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换了人间(上) 江山如冢,血河尸山,埋了多少黎民与英雄。 权欲如鸩,父杀兄残,演了多少丑恶与悲凉。——卷首语。 中元2008年。七夕夜。 天幕昏黑,四野阒然。 一名少年酩酊大醉,躺倒草地上,笑指苍天:“都说七夕牛郎会织女,何独不见有星天!这不是上天欺人是什么!” 忽而狂风骤起,电闪雷鸣,犹如天公震怒。 少年愈发狂笑:“我李煜生有二十年,空有才智,奈何生不逢我,所学无所用,天公若真有感,乃赐我用武之地,岂不美哉。” 说完,踉跄爬了起来,长吟道: “少无适神韵,性本爱江山。生我山野中,一困二十年。 猛虎征幽林,苍鹰搏蓝天。丞相出草庐,将军来民间。逍遥江湖路,汹涌男儿血。披坚战沙场,醉酒营中怜。孰道恋功名,为谋苍生幸。拔剑妖魔灭,用计天下平。 少年怀大志,老成建功业。敬仰宋武帝,敢笑陶靖节。” 既罢,又重重颠倒在地,沉沉睡了。 睡梦中,却是有三副场景不断在脑海里快速的交替呈现,搅得李煜头晕目眩、脑胀欲裂。 良久,这场景才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他发现自己披龙袍,志图强,建了“龙翔军”,操水师,屯兵马,意气风发,俨然是英明神武的君王。 场景忽而变了。 那是深宫重帷,百多匹五彩罗飘飞,妖娆美色,轻歌曼舞,琴音靡靡,极尽人间风流事。 岂料尚未品尝其中滋味,场景再又一变。 龙袍已不再,宫眷多怨尤,伤痛懊悔对故国,身为阶下囚。人语恶毒,山河改,凌辱深,恨书虞美人。词才唱毕,牵机毒酒已推至。 李煜百感交集,双泪垂泣,看着酒杯,终毅然饮下。紧接着窒息痛楚的感觉随之而来,他两手抓颈,痛苦挣扎,两眼满是红红的血丝,状态可怖至极。李煜却是心中愤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站了起来,厉声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就在此时,李煜忽然双目猛开,一梦惊醒,耳旁竟还隐约听到“我不甘心”的回音。 惊魂未定,他重重的喘息,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紧裹被褥,浑身酸麻,头痛欲裂。当触手摸到额头的时候,已是满脸的冷汗。 惊悸中,察觉有檀香入鼻,稍微清醒,心神安定了些,头也不再那般痛了。 于是李煜坐了起来,开始环顾四周,他发现屋内画屏、绣帘,房外锁窗、雕檐,还是其它室内几案器具,装饰摆设,一切古色古香,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李煜逐渐回过神来,揪紧的心开始舒缓。眼前的光景让他的心中宁和了许多。 呼! 这个梦也太真了。 亦好在梦只是梦。 这么多年来,李煜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这个梦也太荒唐了,荒唐得太真实,真实得就不象个梦。梦里的人显然不是自己,一定不是自己,因为那个人,是李煜,是历史上的南唐后主。那一切场景,就是李后主继位后的宿命。 然而这个人真的不是自己吗?他开始迷惑。 如若不是,为什么他的感触会如此之深,到现在,还是犹有余悸? 李煜不禁摇头苦笑,自己也许是中邪了,否则怎么有这样的想法,他不会是李后主,一定不是,因为他生在新中国。 梦只是梦,何必当真。 只是,眼前的事物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想理清思路,却发现七夕那天,自醉酒以后的事情,已再也记不清楚了。 他只依稀还记得,那一晚又风又雷又电的,甚是痛快淋漓。 幸好他还记得自己姓李名煜,与五代十国时候的南唐后主李煜同名。 只要是中国人,有点文化修养的,大概是没有不知道后主李煜的,李后主一生的造诣不在治国,唯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其中又以词的影响最为深远,俨然一代词宗。 对于后主之事迹,因同名的关系,李煜亦颇了解,乃总结为八字:“怜其不幸,恨其不争”。 此君若生在唐,当是李白,若生在明,当是唐寅,可惜却是生在帝王家,且正逢乱世,后主既没有同时代的柴荣、赵匡胤之雄图,又求偏安自在而不得,最终魂归其四十二岁的七夕之夜。此可谓:“天教心愿与身违,转烛飘蓬一梦归。” 记得爷爷给自己起名李煜的时候,是因为自己的生日与历史上的后主一样,正好也是农历七夕,算是与李后主同月同日生了。 而最近一个七夕,却是他二十岁的生日,奈何情场失意,但谋一醉,岂料醒来看到的却是这一番光景,如他所料不差,这个房间应是姑娘家的香闺。 李煜下了床榻,凭窗眺望,发现街路上一众商贩走卒、屋舍车马,皆为古风,哪还有丝毫现代的气息。 李煜不觉思接千载,自己是“梦里不知身是客”呢,还是误入世外桃源中?又或者是梦中有梦? 不过疑虑虽多,待主人家来时,却也一问便知。 如是黄粱美梦,终有醒时,如是世外桃源,终有去时。他虽觉得眼前景物颇为惬意宜人,令他中意留恋,但他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李煜应声望去,见到一位古代奴婢装扮的美丽姑娘走了进来,微一点头,算是礼貌上打了招呼。 美婢端着香炉进来,此时见李煜转醒,不禁喜笑颜开,瞿然道:“公子你可醒哩,待我去请我家小姐过来。” 美婢将香炉放在案上,也不更换原先的那只,只是空手蹦跳着出去了。 李煜不禁失笑,他尚未来得及礼貌的说出“还没请教姑娘芳名”的话来。 他生性随和,既来之,则安之,只觉得眼前人事皆新奇,心中微讶而已,倒是那个南唐一梦,让他唏嘘不已。 美婢走后不多时,李煜就见刚才那美婢陪同一位落落大方的绝色女子过来。 等到了房门,那美婢就守在门外,只有绝色的美女婀娜多姿的过门而入。 第2章 换了人间(下)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初见她绝代的风华容貌,初嗅她清淡的女子芳香,人未逼近时,李煜即感到一阵窒息目眩,那是一种令人迷醉的美,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香。 想不到刚醒来就能遇到如此佳人,李煜心中多少有些窃喜。 看她一身衣饰华贵,料来不是普通人家。 李煜由衷赞道:“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李白若是有幸见到姑娘,当知这两句不必独用在西施身上。” 心中则开始思虑自己身处的到底是黄粱梦境还是桃源仙境。 见到神仙一般美人,若是梦境但愿不复醒,若是桃源但求与共眠,如此岂不美哉。 美人估计是听惯了李煜这般的赞言,脸容不现喜怒,只是恬淡的道:“蒙公子谬赞了,公子请入坐。”她的声音轻细甜美,婉转悠扬,名副其实的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待李煜坐下之后,美人自己才优雅坐下,看到李煜脸带疑惑的神情,她会意一笑,悠然道:“妾身是天香阁苏灵窅(音:咬),还没有机会请教公子的大名。” “大名不敢当,在下李煜。”美人询问,李煜自然不敢怠慢,看到苏灵窅秀眉微微一蹙,于是又补充道,“姓是木子李,名是‘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的煜。”煜字,正是照耀、明亮的意思。 岂料苏灵窅竟还是摇头微微一笑,显然是李煜会错了美人“秀眉微蹙”之意了。 苏灵窅道:“公子莫非到如今还不肯坦言来历不成?我观公子的衣冠谈吐,都像是读书人,却为何身漂江湖,遭人杀祸,命悬一线。如果你不肯明说,妾身怕即使有心也不好帮你。” 李煜不禁闲情尽去,失声道:“什么!竟是有人追杀我李煜?” 这回轮到苏灵窅疑惑不解,道:“莫非公子还不知自己的处境?” 李煜心道:“我能有什么处境,不就是失恋了吗?”同时问道:“还希望苏小姐有以教我,坦白说,我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灵窅明眸直溜溜的望着李煜,像是为了分辨李煜这句话的真伪。 李煜再次问道:“姑娘可否告知在下,此处究竟是何地何时?可是靖节公笔下之桃源吗?”这个问题的答案,确实是目前他最迫切希望知道的,也只有先知道自己身处的时地,他才能明白自己的真正的处境。 苏灵窅终于放弃直视李煜,怅然叹道:“还说什么桃源,能够暂得偏安、不沦落为人间地狱已经是万幸了。此间乃是金陵首府秦淮河,今天是保大十三年十月十七,离你昏迷开始到现在,恰满百日。” 李煜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拍案惊起,脸色数变,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苏灵窅差点儿没被吓得跳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李煜如此震惊的真正原因。 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给予李煜的消息,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太过不可思议,太过骇人听闻。南唐一梦,梦醒已是百年身。 “保大十三年,保大十三年。”李煜嘴里喃喃颂出,内心却是搜肚刮肠,历史上,以保大为年号的政权虽然不是唯一,然而其中以金陵为首府,又长达有十三年的,则只有一个政权——那就是五代十国中的南唐。 更要命的是,历史上的南唐后主李煜,今年亦正好虚岁二十。且事情还远不止于此,因为据他的了解,保大十三年十一月,正是一代雄主后周世宗柴荣大举进攻南唐之期,距今已不到半月。是役,后周大军长驱直入,以摧枯拉朽之势几乎将南唐仅存的十五万大军消耗殆尽。中主李璟惶恐之下,不仅割让给柴荣长江以北十四州,且自去帝号,改称唐国主。 从此江南衰弱,南唐不复霸主地位,奴颜婢膝臣服后周,此亦间接酿造了后主李煜后半生的悲戚惨淡。 “我是李煜吗?我真的会是李煜吗?”李煜喃喃自语,这句话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难道他将会是历史上的李后主?莫非那奇怪的梦境就是一种不祥之兆?预示着他李煜来到南唐的未来命数? 不!就算这是命中注定,他也要改命。他是不信命的人。 苏灵窅此时见李煜一副失魂落魄、又惊又疑的样子,怪异之余过来搀扶李煜坐下,关心之情流露言表,柔声道:“李公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这个时候,天下人应该还不知有李煜,因为李后主初名李从嘉,李煜之名是后来继位登基后才改的,所以当他一开始说自己是李煜的时候,身在南唐的苏灵窅才会不知他的大名。 李煜惊魂甫定,自己拿起茶杯斟了茶,一连饮了三杯,哭笑不得,自嘲道:“这怎么可能呢?” 苏灵窅却以为他不信自己昏睡了一百天,解释道:“虽然不可思议,但事实确是如此,在一百天前,也就是七夕,我和小苎在金陵西郊踏青,正巧看你被人追杀,且还受了重伤,所幸一个老道及时现身把你救下,后来那老道给了我一颗灵丹,叫我给你服下,可保你百日之内不食不饮而无虞,不过却需在一个安适在环境中调养才能复原,所以妾身就带你回天香阁来静养来了。” 李煜逐渐冷静下来,此时他才开始注意自己的衣襟,身上所穿的是轻裘宝带、锦衣华服,无论布料还是工致都是极佳,用现代的话说,也就是一身名牌。起先他尚以为这是救他回来的苏灵窅等人替他换上的,现在想起来,则应该是在苏灵窅救回自己以前早已穿在身上。 而这衣服显然是这个时代的衣服,并非自己原有。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煜苦笑一声,感觉到自己胸前衣襟内挂有饰物,拉出来一看竟是一块翡翠美玉,暗忖若这块玉能让他带回到中元2008年,那必然就是一笔不菲的创业基金了。 李煜有些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下这块美玉,心中竟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留心之下,赫然发现美玉上刻有二字:“从嘉!” 李煜为之一振,霍然起身,大手一扬,对门外的美婢吩咐道:“给我拿镜子来。”身为客人的李煜贸然说出这般命令的口吻的话来,显然是太过孟浪,似乎有些喧宾夺主,霸道无礼了。 苏灵窅见李煜沉思了半天,却忽然毫无征兆的有这个动作,没头没脑的说这样的话,香躯一颤之余,芳心也不禁随之悸动——想不到在儒雅文弱外表下的李煜,竟也会透入出如此霸气。 倒是门外的小苎有些怪李煜无礼了,不是怪他的要求无理,而是怪他的语气无礼。 第3章 凌云壮志(上)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当李煜拿起镜子对照,看着铜镜里面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子的时候,他不自觉吟出了毛泽东的这句词,如今他不但是换了人间,更是换了人身。 虽然镜中的相貌与原先的自己有几分相似,但李煜可肯定那不是自己,而是南唐后主。 史书上载,李后主相貌天生奇特俊美,广颡丰颊,尤其是长得“一目重瞳子”——即一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更为人津津乐道。 须知上古神话中流传,凡有重瞳之人,盖皆圣人也。而在李煜之前,上古圣主虞舜和西楚霸王项羽,都长有此特征。 此外再结合身上刻有“从嘉”的宝玉,时代和年纪亦正好符合,当诸多巧合同时出现,事情就变得清晰明朗了——此李煜即是彼李煜,也就是李从嘉。 “九嶷连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李煜心中不禁感慨万端,“今夕是何年,今夕是何年。” 一梦惊醒,已是南唐,且还是二十岁的李从嘉,这荒诞的事实多少让李煜难以接受。 然而他的命运也就是李后主的命运吗? 不!他不信命!天命渺渺安可倚,前程在手方可期。他信自己! 就算他是李从嘉又如何?是天命他也要改。违命改命,谋运机筹! 又转念一想,心境豁然开朗起来,他的脑袋竟忽然的清晰活跃,狂风大作那夜的情景都变得历历在目了。是以,料定必是天公作美,要让他李煜有一番作为。如此他又岂能辜负天意眷宠,坐失良辰。至于所谓的梦境,该只是预警、激励而已。 从此刻起,他就要励精图治,鞭策自己奋发图强,他定要与柴荣、赵匡胤之辈一争长短,消弭五代十国之纷乱,一统中原;防患南北两宋之积弱,大展宏图平天下,定四夷。 李煜放下铜镜,忍不住昂扬起身,豪气长吟: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古今谁与争!” 《破阵子》经李煜如此一改,而意境与原词迥然不同,此可谓“浮想联翩吞天下,壮志凌云气纵横”,还哪有丝毫会怀才不遇之遗憾。 苏灵窅和小苎二人,当然不知李煜的“换了人间”的沧桑是来自毛泽东的《浪淘沙》,也不知那“古今谁与争”的豪情是源自辛弃疾的《破阵子》,此时听了,只道是李煜才学满腹,胸怀大志,心中都是暗暗欢喜,芳心悸动。 世上大概再也没人能辨出这两首词是否是李煜盗用的了,皆因无论是那种对沧桑的感喟,还是那种对抱负的渴望,无疑都是李煜发自内心的。 苏灵窅欣然赞叹,许是受了李煜豪情的感染,拊掌笑道:“好,好,好一个‘古今谁与争’,李公子这首词的豪放,更胜唐朝李太白,当今天下,冯延巳、韩熙载、徐铉之辈不能望其项背,虽蓬峰居士怕也不及,不说词中公子的雄心抱负,单说这首词的泱泱之风,堂堂之气,怕天下已无人能出其右了。” 行家出口,立知有无。李煜此时方知苏灵窅非但生的不是普通人家,养的也不是普通学问,不禁对这个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的才艳双绝的女子另眼相看。 李煜同时心中好笑,此女子口中所述的“蓬峰居士”其实正是李从嘉的别号,隐有挖苦戏弄之意,似乎怪他一开始不肯坦言自己是李从嘉,而说自己是李煜。 她这么说,很明显是要告诉李煜,她苏灵窅不是好糊弄的人,这么看来,她应该早已从李煜衣着样貌上看出了端倪,只是李煜没说,她也便故作不知罢了。 李煜道:“我忽然觉得有些饿了,小苎姐可否为我弄些吃的来?” 小苎噗嗤一笑,道:“李公子人真风趣,明明自己年纪比我大嘛,却还称呼人家为小苎姐。”她显然是对李煜的这个“姐”字极为受落,含春带笑的端了原先案上的用旧的香炉,出去弄点心去了。 李煜心道:“若真要论起年龄来,我这个生在当代的人,别说叫姐姐了,怕是叫她姑奶奶的姑奶奶也还欠奉。” 苏灵窅却肃容道:“公子有心支开小苎,莫非是你记起自己的处境来了?” 李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苏灵窅有些不悦的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李煜高深莫测的一笑道:“我记起来了,但又没记起来。” 这回苏灵窅反而开始信了:“公子的意思是……” 李煜道:“我记起自己是李从嘉,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换句话说,我失忆了。” 苏灵窅香躯一颤,道:“失忆?” 其实当李煜确定自己就是李从嘉之后,当然也就知道了自己是南唐的六殿下以及李从嘉的诸多事迹,他所以这般说来,除了因为“失忆”是对自己目前“举目无亲,不识一人”的这种特殊的情况的最好解释之外,还隐有试探苏灵窅之意。 自己既然已当自己是皇子身份,那就很有必要多留个心眼,尽快给自己的立场作出定位。 身在帝王家,舍己皆疑人。 这也怪不得李煜要试探这位照顾自己百日的绝色美人兼救命恩人。 宫闱之内,父杀兄残、权臣叛乱的丑剧时有发生,权欲熏心,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皇帝、储君、权臣等政客才会诸般多疑,相互猜忌。 比如说,皇帝的多疑,并非是皇帝生性多疑,而是一旦到了皇帝这个位置,皇帝就不得不多疑起来,就像赵匡胤得有了天下,还不是要来一招“杯酒释兵权”。而这样的后果,则是知有大才而不敢用,或用之而猜忌不安,最终鸟尽弓藏。 皇帝只用自己培植的亲信和可以驾驭的庸才、奴才。 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不能深信。 这很可能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最大不幸了。 然而在政治中,事实就是如此,与其说这是政客多疑,倒不如说这是他们如履薄冰、步步为营罢了。 所以李煜既确定了自己的身份,他便也开始认真多疑起来了。 因为眼前不但有很多问题在等着他,更有很多凶险在等着他。在前面的是明刀明枪也好,是暗礁险滩也好,既然来了,他就要全力以赴,周旋其中。 第4章 壮志凌云(下) 在政治的游戏中,不是算倒别人,就是被人算倒。而算倒的后果,轻则贬职被黜,重则斩首灭门。 他深信凭自己的才智,再加上时空穿越的优势,使他身怀了“未卜先知”的绝技,定能游刃有余,一展鸿图。 思绪及此,遂出言追问道:“苏小姐可否告诉我,我是谁,李从嘉又是谁?又是什么人要杀我?七夕那日的情形又如何?” 李煜一连数问,苏灵窅不禁咋舌语塞。 苏灵窅一脸怪异的望着李煜,沉吟了半晌,才美眸闪烁道:“你真的仅知道自己是李从嘉吗?若是如此,何以醒来的时候,却说自己是李煜?” 李煜暗忖女人的心思果然细腻,心中一动,道:“这正是我发现自己失忆的原因。不瞒说,在我昏睡的百日,我做了一个长久怪异的梦,梦里的自己是李煜,所以醒来后,我以为自己就是李煜了。直到我看到这块‘从嘉’玉,见到自己的容貌,才突然想起自己是谁。” 当李煜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自己亦觉得古怪,究竟是自己梦到了李从嘉呢?还是像自己说的是李从嘉梦到了自己? 庄周晓梦迷蝴蝶。此时他不觉佩服庄周的哲思,当庄子梦见蝴蝶醒来,第一句话发问的就是:“是我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我?” 人生也如梦,梦也是人生。 李煜就是李从嘉,李从嘉就是李煜,又何分彼此,何分彼此? 苏灵窅怎料李煜醒来会是这样的光景,感慨之余,正要细说从头,此时却是小苎端了一盘荔枝上来。 李煜道了声谢,也不客气的拿起荔枝就要剥开,岂料尚未动作,忽闻门外歌声伴着乐音传来,浑身一震,荔枝也掉到了地下。接着就是听到外面很多人的叫喝赞美之声,隐有议论之声传入耳内。 李煜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也怪不得他震惊了,因为那歌声唱的正是李煜刚吟的《破阵子》。此词一经流传,因词中其志高远、睥睨天下,怕要给自己惹来不尽的麻烦了。若是身在清朝“文字狱”期间,更有可能锒铛入狱、身首异处。 小苎却不知李煜的顾虑,喜孜孜的道:“自然是我叫人弹唱的,这么好的词,怎能埋没了呢?怎么样,我们天香阁里的姑娘,唱得还不错吧?” 李煜为之气结,道:“糊涂!”话说出口,就发现自己语气重了,想收回来已是来不及。 果然,小苎原以为帮李煜扬了名,定能博李煜开心,怎知到头换来的却是“糊涂”二字,负气之下,跺了脚就跑了出去。 苏灵窅虽然多少能揣测到李煜震惊的原因,但此时怎都要帮自己的姐妹出气,花容不悦道:“小苎她虽然只是个丫鬟,但跟在妾身身边,却也没人敢重语相加,说到底,她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公子是有些过分了。” 李煜连声道歉道:“是在下失言了。”接着,就借着去拾回落地的荔枝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 同时他亦开始反思自己,按说他并非是如此没有气度和雅量的人,之所以这么紧张,该是一时间对自己是殿下的身份还无法适应的缘故,他毕竟很是兴奋的,心跳到现在还未平静。 不过话说回来,这首《破阵子》一传出去,该算是好坏参半,也未必真的如自己假象的那般恶劣。其害处,自然是更要受到李从嘉的大哥燕王李弘冀等人的排挤猜疑,知他有大志,必争王储,怕是要兄弟阋墙;其好处却是借此词可以明志,就好似当年燕昭王筑黄金台以揽贤能,有心人自会上门来结交投效。 苏灵窅却是没给李煜好脸色看,只是平淡向李煜说了她所知道的一切,然后便也出门去了。 李煜摇头苦笑,想不到简单的“糊涂”二字,却一连得罪了两个女人,看来他真是活糊涂了。 不过在听了苏灵窅的话后,李煜却再没有心思来计较这些小节。 他主要是因苏灵窅描述的七夕那天的事情感到五代的暗流汹涌,若是尚未站足脚跟他就贸然行动,怕还未见到中主李璟就可能被暗害了。 七夕那日,是李从嘉的生日,他与随从正要上鸡笼山的净居寺礼佛,岂料中途遇到一批黑衣人埋伏,从人为保护李煜全部战死,只剩下自己一人仓皇逃脱,且是身负重伤,之后才被一个道士救下了。 苏灵窅当日是恰巧从净居寺拜佛回来,碰上了这一幕,遂把他带了回来。 不过当苏灵窅说到拜佛的时候,李煜总觉得苏灵窅言辞有些闪烁、情绪有些波动,似乎有什么事情隐瞒着他。 从苏灵窅的叙述中,李煜还对这个时代的武功也初步有了了解,总应该不至于像武侠小说中的飞来飞去那样离谱,至于当今天下是个怎样的江湖,怎样的武林,有什么门派道教,他还暂时没有闲情去理会。 不过从那个救下自己的老道能轻易的以一当十、在一众敌人中如入无人之境的武功看来,大概亦可以想见,乱世中,该是武风极盛,而那个道士自然也可谓是绝世高手了。只可惜那老道也没有留下姓名道号,不然他日有机会寻访,拜他做个师傅倒也不错。 对于七夕之难,至此李煜心中已经大概有谱,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李从嘉的这个后福却实在令人有些啼笑皆非。 李从嘉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呢?李煜越想越是糊涂,若说死了,他的肉身分明活着,若说没死,他的思想分明没了。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哪来什么后福可言? 不过这还不是他目前最需要关心、头痛的,他的当务之急,应是尽快想办法回宫,然后培植自己的势力亲信,虽然如此肯定会受到储君李景遂和燕王李弘冀等人的百般猜忌和阻挠,但从大局上来考虑,这显然要比李从嘉之前的醉情酒色、声色犬马的消极忍让来得有用许多。 因为他的目的,不是争南唐的朝廷,而是要争中国的天下,届时如果心有余而且力有余的话,他甚至还想争世界的天下。 第5章 五日心机(上) 五天。 自李煜醒来,他又在天香阁呆了五天。 虽然眼下时局紧迫,离后周大军压境已不到十天半月,但李煜还是决定在这里呆足了五天。 这五天,绝对是值得的,也是必须的,在战略上的说法就是: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当然不是坐以待毙,等着欲置他于死地的人来杀他。 一切都是为了谋定而后动。 这五天,对李煜自己来说,也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总感觉自己本来就生长在五代十国这样的环境当中,不但没有丝毫排斥,而且还乐在其中,更有种如鱼得水、龙归大海的感觉。 五天时间的潜移默化,李煜很快就适应了南唐的生活,他发现自己已然真正融入了这个乱世的社会之中,有些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李煜还是李从嘉,那种异样的代入感,当真是越来越是强烈了。 他好像,觉得自己是回家了,回老家了,真正的老家。 一切都是那种朦胧的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仿佛根本就不用花工夫去融入这样的时代。 这样怪异的穿越,在穿越史上,似乎也该算得上史无前例了吧。 此时的他,已再没有七夕那日生不逢时的感觉,心中更感到无比的畅快,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振翅欲飞的苍鹰,正感应着时代对他搏击苍穹的召唤。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的利用这么一块英雄的用武之地吧。 从醒来后的第一个晚上开始,李煜就用尽心智、绞尽脑汁的好好布署策划了一番,接下来的几天也是一直没有停止过。 这五天的煞费心机,也可以说,他是被逼出来的,总是环境在诱导着人的潜力。他亦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李煜首先想到的是,得到苏灵窅的真心。因为他初来南唐,迫切需要有一帮自己可以亲信、任用之人。而苏灵窅作为唯一知道他“失忆”这个秘密的人,再加上她还辛苦照顾了自己百日,算得上是半个救命恩人,自然是李煜极力争取的对象。 在李煜的理解中,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无疑是最值得信任的女人。 为了尽快虏获美人芳心,李煜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了,他搜肠刮肚的将历史上五代以降的婉约动人的关于情爱的诗词一一罗列心中,剽窃盗用了不知多少,严重侵犯了苏轼、李清照、柳永等前辈的权益。到后来,连他自己都有些开始鄙视自己。当然,其中也不全是盗版,因为他还用了不少后主李煜前半生的香艳之诗,如今他可是名副其实的版权归属人。 李煜每见到苏灵窅一次,他就要吟上一首诗词,既显示出自己的才华,又表达自己的爱慕,外加上李煜现在的俊秀容貌以及富贵身份,条件可以说是得天独厚,无与争锋。 李煜心中无疑快慰,本来在和现世的女友交往的时候,女友总是恼他不够浪漫,只懂得吟些过时的不解其意的情诗,实在迂腐至极,最终跟时髦的男生走了。 不过如今这些不管用的招式可算是物有超值,这几天下来,李煜和苏灵窅之间进展迅猛,终确定了恋爱关系,就差没有洞房花烛了。这也更加坚定了李煜在情场上的信心。 期间,虽然和苏灵窅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足一天,但这种若即若离的妙感,更有利于李煜对苏灵窅展开铺天盖地的爱情攻势,以至于让李煜差点儿忘了自己现世的情场失意。 功夫不负苦心人。经过了无数的甜言蜜语、几次三番的深交谈心、层出不穷的情爱佳句,几天下来,苏灵窅终于成为了李煜真正可以信任的人。 另一方面,由于天香阁是十里秦淮河数一数二的风月场所,在金陵,只有国色楼可与之婢美,再加上苏灵窅是天香阁当之无愧的头牌名妓,所以来这里的文人才子不计其数,李煜那些个盗版的诗词最终不胫而走,再配合他之前豪气丛生的那首《破阵子》,一时间李煜之名响震士林,五日之内,全金陵城已是街知巷闻,风头之劲,冠绝南唐。 谈情谈出如此高调,实在有些出于李煜的意料。李煜索性因势利导,借用苏灵窅的闺房,假借“以文会友”的名义,开始收揽人才以为后用。凡有文人纵情声色者,多半是因为怀才不遇,此所谓“玉皇若问人间事,乱世文章不值钱”,乱世中,除非有李煜、冯延巳这般的家世背景,一般的读书人实在难以出人头地,惟有感叹生不逢时。 李煜在天香阁的这些天,却始终是居住在醒来时的那间厢房,他也没有踏出房门一步,除了一些流连花丛的才俊见过他之外,其它人只知天香阁有李煜,若非民间传得厉害,有些人甚至还不知李煜究竟是男是女。 这五天中李煜虽然出尽风头,极为高调,但他考虑到个人的安全问题,所以对外都只是用了李煜这个“化名”,也从不轻易见人。他会见的那些才俊,也都是经苏灵窅事先考证,背景家世清白,甚至是没有背景之人。故而使人一时间不至于将他和李从嘉联系起来。 庆幸的是,在这几天之内,李煜还真就相中了两个幕僚之才,其一人叫谭照,年纪二十五岁,另一人叫卢梓舟,年在三十五岁左右,皆是潦倒不得志之人。 一有机会,李煜就会向苏灵窅和卢谭二人询问南唐乃至天下间最近几年发生的大事,只有纵观全局,才能思虑全面,谋定后动。虽然有些关于李后主的人事,他自己是耳熟能详的,五代的历史他也比较熟悉,但那些毕竟是史书上了解来的东西,怕也未必可以奉当圭臬,尽信之。所以他觉得很有必要再从他人的口中核实对照。 好在苏灵窅虽一介女流,但她身为天香阁的头牌名妓,慧质兰心,在耳濡目染之下,她不但对唐朝朝廷人事所知甚详,且更有自己的一番见地,给了李煜很大的帮助。 而卢梓舟更是从中原流亡南下的别有怀抱之人,对于契丹、燕云十六郡乃至天下的情况都如数家珍,让李煜有种奇货可居、如获至宝的感觉。 再者,李煜对于五代时金陵、南唐乃至天下的地理一无所知,所以也向他们细细询问了金陵有名的街巷庙宇及其它建筑。 这些天,他先是画了一张中国的雄鸡版图,之后,才在上面划出契丹、后周、后蜀、北汉、南唐、吴越等疆域,连长城关外、朝鲜半岛,亦囊括其中。另外还有一份金陵城的粗略地图。 至此,李煜踌躇满志、信心百倍,他感觉现在自己已成为了真正的李从嘉,唯一的遗憾就是,他对于父皇母后、贤妻岳丈等人的样貌都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对于这些人的性情,他比之李从嘉怕要更为了解。 这一天,他终于准备成熟,开始走出梦醒南唐之后的第一步棋。 第6章 五日心机(下) 李煜让小苎去请了谭照、卢梓舟过来。 小苎毕竟还是个毫无心机的女孩子,虽然那日李煜小小得罪了她一把,但因为小苎本身性格爽朗天真,再加上如今追女孩子的绝技已练到炉火纯青的李煜的有心赔罪讨好,小苎这些天反而与李煜走得更进了,甚至她和李煜在一起的时间要比苏灵窅还来得频繁。 不过小苎到目前为止,她也还不知道李煜的真正身份,在天香阁,知道李煜就是李从嘉的,只有苏灵窅一人。 而见过他的那些文人,即使心中曾有疑虑,但一来因李煜早已换了平凡的儒服,二来李煜的豪气风度与传闻中的李从嘉简直判若两人,再加上他们都钦慕李煜的才气,故也未敢妄加揣测,节外生枝。 与此同时,让李煜值得一提的就是自身的生理状况,不知何故,李煜自醒来第二天开始,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精力充沛,浑身发热,全身都是劲,用句老套的话来说,他感觉自己现在能一拳打死一头牛,时常有一种发泄的冲动,跃跃欲试。 这种情况,李煜并非全然不懂,他小时候曾随爷爷习过气功,凡练气功初见成效之人,起初都会有这般现象,只不过现在李煜感觉自己的状态,要比当初习气的时候强烈了百倍。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也许是老道的那颗救命神丹还在发挥功效,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解释了。 正当李煜心中窃喜的时候,小苎已经带了卢梓舟和谭照进来。 这尚是李煜第一次同时会见两个人。 小苎请卢梓舟和谭照二人入座之后,知机的退了出去,掩紧了房门,守在门边。 卢梓舟、谭照二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均感到此次的见面非比往昔,他们看着背对负手而立的李煜,竟忽然有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而事实上,就士林而言,李煜的诗词成就虽不说无人能及,但也算登峰造极了。 李煜并没有即刻转过身来,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事情,卢谭二人更感怪异,当较为年轻的谭照正忍不住要出声试探的时候,李煜终于有了动静。 只听李煜怅然道:“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宫,楸梧远近千官冢,一场恶梦。” 此为马致远作曲,满是意志阑珊,劝人归去退隐之意,此刻当然又被李煜连“谢”字也不说一声的盗用了去。 卢梓舟、谭照二人明得其中滋味,都是吃了一惊,暗忖前些日还是气吞山河的《破阵子》,今日却为何又忽然如此心灰意懒了? 若说李煜吟的是壮志满怀的诗词倒还可以理解,当如此一个年纪轻轻之人,竟然有此沧桑与明悟,直让卢梓舟、谭照二人觉得不可思议。 同时也是心中一阵激动,他们知道李煜这般开场,显然是有意与他们分享其心中的秘密了。 李煜终于转过身来,坐入主位,赔笑道:“李煜一时想及伤心失意之处,方有此感,让两位贤兄见笑了。” 谭照劝道:“我与李公子连日交谈,知阁下有鸿鹄之志,乃引为知己,人固有失意之时,权当待价而沽而已。我等正值风华岁月,理应胸怀大志、报效家国,何意如此悲观?” 李煜道:“试问子迁兄至今失意待身,留恋花丛,可有沮丧气馁之时?”子迁是谭照的字。 谭照笑道:“若是身有旷世才学,即使深居草庐,又何愁无用武之地。谭某不才,虽有孔明之志,即无伯乐相之,则退而求其次,恰年少则尽风流,临花甲则意垂钩,乱世布衣,独善其身而已。” 李煜又问道:“如此岂非枉了一身才学?” 谭照摇头道:“非也,英雄有迍邅(音:谆沾),由来自古昔,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未能年少而遂志者,古来有之,又岂独子迁一人。他年我若有幸可与竹林七贤、陶公靖节齐名后世,也足以**平生了。此之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光阴荏苒,大丈夫当可进可退,去留随意,得失他由,我自不枉了我自己快活写意,笑谈人生。” 李煜鼓掌而赞道:“子迁解吾困惑矣,李煜敬你一杯。”他第一次与谭照交谈,最看重的就是谭照“得失他由”的平常之心,可谓是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实在难得。这种人,要么不出仕,一旦出仕,就必然不会卖主求荣,为利所动,为武所屈。 李煜忽然对着卢梓舟道:“正光兄为何悠然自酌自乐,一语不发?”卢梓舟字正光。 卢梓舟道:“我正在想一个问题。” 李煜、谭照同时眼前一亮,等待卢梓舟娓娓道来。 卢梓舟看到二人聚精会神的神情,不禁哑然失笑,道:“我只是在想,要再过多少年,天上的月亮才会像贞观时候那样的圆。”接着又饮了一杯酒,喃喃道:“也许快了,也许是真的快了,希望是真的快了。”贞观,即是指李世民的贞观之治了。李谭二人都是才智之士,这句话的意思自然不言而明。 李煜心知卢梓舟已看出了些许端倪,趁机道:“以太宗之贤,其文治武功,千古来不过一二帝可堪比肩,正光何出此言?莫非当今之世,有圣皇出焉?” 卢梓舟笑而不答。 倒是谭照笑道:“正光又在卖弄关子、胡言乱语了不是,数今天下诸帝,最雄莫过于周朝的柴荣,余子皆不足道也,又哪来什么圣皇?” 李煜奇道:“素闻周世宗雄才大略,人臣敬仰,难道连他也没有资格成为圣皇?” 第7章 潜龙出渊(上) 谭照嗤笑道:“若论对天下民生的了解,我自然不及正光兄万一,不过对于柴荣,我却是比许多人都要了解得多,柴荣此君刚愎自用,凡事亲力亲为,手下将臣有余而文臣不足,常以帝王之尊御驾征讨,内政浮空,缺乏辅国之才,股肱之臣,政局未牢就大肆改革、推行仁政,对外则是四处树敌,不用纵横之术,可谓是空有楼台高万丈,却是筑基不稳,权衡难均,大厦不倾则已,一倾则片瓦无存。” 接着又长叹道:“柴荣纵有唐太宗之才,怕也难成太宗之事。关键就在于他自己是皇帝,但他又长于武功,能征惯战,如项羽一般喜爱亲征。哎,若是其父尚存,子征天下,父筑国基,内政外功都牢牢掌握在手,则李唐之盛世未必不可再也。又或者将征战之事交由手下将领,他自己则镇守朝中,物色辅宰富国之材,巩固柴氏根基,亦为不可。” 李煜心中叹服的同时,又大为欢喜,后周政权窃取于后汉,前后不到十年,故谭照屡有内基不稳之言语,亦因此,后周大行仁政以得民心之举措才势在必行,后周之不足,在于根基,谭照可谓是一矢中的了。当然,如果柴荣能够像刘邦那样长命百岁、福星高照,则谭照的这些问题都还不大,甚至都不成问题,但关键是,一旦柴荣壮志未酬身先死,那么后周就会片瓦无存了。 也许柴荣并非不清楚自己的问题,只是他自信自己武功盖世,活上六七十岁当不在话下,所以就潜意识的忽略了内政的作用。 卢梓舟显然也不料谭照竟有此见地,讶然道:“子迁这番言语可谓深矣,一针见血,一针见血。我观柴荣一生戎马,劳苦费神,不肯轻易下放权力,神力终要虚耗过度,此是福薄之人,恐过不了四十大关。若非如此,卢梓舟早投奔柴荣,希冀借其力可复我中原。” 李煜心中惊骇,亦开始对古人的相人之术大有改观,皆因卢梓舟此语准确的吓人,在历史上,柴荣果真是壮志未酬身先死,病卒于三十九年。 这番话若是由他李煜说出,当是事后诸葛亮,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从卢梓舟口中说出,如何还不叫李煜惊叹。 卢梓舟之所以有恢复中原之语,是指当年后晋高祖石敬瑭为了夺取后唐江山,出卖燕云十六州给辽国,以争取辽主耶律德光的支持。燕云十六州为北地之险要,易守难攻,石敬瑭为了帝位拱手让出,自毁长城,置北国百姓于契丹铁骑**而不顾,实在可耻可恨至极。从此,中原腹地尽失天险,犹如赤裸的美女受尽契丹的践踏,没多久,辽兵攻入汴梁,即开封,后晋遂亡。 此后,燕云十六州便一直为契丹占据,终宋一朝,力不能复,在中国历史上,只有到了明朝,朱元璋派遣徐达、常遇春攻克元大都以后才重归汉人手中,到了清朝,则又被满族人统治,故燕云之汉人,可谓是命途多舛。 李煜每思念及此,亦不自禁呜呼哀叹。此时忧愁之感亦油然而生,这一幕,自然也逃不过卢梓舟的眼睛。 谭照听到卢梓舟言及柴荣不能过四十大关,却是愕然以对,叹道:“正光兄既然知柴荣命薄,亦应知此世间纷乱,苍天不眷,黎民倒悬,怕不会再赐有太宗之贤能了。” 卢梓舟好整以暇,道:“非也,在百日之前,卢某夜观星象,见帝王星偏移南方,知金陵将有圣皇出世。某虽无孔明之才学,但也希望能寻得明主而尽力辅佐之,故而南下金陵,逗留多日。” 此语一出,李煜心中自是又惊又喜,卢梓舟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炯炯的看着自己,其意不言而喻,这也正好应了李煜之帝王怀抱。与此同时,李煜对卢梓舟的能耐又是敬佩了三分,料来这几天来,不是他相中了卢梓舟,反而是卢梓舟看中了自己。 谭照此时亦开始明白过来,卢梓舟指的圣皇,正是眼前的李煜。 李煜忽然心中一动,起身道:“我等三人,话语投机,志同道合,不如就效仿古之‘桃园结义’,就此义结金兰,以年纪论长幼,如何?” 谭照未有多想,豪情催生,也当即站起附和道:“有何不可!” 当李谭二人望向卢梓舟的时候,岂料卢梓舟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来,道:“不可。” 两人愕然以对。 卢梓舟微笑道:“非是结义不可,而是以年龄排长幼不可,昔日‘桃园结义’,不以云长为兄,而以玄德为长,此何故也?” 谭照道:“自然是身有贵贱,位有尊卑,刘玄德当时虽然落魄,却是皇族血统,此君臣纲常使然。正光的意思是……” 李煜心中暗叹,他之所以决定在说明自己身份之前和此二人来个结义,正是怕他们有此顾虑,他可不习惯有两个比自己年长的人,还叫自己哥哥。怎想到卢梓舟竟还是将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一面感叹古人之迂腐,一面却庆幸在纲常败乱的五代,还有卢梓舟这般固执可爱之人。老实说,李煜既然有帝王之志,自然是希望皇权至上、无人侵犯了。 他自己虽然对君臣看淡,但他也不会蠢至教人如此,否则那就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卢梓舟细说从头,娓娓而谈道:“自五天前,《破阵子》流传伊始,我便已开始注意李公子之名,后来蒙公子邀我以文,见到公子样貌,古之虞舜也,一时间惊为天人,此后又经两三次详谈,得知公子是项庄舞剑,意不在以文会友,于是某乃尽托身世来历,果然公子兴致勃勃,问我于燕云臣民之疾苦,不问鬼神问苍生,此岂是昏聩平庸之君可以并论,再昨日,某见公子绘了一张版图,天下形势跃然纸上,且版图全貌,有如凤鸟啼鸣,气势磅礴,可知公子之志不止于江南与中原,契丹、回纥、党项等部全都了然于胸,图谋深远,其志凌云,可与天比高。至于今日,公子邀见我二人,故作阑珊之意,乃试探我等可有报国之心,欲收归麾下也。公子既有大志,胸中又藏有韬略,且才情气度皆为人上之人,如此人物,数遍十国天下,唯大唐六殿下一人而已。” 此时李煜也不再隐瞒,点头道:“在下正是李从嘉,卢先生诚古之张良也,尽道李煜心中痴念。”同时心中好笑,他的那副地图,明明是雄鸡状,却硬被卢梓舟说成是凤。 谭照则是一脸恍然之色。 最终,李煜三人歃血结拜,以李煜为兄长,卢梓舟次之,谭照次之。 结拜仪式过后,谭照先说出了心中几日来的疑虑,道:“我初见到兄长样貌的时候,也曾妄自揣测兄长到底是何身份,虽曾想到过或有可能是六殿下,但转念一想,世间传闻六殿下乃是寄情山水花丛、风流倜傥之人,一心辞隐,志不在朝廷,所以却又否定了,如今看来,却是民间谬传不成?” 李煜会心一笑,安然道:“自然不是谬传,正光以为如何?” 卢梓舟也是一笑,又转而反问谭照,道:“三弟以为如何?” 谭照再作一想,已然明白了过来,喜道:“此必是兄长韬晦之计也。如此则一切都变得合乎情理了。” 李煜忽道:“两位可知为何我李煜会飘零至此?” 卢梓舟理所当然的道:“兄长虽韬光养晦,寄情诗画,但以兄长之民望,心胸狭小的嫉妒者自然会百般陷害。” 李煜心中好笑,说到他的民望,自然得从他的出生说起。 第8章 潜龙出渊(下) 后主李煜降生的那一日正是七月初七,民间的“乞巧节”,也就在李煜出生这一年,他的祖父李昪(音:变)称帝,开创了唐朝,他的父亲即当今皇帝李璟则被封做了吴王。 那年李璟的七夕,可谓是双喜临门,见南唐国的纪年也与自己的儿子同岁,所以就为儿子取名“从嘉”,来庆贺李煜那生年、生日都“与美相伴,与善同行”的随缘命运。此一巧也。 李从嘉天生奇像,史书载李煜“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长相与虞舜、项羽类同。此二巧也。 更巧的是,李煜十八岁那样,又娶了南唐开国功勋大司徒周宗的女儿周娥皇为妻子——娥皇、女英两姐妹正是虞舜的妃子。 如今李煜娶的妻子的名字又是“娥皇”,他自己又是“虞舜”,如此一来,怎不使南唐之官民议论纷纷、津津乐道。 再加上,李煜自幼精通诗词音律、仁孝随和,很对父皇的脾性,简直就是储君之位的一大威胁,仿佛从出生那天起,李煜就显示了将来继位为皇的帝王命相。 相较而言,他的大哥燕王李弘冀就不为李璟所喜,时常遭受喝斥。 凡此种种,说是李弘冀要加害于他,并非是没有可能的,因为李煜实已成了李弘冀登上权力巅峰的绊脚石。 李煜先是向卢、谭二人说出自己七夕那日的遭遇,然后才道:“这么说,正光你是认为,暗害我的人,不是敌国之人,而是嫉妒从嘉之人了?” 事实上,此事李煜心中早有答案,首先,若是敌国之人来犯,那么他们的目的就不会是要杀他李煜,因为生擒他以作质子的用处显然更大。再者,李从嘉生性仁孝,轻易不会得罪人,故仇杀的可能也可以排除,而对方能动用一批训练有素的黑衣高手来杀他,显然他的势力肯定不弱,如此推理下来,幕后策划者已是呼之欲出了。 卢梓舟不答反问,微笑道:“兄长既决定今日同时见我二人,该是主公自己心中早有计较,不知眼下第一步棋,主公决定如何走?” 不知不觉间,卢梓舟已从“兄长”的称呼改为“主公”。 李煜淡然道:“我的第一步棋,就是要使自己成为李世民。” 谭照为之一振,道:“主公的意思是……” 李煜眼露崇敬之色,道:“当年太宗之有天下,是因其有天策府,故李煜回去之后的第一步,就是要将府第改名为‘龙翔府’,将李从嘉之名改为李煜,招兵买马,广纳贤才。” 煜为明亮、闪耀的意思,李煜急切改成这个名字,一来李煜是要确定自己是有足够能力改变历史的,他再无须理会这种无形的枷锁(史书载李从嘉是继位后才改名李煜的,而今他要在二十岁的时候改名,显然是已开始改变历史的轨迹了。),二来,改名也可以明志向,他要告诉世人,他今后再不要“从嘉”——与美偕行,他要的是“煜”——明耀。 卢梓舟却为之愕然,道:“是否操之过急了?” 谭照也道:“子迁也认为在没有一定的根基实力之前,不宜如此大张旗鼓,否则怕要逼急了某些人。”他指的某些人,自然是有意争夺王储之人。 李煜无奈道:“其实此亦是我的顾虑所在,无论隐忍还是张扬,都各有其利害,如非必要,我也不愿如此急切。不过,如今我已经决定,不管如何,此举都将势在必行。” 接着长长一叹,在谭照、卢梓舟二人耳边轻轻低语了一句,话音未落之时,两人已是大惊失色,望向李煜的眼神,却是更加的钦佩、叹服了。 是夜。 李煜在天香阁与苏灵窅一起进膳,至于卢梓舟、谭照二人,大家约好一些事宜之后,就已经在黄昏的时候相继离开。 席间的气氛有些尴尬,皆因李煜和苏灵窅意见不合,竟破天荒的小闹了一架。 这一小架,是因为即将而来的离别而闹的。 这一闹,却倒是使二人的感情又更加的深厚了一重。 李煜是希望苏灵窅就此脱离天香阁,随自己回府,虽然苏灵窅是那种卖艺不卖身的名妓,但让她留在这里的话,李煜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可是苏灵窅却始终不肯答应自己,非是心不甘,情不愿,而是苏灵窅知自己正是要大展宏图之时,故不忍分了自己的心思,而她一时间也不忍离了这些天香阁的姐妹。另一方面,苏灵窅更知道在李煜的家中,还有个精通音律的如花似玉的娇妻周娥皇在苦苦等着他。 这些天,在李煜的有心打听之下,始知周娥皇这百日来念夫情切,茶饭不思,人儿越见消瘦,到了七天前,终于病倒了,且是一病不起,似乎很是严重。这多少让李煜有些感动和心痛。 晚饭过后,李煜拉着苏灵窅的小手,淡淡的道:“灵儿,我真的要走了。” 苏灵窅不敢正视李煜的眼睛,有些哀伤的道:“你走吧,你走就是了,我就知道你迟早要走,象我们这样的青楼女子,是留不住你的。” 李煜愧疚道:“灵儿,你不要这般说,你是我李煜见过的最美的可人儿,我李煜心中最喜爱的红颜知己,如果可以,我又怎舍得离开你呢?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今晚,我就要走了。” 苏灵窅听到李煜的情话,竟是死死的拥住了李煜的虎躯,感情也突的变得激烈起来,半晌,她的螓首才离开李煜的肩膀,玉脸直直的贴近李煜,一双明眸射出来的居然是浓烈的欲火。 苏灵窅脸色绯红,羞赧道:“煜郎,今晚…留下来好吗?为了我而留下来。” 李煜几天来一直憋着欲火无处发泄,再加上丹药药力的作用,他本身的把持能力就已不大,到了此时听到苏灵窅这般赤裸裸的邀请,更如何能经受得住,终于猛的吻上苏灵窅迷人的香唇。 两人几日来积累的感情,终于爆发了。 山洪爆发了,岩浆也爆发了,衣服熔化了,心也熔化了。 男人的山洪和女人的岩浆最终融合在一起,摩擦出了这个世间温度最为高涨的火花——爱情的火花。 良久,等这个温度开始冷却下来,李煜才温柔的抚摸着苏灵窅的秀发,信誓旦旦的道:“灵儿,在不久的将来,你就将是我李煜的宠妃。” 苏灵窅没有说话,只是柔荑默默的拥着李煜,她的玉手也是紧紧抓成一团,就好像要死死的抓住李煜的真心,抓住时间的流逝。 但有些东西,毕竟是抓不住的。 这一晚,李煜还是走了。 苏灵窅最终还是放他走了。 因为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因为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因为她知道,这一晚,不是李煜自己要走,而是天下要李煜走。 她不想对不起天下人,更不想对不起李煜。 第9章 行家出手(上)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人间路,难走莫过于剑阁蜀道;而人生路,最难走的,却莫过于官道。 李白的《蜀道难》之所以闻名天下,亦不无其中隐喻人生官场之艰难险阻的原故。 而这一晚,李煜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虽然金陵街巷是一片坦途,但在李煜眼中,前途无疑是困难重重,暗礁险滩,随时都有可能栽倒。 他虽然自信,却并没有盲目,既然身在局中,自然要深知局中利害,且还要时常警惕自己,免得因一时的春风得意,忘乎所以,如此恐怕会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得善终了。杨广、李存勖之教训,今日尚犹在耳旁。 李煜自己比谁都清楚,今日这一步跨出去,就再也无法回头。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他不是浪子,所以他不会回头,且更会一往无前。 在这条“路漫漫其修远”的道路上,他李煜的结局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成就了王图霸业,一登九五;要么终于未能得尝夙愿,身死人手。舍此再无其它。 李煜从天香阁出来的时候,已是很晚,而一路上他据自己所绘的地图走的几条街巷又是格外松散悠闲,故此时街道上行人已经不多,房舍灯火稀疏,其时接近半夜,全城人怕有九成已经入睡。长街上可谓万籁俱寂,只是偶尔能听到街巷深处的犬吠声。若非有月华星天明路,李煜一时间还真不知这些路该如何走。 今日与谭照、卢梓舟二人的相会,确实让李煜受益匪浅,一来让他更加的坚信“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的言语,只要他能做到礼贤下士、知人善任,未必就不能在五代中找到赵普这样的宰辅之才——赵匡胤之有天下,其中自免不了宰相赵普的莫大功劳;再者,李煜更有种吾道不孤的欣慰感觉,他与谭照和卢梓舟二人虽结识不过五天,但彼此意气相投,高谈阔论,说是推心置腹也不为过了。 李煜开始对自己的运气感到庆幸,才五天的功夫,就让他遇上了卢梓舟、谭照这样万中无一的人才,而且一遇就是两个,并能够为他所用。 不过细细寻思起来,其实偶然之中,这也有一定的必然。 这也许就要感谢祖父李昪的功劳了。 说起来也是讽刺,他的祖父李昪,即南唐的开国皇帝,当年就是因为服用丹药中了丹毒而死,如今自己却是因服丹药而生还。 李昪建立唐朝于长江中下游,以金陵为首府,地理位置优越,国家环境安定,鱼米之乡,又得长江以为天险,故当时金陵亦称“江宁府”。再加上李昪亦有雄霸之才,实在是五代中屈指可数的有为之君,故其在位之年,南唐休养生息,国力蒸蒸日上,成为了江南第一大国,使毗邻臣服。 到了李璟之时,南唐灭楚,版图一再扩大,同时契丹灭取后晋,所以南唐又吸收了不少从北方流亡而来的劳力和文人,使得南唐经济迅猛发展起来,形成了五代十国罕有的繁荣之气。 亦因此很多失意的文人纷纷聚集南唐,并在此过着安定风雅的日子,像国色楼和天香阁如此盛名的风月场所亦因此应运而生了。 十里秦淮河,风月胜扬州。 所以说李煜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能遇到谭照和卢梓舟,也算是偶然之中也有必然。 若非因其身在天香阁,恐怕即使明知卢谭二人是大贤,怕也要白白错过收为己用的机会。 因为,此二人感兴趣的,是志在千里的李煜,而不是忘情声色的李从嘉。 更妙的是,在古代,兄弟结义之情,君臣五常之纲,已足够将此二人死死的绑住,放心大用。再者他亦深信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必能做到使属下心悦诚服,身在现代的他,自然比谁都清楚人才之重要,而且他本身也无高高在上、自以为尊的等级观念,更能够发自肺腑的平易近人、礼待下属,而不会给人做作虚伪的感觉。 当然,他亦有自己的不足之处。其中自己的最大的弱点就在于目前毫无根基可言,而且自己只是李璟的第六个儿子,在自己之上,皇位的顺位继承人还有李璟之弟即当今的皇太弟李景遂和李璟长子即燕王李弘冀,所以从目前的形势看来,自己若强要争权夺利,很多事情都将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在政治上实在是处于极为恶劣的弱势。 至于李煜以上,李璟的其余子女皆已早殁,此亦正好应了李唐皇朝“旺财不旺丁”的老话。所以从实际上来讲,李煜已经是李璟的次子。亦因此,李弘冀、李景遂等人才会对他多方掣肘打压,甚至欲除之而后快。 关于皇储之争的这一弱点,卢梓舟和谭照亦早为他分析过,所以若在平时,他们便不会支持李煜回去之后即如此高调行事,而是要劝他继续雌伏,韬光养晦,暗中发展势力。 不过这种按部就班的想法,都被即将而来的后周大军给打乱了。 没有人比李煜更清楚此战给南唐带来的伤害,所以无论如何,此战他绝不能坐视不理,任凭柴荣南侵,否则他日即使南唐的权利到了他手里,也已经是元气大伤,一时间难有作为。 好在后周南侵虽然有此害处,但对李煜而言,也有其利处。那就是可以尽力争取领兵抗击后周的机会,一旦成功,那么他就能够毫无顾忌、大张旗鼓的招揽人马,再不用担心一众臣子会在廷议上对他进行人身攻击。这么个绝妙的迅猛发展自己势力的理由契机能否好好的利用起来,一切就要看他能不能说服父亲李璟,把握住眼下的天赐良机了。 说到领兵出征,李煜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热血沸腾,大凡开国君王,多是能征惯战,横槊立马而有天下。他想学李世民,自然少不了要南讨北伐,树立威名,慑服天下。 他虽无冷兵器时代的实战经验,但是对于三十六计、孙子兵法却都有一定的认知,再加上他平时还看了几部经典的历史军事小说,也曾研究过现代一些高明的军事战略,所以他相信,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再有谭照、卢梓舟以及岳父周宗的辅佐,未必就没有与柴荣一战之力。 届时军功赫赫,再回头来争取南唐的权利,就肯定能够事半功倍,有如神助了。 想念及此,一副壮丽的沙场宏图画卷自然而然的在李煜的脑海展开了来。 回来南唐,美人他已经有了,且以后肯定还会陆续有来,所以美人,他是根本不用愁的;至于现在,他想要的是江山,他需要的是根基,亦因此他必须全力以赴,扑在风口浪尖的权力之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此理通了自己目前的形势处境、强势与弱点,李煜也算做到真正的知己了。 不!李煜忽然想起一事,心道也许他还不算是真正的知己。因为目前他还搞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方面的事情,也许就要去讨教自己的岳父大司徒周宗了。 周宗是追随烈祖李昪马上打天下的元勋人物,料来武功应该相当不错。 凉风习习月色撩,华光如水心如涛。 此时的李煜可谓雄心万丈,一头埋进了五代的江山,再也无法自已,现世的父母兄弟开始逐渐淡忘了去,取而代之的是苏灵窅、谭照、卢梓舟以及李璟、周娥皇、柴荣等其余还未蒙面之人的人际关系。 第10章 行家出手(下) “阿弥陀佛!” 正当李煜心中感触丛生之际,耳旁忽传来一声苍老却不失洪亮的佛号,心中一凛下,这才仔细看了下四周的环境,发现此时万家灯火已皆灭,长街上不见行人,只在淡淡月光的照射下,他看见自己对面是一个眉须皆白的老僧。 那老僧双掌合十,不动如山的立在街心,正好拦住李煜的去路,只听他禅味十足的道:“施主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李煜不禁愕然以对,看着老僧一副得道高僧的派头,却是问出如此俗套的话来。李煜一时间不知这个老僧为何找上自己,不过他自不会答早泛滥了的那个标准答案“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李煜微微一笑,反问道:“大师又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那老僧静如止水,意味深长的道:“我既未来,也未曾去,天下皆佛,佛在心中,此既是彼,彼既是此,老衲只是在同一个地方停留罢了,步履所到之处,又有什么区别。” 李煜心道老和尚果然有些门道,这个答案确实别开生面,此谓众生如一,禅理精深,自非一般骗吃骗喝的光头可比。 那老僧又道:“施主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李煜不禁失笑,道:“大师为何临近深夜,找人说禅的兴致还是如此高涨?莫非大师总是在晚上出没不成?” 那老僧却还只是道:“施主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他的声音语调一点没变,就仿佛是录制的一般。 李煜这回却开始认真起来,老和尚一连三问,其中必有玄虚,否则一般和尚怎会一见到人就锲而不舍的要人回答这个答案? 正当李煜想不到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口中却竟然忽的脱口而出,道:“我从鹊桥来,到鹊桥去。”话一说出,李煜自己都是心惊肉跳,一脸惊骇,就仿佛中了邪似的,身不由己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李从嘉生也七夕,亡也七夕,这句话既有一定的禅理,却仿佛又是后主李煜的命途谶语,可谓怪异至极。 岂料此时那老僧得了这个答案却是大感满意的点了点头,待李煜正要细问情由的时候,一阵风吹过,那老僧已然消失不见了。 李煜倒抽了一口凉气,脚下便仿若重逾千斤,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他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景物依旧清晰真实,显然不是身在梦中。 这个和尚究竟是何来头?他那连看都看不清的身法,莫非就是武侠小说中的上乘武学?来也无形,去也无踪,此是当之无愧的高手风范。 想到这里,李煜心中不禁没来由的一阵失落,他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此时亲眼所见神功,如何不受打击。 要是这个时代的人,练武功都可以练出如此境界,那么来自江湖刺客的威胁当真是防不胜防了。这五日来,李煜因为也没见过什么武林中人,以为古代的武功之用莫不过沙场争雄,能够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已算是极限,再厉害也就是《三国演义》中描述的“五虎将”那般身手,而像救了自己的那个道士就该是“左慈”那样绝顶的方外高人。 只是如今看来,他却是有如坐井观天,大错特错了。一个老和尚随意的一个来去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功架,由此这个时代的武林人士以及武功造诣可见一斑。 只恨在李煜自己的生活中,根本没有什么经脉、穴位的认知,恐怕与这般上乘的武功将会缘悭(音:千)一面,到时候在沙场征战起来,如何能够快慰?面对各方派来的刺客,如何足以自保? 一时间,李煜心中连那句不知不觉脱口而出的“从鹊桥来,到鹊桥去”带来的强烈震惊也淡化了去。皆因此老僧的突然出现,给他带来了一个未知的全新领域,以往在看武侠小说的时候,因是身在其外,故而感触不大,管他所谓的武功境界如何高深,与自己都没有关系。只是如今他却是身临其境,甚至将来的生活就将与武功融合一起,由此如何还能叫他无动于衷。 若是有希望让他在这里也圆一个武侠梦,练出一身武功,未必要顶尖高手,足够驰骋疆场及自保就成,这倒也还差强人意了。 既而又想到了那颗可能在自己腹中已经连渣也不剩一滴的救命丹药,他一定要尽快弄清其中秘密,习练武功,要不然难免有一天,自己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司徒府附近。 一个江湖人士打扮的中年人倚靠窗角,全神贯注的盯着几十丈外司徒府附近一草一木的动静,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人是在监视司徒府。 不多时,他的身后有一人提着一壶酒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蔺刚,先休息一下吧。” 蔺刚接过来人递来的酒壶,眼睛却仍没有放松,喝了一口酒后,叹道:“在这里守了一百来天,连个鬼影都没见着,纯粹是浪费人力,我们兄弟也憋着难受,金楼,你说我们这样是否值得?” 金楼道:“这并非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我们既然受了主公恩惠,蒙他器重,自然要想办法办好主公交待的事情。” 蔺刚点了点头,叹道:“若是七夕那天没有那个鬼道士出来搞乱,我们如今就不用这般辛苦了,十二个时辰轮流守在这里,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金楼苦笑,道:“我想,宫内一天没有传出李从嘉的死讯,我们只怕就需守在这里。不过主公也是英明,他料准李从嘉是胆小怕事之人,经过这次教训,如果他还要回来,就必定第一时间去找周宗救命,亦因此主公才只派我们二人守在这里,其它的兄弟则空出工夫来全力去办其它的任务。如果李从嘉侥幸没死,我们还是有希望在司徒府的大门前除掉李从嘉的,这也算是功劳一件。” 蔺刚嗤之以鼻,道:“我倒觉得主公是多此一举了,那小子中了我们马老大的‘拨云掌’,哪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金楼道:“不说这些了,我来和你说点新鲜事吧,上午我出去买酒的时候,听说这两天秦淮河的天香阁忽然多出一个才子,据说是才气纵横,独领风骚,风靡一时呀。” 岂料蔺刚笑道:“你说的该是李煜吧,还什么新鲜事,我昨日就曾听说他了,好像他的关系还和天香阁的第一名妓苏灵窅很不一般,令人艳羡。不过说来也是奇怪,金陵城怎会忽然冒出这样一个人来呢?” 金楼却是忽然联想起一件事情,一震道:“不好!” 蔺刚愕然望着他时,金楼道:“我们赶紧回去禀报主公,李煜极有可能就是李从嘉。” 蔺刚再次愕然,道:“这怎么可能!” 金楼叹道:“因为当日我曾在鸡笼山下见到过苏灵窅。李煜本身来历神秘,令人可疑,再加上他和苏灵窅的这么一层关系,让我想到,那个道士救走李从嘉之后,很可能就已把李从嘉托付给苏灵窅照顾了。” 蔺刚霍然道:“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走。” 金楼正待转身离开,眼角又瞥了一眼寂静的长街,忽然道:“等一下,好像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