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州:开始的地方 荆惠帝岚庆七年,风国内乱已过去五春秋,国都风州城似乎又回复了昔日的繁华。虽然地处大荒群山,与南蛮之地相交,但中原罕有的奇珍异宝还是吸引了众多商贾——风州的药材和奇兽历来都因作为贡品而闻名天下。 国人似乎已经遗忘了僭主的存在,而就在五年前,平夷大将军彭之越起兵谋反,弑国君风平公鸾仲父,鸾氏或被诛杀抑或出奔。与风国交好的戴国欲号召诸侯群起而灭之,但几乎无人响应,此事最终只得在惠帝的斡旋下不了了之。 鸾仲父作为国君,虽称不上昏君,但也碌碌无为。彭之越取而代之,倒也比风平公有所作为。只是,军人出身的僭主终究血腥气太浓,对鸾氏及其余党的清剿也使得不少人对此极为不满。 风国史官秉承历代先辈的传统,坚定地将彭之越的功过是非一一记录在册,而后者在斩杀了四位史官后终得放弃了对历史的更改,他只有通过政绩来巩固自己僭越的合法性,风国百姓也间接地从中受益。 风州的街道一如既往地繁华,可容四车并驾齐驱的朱雀大道上车来人往。药店、酒店、客栈、杂货铺、布行在街畔鳞次栉比。这些天,风州酒楼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城里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冒出众多的商贾旅者,这可让酒店老板的小眼眯成了缝,他恨不得把对面的布行也买下来容纳客人。 一楼依旧是说书人的天下,不管是上至灵神开天辟地,下至荆武帝统一诸侯的历史正传,还是诸如天朝文渊阁道师飞升、北狄武士传奇等稗官野史,灵州的大小故事就汇集在他们嘴中了。 “话说荆武帝自江水南下蔺国,蔺阳公陈二十万水师以待之……”说书人一拍惊堂木,摇头晃脑之间已经沉醉到那段烽烟四起的岁月中去了。今天讲的是荆朝开国皇帝荆武帝统一中原的故事,众多食客纷纷安静下来,静听这位开国传奇人物的故事。 “荆武帝当时不过五万水军,蔺阳公可以说是胜券在握呀。”说书人一捋胡须,接着说道,“大战当日,江水可谓是舳舻千里,几可断流。有诗为证:‘武帝征南,艨舟千里;江水一战,蔺国平矣。’武帝手下可都是些精兵,以一敌十说不过去,以一敌五那可是绰绰有余也。” 正讲到兴头上,冷不防有人飘出一句:“先生未曾亲历,何以知其详?”说话者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此时他正独自酌酒而饮。“这……”说书人一时语塞,不由脸涨得通红,于是辩解道:“我虽没见过,但上辈说书人必然见过,口口相传,自得其详。” 年轻人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若非蔺阳公自大轻敌,中了武帝背水一战的佯攻之略,岂有今日之荆朝?” “小子怎可出此狂语!?”说书人又惊又怒,“这可是谋反之言啊!”酒店老板也慌忙上前打圆场,滚圆的脸上早已布满细细的汗珠,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先生,武帝的传奇未曾亲历,风国的兵变你总了解的吧,不妨讲讲风平公暴亡的故事,如何?”坐在年轻人对面桌旁的青袍男子仿佛也恶作剧般地发难。说书人吓得脸色发白,那还敢站在前台,一边说道:“今日就此打住,今日就此打住”,一边忙不迭地收拾家当匆忙离去。老板招呼不及,又恐惹祸上身,只得催促闹事两人尽早离去。 “好,我马上走。”年轻人一边说道一边继续喝酒,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再看那位青袍男子,也是一脸坏笑地看着老板。老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的麻烦是躲不过了,正想着,街上已经传来不安的喧闹声。 “闹事者身在何处!?”一个魁梧的胖子校尉一步跨入酒店,随后又有七八个士兵持刀而入。老板双腿发软,哪里还说得上话。众多食客也是乱成一团,最后终于有人用手指向了两人。 “拿下!”胖子手一挥,四名士兵蜂拥而上,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刚到两人身边,四人就稀里糊涂地被绊倒在地。“不陪你们玩儿了。”年轻人冲着青袍男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一溜烟就从敞开的窗户中窜了出去。 “站住!”胖子看着年轻人从眼皮底下溜走却又无计可施,不由把怒气都发泄到了青袍男子身上,抽出长刀就往他身上劈去。众人一阵惊呼,四下逃窜,场面相当胡乱。青袍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轻松晃过胖子的长刀,又轻松地晃过接踵而至的士兵,转眼就到了门外。还未等气急败坏的胖子回过神来,他就跃上房顶,一路远去。 这时候,听到喧哗的风州居民都不由地向出事地点望去。只听得数声口哨,天空就出现了一个若有若无的黑点,黑点迅速扩大,还未等箭楼上的守军反应过来,一只大鸟便从天而降,随即青袍男子翻身而上,转眼间就消失在云中。早已躲在人流中的年轻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原来是‘飞弓’,怪不得比我还嚣张。” 长阳靖灵第一次面对鹏的时候是在五年前。作为风国数一数二的箭手,当他看到鹏那巨大的身躯时仍然吓了一大跳。这只大鸟蹲在林地中,几乎有二人许高。此时的靖灵与大鸟一样狼狈。 箭手的皮甲已经破损不堪,上面布满了长剑和长刀的划痕以及凝结的血迹。箭袋是空的,而靖灵视之为生命的长弓也只是斜挎在肩上,除了一柄短剑,此时的箭手无以为恃。鹏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它的羽毛异常凌乱,左翼的前端无力地耷拉着,一双巨大的眼睛充满警惕地瞪着箭手。两个落魄的家伙对视良久,在很长时间内不知所措。 换是平常,靖灵早已将弓弦绷至最紧,那支普通的羽箭将毫不费力地射入鹏的胸膛。与此同时,振翅疾飞的鹏也会将强壮的利抓穿透箭手的身体。但在此时,双方均选择了妥协。密林之外,骑兵的吆喝和急促的马蹄声无疑让这一人一鸟紧张到极点,连大气都不敢出。待到黄昏时,喧闹声这才远去。无聊中,靖灵对着大鸟聊起了自己的经历,也不管这巨物听不听得懂。奇怪的是,大鹏似乎极通人性,只是静静地听着靖灵夸夸其谈。 之后的半个月内,箭手与鹏一直躲在这片茂密的森林中。大鸟翅膀受损无法起飞,靖灵的情况稍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好在周围人迹罕至,多有野兽出没,箭手随便做了几支箭也就解决了粮食问题。 久而久之,这一人一鸟都不知不觉地把对方当成了同类,一直到双方都痊愈之时,两者也没记起箭手与野兽本是死敌。靖灵恰逢国内叛乱,被一路追杀至风国边境;而大鹏原本就独来独往,随意无比。历经患难所形成的信任便稳固地保留下来了。靖灵谓大鹏为烈空,反正对方也无法反驳。 之后,灵州的大地上便流传起鹏武士的传说,人们称其为飞弓。 “烈空兄,风州的野鹿还对胃口吧?”风州城外的密林中,一人一鸟缓步而行。大鸟长鸣一声,似乎是表示满意。 “五年了。”长阳靖灵望着地平线上那高耸的城墙,拍了拍烈空的翅膀,而烈空也和善地用翅膀拍了拍靖灵的后背。五年来,靖灵和烈空浪迹天涯,默默履行着游侠的职责。到后来,不管是再凶悍的山贼流寇,只要在天空中发现那个迅速变大的黑点,也会慌乱地四下逃窜。然而,他终究还是回到了故土。 五年前兵变的痕迹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连他们当初藏身的树林也无迹可寻。天色渐暗,靖灵纵身跃上烈空的脊背,大鸟顿时腾空而去。 第二章道师 姬羽将长剑斜跨在肩上,在风州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酒店的风波并没有在风州城里激起太大的波浪,一切似乎都又恢复了平静。石板路、木阁楼、黄布的招牌,还有不时窜出的野猫野狗,偌大的城市中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闹事者的存在。姬羽忽然感到一阵失落,呆呆地看着远处高耸的城门。华灯初上,街市的人流却并没有因此减少。歌伎的小令弹唱,瓦肆的众多曲艺杂耍才刚刚开始。 脚下的石板路豁然开朗,抬头间,已然到了城东的青龙门。箭楼上的火把通明,士兵一边敲打着鸣铁,一边准备关闭巨大的城门,进出的行人不由加快了脚步。正在此时,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块明亮的光斑,守城军士不由地紧张起来。 在各诸侯国,对空舟的使用有严格的限制,仅限于军事侦察和信件、贵州物品的运输。高昂的制作费用和运输成本以及苛刻的工艺使得普通人,哪怕是商人都很难接受。忽然出现的空舟使得城楼上一阵骚动,一些士兵不由搭弓上箭,弓弦被绷紧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十分刺耳。空舟似乎察觉到了守军的警觉,一支光箭自光斑中射出,在空中幻化变形;最后,变成了三个明亮的篆体大字——“濡风门”。 “原来是道师。”守城的偏将不由地松了口气,城门下马上就由军士清理出了一块空地。 不多时,空舟的身形已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方形的船头布满了古朴的条纹,巨大的风帆在风中猎猎作响,守城偏将早已率众等候在了空地旁。空舟接触地面的时候没有一丝声音,仿佛它是由空气组成的。 过了一会,十几名白衣的道师走下了船舱。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她向守将行了一个道师标准的揖礼:“濡风门未经事先通告,特此致歉。”偏将恢复了平日的傲慢,以标准的官腔问道:“贵门难道不知空舟的禁忌吗?” 少女抬起头,平静地回答:“按武帝时创立的法典,道师拥有使用空舟的权利。”“你!”偏将一时语塞,竟然说不上话来。“打扰将军了。”少女再次行了一个揖礼,带领四五名道师离去,剩下的几人则返回了空舟。偏将正欲发作,只听见空舟中传来一阵极富韵律的吟唱,空舟顿时被一层淡淡的暗金色所笼罩。明眼人都知道,道师给空舟下了一道界结,擅闯者必自损。偏将也知如有意刁难也是自己理亏,一边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姬羽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道师,他好奇地向少女走去,待到走近时,他忽然发现空气如同水面一样荡漾起波纹。少女警觉地回过头,双眼直视面前的陌生人。姬羽尴尬地站在原地,仓促地解释道:“你好,我叫姬羽……我从没见过道师,因此想看,了解一下……” “噢,”少女淡淡地点点头,“我们路过风州,想补给一下,你若熟悉本地,就请麻烦带一下路吧。” “交给我吧,”姬羽自信地回答,“如果可以的话,和我讲讲道师的事情吧,我非常感兴趣。” “为什么?”少女问道。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觉得道术很不可思义,我仿佛知道一些原因,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比如说什么是灵……” “你是个游侠对吧?”少女端详了姬羽一番说道。 “可以算吧,不过没办法和飞弓比。”姬羽答到。 “你也是个道师。”少女接着说道。 “这怎么可能?”姬羽不解地问。 “怎么说呢,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姬羽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长剑,将信将疑。 “请姬羽先生带路吧。”少女朝姬羽微微点了点头。 “好,诸位请随我来。”姬羽也向诸道师行了个揖礼。 “有劳先生了,”少女及众人也欠身回礼,“我叫青容霜月。” “青容霜月,真是个好名字。”姬羽不由感叹道。 青容霜月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一路上,姬羽不时地向青容霜月提出各种问题,霜月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只不过,姬羽早就被那些“玄之又玄”的道术用语搞得头昏脑涨,除了了解灵州的诸大道门外,几乎什么也没听懂。 夜晚的朱雀大道灯火通明,只不过现在姬羽等人并没有心情留连于此。一个时辰以后,众人随同一辆马车返回了青龙门。 “你们要去离山?”姬羽问道。 “对,离山门青阳祖师会讲解道门经典《灵道书》,这种机会实在很难得。”霜月答到。 “所有道门都会去吗?” “除了少数几个,比如厉道门,他们早已偏离道师的正途了。”霜月接着说道。 姬羽沉思片刻,向青容说道:“我有一个请求,希望得到青容姑娘的允许。” “你想去离山,对吧?”霜月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姬羽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答复同样简单明了。 “师姐,这样恐怕不妥。”霜月身后的一个年轻人作揖说道。 青容霜月并没有说什么,突然之间,她嘴中轻轻地念了几个字,左手一伸,一道白光迅速向姬羽飞去。“师姐!”年轻人不由惊叫一声。姬羽怎么也想不到霜月会对自己出手,心里一寒,不由下意识地将长剑抵在身前。白光并没有像通常人们所流传的那样在人身上烧出一个洞,它同样如姬羽之前看到的空气一样化为了一阵涟漪。众道师和姬羽一样,吃惊地看着这一切,只有青容霜月保持着她特有的淡然。 “姬先生受惊了,还请原谅。”霜月侧身向姬羽道歉,然后回头对其师弟说:“他的灵力不在你我之下,我想帮他一个忙。” “可是他并不是道师。”师弟辩解道。 “在十年之前,我也不是。”霜月说完,慢慢走向了空舟。 年轻人点了点头,也对姬羽侧身说道:“刚才冒犯姬先生了,还请见谅。” “应该是我给你们惹麻烦了才对。”姬羽微笑着向年轻人行礼。他忽然觉得道师总是对他人行君子之礼,这实在是让人令人难以适应。 空舟的内部与一般船舶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在船的中部有一块巨大而光滑的圆石,在圆石上则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篆文。姬羽知道,这是一块来自飞屿的巨石。在经过工匠的精细打磨和道师布下的复杂符咒后,它可以在船员的操纵下改变浮力,从而实现空舟的升降。而那巨大的空帆,则自然与普通船帆的功用无所差异了。只不过,飞屿的岩石坚硬无比,凿下很小的一块都要费尽周折,如此大的岩石,不知要消耗多少人力。 船舱被设计成道门朴素的起居室样式,除了几张低矮的杨木小几,几个青铜灯台,靠墙的书架台和几卷竹简,室内别无他物。上船后,道师便走向了各自的船舱。“空间不大,只能委屈姬先生暂居底舱了。”青容霜月在安排好姬羽的房间后起身告辞。 此时正是九月光景,船在高空自是能感到一阵凉意。周围一片寂静,船上只剩下夜风带动空帆和绳索的声响。姬羽席地而卧,静静地感受着空舟微微的颠簸。油灯燃尽,明黄的火焰在最后一丝闪耀中熄灭,房间被黑暗所笼罩,只有淡淡的光线从桦木的舱板缝隙中渗入。 姬羽轻轻起身走向了甲板。夜晚的空气清新而寒冷,风势越来越强劲,几乎要将姬羽推出空舟。向前远眺,姬羽看到了一生中最难忘的景象。一轮明亮的圆月悬挂在空舟的正前方,与在地面上所看到不同的是,它与空舟平行相望,似乎只要一直行使便能触及。姬羽想起小时候在流落在灵山脚下,同样是这样一片夜空,那时的月亮却遥不可及,而年少的自己只能远远地眺望远处的帝都——灵城,承载了灵洲数千年兴衰的古都在月色下苍白而疲惫。 姬朝的遗族终究只能在新朝的阴影下生活,虽然已不用像最初那样提心吊胆,但他们选择了遗忘和被遗忘。每一个王朝都会历经这一轮回,姬朝如此,荆朝也不例外。冷酷的开朝帝王会诛尽前朝皇族,而宽厚者则将让他们慢慢见证自己的消亡。姬羽已经无从得知自己家族曾经的辉煌;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有对游侠身份的忠诚才隐隐显漏出一丝天生的自信。 此时有谁能知,九天之上的空舟中,一位前朝的遗族正对着明月沉思。许多年后的一个夜晚,姬羽站在邙烨山的最高处,他想到的依旧是这一轮陪伴左右的孤月,而他正在空中。 关键词: 灵:创世神的名字,同时也指充斥着这个世界的能量,许多天屿正是在灵的作用下才会悬浮在空中。同时,灵也是道师法力的源泉。 道:上古哲学家对世界本原的指称,它是世界的源头与最本质的内涵,万物皆由道而生。道同时意味着世界遵循道而运行的规律。 道师:即得“道”者。道师一般都是学者,他们在学习的过程中逐渐领悟了道,因而也就掌握了灵的操控方法。道师按其领悟道的不同方式为不同学派。许多道师本身就是哲学家和政治家(官员)。 侠:即武士。侠的体格要远远优于普通人类,同时他们的身体会自然地吸收灵。除了体质特殊,侠还需要“德”,正义感、同情心、智慧和勇气是作为侠最起码的标准。 飞屿:灵神将自己分解后,作为能量的灵四处游走,一些土地特别善于吸收灵,因而它们逐渐摆脱了重力悬浮到了空中。由于高空中的水汽充沛,因此这些土地并没有变成光秃秃的岩石,而是变成了郁郁葱葱的岛屿。 飞屿的大小不一,最大的几乎有半个诸侯国那样大,最小的不过是座小丘。中原人制造了类似飞艇的风舟从而登上了飞屿。不过,由于风舟的大小有限以及运输成本的高昂,人类无法对飞屿进行大规模的开发,飞屿也就成了道师的修炼场所。 关于这个世界: 据传说,宇宙之始,天地混沌不分。混沌之中,创世神灵出现。灵神驱散混沌,创造天地万物,随后灵将自己分解,融入到世界中,这就是人们所熟悉的作为能量的灵。灵神消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人类始终处于蒙昧状态。然而,由于人是灵神最后创造的生物,因此发展得也最为成熟,他们身上带有灵自己的影子。于是,人类文明出现,先是部落,再是国家,最后则形成了王朝。 据最早的史书《鸿蒙记》记载,烽帝赤炎统一了诸部落,建立了第一个王朝——申。这块被统一的土地被称为中土,出于对灵神的尊重,中土的正式称法为灵洲,这些称谓一直延用至今。至荆朝,天下共分十二诸侯国以及南海岳州(国),其实就是根据之前诸部落的分布加以整合而成。 这其中,十二国为龙国、栾国、风国、宸国、明国、澜国、穆国、蔺国、烈国、戴国、垠国、于国。南海有一大岛称之为岳州。从地位上看,岳州其实也算是一国。但自赤炎始,岳州就未曾臣服于中土的任何统治者。因为它本身是位于南海的一个岛屿,与明国隔海相望。 历代帝君与诸侯王都曾试图将其划入自己版图,但从未得手。当然,岳州人承认自己是灵人,这就与中土形成了一种相对独立但又完整的双重关系。 申朝之后经历了越朝、殷朝、羽朝、梁朝、荆朝直至现在的姬朝,一共历经了两千多年。王朝之间往往是长短不一的诸侯争霸时期,这段时期占据了中土历史近一半的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朝的更替越来越倾向于一种象征性的平衡手段,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诸侯不再无休止地争斗下去。在此期间,中土各国逐渐形成了一个共同的文化圈,他们称自己为灵人,以示不忘创世神的功绩。由于他们又认为自己所处的是世界的中心,因此他们又叫自己为中原人。 中原人不止一次地向外拓展领土,然而,由于北面是寒冷的冰原,东面与南面是大洋,西面是连绵的高山与森林,加之中土本来就是一块异常广大的土地。于是,他们逐渐失去了扩张的兴趣。同时,他们又相信中土被东南西北四海所包围,因此,他们又将中土之外的国家统称为海外。 关于道师: 道师是一种很奇怪的职业,它甚至算不上职业,而更像一些修行者,譬如佛教教徒。道师起源于何时已经不得而知,灵洲的史书中记载,早在申烽帝赤炎开创这片土地的第一个王朝时,就已经有了道师的身影。辅佐烽帝的功臣姜原尚“善术,有呼风唤雨之力。”(《申史,异士列传》) 申朝后期,真正意义上的道门已经初见雏型,此时出现了一位令后世侧目的道师——风天平,所著《灵道书》其中涉及了道门、道术的由来以及风天平自身的悟道经验。成为后世道师学习的典范。 道师以问道为修行的目的,所谓的问道,就是探究宇宙的本质。道师最先发现了灵的存在,并通过不断的修行来提升自己对灵的感受力。他们发现,灵是让飞屿浮到空中的根本原因,在这个基础上,他们发明了最早的空舟。他们还发现,飞屿以及一些山峦上灵气异常丰富,非常适合修炼,因此“有名山处便有道门”的说法便逐渐流传开来。离山、邙烨山、青云山等名山飞屿无不是道门云集的胜地。 道师在漫长的历史中分化成了许多派别,他们除了确立了不同的门派外,还确立了不同的修行方法。一些道师选择苦行僧的方式云游四处,而另外一些道师则选择在文渊阁等处任职研习。当然大多数道师仍然遵循传统,在道门中修行。 道师的修行分为两部分,文识与术识,文识在道师的修行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它包括大量典籍的学习,内容涉及天文地理,经史子集。虽然它并不能带来直接的效果,但却是道师增强领悟的条件。因此,道门一般都设有规模庞大的经楼,而道师一般都是学识渊博的学者。与之相比,术识的训练反而不是很重要了。 道门崇尚自然,因此不会刻意学习法术,许多人在文识阶段以后便自然而然地会对灵有所感悟,一些能力强的道师便能达到灵动期,此时的道师已经与外界保持了一种联系,灵气会在外界和道师的身体之间循环流动,而灵则是法术的动力。直到此时,长辈才会向晚辈传授本门法术的特点。 道师与世无争,从不干预世间的纷争,道门的维持于自身土地的耕种以及诸侯国的资助。由于道师在灵洲具有很高的声誉,因此各国都对道门善待有加。 第三章夜袭 风州城,子时一刻。 喧嚣的城市逐渐限于平静,除了城楼和贯穿全城的大道,灯火已熄。 内城,青简阁。 长明灯下的书房散发着一阵淡淡的墨香。一人、一桌,一书。紫砂壶中的大荒璋茗早已冷却,而壶的主人似乎并未察觉。 谏议大夫北宫扬轻轻地放下书卷,从紫砂壶中倒出两杯早已凉透的清茶,对着窗外的黑暗说道:“既然到了,不妨坐下喝杯茶吧。虽是凉茶,大荒璋茗也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的感觉还是如此敏锐。”黑暗中,出现了青袍男子的身影。 “长阳,五年没见了。”对突然出现的长阳靖灵,北宫扬并没有丝毫的吃惊。 “是啊,五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可真是狼狈,可惜的是当时没有轰轰烈烈地战死。”靖灵苦笑着说道。 “长阳,其实……”北宫扬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并不知情。”靖灵平静地说,“我只是想不到你会投入窃国者的门下。” “我想说的就是此事。”北宫扬丝毫没有回避长阳靖灵直视的目光。 “你想说什么?”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北宫,看来你我已非同道。”靖灵转身离去。 “长阳,何谓正统?”北宫扬问道。 青袍男子停下了脚步,沉默片刻说道:“我只知彭之越之流并非正统。” “一鼎腐烂的肉羹与一碗新鲜的菽饭,你选择哪一个?”北宫扬进一步追问。 靖灵沉默不语。 “我之所以追随主公,是因为在他身上我看到了革新的希望。” “甚至可以为此剥夺如此多无辜的性命?!”靖灵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 “我知道,死了很多人,包括先君一族。”北宫扬脸色暗淡,“但是,你也看到了风国的繁华,现今的风国国力在诸侯中可与龙国、澜国一争高下。” “这样的结果对那些死去的人们又有何意义?”靖灵冷冷地望着昔日的好友,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文人是如此地陌生。 “若他们死后有灵,定会知道这一切有所意义。”北宫扬坚定地回答,“主公的理想是统一灵州,建立一个没有战乱的世界。” “你怎能指望一个冷血的禽兽成为申景帝般的贤明之君?统一灵洲?彭之越的口气也太大了吧。” 北宫扬微微皱了皱眉:“长阳,你可知为何自申烽帝建朝两千多年来,中原一直战乱不断?” “因为始终有像彭之越一般的野心家存在。”靖灵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有否想过,诸侯只要存在一天,争权夺利就不会停止。每一朝不都是由前朝最强大的诸侯国建立起来的吗?” “然后呢?” “如果撤掉诸侯,或者只保留虚名,整个灵州只存有一个国家,你认为还会有如此多的纷争吗?” “北宫,你终究只是一介文人,”靖灵叹了口气,“在任何时候,人的野心和贪欲都不会消失的。” “正因如此,所以更不应该给欲望保留机会。”北宫扬正欲申辩,窗外忽然传来了尖利的破空声。 “小心!”靖灵一把将北宫扬推倒在地,并迅速将书几竖在身前。只听得数声窗纸撕裂的声音,几支羽箭奋然穿过夜空,钉在几板上。几乎在同时,内城中传来数声惨叫,紧接着,守夜士兵敲响了铜柝。“有刺客!大家小……”一名士兵还未说完就被流矢射倒在地。 火把已被点燃,禁卫军迅速从慌乱中恢复过来,数百名手持犀皮巨盾和长刀的虎贲士兵冒着被冷箭射中的危险,勇猛地向国主的寝宫奔去。 “长阳,你赶快走,不然会被发现的!”北宫扬焦急地催促靖灵离去。 “保重!”靖灵迟疑片刻,将贴身的短剑横举在身前——这是游侠标准的告别礼,然后纵身离去。 “也许到下一次见面,我们就真的成为敌人了。”北宫扬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地叹了口气。多年的友情,却因为政见的不同,终究走向了两端。 靖灵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然后向内城的南门奔去。过不多时,天空中传来数声长鸣,烈空夹带着午夜的气息从天而降。靖灵猛一点地,迅速地跃上鹏背,烈空迅即向高处爬升。然而,靖灵并没有选择离去,而是指示烈空向寝宫飞去。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已从系在烈空背上的皮囊中取出了一张角弓,射手已经将自己的神经调整到最紧张的程度。靖灵早已习惯了这种紧张,它正如蓄势待发的羽箭,默默地进行着战前最后的准备。 鸾雁悲痛地看着同伴接连在身前倒下。死士团已经射完了所有的箭,而他们面对的是几乎无穷无尽的虎贲勇士。刺客的短刀在犀牛皮制成的盾牌和盔甲前几无胜算。抬头见,寝宫那巨大的台阶上,一位中年男子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仿佛这一切杀戮与自己无关。虽然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是由于提前被警卫所发觉,死士团的暗杀行动受到了残酷的阻击,五十人的队伍到现在只剩下五六人了。“郡主快走!快走啊!”一名浑身血迹的黑衣男子手中握着一柄青虬军的长枪,奋力阻止汹涌而上的虎贲士兵,在他身旁,仅存的几名同伴摇摇欲坠,他们凭借着自己最后一丝意志支持身体。 禁军的洪流纷纷涌向了寝宫外的空地,在靖灵看来,几名黑衣刺客就如同身处海中的一块礁石,而汹涌而至的潮水很快就会将这立足之地吞没。 最后的防线已经被攻破了,那名黑衣男子至死仍紧紧攥着长枪的长柄。最后几名黑衣死士倒下了,他们迅速被虎贲的潮水所淹没。鸾雁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发出极为凄厉的喊叫,她随手拔出一柄插在死去同伴身上的长刀向寝宫奔去。中年男子身旁的黑甲武士迅速拔出长剑,准备迎接这名近乎疯狂的女子。 “简直胡闹!”靖灵摇了摇头,纯熟地搭弓上箭。烈空仿佛早已知晓了伙伴的意图,收拢双翅迅速向地面俯冲。此时的鸾雁早已准备迎接那汹涌的人流,她已经能够想象长刀划开自己的身体,血液喷涌而出的场景。忽然,几支羽箭呼啸着向人群飞去。虎贲卫士惊讶地看着羽箭穿透自己的皮甲,并从另一侧刺出,然后倒地。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不知所措,而正是在这一迟疑间,烈空已接近地面。大鹏翅膀激起的气流令周围的虎贲几乎无法前进。鸾雁吃惊地看着在眼前迅速变大的黑影,她已经看到了那双巨大的翅膀和巨大的鸟爪。一瞬间,烈空完成了俯冲、抓人、腾空的过程。等到禁军统领调集到弓箭手赶到时,大鸟早已融入到了浓重的夜色中。 “他就是飞弓?……”中年男子望着天空若有所思。禁军统领早已忐忑不安地奔向台阶,跪倒在地说:“属下失职,请主公赐罪!”中年男子望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对禁军统领说道:“起来吧,对方是死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仔细留意的随从发现,当他们的主公说出这番话时,脸上竟然有一丝隐隐的失落。这名以铁血政策闻名的僭主,第一次对下属手下留情。 “荆惠帝七年九月十六,九十死士夜袭风厉侯,败,血战而溃亡。生还者,一人,为‘飞弓’长阳靖灵所救。”风国史官在史书中记下了这沉重的一夜。出乎意料的是,风厉侯彭之越下令厚葬黑衣死士,也并没有下令追杀长阳靖灵,这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一大疑问。 第四章飞弓的小岛 鸾雁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间简陋的茅屋中,手臂上的划伤已经被仔细地包扎起来了。她想起昨天死士团的惨烈毁灭,不由悲从心起,她就想这么一直躺着,什么也不去想。但是她越这么强制自己,她脑海中越是浮现出那挥之不去的刀剑与鲜血。似乎直到此时,鸾雁才想到自己为什么还活着。然后,她想起了自己晕倒前那从天而降的巨鸟。 窗外天已经大亮,鸾雁可以闻到一股山林的清香,还有偶尔响起的鸟鸣。她坐起身,发现室内只有一张竹床,一张竹桌和几张竹凳,以及挂在墙上的一张角弓。就在桌上,一个自制的木盆中盛着几个泛红的苹果。房间的主人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这让终日处于紧张、惶恐和愤怒之中的郡主感到一丝安慰与亲切 走出茅屋,鸾雁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在山林之后,浓厚的云。只有在此时,她才表现出一个少女应有的神情,而不是那些将身体绷紧如弹弓一般的死士。云雾在虚空中翻腾,自云中升起的朝阳给前者罩了一层朦胧的金色。 鸾雁回转身,沿着一条在草丛中走出的小路前进。曲折的小径上,不时有紫藤自两旁的老树垂下。晨雾仍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氤氲的水汽。小路尽头是一片并不算大的园地,里面种满了风国常见的蔬菜。在菜园的背后,则是一片低矮的苹果林。此时,一个青色的身影正在苹果林中忙碌着,他不时用小刀修剪着多余的枝叶。 “你醒了?”长阳靖灵停下手中的工作向鸾雁走去,“桌上的苹果是我刚摘的,新鲜的很。”他随手摘了两个苹果,一个递给了鸾雁,然后顾自啃起了另外一个。 “昨天,是你和那只……大鸟救了我?”鸾雁望着眼前的陌生人,脸色仍然很苍白。 “它叫烈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呢,鄙名长阳靖灵。姑娘怎么称呼?” “鸾雁。” 靖灵听罢,犹豫了片刻,还是丢掉了苹果,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迎见郡主阁下!” “郡主,哈哈,”鸾雁痛苦地笑了起来,“我不是什么郡主,郡主五年前就死了。” “和您一样,我也在五年前就死了。”靖灵站起身说道。 “是我把大家害死的。”鸾雁又想起了昨天的噩梦,眼泪夺眶而出,“就为了一个郡主的虚名,四十九位伙伴被我推上了绝路,而现在就我活着,这算什么啊?!” 靖灵沉默不语,他知道昨天的暗杀必定失败,离开冷静与理性的冲动复仇只能导致毁灭。 “郡主,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只靠信念就能完成的。” “别再叫我郡主!”鸾雁使劲地摇着头,“郡主早就死了!” “……好,从现在开始我就叫你鸾雁!”靖灵拍了拍鸾雁的肩膀,这让鸾雁感到有些不自在,虽然这是靖灵对朋友的惯有动作。她似乎忘了作为郡主,没有谁会对她作出这样“无理”的举动。 “你就在这个飞屿上好好休息几天,什么都别想。” “我在……天上?”鸾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靖灵微微一笑,指着苹果林的远处说:“我们到那儿去看看吧。” 拨开最后一丛蒹葭,鸾雁终于看到了飞屿的边缘。在前方的岩石下并不是波涛荡漾的大海,而是广阔无边的云层。在晨风中,云层或缓慢,或迅急地掠去,透过刹那间的空隙,鸾雁可以发现那远在九天之下的大地。 “太美了……”鸾雁不由赞叹道。 “这个岛屿是烈空无意之间发现的,”靖灵颇有些自豪地说道,“我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才把它改造成现在的样子。简陋归简陋,但就算是南面之君也未必能得此胜景。” “除了财富和权位,君主什么也没有。”鸾雁回想起儿时那个巨大的内城,恍如隔世。 过了许久,两人回到了茅屋。 “对了,大鸟……烈空呢?”鸾雁忽然想起到现在为止也没看到那个巨大的身影。 “它嫌我种的蔬菜和水果没味道,下去找野味了。”靖灵苦笑一声,望向了南方的天空,“不过它快回来了,说不定还会带来一只野羊什么的。” “这样的生活你不觉得太过于简单吗?”鸾雁有些不解地问。 靖灵望着小岛尽头的天空说道:“这五年来,我几乎走遍了灵州大地,悲欢离合,世态炎凉在每一个地方都不断上演着。我坐在烈空的背上看着大地,人群就像蚂蚁一样在地上爬……”靖灵顿了顿说,“天空中望下去,众生平等。” 鸾雁感到更加困惑:“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为何而活?”靖灵回过头,直视鸾雁的眼睛。 “我……”鸾雁极力避开目光的接触,“我现在只想为鸾氏家族报仇。至于别的,我没去想,也不必要想。”说到这里,她的目光中又闪过一丝冰冷。 “那么,在五年之前呢?”靖灵又提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五年之前……”鸾雁静静地回忆在那场风波之前的自己。内城、宫殿、花园、宫廷的晚宴、父亲的群妾、繁琐的礼仪和永远令人不适的礼服。所有这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尽管这种生活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兴奋、高兴、愤怒、烦躁、厌倦,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为何而活。这种问题似乎只有哪些穷究世界本原的文渊阁道师才感兴趣。 “我不会去考虑这样无聊的问题。”鸾雁答非所问。 烈空的长鸣打断了本该继续的对话,还没等靖灵开口,鸾雁已经走出了茅屋。 “它好大!……”鸾雁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着烈空。大鸟似乎有些不屑,孤傲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在它的面前,居然躺着一头巨大的山猪——它居然把重达五六百斤的猎物带上了天空。 “烈空兄,这次你也太夸张了。”靖灵半开玩笑地说道。虽然他知道烈空力大无穷,但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的猎物。大鸟发出短促的高鸣声,得意地晃动着脑袋。 “鸾雁,如果你受不了可以回避一下,我要处理猎物了。”靖灵有些尴尬地着对发呆的鸾雁说道。 “我怎么会受不了?!”鸾雁争辩道。但是,当她看到靖灵从茅屋旁拿出一柄锋利的长刀时,还是忍不住跑开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鸾雁对靖灵烤制的野猪肉赞不绝口,她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久违的红润,靖灵的生活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五年来,她一直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默默准备着最后的一击。她失败了,但失败却让她感到了久违的释然。在这五年中,鸾雁并不是鸾雁,她只是郡主,在一批忠诚于先君的死士的支持下进行着亘古不变的复仇。她似乎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背后推着她前进,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你为何而活?”虽然之后靖灵再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但每当独处的时候,鸾雁总是会不自觉地思考这个问题,她失望地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答案。 “靖灵,你为何而活?”一天傍晚,当鸾雁在果园里帮靖灵打理苹果树的时候突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答案完全出乎鸾雁的意料。 “你连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又有什么资格来问我?”鸾雁感到既失望又有些恼怒。 “因为我感觉你比我还要困惑与无助。”靖灵说道。 “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鸾雁冷冷地回答。 “我在救你之前,去看了一个朋友。”靖灵一边说,一边削去了一根快要枯萎的树枝。 “谁?” “北宫扬。” “叛贼!无耻之徒!”鸾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起初我也有这样的想法。”靖灵接着说道,“但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诸侯只要存在一天,争权夺利就不会停止。’他之所以帮助彭之越,正是因为彭之越能实现他的理想——统一与止战。” “连你也帮凶手说话?!”鸾雁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靖灵。 “我不知道。”靖灵摇了摇头,“北宫扬向我指出了之前我从未想过的事情。我并不同意他所说的,但我也很难找出他错在哪里。” “他只是巧言辞令而已。”鸾雁冷哼了一声。 “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标,他却如此虔诚地信任。”靖灵说道,“而大多数人只为活着而活着,包括你我。” “为什么你说的话总是这么像老头?”鸾雁皱了皱眉。 “因为老头经历的多,所以想的也多。” 夜晚的飞屿静得出奇,新月的光辉未能照亮云层,天地似乎已沉沉睡去。和以往一样,靖灵拿了兽皮毡被走向了茅屋旁的柴房。 “靖灵。”鸾雁叫住了他。 “何事?” “明天送我出去吧。” “……好。不过,你孤身一人能往何处?” “离山。” “南海上的离山?” “是,十年前先父曾请一位离山道师为我授课讲道,他也算是我的恩师了。” “敢问尊师名号?” “寿昌真人。” 第五章离山 离山远在南海,但任何一个出海的人都能准确地找到它。在风国海港彬州东南方向七百里处的海面上,有一片海域始终处在阴影中。在它之上数百米高的空中,则是离山。相传离山原为南海一岛,上古神魔大战之时离山受到两股强力的冲击终于与大地分裂,离山吸收了冲击所带来的灵,最终悬浮在了南海上空,成为飞屿。 接连几天航行后,空舟终于到达了南海。当空舟逐渐向离山靠近时,姬羽突然间发现人是如此的渺小。巨大的离山耸立在空中,遮蔽了一大片天空。一股粗大的铁索自离山底部直挂海中,铁索上布满了厚实的苔草。若仔细留意可以发现,铁索居然是一部长梯,无数级台阶沿铁索中心盘旋而上,想必这是为没有空舟的旅者准备的。只不过,自海面爬上离山却也是一项艰苦的考验。 此时,离山的周围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大大小小的空舟载着各门道师自四面八方赶来。姬羽吃惊地发现,有些道师竟然是骑着巨鸟赶来的,与长阳靖灵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道师的坐骑不是仙鹤便是鸾凤,丝毫没有烈空的霸气。 离山门依山势而建,大殿、经楼、长廊、讲堂精心地布置在高低起伏的山峦上。由于灵气充足,许多树木疯狂地向四周伸展,一些古木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头。 空舟在山脚的码头停靠,姬羽随同青容霜月等人向着半山腰的建筑群走去。一路上,各种服饰的道师不停地向众人行礼,仿佛整个灵州的道师都汇集到了这里。 随着山势的增高,树木也越来越繁茂,有些山道几乎径直从树林中穿过。走了近半个时辰,离山门的主殿已赫然屹立在了古木间。主殿之前的山门下,道师的队伍汇集成了长龙,没有喧闹,每一个人都安静地走着。待到姬羽等人走到山门时,日已西斜。山门前的几名离山门的道师仍然礼貌地站在两旁,目送着每一名道师的到来。 “濡风门首席弟子青容霜月及门下诸人。”青容霜月朝守门道师行了揖礼,后者回礼,然后便发现了游侠装束的姬羽。 “这位是?……”其中一人有礼貌地提出疑问。 “诸位先生,在下姬羽,游侠身份,希望能亲临离山门听道。”姬羽作揖说道。 “游侠听道?”另一人似乎有些意外,但旋即就微笑着说:“道门有言,对听道者应一视同仁。姬先生的诚意,离山门自然欢迎。只是,阁下并非道师,容我禀报执事长老,还请诸位稍候。” 不多时,守门道师偕同一老者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寿昌真人近来可好?弟子青容霜月代吾师独孤宇恒向您问好。”霜月似乎认识这位老者,微笑着向老人行礼。 “原来是濡风门的高徒啊,快快请起,在我面前何必如此拘泥礼节?”寿昌真人见是霜月来访,自然是十分欢喜。 “这位就是姬先生吧?”寿昌真人微笑着看着姬羽。 “见过真人。”姬羽拱手相拜。 “不必如此客气啊。姬先生莫怪,我们道师的礼仪规矩对你这位外人来说太繁琐了。”寿昌真人摆了摆手,搀起了同样下拜的姬羽。 “霜月啊,这位姬先生可不简单啊。”寿昌真人说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带他来的对吧。” “是。”青容霜月点了点头,“姬羽先生的体质似乎更适合做道师。” “其实我并不是奢想改投道门下,”姬羽解释道,“我只是对‘道’感到有些疑惑,因此想于此解惑。” “原来如此,”寿昌真人思索片刻说道,“姬先生请随我来。霜月,我就不亲自送你了,卫成、卫明会带你们安顿的。”正说完,原先接待姬羽等人的两位道师友好地向霜月等人点了点头。 “前辈客气了。”霜月侧了侧身,随后对姬羽说:“姬先生,我就帮你到这儿了。” “青容姑娘,实在是万分感谢!回头我请你喝酒!”姬羽激动之余,竟然忘了对方是一名优雅的道师,而非自己以往称兄道弟的侠客伙伴。说完此话,姬羽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不由感叹风度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具备的。一路上他小心地注意自己的言行,不料在最后关头却露出了“马脚”,不由脸一红,尴尬地不知所措。 青容霜月的脸上仍然是随和的微笑:“姬先生一路上辛苦了,他日若有机会,霜月必定奉陪。”不用说,前半句话暗示姬羽用不着为了道师的规矩而小心翼翼,后半句话则是为他解了围。姬羽自然知道霜月的巧妙用意,不由讪讪地笑了笑,不由感到与这位清冷的少女又亲近了几分。 告别霜月一行,姬羽跟随寿昌真人向大殿背后高耸的阁楼走去。“姬先生并非离山门门下,因此我等不便出面向你传授道门学术。不过,经楼也许能帮你找到答案。” “您的意思是允许我学习离山门的典籍?”姬羽问道,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 “然,道门学术重在交流。每一门都有自己的体系,不同道门间会因为彼此的观点相异而进行辩论。虽然辩论不一定会产生结果,但对论者都有它山之鉴。因此,道门的学术都是开放的,本门青阳祖师的这次讲经便是明证。若非百家争鸣的传统,灵州道门何以存留、壮大至今。” “原来道师如此通达,哪像大陆上那些纷争的门派勾心斗角,彼此猜忌。”姬羽不由感叹道。 “诸侯亦是如此。在天上看来,人间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了。”寿昌真人说道。 姬羽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他只是觉得道师冷静的俯视,多少缺了点人情味。而且更重要的是,道师尚礼的习惯让散漫惯了的姬羽浑身不自在。 经楼是道门最引以为豪的场馆,每一个历史悠久的道门都保存着自开山祖师至今的绝大多数典籍。这些典籍的内容涉及天文地理、政治文化,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道门哲学。从某种意义上说,论道师为灵洲最出色的学者并不为过,因为一切道术的基础都来自于道门哲学。相传最初的道师只是普通的学者,但他们探究世界本原的好奇却在客观上使他们逐渐掌握了灵的规律,灵正是道术能量的来源;而道师,也正是驾驭灵的术士。也正因为如此,杰出的道师往往是学识渊博的学者,其中一些被尊为诸侯国的大夫,甚至宰辅也并不为过。道师对典籍的重视使得经楼的规模异常庞大,到最后,道门不得不分出一部分道师专门负责典籍的整理。因此,经楼既是道门的最大财富,也是最大的负担。 尽管有所心理准备,但经楼中几乎无穷无尽的书架和汗牛充栋的图书还是让姬羽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卫青。”寿昌真人对一名正在整理书卷的年轻人说道。 “弟子在。”卫青走上前来,向真人行了揖礼。 “这位是姬羽先生,他会在经楼学习一段时间,你当尽量帮助他。” “弟子明白了。” “好。姬先生,若仍有疑问,你可到离风阁找我。” “多谢真人。” 待到寿昌真人离去后,姬羽开始了自己见习道师的生活,卫青甚至为他拿来了一套道服,现在,姬羽俨然是个道师了。 “《问道》是道门的入门书籍,姬先生可以以此入手。”卫青为姬羽带来了几卷书经,并且为他粗略讲述了道门哲学的大概。姬羽似懂非懂,知道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于是便静下心来潜心研读。此时,距离青阳祖师讲道不过三四天时间。 第六章习道 南海上空,离山依旧享受着海风的浸润。各大道门已基本到达,在众多道师中,年轻弟子占了绝大多数。也难怪,前辈的讲经比起自己潜心钻研体悟,效果自然是高出了许多倍。许多道师甚至是第一次出山,尽管有道师礼仪的约束,但年轻人的好奇与激动依然表露无疑。 这几天,离山俨然成了国朝翰林院,众多派别的道师在此讲经辩论,更有甚者悄悄地比试起了道术。好在道师之间的比试不似武士的肉搏,输者赢者均不会拼得血肉模糊,加之毕竟是交流为主,因此也就少了分咄咄逼人的戾气。 姬羽也没有放弃难得的机会,他入了迷似的翻阅经卷。久而久之,那些晦涩难懂的上古篇、似乎逐渐清晰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按自己猴子一般好动的性格居然会耐着性子躲在一个与世俗完全隔绝的地方看书研道。 “灵归万物,万物函之;人者,灵神之精末也;以神驭灵,则天道自成。……”姬羽久久地回味道师对灵的感言,一边暗暗地感觉自身的体验。虽然不易察觉,但他还是感到了那种如同海水波动般的变化。他向卫青询问,卫青惊讶于姬羽的进步神速。像他那样的道师体验到灵至少需要一年时间。 “难怪寿昌真人会说姬先生不简单,姬先生这么快就到了灵动期了。”卫青羡慕地说道。 “是这样吗?”姬羽自己也很是吃惊,他终于明白为何青容霜月会说自己应该是道师了,但他对自己的这种能力总有隐隐的不安,好像这并不是属于自己的。 距离山祖师讲经还有一天时间,姬羽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经楼上远眺山景。山在海上,却仿佛又在海中,云雾在山下和山上掠过,远处的海水泛着粼粼的微波。 “卫先生,道师一直生活在飞屿上吗?”姬羽看着远处问道。 “大多数道师会在道门终其一生。但也有不少道师会选择下山修行。” “像我们游侠一样流浪?”姬羽不解地问。 “是。只不过游侠用的是剑,而道师用的则是书。游侠以维持正义而谋生,道师则以学识而谋生。姬先生何以问此?” “站在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选择什么道路。” “道师即是一道。”卫青微笑着说。 “如此说来,游侠亦是。”姬羽同样报以微笑。 “不错,世间万物均有其道。道门哲学所讲的就是不去干涉万物的自然之道。” “直到今日,我仍不清楚自己要找寻的是什么。我总希望成就一番事业,但到今天我仍默默无为。” “按姬先生的标准,我们大多数道师均是默默无为了。” “不过,正如卫先生所言,道师亦有道啊。”姬羽开玩笑着说。 姬羽沿着山路漫步,巨大的古木让他想起了澜国的丛林。 在他很小的时候,师父就经常把他丢在深山密林中,然后顾自离开。姬羽的哭声没有换来任何效果。林间只有鸟鸣与风过树梢的沙沙声,而在树林深处,总有一些野兽的嗥叫让姬羽不寒而栗。于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拖着一柄与他身体比例极为悬殊的长剑走在繁茂的树丛中,小孩的脸上、手上已经被荆棘划出了许多口子,但他仍不知疲倦地寻找着出路。 直到许多年以后,姬羽才体会到师父的良苦用心,而此时,师父早已不在了。 树林中没有路。 “姬先生也有空出来散步?” 姬羽从沉思中惊醒,发现青容霜月正站在他的面前,而他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脚下。 “是啊,真是碰巧。”面对霜月,姬羽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时间场面十分尴尬。 “我……我还是得好好谢谢你。”姬羽无所适从地寻找话题。 “这可不像平时的姬先生啊。” “是啊,我见到青容姑娘就会不自觉地注意自己的言行了。” “叫我霜月吧,省得姬先生浑身不自在。” “行啊,那你也叫我姬羽得了。真想不通为何你们道师不管见了谁都叫先生,我都被你们叫老了。”姬羽调侃道。 “呵呵,这我倒没注意。这几日都不见你的身影,应该是躲在经楼中学习了吧?” “是啊,今天看得累了顺便出来走走,没想到就碰到你了。” “你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此话怎讲呢?”霜月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的确是了解了不少关于道师和道术的知识,但我发现我所找寻的答案与我最初想象的完全不同。” “哦?” “我发现其实道师和游侠一样,真正去了解以后就不再感到神秘了。之前我还以为道师就是神仙的一种。” “你感到失落了对不对?” “也不能讲是失落,因为我发现自己竟然能在几天内达到别人一年光景的努力。” “灵动期吗?” “是。我在想要是如此简单就能达到灵动期的话,为何灵洲大地上没有遍布道师呢?” “姬羽,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的体质也许和我们脚下的飞屿类似,能够吸收大量的灵,这就是你能如此快达到灵动期的原因。” “所以你才答应帮我对吧?” 霜月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如此信任别人,难道不怕我是歹人吗?” “道师的灵会引导他的判断。” “你看,道师总是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姬羽假装一脸无奈,沉默片刻,他突然郑重其事地对霜月说:“其实,你并不像别人看到的那样冰冷。” 霜月脸上微微一红,没有回答。 “你和我师父一样,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而已。”姬羽叹了口气,“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关心;你也一样,把我当作了可以信任的朋友……” “……对了,姬羽,之后你如何打算?”霜月似乎感到有些尴尬,扯开了话题。 “不知道,如果没人赶我走,也许在离山再呆一阵子。之后的话,我没想好。游侠的一生往往在流浪中度过,我也差不多吧。” “原来如此……就和流浪道师一样。” “也许……” “不过,就算你重操旧业,你也别忘了还欠我喝一次酒。” “那是当然。”姬羽一愣,旋即爽快地答应了,“不过,霜月你会喝酒吗?” “不会。”霜月老实地回答。 “那你还喝?”姬羽奇怪地问。 “少喝点就行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 姬羽望着霜月远去的背影,发现自己第一次开始期待与霜月再次见面。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能和霜月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他也会感到很愉快。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他忽然想起了几年前,一个年长游侠对他说过的话。 当弯月在云海中升起的时候,姬羽带了长剑悄悄地来到了经楼后面的小山上。几天的读经生活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每一寸筋肉都渴望着伸展的机会。“看来,我还是老老实实做一个游侠吧。”姬羽自嘲地说道。 深吸一口气,手臂微沉,左脚向前一步,站定。这一系列动作姬羽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但每一次都几乎分毫不差。手中的长剑终于舞动了,带动着弯月的流光,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曲线,曲线在黑暗中折回,划开了浓郁的夜色。没有了格斗的压力,长剑多了几分洒脱,少了几分凌厉。 姬羽完全沉浸在剑的世界中。起先,剑手的一招一式仍然遵从游侠的基本剑法——风殇。在一定的步法下,姬羽完成了从防守到进攻的整个过程。之后,姬羽的剑越来越轻盈自由,最后完全脱离了招式,而是如同草书一样随意挥洒,放任自由。到了最后,剑身上似乎隐隐出现了银色的光芒,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耀眼。 “姬氏后人果然了得,居然能将道术之灵注入剑身中。” “谁!?”姬羽警觉地将剑指向了不远处的阴影中。 “无名氏。”随着声音的响起,一个干瘦的身影逐渐在月光下显现,慢慢向姬羽走来。 第七章不速之客 “你究竟是谁!?”姬羽不敢放松警惕。若不是对方现身,恐怕自己到现在也不会发觉他的存在。 “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你要搞清楚自己是谁。”到这时候,姬羽才看清楚对方的长相。这是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头,穿着一件类似于道师的灰色布袍。如果把他放在人群中,他就会如同隐身一般,丝毫不会引起人们的主意。 “我是谁恐怕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吧?”姬羽反问。 “有你这么对老人家说话的吗?太没礼貌了。”老人摇了摇头,胡须来回摇摆。 “你到这儿来,总不会只是为了让我搞清楚自己是谁的吧?” 老头没有回答,顾自念叨起来:“姬朝末代君主姬哀帝姬原无子嗣,其兄姬德留有二子一女,长子姬云早夭,次子姬清又留有一子二女。之后按这一脉的时间推算下来,你应该是姬清的玄孙了。” 姬羽没有回答,但仍暗暗吃惊。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他就听师父讲起过自己是前朝遗族,姬哀帝兄长的后代。没想到,老人竟然把自己的家谱都推算了出来。 “你信不信无所谓,活到现在的姬氏后人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了。” “你怎么知道只有一个,而且那个人就是我?” “我也是偶然碰到你的,除此之外再没有见到你的族人了。”老头眯着眼,在一棵大树下盘腿而坐。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姬氏的名号现在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恐怕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老头看了姬羽一眼。 “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最清楚了。”老头仿佛完全知道姬羽的心思,眯着的双眼不知道是闭着,还是在看着姬羽。姬羽感到很不自在,仿佛自己的心思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眼里。 “是的,我想成就一番事业,我不想再毫无目的地流浪了。” “这才是你的真话嘛。”老头忽然睁开了眼,“只是我有一点想不通,你跑到离山上来干什么?” “问道。” “游侠问道?有意思。”老头突然之间有了精神,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在姬羽身前来回地走动。 “那么,找到答案了?” “暂无。”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是的,我的确不知。” “你可知否,姬朝岁数未尽啊。”老头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这位老先生,若没事的话我走了。”姬羽出来练剑的兴致早已全无,现在他只想尽快回去。 “想过要改变这一切吗?比如重建姬朝。”老头说得更加离谱了。 姬羽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迟疑片刻,回过头说:“天下并非棋盘可以推倒重来,走一步是一步。姬朝亡,荆朝立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我既不惋惜姬朝,也不仇恨荆朝,我只是一个有抱负的游侠,不想泯于世间而已。” “天地如棋盘,卒为手中棋。”老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绉了两句诗。 姬羽回转身,顾自向经楼走去。在他身后,老头仍在继续说着。 “棋子已动,彭之越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棋,这盘棋已经开局了。不久以后,你就会相信我的话了。”老头的声音不响,但每一个字姬羽都听得很清楚。他再次回过头想问清楚,却发现老头早已不在了,一切都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幻觉吗?”姬羽摇了摇头,他不相信有这样真实的幻觉。老头的话已经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姬羽想忘都忘不掉。 “姬先生是你吧?我还怕你失踪了呢。”未到经楼,姬羽已经听见了卫青的声音。 “给你添麻烦了,我私下无事,出去走了圈。” 卫青显然看到了姬羽手中的长剑,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离山祖师青阳讲经的那天朝霞如血。有通天象者断言此为大凶之兆,但讲经依然在大殿前的空地上举行。旷阔的石砖空地上此时坐满了密密麻麻的道师。由于道门内服装统一,放眼望去,地上或一整片白或一整片蓝,煞是好看。 辰时,经楼顶层的铜钟响起,青阳祖师如期而至。由于姬羽身着离山门道服,因此与卫青等离山弟子坐在了一起。不远处,濡风门的白衣在众多灰色和青色间显得十分突出。姬羽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青容霜月,此时她正端坐在席上,静候开讲。 远远望去,离山祖师在姬羽眼中只是一个小小的青色身影,依稀能辨的,就是老人雪白的发须。然而,即使姬羽远离大殿,但当老人开讲时,声音却异常清晰洪亮。即使坐在最后面的道师,也能听到讲的内容。 离山祖师讲解的《灵道书》相传为申朝的著名道师风天平所著,其中涉及了道门、道术的由来以及风天平自身的悟道经验。诸道门都将其作为初、中期道师的学习科目,可见其在道门中的重要。然而,虽然这是一卷基础书,但真要摸透其精髓也非易事。历代的千万道师中,很少有人能真正领悟其精髓而迅速提升实力,离山祖师则是这很少部分的其中之一。 “诸位道门同仁,青阳有于为广大后辈讲经授法,实属三生有幸。今日之会,青阳当今其所能,述已悟于众。灵州道门连绵不绝,究其因,非后辈之殷切则不可得。青阳浅鄙,然仍望拙见有益于后人。”说罢,老人沉默片刻便切入了正题。 讲者似乎加入了一个法术,听者无不能清晰地接受每一个字。只是《灵道书》的内容实在是精深奥妙,虽然有青阳祖师的讲解,但以年轻道师为主的听众仍然似懂非懂,如在雾中。当然,大多数人此行而来也并不奢求能读懂一二,出行本身对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一个重大的收获,更不用说有如此重要的道门长老亲身授法了。 讲者声如磐钟,字字回旋有声;听者陶醉其间,悟性佳者无不点头叫好。姬羽前些天囫囵吞枣地通读了一些道门书籍,虽没有完全理解,但经青阳祖师的疏导,那些凌乱繁芜的疑问都逐渐被梳理清楚,一些绳结也迎刃而解了。 “果然是大有收获啊。”姬羽不由地感叹道。“祖师现在讲的还算浅显,尚属于小学,若是讲授大学,那就没几个人能听懂了。”卫青则在一旁颇为自豪地说道。 不知不觉间,已近正午,听众已略感疲惫。正当有人暗想何时结束时,青阳祖师忽然停止了讲经,仍然沉浸其中的道师不知发生了什么,如梦方醒。 “诸位同仁,恐怕一些‘贵客’已不请自来了。”离山祖师说完已站起身,大步向大殿对面的山门走去。仿佛在一瞬间,那个青色的人影已经穿过了重重人群。诸道门道师也迅速起身,有些人嘴中喃喃自语,显然启动了某些咒符。 山下浩浩荡荡地走来一支队伍,如同一条黑龙蜿蜒在曲折的山道上。终于,黑龙在山门前汇集成团,又纷纷向两旁扩散。 “青阳,好久不见啊?”一个身着黑袍的瘦高老人倨傲地看着离山祖师。在他身后,同样是一群身着黑袍的道师。黑袍上诡异的紫色反光已经让不少人猜出,他们就是传说中叛经离道的厉道门。在这些道师身后,众多的虎贲和凤羽士兵将山道围得水泄不通,风国似乎把最精锐的甲士和箭手都调集到离山了。 “虬藜,看来你仍未死心。”青阳祖师脸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要把这么多人带上离山可不是见容易的事。除掉看守天梯的人不说,我还得分出精力把军队的气息隐藏起来。不过青阳,你毕竟老了。我仅在三里之外你都没有发现。”虬藜掠过一丝轻蔑的冷笑。 “你和道门的恩怨自然由道门自己来解决,你把风国军队带上山这又算什么?” “想不到你这个雷打不动的老头也会生气啊?难得难得。” “离山门正在讲经授法,外人忌讳,请回吧。”青阳祖师一甩长袍,一道金色的屏障便出现在了山门外。 “青阳,我这次来可不是来打架的。”虽然这么说,虬藜还是脸色一沉,数支紫色的光箭直插屏障,一时间金色和紫色交织在一起,附近的空间剧烈地扭曲起来。随着一次无声的震荡,屏障和光箭都消失地无影无踪,而在原先屏障的位置,青石路面竟然被齐齐地削去一大块。 “虬藜,若不是顾及离山经受不住法术相交的震荡,我早把你赶下山了。” “我就知道你不敢。”虬藜阴阴一笑,“不过,这次前来我另有打算。把你正派掌门的面孔收起来吧,我看了就反胃。” 第八章惊变 离山门的大门前一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空地的中间,一青一黑两个身影显得格外醒目。在两人的身后,诸道门道师和厉道门、风国联军也紧张地对峙着。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和风厉侯站在同一立场上。”虬藜看了看身后的犀甲士兵,眼神中满是自得之意,“想不到风厉侯居然也有发善心的时候,居然在剿灭你们之前托我详言利弊。彭之越好歹也算个国君,总得给他一个面子,加之你我原有的交情,我也索性作个顺手人情了。” “这就是你的打算?想不到虬藜你身为厉道门的首领居然也甘心世俗摆布。”青阳不由叹了口气。 “你用不着激我,他利用我,我利用他,双方受益我何乐而不为?倒是你们这些‘超脱世俗’之人,摆着一副清高的姿态,那才叫虚伪。什么道义、理性、仁心,还不都是空中楼阁?” “住口!你这道门的叛徒,怎敢在祖师面前口出狂言!”虬藜的话显然激怒了众人,一些年轻的道师忍不住出口反驳。 “青阳,你的后辈不如你会忍耐啊。”虬藜脸上满是嘲讽之意,“虽说是走走形式,但看在老友的分上我还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身后这些人接受厉道门的统领,否则,就血溅离山。” “你已知是走形式,又为何明知故问。”青阳祖师看了虬藜一眼,“道门旨在维持世间的平衡,你这么做无非自取灭亡。” “青阳,用不着再这么道貌岸然了,你自己清楚,天下惟强者胜,你的理论早就过时了。” 话刚说完,虬藜的衣袖猛然膨胀起来,一道无形的气墙迅速向青阳及其身后的道师推去。 青阳念了一个符咒,在他脚下迅速出现了一个金色太极。气墙在接触太极的外围时明显地迟钝了一下,但很快就绕过了太极向山门一侧的道师奔去。 青阳暗暗叫了声不好,左手一挥,一个小太极直切气墙,后者的力道顿时减弱。 “你要护短到什么时候!”虬藜冷喝一声,如同一只黑色的巨鸟带着紫光扑向青阳,空气中带着尖利的啸叫声。紫光与太极撞出了一圈绚丽的彩光,巨大的气流让周围的众人几乎无法站立。正当虬藜和青阳相持不下时,气墙已经到了众道师面前。虽然经由青阳的太极干预,一些修为尚浅的道师还是口喷鲜血,几乎跌倒在地。 也正是在同时,虎贲在凤羽的掩护下展开了进攻。还没有缓过神来的道师猛然在天空中发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点,一时竟不知所措。 “是弓箭!大家快找掩护!”姬羽见此情景,急得大声喊叫。多数道师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争,许多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连释放防御法术的基本常识都忘了。一些修为深厚的道师连忙运气竖起防护屏障,忐忑地看着呼啸的箭矢落下。大多数箭矢在通过屏障时都起火燃尽了,但还是有少数箭矢透过屏障,射中了毫无防御的道师。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第一次经历战争的年轻道师看着倒在地上鲜血淋漓的尸体不由面色惨白,几乎失去了抵抗能力。正当众人忙着应付从天而降的弓箭时,手持长刀巨盾的虎贲士兵早已冲上前来。 “虬藜,你!”青阳惊怒交集,大喝一声,随即念出数个咒符。一道白色的光柱直冲云霄,在空中爆裂后化成无数光箭扑向虎贲。 “终于还是用了啊?”虬藜冷冷一笑,丝毫不理会这次拘束的“光降”。 果然,由于控制了力度,加之夹杂在虎贲之中厉道门道师的干扰,“光降”并没有给虎贲带来较大的伤亡。倒下不多的几个虎贲后,长刀已经斩向了最近的道师。 “九天冰裂!”随着一声清丽的声音,几道蓝光呼啸着射向了冲在最前面的虎贲。青容霜月带领濡风门为数不多的弟子奔向了最前线,被蓝光扫中的虎贲纷纷倒下,一些正面受袭的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如同冰块般倒下碎裂。霜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个庞大的法术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但也给道师们带来了一个宝贵的喘息机会。反应过来的道师迅速施出了法术。站在最前面的道师纷纷给自己和同伴加持屏障及灵甲,而后面道师的冰箭、火箭、雷电和旋风则铺天盖地地向虎贲倾泻而下。凤羽已经停止了放箭,但场面依旧非常混乱。道术的光华、虎贲的褐甲与闪光的长刀,鲜血、尸体、所有的一切都展现着战争的真貌,身处险境的道师不得不顽强地面对残酷的杀戮。 然而,厉道门的道师显然也给虎贲施加了法术,身着厚重皮甲的士兵顶着冰火风雷继续前进。脆弱的法术护盾无法长时间抵御长刀的劈砍,伴随着刀锋劈开肌肉与骨骼的声音,虎贲已经在道师的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姬羽在此时十分后悔没有将长剑带在身边,但他也知道在讲经的场合是根本不能佩剑的。“卫青,帮我加个防护法术!”姬羽冲着卫青大吼,然后飞快地向前奔去。卫青自然不敢怠慢,迅速为他加了一道灵甲。转眼间,姬羽已经奔到了前线。 “虬藜!难道你真要将道门的将来毁了不成!?”青阳看着年轻的道师纷纷倒下,自己又被虬藜紧紧地纠缠,又是痛心又是愤怒。 “正有此意,反正是你把他们带上绝路的。”虬藜冷笑道,一面又挥出几道光箭。金色与紫色继续激烈地碰撞着。 姬羽巧妙地晃过了几名虎贲的攻击,又顺手带起地上的一柄长刀,冲向了最前面的几名虎贲。 “风——觞!”伴随着姬羽的巨吼,长刀带着凌厉的气息劈向了虎贲。最前面的一名士兵企图用盾抵挡,没想到长刀一下子劈开了盾牌,并将他的左臂一起削下。士兵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然而,纷涌向前的士兵似乎无穷无尽,士兵的空位迅速被后来者所填补。现在的姬羽仿佛又回到了独自练剑的情景,没有拘谨的招式,只有连绵不断的攻势。长刀逐渐明亮起来,刀身如同火焰一般闪闪发光。 虎贲的攻势居然被阻止了。在黑色的洪流前,一道银色的光芒微弱地闪耀着。姬羽的身上已经划出了好几个刀口,他手中长刀的刀刃也早已破损不堪,但他仍不知疲倦地阻挡着虎贲的前进。 “小心!”姬羽听出是青容霜月的声音,不知何时,她已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姬羽挡下迎面而来的一刀,发现霜月早已为自己加上了两道护符。 “多谢!”姬羽的笑容略带疲惫,两人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马上又投入了战斗。周围已经倒下一大片士兵,蓝色的冰风和耀眼的刀光阻滞着虎贲的前进。在姬羽的努力下,原本近乎崩溃的道师们又重新组织了起来。 “青阳,想不到你也要靠游侠帮忙?”虬藜冷哼一声,念出了一长串咒符,站在最前线的两名厉道门道师仿佛都中邪了似的扑向姬羽。他们身上的紫光越来越耀眼,最后连他们的身体仿佛也变成了紫色的火焰。 “‘灵灭’!你怎么对自己的弟子都如此狠毒!?”青阳大惊失色。灵灭是一种玉石俱焚的自杀做法,施法者催动自身所有的灵力在瞬间爆发,从而产生巨大的破坏力。姬羽眼看着两团紫色的火球撞开同样惊恐的虎贲迎面而来,而霜月也吃惊地不知所措。 合二为一的火球爆发出一道耀眼的紫光,接着是以紫光为中心的环状的冲击波。姬羽跌落在大殿旁的一块石碑上,他右手的长刀早已不见,左手则紧紧地抱着霜月。在道师引爆的前一刻,他将霜月护到了自己的身后。姬羽将刚能掌控不久的灵力全都倾注在了长刀上,竟然抵下了这惊人的爆炸,但巨大的冲击波还是将两人撞了出去。而在原先两人的周围,已经没有一个生者,甚至连尸体也没有留下,来不及逃走的人早已在爆炸中灰飞烟灭。 “姬羽!姬羽!你没事吧!?”霜月扶起浑身是血的姬羽,急得几乎要滴下泪来。没想到姬羽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摸索着寻找可以用的武器。石碑已经被姬羽砸散了,若非符咒的保护恐怕现在被砸散的应该是姬羽。 被砸散的石碑碎块中却正好有一柄剑,剑身没入地下,而剑柄则长达一尺。“总算找到一把剑了。”姬羽双手握住剑柄,使出全身的力气想拔出剑身,剑柄微微晃动了一下,仍然固立不动。 “起!”在姬羽几乎力竭的瞬间,长剑从地下铮然而出。这是一柄五尺长剑,剑身泛青,刻满剑身的饕餮纹表明它的年代甚为久远。正在此时,离山开始不安地抖动起来。刚从冲击波中幸存下来的人再度跌倒在地。 离山那巨大的山体居然开裂了。 第九章奎龙初现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一道巨大的裂缝从姬羽所站的位置向两边蔓延。山体剧烈地晃动着,不断有一些碎石崩裂开来,抛向了空中。包括青阳和虬藜在内的所有人都停止了战斗,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震惊二字。 “不好,山门要塌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才猛然发现那道巨大的裂缝已经分成了许多股,以空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山门经受不住巨大的震动,轰然倒塌。不止是山门,离山的一切似乎都在裂缝中分崩离析。 “天意啊……”青阳黯然地摇了摇头,也不顾身旁发愣的虬藜,大步向大殿走去。纵然道术再是高明,两人在自然之力面前依然不堪一击。 山门下的岩石开始塌陷,原本混战在一起的道师、虎贲和凤羽纷纷向后退去,但退又能退往何处。虬藜又惊又恼,对着远处的军队和自己的门人大声喊叫:“全都退下!用不着我们出手离山也完了!”说完此话,他已迅速向山下的索道奔去。黑色的洪流开始溃退,不时有人惨叫着从突然出现的裂缝中落下。道师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他们勉强挤在大殿前那块相对完整的地面上,一些人已经念起来为死者送终的经文。 姬羽显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过了许久他才好像记起什么来,用力将长剑重新插回了地面。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一阵巨大的咆哮,这种恐怖的声响如同来自远古洪荒时恶魔的怒吼,几乎能将人的心智完全撕碎。紧接着,一道黑色的长影从溃散的军队中拔地而起,许多细小的身影夹带着凄厉的喊叫被甩到了空中。 姬羽和霜月脚下的地面猛地向上抬升,一个巨兽的头颅伴随着振聋发聩的啸叫伸出了地面,而姬羽两人所正处在巨兽头颈相连的位置,姬羽手中的长剑,竟然插入了巨兽坚硬的鳞甲中,或者说,是再次插入;因为在巨兽的头顶,分明留有一道细小的剑伤,蓝色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从这个伤口中流出。谁都没有想到,在原先那块并不起眼的石碑下方,却是一头被长剑镇压的巨兽。 “是龙!是奎龙啊!”众人望着奎龙的身影,已经彻底绝望。青阳站在奎龙面前,却显得特别平静。 “原来先人记载的都是真的。”青阳对着巨兽喃喃自语,只是在奎龙巨大的吼叫声中,没有人听到青阳的自语。 “抓住我,千万别松手!”姬羽右手紧紧地抓住剑柄,左手则抓住了摇摇欲坠的霜月。奎龙显得十分恼怒,长尾如鞭子一般拍打着地面,一时间巨石横飞。随着一声巨吼,头颅与长尾之间的地面如同纸片一样被撕成两半——奎龙彻底摆脱了离山的束缚,一个巨大的身形展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青冷的鳞甲,如同巨蛇一般蜿蜒的身躯,还有那强壮的四肢;奎龙那充满怒火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地面上如蚂蚁一般渺小的人类。所有人都等待着自己被结束那一刻,或平静或恐惧地闭上双眼。 道师们并没有迎来那山崩地裂的一击,奎龙似乎察觉到了颈部的疼痛,它记起当初也是这种隐隐的刺痛将自己带入了漫长的睡眠。只是现在,趴在自己颈部的两人并非当初让自己失去知觉的人类。 奎龙甩着头,却无法把自己头上那两只蚂蚁甩去。在愤怒的巨吼中,它跃向了空中,修长的身体如蛇一般在无形的空气中蜿蜒游动,在高空中迅速远去,留下了茫然的众人望着天空不知所措。 “寿昌、无弈、飞乘、岳德,速带领弟子发动离山大阵!”青阳祖师一声令下,四位真人以青阳为中心迅速在大殿外的空地上围成了一圈,而离山门弟子又围绕四真人围成四圈。只见青阳祖师盘膝而坐,嘴中不停地念着咒符,四真人及众弟子亦如此。众道门道师也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小心翼翼地守在了离山大阵的周围。 随着道师吟唱声的叠加,青阳和四大真人的身下出现了五个耀眼的金环,一些篆体符文围绕着金环不停地旋转。过了不久,整个离山大阵都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离山剧烈的抖动似乎渐渐平息了。然而,许多人马上就发现,平静只限于离山大阵周围的一片区域,在大阵方圆一里之外,裂缝依旧在不断扩大。青阳祖师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离山走向分裂。 历经周折,离山终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巨大的山体沿着裂缝慢慢地分成了数块,大大小小的山石漂浮在这分裂的数座小山周围。随着离山的崩裂,一些来不及逃离的风国士兵和厉道门道师纷纷坠落南海。 在其中一座小山底下,铁索依然忠诚地连接着海天的通道。由于离山大阵的保护,离山门的主要建筑还是大体保存了下来,只不过此时离山门所处的山体,规模已经远远小于崩裂之前,它成为了新的离山诸岛中的一员。 对于这次变故,离山门的历志上只留下了这样一段话:“青阳祖师讲经之日,赤霞;厉道门携风国军奔袭,游侠姬羽偶得古剑“魄云”;奎龙初现,离山崩裂,厉道门溃。” 当长阳靖灵和鸾雁出现在南海上空时,离山已经早已面目全非。两人看到一条黑线直跃北方而去,然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四分五裂的山体。 “怎么会这样?”鸾雁呆呆地看着远处悬浮的诸多山石,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长阳靖灵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同样感到震惊,尽管自己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但如此巨大的飞屿崩裂,自己却是第一次看到。 “烈空兄,我们快点过去!”长阳靖灵拍了拍大鸟的脖子,神色已非常凝重。 离山门残缺的大殿下,众道师默默地收拾残局,地上的尸体令许多人不忍睹视,许多尸体已经肢体不全了,刚才交战的惨烈可想而知。原先清灵秀丽的飞屿,现在却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离山门弟子正忙碌地救助伤员,而诸如濡风门等擅长医术的道门则纷纷作法施救。这一战对道门的损伤可谓相当巨大,过半的年轻弟子非死即伤,这种打击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复。离山祖师青阳痛心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吾人之罪啊……” “祖师也不必自责,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想将我道门消耗殆尽。”正在身旁的寿昌真人安慰道,“只是那奎龙……” “离山终有此劫,只是不知那位游侠和濡风门的姑娘是否无恙。若没他们,纵然离山得以保全,道门的损失也恐怕会更大。”青阳祖师望着夔龙消失的天空,若有所思。 “那是什么!?”一位道师指着空中的大鸟警惕地问道。一时间众人又开始紧张起来,场面顿时变得凝重起点。青阳回身只往空中一瞥,便发出一道柔和的金环,轻轻制止了一位正欲出手的道师。 “诸位不必紧张,在下‘飞弓’长阳靖灵。”话音未落,大鸟已在一声长鸣中从天而降。 第十章疑团 “师父!”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鸾雁已迅速奔向寿昌真人。 “胡闹,祖师在此怎能如此不敬!”寿昌真人沉脸斥责,但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欣喜。鸾雁很不情愿地闭上嘴,站在了师父的身旁。 “寿昌,这位可是你在风国所收之弟子?”青阳问道。 “正是,弟子之徒原为风国郡主,十年前弟子曾授其课于风州。” “我知道了……”青阳叹了口气,显然对鸾雁的身世知晓不少。 “弟子鸾雁,参见青阳祖师。”鸾雁欲俯身下拜,却被青阳一把扶起:“这几年真的难为你了……” 青阳一语说到痛处,鸾雁不由眼一红,几欲落泪。 场面一时变得比较沉默。 “你就是‘长弓’?”青阳打破了沉寂,望着站在一旁的长阳靖灵。 “晚辈不才,得此称号,着实惭愧。”靖灵俯身向青阳行礼。 “侠之大者,当有此貌,”青阳感慨道,“只可惜,与你相近的那位少年刚刚离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青阳把之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靖灵也解答了为什么他会和鸾雁在一起的疑问。寿昌真人则是对靖灵不住地道谢。 “但愿姬少侠和青容姑娘无恙。”听完青阳的叙述,靖灵也不由地感叹一番。想必他也明白,自己和鸾雁所目睹的那条黑线,正是奎龙。大家明知两人凶多吉少,但心中仍保有一丝希望,因此谁也没有再提一字。 过了两天,离山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平静。碎石和损毁的山林已经收拾干净,道师的尸体也在同门的祷告中火化,并被装在瓷瓶中小心看管。众道门道师纷纷告退,谁也不知道哪一道门会成为下一个离山,众人几乎都是尽其全力返回,希望将这一消息尽快告知本门。 一时间,众多微小的身影自离山诸岛向四周发散,犹如烟花般绽放。而崩裂后的离山虽然没有了之前的气势,但错落的诸多小岛却平添了几分神秘,在云雾中更显道门的幽静出世。 到了第三天,长阳靖灵向众人道别,也准备离去。 “你……要走了?”鸾雁略有些失落地问。 “是啊,把你送到你师父这里,我可以放心了。”靖灵一边整理烈空背上的包袱一边说道。 “长阳先生之后可有打算,无事不妨多住几天?”青阳也极力挽留。 “游侠本以四海为家,常住一地反倒有些不习惯了。”靖灵微微一笑,“而且我准备再去风国一趟,仍有些事情要办。”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挽留,长阳先生请吧。” “多谢祖师这几天款待。走之前靖灵也有话要说,虬藜和彭之越不会就此罢手的,之前在风州我已察觉到有些异样了。还望大家提高警惕。” “长阳先生所言极是,前几天离去的道师会将离山遇袭之事通报各门。至于离山的惨剧,老夫防备不力,实在有愧于先人。前段时日只顾研学修道,却置本门事务于不顾,终酿大祸。”青阳说至此处,脸色异常凝重。 “祖师言重了,道门与世俗终究不同,厉道门勾结军队来袭已违天道,实在是难以预料。只可惜我来迟了一步……” “这也是天意,”青阳苦笑道,“但愿其他道门能以离山为鉴。” 说话间,众人已走至离山门外。 “请诸位留步,靖灵告辞了。”靖灵躬身行礼,跨上了烈空的脊背。 “靖灵!”鸾雁突然叫住了靖灵。 “哦?”靖灵不解地问。 “谢谢你救了我……还有你的款待。” “呵呵,这样啊,大家是朋友,不用这么客气。”靖灵俯下身,依旧拍了拍鸾雁的肩膀,“我走了,你多保重!” 随着烈空的一声长鸣,一人一鸟腾空而起,旋即消失在远处的浮云中。 鸾雁望着远去的身影,忽然感到一阵寂寞。 姬羽和青容霜月被狂风吹得睁不开眼。奎龙在空中不停地翻腾,但古剑却像长在奎龙背上一样纹丝不动。也许奎龙也忍受不了翻腾时剑刃所带来的疼痛,后来索性放弃挣扎,安静地向前飞行。 两人终于松了口气,趴在奎龙的背上上动弹不得。姬羽在之前的争斗中多处负伤,厉道门道师的自爆更是雪上加霜。姬羽终于支撑不住了,摇摇晃晃之中似乎要从龙背上跌落下来。 “姬羽,快醒醒!”霜月焦急地喊道,随即空出一只手,艰难地发出一个体疗术。霜月的情况比姬羽也好不到哪里,由于在战斗中法术的消耗过大,她已没有更多的精力来释放更多的法术。于是,当蓝色的光晕笼罩在姬羽身上时,轮到霜月支撑不住了。 姬羽在迷糊中睁开了双眼,他回转身,发现霜月脸色苍白,正无力地靠在龙背上。 “怎么办?若奎龙一直这么飞下去肯定支撑不住。”姬羽一边思索着一边向下望去。耳旁是呼啸的风声,浮云在奎龙的身下飞快地向后略去,夕阳渐渐隐没在身后的海平面下,而原先波光粼粼的大海也陷入了一片漆黑。九天之上,洛芒五星微弱地闪烁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之间,姬羽感觉身体猛地一沉,原来奎龙已经降低了飞行的高度,正迅速地向下方飞去。 “抓紧了!”没等姬羽说完,奎龙仿佛想自杀一般直直地俯冲,霜月哪里经历过这样惊险的事情,不由得叫出声来。好在奎龙的表皮粗糙异常,并布满了突起的鳞片,两人才没有从上面滑落。 奎龙下方漆黑一片,没有海浪声,也没有微弱的波光,显然他们已经到陆地了。让姬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奎龙竟然在不到半天的时间内跨越了空舟数天的行程。只不过,自己身在何处却无从知晓。 奎龙落地的那一刻引起了大地的剧烈震动,一时间碎石飞溅,有的甚至砸断了不远处碗口粗的树枝。姬羽和青容霜月小心翼翼地跨下龙背,长时间的飞行让两人四肢僵硬,几乎无法站立。 奎龙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腹部随着呼吸不停地起伏,奎龙前方的树丛如同在狂风中一般不住地晃动。姬羽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心中却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慌乱。他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奎龙粗糙的表皮。 奎龙似乎受到了刺激,对着姬羽低声地咆哮,姬羽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向后退去。在微弱的星光下,姬羽发现在那柄长剑所插入的部位,蓝色的液体正不停地流淌下来。看来,这个伤口,或者说这把古剑对奎龙伤害不轻。 “霜月,能否帮我一个忙?”姬羽转身凝视着霜月。 “可以,你想?……”霜月不解地问。 “等我拔出那柄剑的时候,请你用法术为奎龙止血。” “这太危险了!”霜月显得十分不安,“奎龙能把离山都拆碎,它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相信我,这是一个游侠的直觉。”姬羽调皮地向霜月打了个招呼,转身向奎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