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灵谷 殇灵谷 万物皆灵,谁言草木无心。 这里是中国湖北省西北部的神农架原始森林。群山莽莽,山势险峻,是无人造访之境。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扬扬洒洒飘落,可在这神农架,却是半点感受不到雨水的浸润,倒是在密林间升起的一层雾气,越来越浓。而那浓雾中似乎传来孩童天真无忧的欢笑声,俨然是另一片天地。 这里是——殇灵谷。 殇灵谷 【楔子】 爱别离,是最残酷的惩罚。 “紫轩!”天雷阵阵,仙云缥缈的上界传来一声悠远的厉呵,“你妄动凡心,魅惑仙君紫辰,更诞下孽子,篡改天命!实乃罪不可恕。今,天帝免你轮回之苦,着你在锁仙台受十计九天神雷。你可认罚?” “我……我认……但……请让我再见他一面。”跪在锁仙台莹白的石阶上,一身紫衣的女子,黑漆的墨发凌乱地散落肩上,原本华贵的紫衣也满是污迹,和残破。她的声音略显沙哑,身体颤抖着,隐忍着身体上的痛苦。 片刻之后,那九天之上飘渺的彩云里走一个身着紫色锦袍,墨发飘飘的男子。宽袍紧束,衬得他身材倾长,宽大的袖口处绣了一串浅紫色的紫藤花,如瀑布一般的紫藤萝,带着烟雾的缥缈之色。那男子脸庞白皙光莹,棱角分明中透着一丝冷峻;剑眉细长浓黑,乌亮的眸子闪着一丝冷意,他紧抿着薄凉的双唇,冷傲孤清的气质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那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男子远远站着,轻轻瞟了她一眼,神情淡漠,薄唇轻启,冰冷刺骨的话,就这么吐了出来,“你是谁?”声音依旧如往昔那般悦耳,面上却满是陌生和疏离的神情。 女子透过散落的长发,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脚步,每一个动作。清亮晶莹的眼中满是痴迷。可就在那句话落地后,她的身子猛地僵直,脸上的表情是那种狰狞的痛苦,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都碎掉了,全身冰冷,就像是跪在千年寒冰之上。 她盯着男子的身影,微微扬了扬头,让遮住自己脸庞的发丝落在一边,那是一张纯净的脸,未扑任何香粉却依旧晕出淡淡的粉色,细眉如柳叶,双眸似璨星,精致的鼻子高耸着,一点红唇未染而赤。 男子看着他微微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见那女子嘴角艰难地勾起,露出一个苦笑,“哈……你不认得我了?” 那一刻,她清流般纯澈的眼眸中流露的还满是期待。可终究现实让她失望,那男子轻拧起长眉的时候,她就知道,原来,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一场终将落幕的春梦。 她突然仰天大笑两声,眼中酸涩,禁不住流下泪来,可她眼中依旧在笑,带着痴狂,“哈哈……我认了!我认了!我什么都认了!”说罢,女子看着他露出极为嘲讽的笑意,头顶上顿时电闪雷鸣,一道刀劈一般的闪电划破天空,击在了女子孱弱的身躯上,女子一直瞪着眼睛,望着站在远处的高傲男子,眼中滴下血泪。他似乎一直是那副模样,是九天之上的神子,清冷孤远,高不可攀。 女子咬着牙生受了五计天雷之后,终于终于忍不住仰天大喊一声,垂下了脑袋。那实在是太痛了,那每一道天雷都像是在刮她的骨肉,生生剔除。五计已经是她能够承受的最大限度,其实她明白,在听到十计神雷的时候,她就明白,天帝要的,是她的命。昏迷着的她嘴角露出一抹笑,苦笑,还是嘲笑,已没了意义。 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娇小可爱的孩子,那个先她一步被处死的孩子,点点。他身着一袭蓝色短衫,双髻挂着两只银闪闪的铃铛,发出一阵阵脆响,他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朝着她甜甜地笑,朱红的樱桃小口轻启,唤着娘亲。 就在下一计天雷即将落下的时候,一朵金色莲花突显在女子头顶,天空中黑云顿时消散。众神皆是一惊,面面相觑,不时低声交耳,意有所指地看着锁仙台边的男子。只有那个人,一脸的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好似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西方传来金翅鸟的高鸣,伴随而来的是空灵的禅音,带着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请天帝饶她一命,贬出天界,不入轮回,受爱别离之痛。” 许久之后,天帝传下谕旨,着令紫轩思过于凡间,永世不得踏入仙界一步,此生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当紫轩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拖到了堕仙台。 仙差看着她冷嘲热讽,“不过是一株紫藤萝,竟敢魅惑仙君破戒,当真是不要命!” 旁边的一个仙差伸手拉了一把那信口开河的仙差,“嘘……不要再说了!”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任何人之后,才悄声道,“陛下可是说了,任何人不得随意妄论,否则……”说着伸手在脖子上比划的一下。 “是嘛!那我们快些将她处理了,回去交差!” 紫轩迷迷糊糊中被推下了堕仙台,身子后仰,她的手往上伸着,想要抓住些什么,触手却是虚无,就在这时,一条银蛇突然从堕仙台坠下,盘在她的手腕上。紫轩感觉到手腕上的冰凉,微微一愣,看到堕仙台上那一抹紫色的衣影,一滴冰凉的泪滴落在她的脸上。 “紫轩,你等我,等着我去找你。”一袭紫衣男子的站在堕仙台,一滴泪划过嘴角,回身看着冰冷的天界,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千年丁香苦为伴 春意浓,春愁至 一个身着蓝衣短裤的小孩子抱胸坐在草坪上,望着眼前的枯树,嘟着嘴吧,托起短短的下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婆婆,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为什么这株丁香还是不开花呢?点点在书中看到,嗯……说着丁香香气馥郁,额……”,说到这里,有遗忘了什么似的,深处肥嘟嘟的小手挠了挠头,发髻上的红色流苏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甚是可爱。口中还念念有词,“还有,还有,嗯……还有什么呢?”他拧着眉头,怎么也想不起来。突然眼睛变得闪亮亮的,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袋,“对了,就是经久不散,绕梁三日而不决!” 一边的梧桐树下,那个坐在紫檀木椅上的红衣白发女子,优雅闲适地捻起一旁的白瓷茶盏,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澄碧的茶汤泛起浅浅涟漪,她抬起头,抬起细长的远山眉黛,瞟了一眼一边痴笑的小孩,清澈明亮的眼中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点点,你是从哪本书中看到,这绕梁三日是形容香气的?” 她顺手捻起杯壁上的一片茶叶随手一弹,舒展了的叶片就牢牢地黏在点点的眉心,而那极大的冲力让点点往后躺去。“交代你要好好背书,你难道将字吃掉了不成?” 点点伸手捻起额头上的茶叶,放在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婆婆,这次的茶似乎比先前的老了些,点点给你泡杯新茶去。”说话间他翻身跃起,弯腰拍了拍身上的草叶,咧开嘴巴嬉笑着,往花丛深处的房舍跑去。 女子低头看着杯中冒着热气的茶,笑得有些无奈,摇头叹息道,“又让这小子跑了!”摇着手里的茶盏,这个茶,若是在这千年时光中,自己的记忆不曾出过什么差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女孩儿亲手煸制的。 扭过头,她看向一边的丁香花树,光秃秃的枝干,就像当初那决绝的模样。若不是习惯了它这幅样子,怕是连她都要以为,这株丁香已经向阎王报道了呢。 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的几案上,起身来到那株丁香花前,凑近看了看,也不禁拧起眉头,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啊……确实是没有半分苏醒的痕迹啊。话说,失了心,丢了魂,又将如何逢春呢?” 突然感觉到边上的花丛发出轻微的晃动声,抬起衣袖掩唇浅笑,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小鬼。女子轻声咳了两声,就听到背后花丛里倒吸气的声音,女子的声音不大,却是极为清晰地落入点点的耳中,“明日晨起之时,若那册典籍还没记会,你就去陪虬冽吧!”不出意外地听到花丛中传来重重倒地的声音,看来摔得不轻嘛。“咳咳,别压坏了我的花。” 腾地一声,花丛中的点点跳起来蹦了好远。眼看着女子走进房间,却又是敢怒不敢言,而看着那白发一颤一颤的样子,就知道,她在偷笑,太不厚道了! 突然想到女子方才的警告,眼神中露出极度的恐惧神色,转身就跑,点点知道,婆婆对他很宽容,可也甚为严厉。慌忙间没有注意前方粗壮的树干,一下子撞了上去,“啊……”点点揉着头在原地转了两圈,才算是找准了方向,往书房的方向跑。 他才不要跟那个虬冽待在一起,那条银蛇不知道跟了女子多少年,反正是一看到他,就感觉那虬冽想要将他碾碎呢! 而婆婆自从发现了这个问题,就经常那这个来威胁他,而且,不得不说的是,简直是屡试不爽!典型的为老不尊,他还很小好吧。 书房的灯依旧燃着,谷中的花草皆是捂着耳朵,痛苦难眠。直到那白发红衣的女子从房中出来,广袖一挥,让世界开始沉睡。 不紧不慢地穿过花丛,女子推开了书房的门。入眼便是燃着的烛火下,黄发垂髫的小儿趴在桌子上,虽是沉沉睡去,口中依旧嘟嘟囔囔地念念有词,背着书里的内容。修长的手指划过点点的后脑,梦境顷刻消散。 抬手将他送到一边的矮塌上,寻了一条长毯盖在他的身上。点点突然拧着眉头,伸手抓住女子的手,声音里带着祈求,“对不起,别走。” 女子看着他愣愣的,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一边的书架,目光深远。这孩子从化为人形,就是这样天真的模样,倒是无忧无虑。难得糊涂也许才能得到幸福。可是…… 女子走到书桌前坐下,伸手从角落里取出一本淡紫色封皮的古籍,简单的封面上,墨书着“丁香”两个大字,一笔一画都饱含相思情意,那个男子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两个字的呢? 翻开尘封的书页,看着里面素白的纸张,那里书写着一个女子的思念。青葱修长的手指拂过夹在书页中的一簇紫丁香,似乎有点点荧光闪烁。 女子看着丁香花,低低叹了一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了他,你将自己尘封在这写满回忆的书页中;为了你,他许下永世的诺言,几世轮回,此生只为追寻你的脚步。你们两个人痴缠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在女子离开书房的那一刻,整个房间紫光大盛,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从那未合的书页中走出来,而那夹在书中的紫丁香却消失不见。只见那女子,眉宇间拧着一股愁怨,她就是丁香,那个爱了千年,怨了千年,等了千年,苦了千年的姑娘。 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封面上的两个字,那是他亲手写上去的,每每看到它,就能感觉到那人暖暖的温度,依稀就在昨日。 丁香慢慢走到榻前,十步的距离反倒像千里之遥,那么艰难。她看着榻上沉睡着的男孩,虽是孩童,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神韵,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眉眼,他的鼻骨,泪水顺着眼角滑过脸颊,啪嗒啪嗒滴落在男孩粉红色的嘴唇上。 “槿郎”,丁香低唤着这千年未曾吐出口的名字,“槿郎,”一声声的呼唤,像是要将这千年的思念都吐出来,“槿郎,我想你。”她紧紧拉着他的手,暖暖的气息,眼前又浮现处两人初见时的情景。 千年丁香苦为伴 青衫暖,雅紫裳 那一天,夕阳下一袭青衫的他,拖着疲惫的步子站在自家的店门口,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丁香站在门口,眯着双眼,才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因为几日食不果腹的生活,让他原本丰润的脸有些棱角,嘴唇也因为干渴,已经皲裂破皮,青衫上也是因为长途跋涉,布满了灰尘,饶是如此,依旧难掩他俊美的容颜,尤其是那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的眼眸,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这个男子长得像就是一朵明艳的木槿花。 而彼时的他,已经耗尽了全部心力,如今见到了人影,看到房舍,心神才得以放松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勾起嘴角,善意一笑,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朝地面靠拢,丁香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高大倾长的身体。 男子的鼻息扑在她的脸颊上,暖暖的,像是这三月的春风,熏得她脸颊微红。她挣扎着将他推开一些距离,朝着店中喊,“爹爹……” 店主听到女儿的呼唤,赶忙从店里走出来。脚步刚刚落下,就看到自家女儿架着一名男子,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三两步走过去,将男子挂在自己身上,朝着丁香就是一声冷斥,“一个女孩子,就这样扶着陌生男子像什么样?还不快滚进去,看看厨房里的饭菜准备好了没有!” 面对父亲的斥责,丁香微歪着头,朝着店主明媚一笑,“知道了,爹爹,这就去。”然后转身走进店里,朝厨房走去。 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丁香担心他会出什么问题,便守在他身边,不时用汤匙喂他两口水。看着他的脸,丁香觉得心里满满的,有什么像是要溢出来。彼时,她还不懂,只觉得心里甜甜的。 第二天夜幕被拉下的时候,他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刚一睁眼,就看到伏在床前沉沉睡着的丁香。先是一怔,接着嘴角勾起,笑意氤氲在眼眸,他觉得心里暖暖的。 左右看了一下,他伸手拿起挂在一边的外衫披在丁香身上。在靠近的那一刻,他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丁香花香。梦中好像就是这个味道,一直指引着他,让他不再沉迷梦境。原来,她一直都守在自己身边。 丁香的睡眠本来就很浅,更别说是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当衣服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就猛然惊醒,睁着惺忪的睡眼朝男子看了一眼,因为睡意很浓,她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极为秀气地掩着嘴唇打了一个哈欠。 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温之槿看着她有些愣,他甚至有些轻佻地想着可以一吻芳泽。 而在衣服滑落在地的那一刻,丁香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脸颊上瞬间升起浅浅的粉色,像是涂了薄薄的一层胭脂。朝他甜甜一笑,媚眼如丝,“你醒了,我去给你端些吃的过来。”然后不等他答话就冲出了房门。 站在走廊里,想起他方才的眼神,丁香脸颊上的红晕更浓,她颤着手指轻轻拂过脸颊,那里有不似平常的温度。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的眼神,而慌乱异常呢?平日里那个镇定的丁香哪里去了? “小生温之槿多谢姑娘搭救之恩。”那时,他是一个温润书生,眉宇之间是温婉的雅意,不似以往过路的书生那般,他少了一分书卷气,多了一丝名人雅士的风姿。 丁香朝他摆摆手,笑靥如花,“书生你莫要客气,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早些休息吧。”言罢,丁香收拾起桌上的残羹走出房门。 走至楼下,望见自窗口洒落的如水月光,朦胧美好。她随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受着月光的指引像门外走去。已是深夜,白日里熙攘热闹的消失不见,一切都归于宁寂。只有门口那高挂的两盏灯笼,不守常规,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摩擦铁环的声音。 丁香在门外的秋千索上坐定,高高荡起来,吸收着这洒下的月之精华,她是那株化身为人的丁香花。 温之槿站在窗前,定定望着楼下。那月光中,衣袂飞扬的紫衣少女,像是精灵一般。或许,她就是那遥远天界良善的仙子,只为渡这人间苦厄而来。他的手抚过心脏的位置,那里的跳动是那般剧烈。这样陌生的情愫让他心慌,也觉得甜蜜。 温之槿研墨洗笔,飞墨点点,落笔处是那么一句,“衣袂翻飞,舞一曲倾世繁华。笑靥如花,诉一生薄凉天下。” 丁香抬起头,望着楼上窗棂上投下的那拂袖挥毫的影子,潇洒飘逸。 千年丁香苦为伴 伊人心,相思明 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温之槿从睡梦中醒来。算着日子,今日也该启程了,想到离开,他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 收拾停当,温之槿背着行囊下了楼,向店主辞行。也许是天气原因,店中倒是安静,店主正站在柜台后,手指拨弄着算盘。听到脚步声,抬头朝楼上看去,褪去了来时的风尘仆仆,书生今日看起来,倒是精神不少。 放下手中的活什,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书生打算离开了?” 温之槿放下手里的背囊,朝店主鞠了一躬,“多谢店主抚照,小生无以为报,此番若是高中,定不忘店主恩情。” 店主托起他的胳膊,将他扶起,笑了笑,“书生客气了,只是此去京都路途遥远。此番又下起梅雨。不若在这店中休整两日,待这雨停了,跟着商队一起走,也有个照应。” 书生有些犹豫,扭头望着门外的雨,当真没有要停的样子,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一袭紫衣的丁香撑着一把油纸伞突然出现在屋檐下,发丝受了水汽贴在脸颊上,臂弯里挂着一只小竹篮,篮中是湿漉漉的野花。 此刻,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撩开袖子,去接落下的雨水。当那雨丝落在她的手心时,她的眉眼弯弯的,似乎她很喜欢雨呢! 察觉到温之槿的目光,丁香扭过头朝他微微一笑,带着三分柔情,三分羞涩,三分欢喜,还有一分的媚。 丁香甩了甩手,抬脚进了门来,将竹篮捧在手中,献宝似地拿给店主看,“爹爹,你看我新采的花,比之以往的红得粉的,不知道漂亮多少倍呢!” 店主看了看,她湿淋淋的衣袖,拧起眉头,柔声道,“回房把衣服换了,莫要伤寒。” “嗯,知道了。”丁香乖巧地点点头,这个家里只有她和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她伸手在竹篮里翻找了一番,拿起一朵淡紫色的花递给温之槿,“这个给你。”突然看到他脚边的背囊,眼眸一暗。 她歪头想了想,仰头看着温之槿暖暖一笑,“书生是打算离开了吗?可是,外面道路甚是泥泞,十分难行。”说着伸出掩在裙下的脚,“你看,我的鞋子都被弄脏了!” 那脚娇小可爱,白色的鞋上绣了一丛紫色的四瓣丁香,鞋上还粘着褐色的泥巴。只一眼,书生便慌张地扭过脸去,耳朵变得红红的。想着自己怎么像个登徒子一样看着女子的脚,实在是无礼。 店主看着丁香近乎大胆的举动,眉头紧蹙,伸手将丁香拽至一边,“胡闹什么?还不回去!”丁香看着父亲脸色,一下子靠过去,扬起湿哒哒的袖子抹在店主身上,傻傻一笑,“爹爹,那我回去了。”说着转身往后院走。 店主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看向温之槿,“书生就在此休息几日,不急在这两天。” “多谢!”书生目送店主离开。又拎起脚边的背囊,无奈地看着外面的恶劣天气。可心中却有一丝欣喜荡漾开来,漾地他有些晕。低头看着手里的花,浅浅的紫色,就像是她的衣裙。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更红,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我在想什么!真是!”慌张得转身朝楼上走去。 店主走到后院,伸手推开了丁香的房门。看到丁香穿着那件湿哒哒的裙子,拿着剪刀修剪花枝。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到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店主冷哼一声,拂袖进了屋子。 丁香这才意识到父亲的到来,放下手中花,走过去甜甜叫了一声,“爹爹,您怎么过来了?”转身倒了杯茶递给他。平日里心思细腻的丁香,今日却有些呆愣,完全没有意识到店主身上散发的冷气。 店主看着丁香,猛地拉过她的手。丁香一阵僵硬,手中的杯子,砰得一声坠落在地上,碎成几瓣。她皱着眉头看着父亲,挣扎着不安道,“爹爹,怎么……”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自己身上冒起热气,湿淋淋的衣衫变得干爽。 松了对丁香的禁锢,店主抬手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猛地磕在桌上。他深深吐纳一口浊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莫要吓坏了丁香。可是话到嘴边,声音还是不可抑制地被抬高,“你说,你是不是对那小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了!” 丁香身体有了轻微的僵硬,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父亲的怒气根源。自己动了心思吗?是有些喜欢那个人吧。丁香犹豫着该如何开口,神色也有些不自然,“我……” 看到这样子的丁香,店主心中已经了然了一切,自己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店主哐得一声砸在桌子上,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既是如此,老夫现在就去了结了他,断了你这份念想!”说着就站起来朝门外走。 看到父亲起了杀意,丁香慌忙站起来,伸手扯住店主的衣袖,眼中满是恳求,她努力解释着,以求父亲能够相信,“爹爹,您不要我对他只是欣赏的,等着雨停了,他就会离开了,请爹爹饶他一命。” 店主回头看着丁香满是哀求的目光,心头一软,手抚上她的发,叹了口气,“丫头,爹爹信你这回,不要自掘坟墓。”松开丁香的手,转身走出房间,在踏出房间那一刹那,店主还是觉得心中不安,回过头叮嘱道,“你好好想清楚,他走之前,你就待在房里,没我的允许,不得外出!” 丁香垂着头,没有说什么,她其实是清楚的,父亲都是为她好!店主看着她失神呆愣的模样,无奈着摇了摇头,只希望,这样能帮她逃过此劫。 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丁香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店主的瞳孔,“爹爹,请您放过他,他是无辜的。”店主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突然,丁香感觉到来自外界的巨大压力,让她气血有些不稳。看来,为了防止自己出逃,父亲竟用了镇灵锁。而自己的灵力在镇灵锁的作用下完全不受控制。 千年丁香苦为伴 丁香结,无情苦 午间的时候,小店的大堂终于有人用餐了,只是却不见往日帮忙的姑娘。 “丁掌柜,今日怎么不见丁姑娘啊?”坐在临窗位置的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一手撑着腿,一手端着粗制的酒碗将酒酿一饮而尽。 “哎,这不是染了风寒嘛,正在房里休息呢!”店主略带担忧地说着,为那人又斟了一盏。听了他的话,大汉也是一愣,放下手中的酒碗,认真说道,“病了?我听说这平日不害病,一旦染上了,就不可小觑,丁掌柜还是去城里请个郎中来看看,可别给耽误了!” 店主端盘子的手一顿,想着这话不错,丁香怕是要害一场大病了!抬起头笑着对那大汉道,“您说的是,这病就得尽早预防。您吃好,喝好,今日这顿就由我来请。我这就去看看我那赔钱的丫头。” 大汉摆摆手,示意他自便。 温之槿站在楼上将两人的话听得完完全全,原来那姑娘是伤了风,受了寒。将手中的书放下,快步走下楼,拦住了要往后院走的店主,店主见是那罪魁祸首,脸色也冷了下来,“书生有何事?” 温之槿只当他是在担心丁香的病,自是不敢计较,躬身行了一礼,“店家误会了!方才听闻令嫒感了风寒,小生不才,略懂些岐黄之术,不知……” 可是,不等温之槿说完,店家已经伸手推开了他,“不劳费心,等着雨停了,书生还是紧早上路,莫要误了时辰。”言罢,便走向后院。留下书生一个人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有些不明白,晨起时还一团和气的店主,此时怎得这般。 店主站在丁香的房门外,眉头紧锁,那大汉说地不错,对于病症,要尽早做好预防,不管丁香有没有那种心思,都有必要防患于未然,找到救治她的办法。听说那殇灵谷主术法高超,有起死回生之能! 只是,那殇灵谷的位置却是无人知晓,只是传言,在那神农尝百草的深山之中,而那山中灵兽仙草繁多,虽有人前往探访,却只是无劳而归。店主看了眼锁紧的房门,叹了口气,“罢罢罢,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为了这丫头,说什么也得搏上一搏!”转身,店主消失在庭中。 温之槿临窗而坐,手捧着一本经卷,却是半点读不下去,脑海中总是浮现那姑娘的音容笑貌,推开窗子,楼下的秋千架在雨中显得那般孤独无助,点点残红打落在地上,凌乱没有生气。 温之槿无意识地走出房门,待到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丁香门前,望着眼前整洁的院子。他有些懊恼,伸手敲向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哎,真是,怎么就如此莽撞地跑过来了呢!”话闭,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又长舒了一口气,“这,既然到了,若是不拜访一下,是不是太过无礼了呢?”思及此,便转身踌躇着走到门前,抬手敲响了紧闭的房门。 其实方才温之槿走近的时候,丁香就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只是不敢出声。这时候听到门外的敲门声,心中更是大震,紧紧捂着嘴巴,怕自己会忍不住应声。 温之槿在门外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应声,心中有些失落。低头准备离开,就看到那把精致的大锁,心中一阵嘀咕,“难不成去看病了?” 丁香靠着门,听到门外的声响,突然感觉到心头一阵疼痛,好似被热火灼烧,烟气直呛喉头,指骨泛白,她紧攥着胸前的衣服,咬着嘴唇,却依旧忍不住梦哼一声。那声音里压抑着疼痛,嘴角淌下一股鲜红的血液,“丁香结,看来……是真的。” 温之槿抬脚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的的一声闷哼,隐忍着痛苦的声音,让他心口一颤,一种陌生的担忧让他心慌,他自诩镇定非常,这般情绪又是为哪般?他慢慢转过身,紧盯着眼前的房门,手指不受控制得触到了那把精致非常的镇灵之锁。 “啪嗒”,一声脆响之后,那原本牢固的镇灵锁撞击到地面,房门也吱呀一声,悠悠打开。温之槿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看了眼遗落在一边的大锁,推开了那虚掩着的房门。已近黄昏,再加上正值雨天,房间里略显昏暗。温之槿微眯着眼睛,慢慢适应着房间里的明暗。 房门的突然打开,刺眼的光芒让丁香习惯性地扬起衣袖遮在眼前。透过紫绡纱衣的经纬,她看到站在门前的模糊影子,倾长的身形,带着朦胧的美感。她慢慢放下衣袖,蹙眉望去,一瞬间的相视,让两个人都僵在原地。 丁香的眼中有惊喜,也有疑惑。看着掉落在门外的镇灵锁微微皱眉,按理说,那把镇灵锁是不可能出问题的,可是这个书生又是怎么进来的呢?不待她细细考虑。温之槿已经两步走到她面前,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丁香的手腕。 回过神来的丁香一阵羞恼,挣扎着要摆脱他的禁锢,却因为这一个挣扎,牵动了胸口的疼痛,一丝血液又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温之槿看着她嘴角鲜红的血液,瞳孔猛地收缩,冷声呵斥道,“别动!” 温之槿的手搭在丁香纤细的手腕上,眉头不知不觉间,拧成了疙瘩。他抬起头看着丁香几近苍白的脸色,心尖上突然一阵抽痛,他缓慢地抬起手,试图为丁香拭去嘴角猩红的血迹。丁香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有片刻的失神,直到那手指的温度扑到自己脸上,她才慌忙避开,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同一瞬间,温之槿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唐突,垂下了半举的手。只是,另一只握着丁香手腕的手依旧不曾松懈分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息心中的悸动,看着丁香眉宇间的轻愁,开口询问道,“姑娘的心疾可是自小便有的?” “心疾?”温之槿的话让丁香一愣,抬起头看到温之槿眼中的担忧,那样的神色竟然让她有些依恋。垂下眼帘,丁香深吸了一口气,敛去所有情绪,抬手拂过心脏的位置,没有言语。 手腕一转便轻轻挣开了温之槿握着她的手,丁香转身走到门口,探着身子去接飘落的雨丝。雨水落在指间,一阵冰凉直攻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温之槿看着丁香的侧脸,那是安恬静雅的模样,一抹浅浅微笑挂在唇角,不曾离去。春寒料峭,这个时候的雨水还是凉彻心神的,可眼前的姑娘却半点不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让他莫名心焦,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了攥,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春雨如冰,姑娘莫要贪凉!” 丁香慢慢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探出去的手。似乎真的有一股寒气直钻向身体,让她不禁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望着门外飞落的雨丝,和春寒中吐出叶芽的枝木,丁香轻启朱唇,说出一句话,那声音空灵悠远,像是从遥遥天际飘然而来,带着不属于人世的伤感,“你说,这无根之水是否有心呢?” “无根之水,自是无心!”虽然有些不明白丁香为何会如此开口,但温之槿还是思索片刻,道出了自己的观点。 “是吗?”丁香突然轻轻一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凄凉,“若是无心,怎会追求有根?怎会固执地追随泥土。它爱得太深,早已身不由己!” 千年丁香苦为伴 殇灵谷,暖情殇 顶着细雨,店主终是抵达了神农山脚。望着眼前的茫茫大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转瞬又露出一抹笑容,只希望此行能找到那殇灵谷,求谷主搭救自家女儿一命。既是仙境神山,自是机关重重。这山中满是迷障,一个不小心,就会深陷迷局不得而出!此行艰难! 刚一踏入神农架的土地,就能感觉到周遭一切的变化!法阵在转动,既已入阵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因为你永远不会想知道,你原路返回的那条路上会有什么!这山中,灵兽灵禽比比皆是。一旦触动某个阵法,那些灵物就会一齐发动攻击! 不知道是无意碰到了哪里,就有成群的树木开始剧烈移动!挥舞着枝条往店主身上打过去,仓皇躲避着这急如雨的攻击,一阵狼狈。直到迈出了那一片区域,才得以被放过,回头看去,是树木依照路线返回原地。店主长出了一口气,瘫软着支剑靠在一边的石块上休息。 一条青色巨蟒突然从石头后面爬过来,朝着店主吐着血红的信子。听到耳边的嘶嘶声,店主的身体瞬间僵硬下来,极为缓慢地扭过头就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就要朝他咬过来。条件反射地举剑一挡,银剑反射的光芒刺进巨蛇橙黄色的三角眼,更是激怒的巨大的蛇王!尾巴一甩将店主掀翻到一边的大树上! 店主捂着胸口望着遗落在巨蟒身后的银剑,感觉血气上涌,血腥味弥漫开来,将他吞没,眼前越来越黑,模糊中看到一个银白色身影出现在眼前。深山里的人影让他看到了希望,他的嘴角不自觉勾起,然后闭上眼睛安心昏睡过去。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店主猛地睁开眼睛,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望着周围的一切,他有些懵。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在发现所有的危险已经消除后才长出了一口气,放心靠着身后的树坐下休息。 看着眼前的密林,店主突然有些迷茫,自己兜兜转转这么久,却依旧没有什么头绪,就像是只无头苍蝇一般。坐了一会儿,店主理了理身上已然没有形状的锦袍,站起身来拔起一边的长剑。就要接着方才的步伐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地方——殇灵谷。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僵直在原地,眼中是惊诧,脸上是一副不敢置信的僵硬,他抽动着嘴角,喃喃低语,“怎么可能?”店主犹疑着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突然顿在那里,他摸到了一把金色的钥匙,而那把钥匙控制着镇灵锁。他拧起眉头看着家里的方向,心中忧虑不已,“那镇灵锁怎么打开了?” 回身看着眼前的山石,看着一边崎岖的山路,悠悠叹了一口气,甩手转身离去。这次寻不到还有下次,只希望丁香在家里不要出什么事才好!要不,该如何解释镇灵锁失灵的原因。 店主前脚离开,后脚山上就起了浓浓的雾气。随后,一处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出现在山涧之上。一位白发红衣的女子揽着一名身穿蓝衫的小童闲坐在高处的琉璃瓦上,小童伸手从一边的白瓷碟中捻起一枚亮红色的樱桃放到嘴里,含含糊糊地开口,“婆婆,那个人怎么又走了?他不是来找我们的吗?” 女子看着那匆忙离去的背影,拍了拍小孩儿粉嘟嘟的脸颊,让他把桃核吐掉。然后看着孩子水润的眼眸,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发,“点点还小,不懂。”那笑容像极了开得热闹的紫藤萝,氤氲着淡淡的忧伤和不可探知的神秘。 名为点点的孩子嘟着嘴巴,哼哼地说道,“我都三百岁了!已经不小了!”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望着他抿了抿嘴角。点点看着她知道她是不会再说什么了,只是乖巧地坐着,捏着碟中的樱桃,迸溅出红色的汁液流在手中。却意外听到了女子低哑的声音,“这是丁香和木槿的情劫!” 点点疑惑着挠了挠头,不再纠结,丢了手里的破碎的樱桃,拿起一边的白色丝绢擦了擦手。又低头捧着瓷碟吃得津津有味,婆婆总说他还小,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他知道,他听虬冽说过婆婆的曾经,只是那其中的辛酸,却是谁也无法体会的。 楼下身着银色锦袍的男子仰头看着屋顶的两个人,眼神中带着一抹浅浅的哀伤。 “冽大哥!”点点扭头看到虬冽站在树下的身影,变得兴奋起来,“吃樱桃!”说着端着瓷盘直接就站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还站在屋顶! “点点!”女子喊了一声后知后觉的小人儿,猛地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在怀里,“你想做什么!”带着斥责的话,却满是担忧和心慌。点点靠在女子怀里,怯怯地抬起头,他感觉到了婆婆身体的颤抖,她在为他担心。点点突然咧开嘴巴呵呵一笑,捏起一颗樱桃递到女子唇边,撒娇道,“婆婆!” 看着他的样子,女子的心头一软,张口含下点点手里的红色樱桃。捏着他的鼻子宠溺一笑,“下次不可鲁莽了!” 虬冽看着玩闹的两个人,旋身落在屋顶,站在两人身后。他望向远方,唇角漾起一丝笑意,此生,如此守着她已是足够。 千年丁香苦为伴 刻骨伤,终难解 店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店里,可眼前的一切又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释放灵识,他感知到书生正在二楼的客房用功看书。而丁香的院子里依旧一片寂静。跨进丁香的院子,就看到闺房之内燃着的烛火,而那把镇灵锁依旧挂在房门上,没有半分被损坏过的痕迹。 他从怀中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推开门的刹那,就看到丁香斜倚在矮塌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握着书本。烛光下她朦胧的身影让店主的心头猛地一紧,“实在是太像了!”店主看着丁香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嗯~~”丁香睡梦中的一声咕哝,让店主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一瞬间收回了即将落在丁香脸颊上的手。他看着丁香睡熟的样子,又回头看了看房门,拧起眉头,他不明白自己在神农架上的奇怪感觉来源于何处。 店主小心翼翼的抽出丁香手里握着的书,轻手放在桌上。转过身取了一边的薄被为她盖上。静静看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吹熄了一边的烛火,走了出去。而丁香,在黑暗中慢慢睁开眼睛,望着父亲慢吞吞的背影,眼泪缓缓流下。 回到房间的店主,坐在桌前端看着手中的镇灵锁,释放灵识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皱起眉头,看着手里的锁具,不禁怀疑起来,“难不成是我过于担心香儿,产生了幻觉?”转而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啊!这镇灵锁从没出过问题啊!” 丁香披着一件云白色的披风站在门外,看到父亲身上的狼狈不堪,眼泪再一次滑落脸颊。他知道父亲在为她的事情奔波,这么些年一直如此。她心生愧疚,却也明白自己不能将温之槿的今日的异常告知于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咚咚……”丁香抬手敲响了房门。店主倏地抬起头,看到丁香手拽着披风站在门口,略微迟疑了一下,将镇灵锁收了起来,然后招了招手示意丁香进来。“进来吧,杵在门口做什么。”掩饰着身上的伤,他抬手倒茶,朦胧的水汽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是那极不平静的水声似在宣泄他的愤怒。 丁香看着父亲颤抖的手,微蹙着眉头转身进了内室。打开一边的柜子,翻找常备的疗伤药。却在一只抽屉里发现了一只精美的檀木锦盒,浅浅淡淡的香气促使丁香伸手将锦盒打开,却看到一面折叠整齐的浅紫色帕子。 丁香回头看了眼正坐在厅中的父亲,此时他正一杯杯喝着茶水,努力掩藏着自己的情绪。丁香小心得将帕子展开,却在看到上面文字的一瞬间僵在原地,那是一封血书,是关于自己体内“丁香结”的来历,她细细看着上面的文字,生怕错过一个字,可越往下看,丁香的脸色越苍白,身体冰冷如坠冰窖,咣当一声,桌上的瓷瓶被长长的衣袖扫落在地。 丁香慌忙将手中的帕子收起来,蹲下身体,一点点捡拾起地上的碎片。 店主听到内室的声响,慌忙起身,快步走了进来,声音里带着焦急和担忧,“怎么了?” 丁香抬起头,朝着店主浅浅一笑,带着一份懊恼和羞涩,“不小心把它打碎了,浪费了爹爹的好药。”说完,极为俏皮地歪着头吐了吐舌头,然后站起身来,端起一边托盘里的药,走向店主,“您快坐下,我帮您上药。” 听到丁香的话,店主才感觉到背上的伤,火辣辣的疼,他抬手抚过肩膀,扯着嘴角吐出一句话,“没事儿,只是小伤,爹爹不疼。”说着慢慢趴到榻上,此时的他每一个动作都会牵动伤口,疼痛席卷全身。 他解开外衫,露出受伤的后背。只见原本光洁的皮肤上是两刀长长的鞭痕,伤口并没有出血,却比出血更痛。那两鞭打得极有技巧,不会流血,却会伤了骨头。那紫红色的鞭痕如同两只面目狰狞的恶龙,盘旋而上,似要咬断店主的脖子。 坐在塌边的丁香看到这幅景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渐渐蓄满泪水,丁香咬着嘴唇不让店主看出一丝端倪。颤抖着手指将药膏涂抹在店主的脊背上,药物作用下,店主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上泛起一层冷汗,丁香涂药的手猛地一僵,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落,“爹爹。” 店主感觉到背后的濡湿,以及药膏涂抹后的丝丝沁凉。几近艰难地抬起身体。伸手将丁香拉到眼前,暖暖一笑,手拂过她的脸颊,抹去丁香眼角的泪水,“怎么哭了?” 丁香却猛地站起来,退后几步,摇着头,嘶吼道,“不要在为我操劳了,没用的,这都是命,都是命!”不等店主在说什么,转身朝外跑去。 她不想接受这所谓的命运,可到头来,却发现,天命难违! 千年丁香苦为伴 戏花间,负心郎 “丁香!”看到女儿失态离开,店主翻身从榻上坐起来,却因为剧烈的动作,扯动了背后的伤,不由闷哼一声。望着空荡荡的庭院,低低叹了一口气,“不管你,我要如何不管你呢?”说话间,他从袖中拿出方才从丁香袖口取出的那方锦帕,而那是一个女子的血书,是对爱情最深的诅咒。 他抬手凑近跳跃着的烛火,哔啵跳跃的火苗一瞬间席卷了那承载着记忆和爱恨的锦书。店主望着那燃得烈烈的火光,眼中波光流转,记忆如潮水,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她那绝望,愤恨的眼眸,满满的全是对他的控诉。 那个年少轻狂的年级,他游戏花间,辜负了太多女子,而伤得最深的还是那个人——木心。 “阿飒,那当真要为了那个妖女这般对我,你可知道,我已经……”她手抚着肚子似乎还想要说什么,眼中还带着希冀。可所有的光泽都在他接下来的话中击得粉碎。 “我爱她!”他冷冷站着,不曾施舍半分的眸光于他身上,似乎多一眼,就多了一份厌恶。可是,如果那时他再多看她一眼,就一眼,是不是就会改变那个决定,是不是就不会悔恨一生,相思一世? 木心听了他的话,微愣了一下,久久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嘴角扯出一个极为嘲讽的弧度,“爱?你说爱!”她看着他仰头大笑两声,眼中的泪水却是再也控制不住。 一颗心就像是飞驰的冷箭穿透,然后放在烧红的银碳上灼烤,木心甚至嗅到了空气中那浊气逼人的烤肉味道,她强压下胃里的呕吐感,看着他,“当日母亲对我说,这世间男子多情,不可托付。我是万般不信,原来,却是真的。” 她面色突然一凝,那挂在墙上的银剑就猛地出鞘,在空中划过凛然的弧度,坠落在木心手中。长剑在手中捥了一个剑花,剑尖直抵着他的胸口,却是再也不肯往前一寸。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对不对?你哪里来的自信!”她流着眼泪,那般绝望得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他知道,她心善,知道她舍不得,下不了手,所以他堂而皇之地站着,等着那把剑在她手中落下。 木心隐忍着,咬着嘴唇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突然眼睛一闭,挥手将剑丢向空中。男子看着被抛起的剑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圆弧,一瞬间坠下,在木心的手中划出一条狰狞的伤口,血珠在空中划过,溅洒在粉墙之上,极为醒目。 他从未想过柔弱如她会做出这般自残的举动,那一刻他脑中想的是,她最怕痛,就连绣针刺破手指也会窝在他怀里呼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拉住木心,“木心你……”却被她轻轻地躲过。 木心三指立天,望着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所有依恋,“丁凌飒,你我今后一刀两断,生不相思,死……不相逢。” 他突然有些慌了,他没有想到木心会如此决绝,他伸手拉住木心的手,似乎想要挽救什么,想要为她巴扎那血流不止的伤口。木心却是一个反手,拍在他的手上,只是瞬间,那血液像是灵蛇一般钻进他的手心,手心上顿时被一条红线般的血丝一分为二,当真是一刀两断。 木心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那笑中有太多情愫,有嘲讽,有愤恨,却惟独没有爱。她一个旋身消失在房中,而她的离开,好似带走了所有温度,室内冰寒至极,让他感到刺骨的冷意。 木心走后,他继续游戏,不曾为谁停留,就连当初的那位红颜,也不知被他遗忘在哪个角落,成了谁人的新娘。 半年后,一位道长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在一家教坊中找到了听曲游乐的他。道长说,那孩子的母亲是为清雅的美人,却因积郁于心,整日缠绵病榻,若不是顾及腹中胎儿,怕是早就舍了自己的性命,赴了黄泉,那女子日渐消瘦,到最后只剩下一副皮包的骨架,眼眶深凹,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蔓延回旋,不像是一个人,倒更像是一具爬满了青蛇的枯尸。 生产那天,女子绞了那已然过膝的长发,划破手指,写了封血书,说她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而她不想女儿再受世间痴爱之苦,便以生命为引,青丝为线,织就一颗丁香结,助她远离一切情爱。 道长说,那女子早知道,以她的身体状况定然是无法顺利产下腹中的孩子,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而那个孩子,是他用术法从女子的腹中里剖出来的。 道长说,这孩子此生坎坷,让你善待她。 店主回想着那埋在心底的过往,每一次回忆都是那么痛,那么痛,望着黑暗中跳跃的烛火,店主有些失神,口中喃喃低语,“我已经负了你的娘亲,又怎么能够再负你,我的女儿。” 千年丁香苦为伴 意难舍,情难绝 雨还在下,山间的一切都是像面目狰狞的妖物,在风中疯狂地摇摆。山路崎岖泥泞,深深浅浅的水坑遍布其间。 对于周围的一切,丁香都失去了感知,她只知道她要逃离。 耳边是寒风在呼啸,雨水披打在脸上,很疼,御寒的披风也不知道被她甩落到哪里。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山崖上站定,望着远方的虚空,“啊……”,她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像是一只绝望的小兽。 慢慢地她滑坐在地上,捂着脸小声哭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娘亲,为什么要为我种下丁香结,为什么……” 距离悬崖缘十步远的一棵梧桐树下,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并肩站着,依稀可以看到是一名女子和一个孩子。小孩一身蓝色短衣,女子红衣白发,赫然是殇灵谷的谷主和点点。女子一手擎着一把素色油纸伞,宽大的衣袖滑落在手肘处,露出白皙的肌肤,一手牵着一旁的孩子。 点点突然扑过扯住女子的衣袖,手指着远处的丁香,“婆婆,婆婆,她昏过去了!” “嗯。”女子朱唇未张,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牵起依旧呆愣的孩子转身,淡淡开口道,“走了。”女子一头白发在风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最终归于妥帖地伏在女子肩背上。 “婆婆,您不是来帮她的吗?”紧随着女子的步子,点点仰起头蹙眉看着她,眼中满是疑惑,只见女子偏过头,朝他微微一笑,霎时间波光流转,绚烂了黯沉的夜空,“我记得,我说是来瞧热闹的。” 刚走了两步,点点突然了悟,拉着女子的手紧了紧,一副撒娇讨好的模样,“婆婆,你是让虬大哥去办了吧!”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又表现出,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小大人表情,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女子宠溺地看着他笑了笑,没说什么。而点点知道,婆婆她虽然表面上是一副冷冰,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心却很软。 “婆婆,你说为什么那个书生能解开镇灵锁呢?”点点看着前方淅沥的雨丝,手指放在唇边,一下下敲打,一副我就想不通的模样。 女子停下脚步,看着点点浅浅一笑,“因为他叫温之槿啊!” 半山腰的一处山洞里,女子一袭紫衣躺在草席上,眉头深锁,陷入梦境。那是她的母亲木心留给她的记忆,希望能够在最后一步了断女儿的情思。 梦中那个秀发绾起的女子那般熟悉,可有未曾见过。那男子倒是她熟知的,是她的父亲。新婚不到一年,男子开始光顾花街柳巷,每天一身胭脂香气进门,一身酒气睡下。直到有一天,他迷上了秦楼楚馆的一个花魁,便不再回家,每日夜宿青lou。那样的父亲,丁香没有见过,也不敢相信,父亲的过去是那般奢靡。她目睹了女子绝望离开,目睹了她的相思,目睹了自己的降生,目睹了母亲的死亡。 最后那一句,“生不相思,死不相逢”,让丁香猛地惊醒,她抬起衣袖一面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一面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环境,“这是什么地方?” 突然听到梦中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让她的身体猛地僵直,是父亲在唤她的名字。但是,此时的她,在目睹了一切以后的她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个人,是他害死了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死不相逢。”那该是预见了怎样的绝望才发出的怒吼。 山洞外的一颗大树上,红衣白发的女子揽着略带困意的点点坐在枝头,一条银蛇盘在一边,吐着信子。“婆婆,你为什么要敲昏那个店主啊,害他睡了那么久,现在才醒过来找那个姑娘。” “她母亲临死前,求我把一段记忆封在了丁香心口,希望能让她望而却步。”女子看着不远处狼狈不堪的男子,哪里还当年的风姿。 “丁香……丁香……咳……咳”店主清早醒来之后一送温之槿离开,就往这山里赶。他知道丁香那孩子不开心的时候喜欢往这山里跑,发泄心中的痛苦。可昨晚,春雨如冰,还是莫要伤了身体才好。他捂着嘴唇压抑着剧烈的咳嗽,只为不让丁香担心。 丁香身体贴着冰冷的石壁,屏着呼吸,隐在暗处,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得,如实说来,就是不想面对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突然间听到父亲压抑着的咳嗽声,心中甚为担忧,想起昨夜他身上的伤口全是拜她所赐。 想到这里,丁香的脚向前探了一步,在听到店主走近的脚步声后,又猛地缩回来,眼中满是挣扎,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做,原谅还是痛恨,她无法抉择。痛苦地摇着头,捂住耳朵,一点点滑坐在地上,嘤嘤低泣,“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店主自是知道丁香是在逃避他,她不想见他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使自己害苦了她的母亲。他稳了稳心神对着空荡荡的大山发出一声无助的叹息,“香儿,爹爹知道你听得见,也恨我辜负了你的娘亲。”他停了一会儿,眼中是悔恨,是无奈,“你不原谅我,没关系。爹爹只求你出来,我们去殇灵谷,定然能解了你的丁香结,到时候,爹爹愿意自刎谢罪!”讲到这里,他压抑着的痛再也忍不住,艰难地咳起来。 “婆婆,那个姐姐怎么还不出来呢?”点点拉了拉女子的衣裳,有些担忧地看着那咳着的男人。 “她会出来的。”女子微扬起唇角,手拂过点点的头发,轻声安慰,“别担心,睡吧。” 诚如女子所言,丁香听着外面咳嗽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她慌张地站起来,跑出山洞。店主听到脚步声,猛地回过头,就看到丁香站在一棵树下,衣衫上是斑驳的泥渍,店主看着她,暖暖笑了笑,眼中是如释重负的安心,“香儿。” 他抬步走过去,伸手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却在看到了丁香满是泪水的眼睛,慢慢垂下手,歉疚地低下头,“对不起。” 其实在丁香看到他的瞬间,就不知道该如何做了,她只能呆站着,默不作声。过了好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拉住了店主的手,“爹爹,对于娘亲的事,我,我无法原谅你。”原本因为丁香拉他而欣喜的他突然僵硬下来,他其实该想到的不是吗? “可是,爹爹,丁香只有你了!”无视店主的僵硬,抓着店主的手紧了紧,眼中闪着晶莹,却又满含笑意。 【是,我只有你了,失去了母亲,我已无力改变什么,但,请不要让我再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