,我们却从来没有说过任何话。 她没有回答。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低下头,附上一句,“我叫翎含笑。”不知道她多大了,怎么看都像是8、9岁的样子。 她还是没有回答,突然挣开了。站在不远处,她看着我,胸前挂着的项链一晃一晃地响着,发丝在风中飘扬。 我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时,她却转过头跑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回过头,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天黑了。 “算了吧,明天再问她。”我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但我失望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又寂寞起来了,再也没有人和我说那些关于太阳月亮的故事,也没有人一脸不满地抬着头看我。 想想还真是好笑,自己竟然被这种幼稚的故事打动过。 幼稚的女孩子。 又是这样的傍晚,可是,已经过去了四个年头,会在那里看夕阳的,仅仅只有我一人而已,看着那黑暗咬破太阳的唇,看太阳和月亮擦肩而过。有时,心底确实会有几分伤感。 然而我还未走近时,却看到一个身影。 是她吗? 我跑了上去,果然,眼前有一个女孩,比当年长高了不少。 “是你吗?” “是我。” “你家住在哪儿?” “我家,住在遥远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 “零,百莫零。” 依然是当年的那串琉璃珠,叮当叮当地响着。我诧异为何时隔四年还能见到她时,揉揉眼,却发现眼前什么也没有,只是红的甚艳的夕阳而已。 “零……” 四处张望,真的什么也没有。 刚才,是光太惹眼了吧,也许是幻觉也不一定。 说不悲伤,是不可能的。但有的只是淡淡的惋惜而已。儿时的记忆,不会再重现了。 不会重现了。 第7章 未知的片思 这回是真的走出大冰原了,沿着山脚下山。 我不明白为什么差别会这么大,山顶还是万年不化的厚冰,而到了山腰,早已是一片嫩绿。草木随着风摇曳,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和当年我上山时一样,一切都没有变。”斶觞得意地摸着头发,是啊,两年前他就是从这里来到大冰原的。 “山下的世界,好玩么?”我问。 “用你自己的心去体会吧。”他笑了,风吹过的时候旁边的花朵互相碰撞着,发出低微的声音,像是在低吟。 用自己的心去体会吗? 我也笑了。 大冰原的人们之所以如此之长的时间呆在山顶,只是因为实在是太难下山。也许祖祖辈辈,没一个能够走出大冰原的人吧?久而久之,这片荒凉寒冷的土地就被风霏国的人们所遗忘了,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可能大冰原上人们的结局便是永远地死在着山巅上了。 有些悲惨呐……只是真的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可能有些孩子会拿它当童话吧。 岚枫说,她昨晚又作梦了,但记忆还是很模糊。只觉得梦中一直重复着一个名字,冷沦。 冷沦是谁?那是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了。 其实,不管是谁都不重要了。 岚枫穿了一身紧身的黑色衣衫,外面披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袍,精致的花纹在上面盘旋着。而斶觞则不同,他带了一个面具,遮住了半边脸。 他刚来大冰原时,也是这样出现的。当时,许多孩子认为,他的脸受了伤或怎么了,然而当他摘下面具,露出完好的脸后,我们又是疑惑。他说,有些时候,认清楚了,反而并不是最好。 那个面具很漂亮,和他墨绿的发很配。 “你知道吗,我们的对手,有很多。”斶觞的眼里又闪出了奇异的神色,“不过,他们绝对不是遗忘年真正的主人。遗忘年是属于我们的。” “为什么?” “你找到了遗忘年,想要的只是财富吗?”我问他。 斶觞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的眼底流淌着淡淡的悲伤。 我们都不知道斶觞在十四岁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肯定有他不想说的秘密吧。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他有,岚枫有,戚雅叔也有,姐姐也有,我也有很多。我甚至开始觉得斶觞有两面了,当他戴上面具,似乎就不再那样嚣张,而是一种不知名的感觉。总之,和摘下面具的他,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财富,很多的财富。”斶觞微笑。 我们一定能够找到遗忘年。 “含笑,”岚枫甩甩头,“我们都没有去过山下的世界。” “嗯。” 点了点头,的确,我没有去过。我们之中,只有斶觞见识过山下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太复杂了么?还是说,以我们的年龄,无法了解。 能选择的话,我真的不愿意去了解。但我无法。 不能回头的路了。 然后我会想到后来关于无罪的事情了。 还是不要想了吧。 明明是不想去涉足的,却不经意间染上了。 怎样都无法摆脱,终于会疲倦了,再也不想要摆脱了。 天很蓝,没想到比大冰原的天还要蓝。然而越是靠近山下的部分草木则是越加茂盛,气温在转暖。 “岚枫,真是搞不懂你。”斶觞露出了得意的笑,“为什么你总是不爱说话呢?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找我就好了。” 岚枫拍掉那只搭上自己肩膀的手,转身朝我走来。 有一刹那的错愕,然后我和岚枫并肩走着。 16年的友情,似乎是坚韧得谁也无法破坏了。 因为我们的经历相似,还是处境相同呢?总之,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岚枫是个需要人去保护的人,我亦是。尽管是有很大的改变,可是我深深地知道,我骗不了自己。在我的内心深处,一个无助的声音,一个脆弱地声音,在召唤着,保护我。 唯一能保护我的人,也走了。 我心中燃起了一股欲念,想要保护一个人。不论是谁,我想保护他人,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我心中的遗憾么?能够保护别人,真的不错。 那个人是岚枫? 山很高,非常地高。自我出生在这大冰原,群山之巅,我从未想过山原来是这么的高,想要去山下的世界,路是这么漫长。 长得让人有些害怕了,我,翎含笑,究竟还能回到这个地方吗?就算能够回来,那么岚枫呢,斶觞呢!为什么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恐怕等到回来时,已经物是人非的预感? 物是人非呐……果然如此。 忽然发现岚枫好美。 ——纤细的腰身在紧身衣的束缚下似乎是一碰就断,两条细长的腿白得诱人。好想和她在一起,就像刚才她拍开斶觞和我走在一起。 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吓了一跳,被自己。 不,不能这么想。岚枫,只是我的朋友而已。而斶觞……我无法集中思绪了。 第8章 灵篁 簌的有什么东西窜过去了。 岚枫便冲了过去,很快就抓住了它。那小东西在她怀里倒是很不安分,不停地爬抓着她的衣服。 “是狗啊!”斶觞饶有兴趣地抓住两只它的两只前腿拎了起来,却没有注意那狗又是挣扎,一口就朝向斶觞的手臂去,好在是被灵巧地躲过了。 “喂,笨狗!” 斶觞过去踢了它一脚,它却毫不示弱地抬起头对着上空长吟,忽然间从树林间走出几只身材庞大的动物,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有些像曾经我们养过的狗,但又不全像。 “是狼……”斶觞在原地怔了一会儿,猛然间发出一个魔法球,瞬间漫天的树叶飞舞,强大的风暴朝着那些被叫为狼的动物冲了过去,很快就听见了它们落荒而逃的声音。 “狼?”岚枫蹲下身抚摸着它的头,不论是怎样的女孩子,都有善良的天性。 “是啊,”斶觞有些尴尬,“小狼嘛……认不出来……不过长大了可是很凶猛的动物呢。”我朝它看了一眼,那毛茸茸的样子着实可爱,很难想象它成年后会是怎样一番凶猛。 岚枫把狼抱了起来,放在怀里抚摸,这回它倒是乖了许多。 “喂,我说把它扔下吧,我们可养不起。” 小狼伸出红润的舌头舔了舔岚枫的脸,她说道:“莫非是你怕狼?” 斶觞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转身。 当初为什么要养这样一只狼,我一直都不知道岚枫的想法,是天生的母性吗?只是谁能够想到曾经是依偎在主人怀里安静如猫的动物,长大以后将是喋血恶魔? 那是一只纯种小公狼,不怎么会攻击人,岚枫给它取名叫“灵篁”。 随后,灵篁竟然一直是跟着我们,经历了许多许多,然后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狼,嗜血的残暴的狼。 我的头有些痛。 从那以后头经常会痛,右眼那里,很疼,刺刺的疼,那次受伤了吧。 我实在忘记我说到哪里了……总之,后来我们捡到了灵篁,然后依然是呆在山上,没有下到山脚。山腰上有几户人家,房子里冒着炊烟,很幸福的样子。若是一生平平淡淡……可我却平淡不了的。这是没有办法的。 大冰原,以前来过一个药师,是个女人,约莫27、8岁,一双妩媚的丹凤眼。 她是个极其自恋的女人,丈夫是个憨厚老实的人,我们称呼她少姬,但她的真名又好似不是少姬,那男人总是叫她莲。 她也是个勤劳的人,每天总能看到她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上上去采药,然后又优哉游哉地回来,嘴里还说着些抱怨的话,然后就是将那双芊芊玉手在额角一抚,媚眼微张,倒是有点狐媚的感觉了。 那个高大的男人,每天在家门口等着他,宽阔的双肩仿佛能够挑起一切重担,他不爱说话,总爱一个人在余晖中默默地等待,听见女人熟悉的唠叨,他黝黑的脸上会漾开一层淡淡的笑意。 那时候姐姐说,有这样的恋人,真的很幸福。 小孩子们总说少姬是个罗嗦的大嫂,尽管是年近30了,但却更显得一番女人的风姿绰约,少姬真的很漂亮。而且,不是一般的那种,是成熟的美。 我对她的印象不差。 几次我经过她那里,就能够听到她的抱怨声了,她的声音很低,反而很性感。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来大冰原,这么一个美丽的女人,在这样贫苦的地方,有什么好的呢?是为了药材吗?大冰原的药材自然是名贵,但也难寻,因为只有大冰原有而已,许多人都不会亲自来这里的,因为她是药师吗? 只是有一天夜幕降临,我却听见少姬在屋后嘤嘤哭泣。 挑散了发簪,那一头漂亮的头发就散落下来,我突然惊异地发现,少姬的头发,竟白了不少,大片的银色,在月光下闪着光。 平日里没有察觉,但没想到,一个年轻的女人,竟然会有这么多的白发。 她哭了一阵,就开始咳嗽,咳嗽声压低了,她用手擦着脸,衣袖上是隐隐血迹。 而此刻,衣衫松垮地系在身上,那张脸是毫无血色的苍白,从狭长的眼角,似乎有什么闪光的东西流了下来。这样的她,与白天那副样子还真是不同。 她是个药师,但好像也有些病吧!她进了屋,然后把什么吃了下去,脸色稍稍红润起来,但依然咳嗽。 转过身,她看见了我,但是没有说话,我看见了那干涸的泪痕。 但不论怎样,第二天她便会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那深夜里的喃语,好像并不一般。当时的我们都太小了,爱情是一种神秘的东西,我知道少姬和那个男人之间的感情。 自从那以后,我会主动接近少姬,少姬教我一些医术药理,她说,我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她的身体一天天差下去了。 最后,我看见她的头发全白了,在夜幕中,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说,她无法继续维持自己的生命了。我知道的,她29岁了,脸上浮现的深深褶皱,说明了容颜已尽。 血越流越多。 她还是把持住了一天的美貌,第二天清晨,她扬着笑脸,说要去山上采药了,那个不爱说话的男人点点头,有些木讷。他的眼里,似乎又担心的情愫。 少姬没有像以前那样唠叨,她说,络何,像十年前那样,在这里等我好吗,我一定会回来的,像十年前那样挥手向我告别好吗,络何…… 她迎着朝霞走了,叫络何的男人一直在等她。 后来,她就没有回来。我难以想象黄昏中,男人焦急地发现没有意料中的身影的出现,然后开始四处找寻的样子。他一定会很着急吧,可是我只是听到他眼神恍惚地喊着“莲”“莲”……不像我预想中的他会疯狂地寻找,他只是静静地回到屋中,摇摇头。 少姬这样辛勤的采药,制药,偶尔帮村里人治病,但更多的药却是自己使用的,那些配方很奇怪。 难道只是为了多一些和所在乎的人在一起的时间吗。 是吗,少姬。 第9章 疯女孩 灵篁果然还是只小狼而已,岚枫喂它吃草药,它也吃了。 如果说喂一只未经世事的小狼草药的话,它会不会不变成嗜血的东西呢?答案是否定的。这只是暂时而已,一旦尝到了血的甜味,它不再是如此了。 后来,灵篁长得非常大了。 灵篁是十分可靠,但又十分可怕的家伙呢。 不过那时候,灵篁真的只是一只可爱的小狼,惹人怜惜。 五天了,已经五天了。 这几天,我们住在一个农户家里,他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了,但生活得很乐观,对我们不错。 他总爱摸着我的头说,含笑啊,你们是从那上面下来的吗?真不容易呢。 老人没有孩子,也没有伴侣,只有一个收养的女儿,只有12岁的小女孩,叫芊芊。其实那并不是个怎么漂亮的女孩子,身材瘦小,扁扁的鼻子,大大的嘴,虽然不能说难看,但也不吸引人。但她的眼睛却很漂亮,大大的,水灵灵地闪着光。 可惜,那女孩是个疯子。 她时时刻刻都在发疯,睁着大眼睛,对着岚枫叫妈妈。岚枫今年才15岁呢!岚枫也不排斥她,搂着她对她说话。 老人说,这个女孩在山上迷路了,那时她已经8岁,但说话毫无规律,也答非所问,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似乎是不被信任的感觉。 问她名字,她就一直喊着:“芊芊……芊芊。” 芊芊很喜欢灵篁,他俩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她也许是把灵篁当成小狗了,毫不害怕,还把手指放进它的嘴里。 她说,天上的星星全是用白糖做的,月亮是柠檬味的,很好吃。斶觞问她你吃过?她说我当然吃过了,软软的,很有弹性呢! 这孩子,真的很像记忆中的一个人呢,百莫零。 “含笑,含笑!”芊芊笑嘻嘻地跳到我身上,搂着我,伸出舌亲昵地舔着我的脸,这是和灵篁学的。 我拍拍她的背,顿时一阵酸楚。这么瘦弱的女孩子……体弱多病,又是个疯子,却依然无忧无虑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是啊,她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她是一个疯子。一个幸福而可怜的疯子。 如果我也是个疯子该多好,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我可以尽情地享受自己的世界。 芊芊开始玩弄我的长发,把我的发绳挑开,一头银发就簌簌落了下来。我无奈地看着芊芊,她笑了:“含笑好漂亮啊!如果……如果芊芊有含笑一半漂亮,就好了。”我怜惜地看着她,芊芊啊,芊芊,你的心,可是很美丽呢。而我,即使是外表美丽,又能如何?我有的,不过是一颗死掉的心罢了。 我的心,早就死掉了,它挤不出一点爱了。 忽然,芊芊哭了起来,她跳下我怀里,伏在墙角不住地哭着。我不知道她在哭些什么,这样的情况上次也有过,但芊芊的心情就像是毫无预兆地会转变,也是莫名其妙地会转变的。她,果然是一个疯子。我上前安抚着她,她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低声的抽泣。 她的哭声引来了老人,打开门,老人一脸抱歉:“对不起啊,芊芊就是这样。没打扰你吧?” 我麻木地摇摇头,芊芊的哭声是多么绝望,像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为什么如此说呢,你也许不能明白的,不带感情地流泪,只是一潭咸水;哭,是真心的。那声音,好像是跳动的心脏中央,被划了一个血口,然后血水就无可抑制地喷涌而出。 岚枫领着灵篁在外面转了一圈就回来了,满脸是灰的灵篁,趴在水潭边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水。 那边的哭声还在响着。 她皱了皱眉:“你把芊芊弄哭了?” 我没有做出任何回答,浅浅地笑着:“岚枫,我如果也是个疯子该多好呢?所有的感情都可以尽情地发泄出来,而不会因为什么原因而隐藏。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啊!” 她瞟了我一眼,眉宇间丝丝缕缕的忧郁,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 四年以前,姐姐离开了我。那个大雪的日子,就如我的心了,冰冷的,没有一点点的温度。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冰封了,就死掉了,我不会再哭了,就连我最爱的姐姐离开了我,我也没有任何想法了。啊,对了,还有我的父母呢。为什么我会先想起姐姐呢?父母的容貌,早已模糊了呢,在印象中,父母的样子,只是两个朦胧的背影吧。 母亲是个大美人,这我是知道的。她有一头火红的长发,烈得像一只凤凰。只有我们才知道,母亲的心口有一只火凤凰。那不是画上去的,是天生就有的。 我真的记不清她长得如何,总之是个火一般的大美人。父亲说她笑起来,倾国倾城。但我知道,母亲一定不是大冰原上的人,可能根本不是风霏的人。 有一次姐姐问我,你知道氰羽吗?我摇摇头。姐姐说,氰羽是我们风霏最大的敌人,那是一个遥远的国度,每个人都擅长使用火的法术,就像她那样。母亲好像也会用火的法术,但很少用的。我看见姐姐的眼神很犹豫,然后她说,含笑,你觉得我们应该恨氰羽吗?他们当年,和风霏交战,我们,死了很多人呢。 我说,我不会恨的,那些犯下过错的人早已死了吧。 追究往事没有什么意义了,战争本来就是无可避免的,必定有一方会败啊。 后来我长大了呢,有时候想,姐姐和母亲,不会是氰羽的人吧?这想法真可笑。如果真是,那我又算什么呢? 不可能的哟。 真是可怜呢,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第10章 罪与疼痛 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自然是要出门的。 老人毫不介意地让我们带着芊芊出门了,是啊,我们三个,都有很强的法力,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芊芊大概是很久没有出来过了,一路上前言不搭后语地和我们讲了很多,一点也不知疲乏。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岚枫脸上漾起了点点笑容。 岚枫对药理方面还是挺感兴趣的,当年我和少姬学了些医术,也懂得点皮毛。 岚枫说,让我看好芊芊,她就和灵篁一起去采药了。 我靠在树下,仰望湛蓝的天,一群鸟儿飞过,发出愉悦的声音。斶觞和芊芊玩着幼稚的游戏,应该没问题吧。 好累。 然后我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就这样睡下了。 一个美丽的黑衣男子,蜷缩在自己的房里,我看清了他的脸,那是我,翎含笑。他伸手拉开自己的衣服,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还有诡异的笑声。嚓的一声,衣服已经撕开了,他背部的皮肤也撕开了,汩汩流着血,黑色的血。他笑了,伸手沾了点血液,放进嘴里舔着,从那裂开的皮肤深处,有一群邪恶的小东西探出头来,好像是蚯蚓,又好像是未成型的肉蛆,令人作呕。它们叽叫着乱动,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一股粘稠的水声。然后一双黑色的羽翼生了出来,上面还连带着那男子黑色的血肉,湿漉漉的。他站起身来,赫然是一只巨大的乌鸦!那双赤红的眼睛望着我,尖锐的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然后他朝我飞来,似乎想要用喙狠狠地把我钉在地上一般。“不!”我大喊着。 睁开眼,斶觞和芊芊不知道去哪里了,四周一片死寂。 茂密的树叶间回响着奇异的声音。 咻—— 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我,力量很大,我低头,腰间缠上了什么黑色的东西,好像是影子。 那东西在我身上蠕动着,从我背后,它一阵跃动:“呐,他们两个可是被我支开了哟……我可以好好地玩你呢。” “你是什么东西?”我平静地问,胸越来越闷。 “啊,不能告诉你。”他缠得更紧,我喘不过气来了,脸涨得通红。 脖子那里,像是被扼住了,疼,而且直想咳嗽,有点血的味道。 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落下来,染红了我的衣衫。 那个缠着我的东西松开了,在地上化作人形。那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一头嚣张的白发,其间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红。 他的肩受伤了,血静静地流淌。 斶觞从树后面走出来,得意地甩着头发:“含笑,你可真是没用。” 刹那间几根藤条从四周飞来,把那少年捆得结结实实。碧绿的嫩叶和看似纤细的藤,把少年姣好的容貌衬托得更是美丽。 他懒洋洋地享受着阳光的沐浴,毫不在意身上的那些东西和肩上的伤。 芊芊正在熟睡,斶觞走到少年的面前,挑起他的下巴:“你为什么要害含笑呢?” “因为,我才是真正能得到遗忘年的人!” 果然,是冲着遗忘年啊。 为了一个传说中能实现一切愿望的精灵。 “啊,这样啊。不过很可惜哟,就凭你这小鬼,是不可能找到遗忘年的。”斶觞玩味地看着他,打量着这个倔强的孩子。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邪邪笑着,“那么要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了。我可是暗影家二公子。” 我没有听说过什么暗影家族,可是斶觞是知道的。 他说那是一个法力强大的家族,以操控影子的能力为最主要的法术。 “那好,我们来比比看好了。疋七斶觞。”他依然是自信地笑着。我不喜欢太过自信的人,但斶觞的自信让人感到可靠。 “哼,暗影龙祭。下一次不会放过你们。” 刹那间,一道黑影掠过身前,蔓藤一下子松散下来,少年早已消失。 “很厉害。”我望了他一眼。 “暗影家的人,若是结上仇,恐怕是死得痛快也难。”斶觞微笑,“不过,有我在,他们不敢动我们的。” “你?你算什么人?” “我是值得你一辈子信赖的人。”他眯起眼来笑着,真的值得我一辈子信赖吗?这样玩世不恭又有些浮夸的样子……我抹去白衣上湿润的血,是热的,它提醒着我那个少年是有生命的。 岚枫回来了,采了很多的草药。灵篁的腿上被树枝划伤了,它低下头了舔着伤口,很快就又像以前一样活泼了。芊芊也醒了,我们一同回去。岚枫看了看我衣服上的血渍,眼神有些古怪。我无奈地笑笑,刚才划伤了,她没说什么,转过头去。 芊芊一醒来就开始向我们倾诉,她的嘴从来没停过。 看来芊芊和岚枫是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有暗影龙祭这么一个人。 这样也好。 “芊芊这孩子,没给你们添麻烦吧?”老人和蔼地笑着,显然没有注意到我肩上的那块血迹。我说是啊。 衣服,我洗掉了。我不想看到那块血迹了。 我讨厌别人的血。 铜镜里的人,是那样落寞,那不是我。 他的眼里发出危险的红光,身后似乎出现了厚重的羽翼。 不,那不是我。 那不是翎含笑。 那明明不是我的错,是斶觞伤了那少年,可是身上沾着别人的血,我依然觉得恶心,好像深深的罪恶感一般。 翎含笑,真的不能接受。 肩上,暗暗疼痛,铭心刻骨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