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梦 有些事情,我不知如何开始,或者说只要开始就行了。而且,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到我不适宜坐下来,坐下来使我局促不安,还是站着好,或者走动一下更好,这时我甚至可以好整以暇地浏览一下周边的风景。不过,这里说不上有什么风景。 这是一间狭长而窄小的黑房间。四周的椽木上挂满了蛛网,几十年的尘埃如同鬼魂一样、一直阿附在那里,如果呼吸的气流稍稍加大一下节奏,那么那些有毒的黑色微粒就会簌簌地掉下来,以至使你的眼睛瞎了或者就堵塞住你的口鼻,使你在痛苦中遭受磨折。 有一张极大的长桌,是这个黑色空间里唯一的老大,它占据了该房间的三分之一;上面燃着一盏古老的桐油灯,拖着粗黑而庞大的烟尾,满屋子涨满了桐油味的风帆,使人倍感不适甚至窒息。 在我的背后是一堵散发着千百年霉味的山墙,上面打印着我的身影,巨大而恐怖,仿佛一个魔鬼,几乎要把自己也吞噬掉。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这是在梦里,而且是在一个梦的梦里。我似乎急于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以便能够尽快的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我苦于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是来到了何处,现在我唯一可做的就是见路就走。在我的潜意识中,仿佛仍记得那句至理名言:路就在你的脚下,只要你愿意走,它还是有的。 我相信这个真理。于是拼命地朝着有路的地方走下去。心想,即算走错了,也强于守在一个不明就里、充满危机和恐怖的深渊里好。就算多走几个来回,那又算得了什么呢?我自信这是最佳的选择。 我用力撞开房门,顺着长长的走廊,毫不犹豫地走下去。要转弯就转弯,或者必须经过一个房门,那么就穿过去。我越走越兴奋,似乎离光明也越来越近,我加快了脚步。我在梦里再走不快,仿佛总在跌跤,摔得鼻青眼肿;虽然走得气喘吁吁,甚至大汗淋漓,而对于要赶快走出去的决心却越来越强。我看到了我的希望。 我记得我已经穿过了三五个房间,还沿着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廊转过了几十处小角门,我反复叮瞩自己坚持、坚持、再坚持。终于在不远处发现一线灯光从一间密室里透出来,晃晃拂拂,似远而近,摇摆不定。我从门缝里看到,里面灯火通明,许多枝形的灯架上点着蜡烛,一个长得奇高的人,长发披肩,面容衰败,全身从上到下裹在一袭拖地的长袍里。他是谁?头上还载着一顶高贵的布帽。不过有股米汤的气味冒出来。 那个人影映在灯光里,竟然看不出他的年纪,远远看过去,将近六七十岁,甚至有一百多岁;但是细细看过去时,却奇怪的发现那人不过二三十岁的光景,或者只有十五六岁。真是一件出人意外的怪事。他似乎有穿透障碍的特异功能,他对于我的到来好像早就在预料之中,他连我的名字也一清而楚,大声地呼唤我的大名叫我进去。在灯光下,我更加惊讶,他似乎精通变脸之术,哪里是刚才那个面容衰败的奇丑之人——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美少年!你看那高挺的鼻梁,白皙的肌肤,眉清目秀,无不纤毫毕露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我还看见那个美少年的耳朵旁吊着一颗小小的铜钱,闪耀着晶莹的绿光,摇来晃去,显得格外的清秀。不过,当时是在他的左耳呢或是在他的右耳,总之,是在梦中,记不清。 这里也有一张奇大无比的木桌,厚重坚实,上面铺满手稿,而字迹全都是秦时古老繁复的篆隶,我完全看不懂。墙边一式靠着几个大书橱,里面塞满了形形色色的书籍,在每本书的右下角都盖着长方形的藏书章,仍是繁复的秦时篆隶,我从笔画的走向猜想它的意思,仿佛里面带个“成”字或者是个“或”字,总之,谁猜得定呢? 那人见礼之后,向我通报了一个长长的姓名,在我的记忆中,那可是世界上最长、最长的姓名了,仅只是他的姓,就有十几个单音节,而对于他的名称,则更是使人膛目结舌、叹为观止。非常详尽:包括三代以上的籍贯、地址和现在的家庭住址;最低有三代人具有在案可查的详尽历史,以及他们的官位、他们的官阶及其等级,还有他们的爱好或是怪癖;他们的学名、别号,昵称,有花名乳名的一律写上,当然所用的笔名之类的更是既清楚又详细,一笔一笔列在他的外地人的口白中。为了使我能够有个比较,或者出于恳切的期望,他甚至不厌其烦、不辞辛苦地从里屋床低下拖出一大捆竹简,再在桌上摊开一块长约两丈一尺、宽约一丈五尺的白绫,再取出一支中号狼毫笔,饱沾上用丝棉精制的墨盒里的浓墨,用蝇头小楷细致的写出来。在那里我足足等了三天五夜,其中有两个白天,我实在熬不下去睡着了。 大约他是河南人,从他结结巴巴的话语中,我这样推测,而且他是居住在开封或是洛阳一带。据他说他出身于西晋一个辞赋大家,他也认识那个左太冲,就是那个左思,他写了赫赫有名的《三都赋》,当时豪富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我记得这都是典籍上记有的事实。而他,就是成子安。他说他小名就叫安子。不管怎么说,这个名字也太生疏了,我从没听人说起过。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夜里,我几乎是反反复复的做下去,那样长的梦,又那样处处透着诡异,使我又激动又害怕,惟恐这里说不定会藏着什么不吉利的东西。我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那样美的一双眼睛竟然长在一个男人的脸上。那时我几乎感到自己好像脸都红了,仿佛自己是个同性恋者,在潜意识中我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屋子里太亮,蜡烛给人的热量几乎以几何级数的形式递增着,加之耳朵里不断地回响着成子安不成比例的说话声,而那种话语是那么急促又是那么断续,我在想,这的确是个问题。这也好比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一样,一旦遇到有点超出常规的地方,那心情绝对不会是平静的。我想尽可能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因此,我清了一下喉咙,面对着这个贵公子,或如他所言,一个伟大的辞赋家,阐述我的意见。当然那是在梦里的勇气。我发现,他在争论的时候就没有讲话结结巴巴的毛病,还有一个发现,他耳垂上的那颗小铜钱是挂在左耳,晶光闪闪,仿佛上面还镌刻着许多字迹。 我们谈得非常兴奋,但很遗憾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大批人马的嘶吼声,接着便看见许多穿着奇怪的衣袍,手里执着枪矛刀剑的士兵,像洪水一样向我们蜂拥而来…… 我们知道故事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而且无不或多或少地蒙上令人回味的、带有许多历史的珍贵锈迹。因此,我们有理由对这些过去发生的事情给予相当的重视,而且觉得在过去,在那些古老的日子里,毫不含糊地停留着我们的感想。 我至今仍记得,当人马洪水般的蜂拥而至时,我看见他那样的镇定,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仿佛面对的不是荷枪实弹的士兵,而是一些纸扎草木之属,他用不着稍加分心,也用不着将之放到心上。他就那么样处之泰然,完全司空见惯地一面继续跟我闲谈,一面漫不经心地从左耳上取下那枚小小的古币,用食指和拇指拈着它,好像心事重重地、极不愿意看见某些事情的发生一样——他就那么一晃,我看见,立即四周扬起一片金光闪烁的五彩霞焰,犹如电闪雷鸣般的惊人,我回头看时,那些人马统统不见了,就像被大地所吞噬了一样。真是惊世骇俗啊! 接下来,我猛然发现成子安正一本正经的看着我,原来拥有的那种贵公子的神态,此刻却已换上诗人的一派潇洒,他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仿佛在印证或是在探讨某种秘密一样。最后他站在我的面前,想说又不大想说的样子,这点我看得出来,他之所以有这许多举动,我猜想他一定有其至关重要的原因。果然,他在几经犹豫之后,他终于铁心下来。他先是对着我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然后就说:“夏涛,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大吃一惊地望着他,心想你不就是成子安吗?还能是谁?这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难道这也有错?他似乎早晓得我会这样想的一样,不过,他不等我说出来,就又接着说:“小子,你看我像谁?或者说有哪个像我?”说罢,便呵呵大笑,那种得意的镜头又似乎颇带着点难以述说的情景,使我的心在某种圈子里莫名其妙地直打转。我在想,他这个人看起来是有点熟识,而且相当眼熟,而且那种神情举止,甚至一笑一颦,啊,我想起来了!我一拍脑门,我的妈呀,他几乎是我的一个翻版,或者说我干脆就是他的一个影子!成子安见我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语重深长地说∶“是的,小子,我是你的前身……”至此,我才明白为什么我能在一个梦里总能够看见他,和他说话,和他谈心,而且不只一次地感到无比的轻松,感到相当的自然,原来这里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 成子安已经把话说到这步田地,此时有什么话还需要保留的呢,况且,他要说的话尽管说就是了,但是,他仍犹豫不定,他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两条又长又黑的眉毛简直扭结成一个“一”字,仿佛那时间几乎长得过了一二十个年头一样。我分明感到我的心是那样的惴惴不安,我甚至焦急的想着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我望着我的前身,期望着就要揭晓的答案,我看着他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心里很不塌实。“夏涛,”他终于开口说,“现在,这件事情的意义比过去还要重要,因为过去虽然过去了,但这件事情所包含的意义远非它的本身可以比拟,你明白吗?”他接着说下去,“我所说的事情是指它。就是那个能破千军万马的魔币,也就是那枚铜钱。”我的前身把它慎重地放在我的手心,让我仔细地看过清楚明白,当时,我的心里自然充满了好奇和激动,我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说:“前辈,怎么与这个神奇的魔币有关呢?”此时,激动的时刻自然与我息息相关了,而与我的前身似乎离得越来越近了。对于这么一个问题,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这是一枚古币。你看它的正面,看见了吗?那是用秦隶古字镌刻的‘见喜’两个字。它的背面,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阴面,同样用秦隶镌刻着‘招愁’。不用说,这四个字都有极大的讲究,它里面无不藏着一个玄机,一个哑谜,或者一个天大的秘密。”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显得庄重起来的时候,也越来越变得诡秘,仿佛进入了魔幻或者巫术的世界。一切都必须如此,就好像两个人在一条狭窄的通道上,朝相反的方向移动一样。 他继续说下去。“这是一个修真的道姑送给我的。具体情形我今后会告诉你的,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目前我只能这样简单的说一下,就是你必须像我当年一样,持有这枚魔币,好好使用,妥善保管,千万不能弄丢了,切记!切记!”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就像一个死人,与他之前的那种极端俊美的宝石色的脸色相比起来,几乎让人不可同日语。这些,总之这一切,使我深感不安,我在一种矛盾的情境里挣扎着。他简直不愿意我有任何犹疑,就紧接着说下去:“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可以不相信我的心,但是你知道可以相信我的话。我不会伤害我的后身,但是我也不会对你说谎。”其实这些话都是多余的,也是不必要加以解释的,由此,倒使我想起一个人活在世上,要想取信于人是多么艰难,而随着时间的飘移,人们的记忆又是何等的飘渺,像这个出身贵胄的古代有名的辞赋大家尚有这许多顾虑,如果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那又不知要多么的不容易了。 这个时候,我尤其感到好笑,他长得非常俊美,但是碰巧他也相当苯,似乎和他应有的智慧比起来,觉得不相称,使人忍俊不住要发笑。 我记得在这个又长又久的梦里面,为什么我竟然有这许多连自己也不敢去多想的感想,说起来真是太离谱了,似乎也太滑稽了。不过,说实话,这个梦还没完,还在继续呢,听!我的前身仍在唱歌一样说个不停,他的话头也太多了些,然而,他要说的是——“小子,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必须接好这个班,你绝对要办好这件事情,说得严重点就是你在今生今世,必须解开这个谜团——”说到这里,他仿佛已经筋疲力尽一样,刹那间,他从一个十五六岁的美少年又回到六七十岁甚至上百岁的一个衰败的奇丑的老人。他断断续续地而且语焉不详地唠叨下去,我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这是一个千古奇案,它里面有许多疑团,他把这个责任重大的重任慎重的交到我的手里,似乎这也是他最后的唯一的心愿。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件“千古奇案”有什么奇怪之处,反而觉得很好玩,特别是捏着那个铜钱,望着它那花纹繁复的外形,尤其曾亲眼目睹它那奇妙的魔力,正所谓欢喜还来不赢呢,哪里会顾及到那个任务的繁难和极端的难以进行的可行性。况且,这本来就是一个梦。试想,对于一个人的梦能有什么凭准呢?我在醒来后便是这样想的。 第二章 怪事 然而,紧接着下来的两三天之内,我几乎不敢相信我还是我自己,我似乎正从一个怪梦里出来,紧接着又跌进了另一个更怪更长的梦里。我似乎连喘口粗气的机会也没有。我这样说说也决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是有相当的事实作为依据的。 那天,也就是我刚刚告别我的前身而回到现实世界的第一天,此时,就有人火急火撩打电话来,不用说,那肯定是考古研究所的电话,因为新来的馆长性情急躁,一批新近进馆的文物急等着我们鉴定,按他的意思最好是我们这些馆员不要吃饭也不要休息,个个铁杆一个、钢杆一条。只知道没命的干,日以继夜的往前干活儿,那么他就高兴了。因此,我一把抓起电话筒,对着那边就是一顿好吼:“不在、不在!”说完就要挂断,谁知那边却传来一阵银铃似的轻笑,接着就是好长的一段念白,有板有眼,分明是那个平日就有点不好招惹的角色柳如冰。这号辣子汤还是少得罪为妙。一提起这个柳如冰,眼前就仿佛可以看见她的那种形象,那种刁钻古怪甚至惟妙惟肖的装假诳人的绝妙本领。我对她具有戒备之心,因此,我连忙堆上一个笑脸,仿佛她就站在对面一样,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嘿,可又作怪,那边可是一个非常老气的妇人,从那有气无力的话语中,我当然听得相当清楚,这真是从哪里说起呀,今天一连好几次失算,今天一定是个不大妙的日子。 我才待说我不认识她,并打算拒绝她的访问时,那边已明显地换成另一种声音,声音愈来愈大就像即将爆炸的炸弹,声浪吓人。我感到受到了可怕的威胁,正是这种时候,我原来具有的处事冷静的本性此刻反而明显的展示出来,我立即果断地采取了紧急措施——毫不犹疑地跑向门外,并以尽快的速度冲到人多的地方。此时,我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把握时间,不让邪恶势力主导我的行动。然而,令人吃惊的事情竟然累出不穷,一个披着黑纱的妇人就跟在我的后边,我走得快点她也走得快点,如果我有意放慢脚步,那妇人也立即改成慢步,亦步亦趋,如影随形,简直达到高度的统一。更奇怪的是,在那个妇人的后面竟然还跟着其他许多不同身份的人,一个个穿得奇奇怪怪,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涌出来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以及俊的、丑的,并且发出一片恐怖的声音,一律整然有序地跟在后面,仿佛我是一个地位崇高的显贵,我具有无可争议的至高权力。跟在我身后的队伍越拉越长,望过去黑压压一大片。我发现凡我经过的地方,均引起极大的轰动,看热闹的人们人山人海,以至市政当局出动了数十部警车,来回奔驶,一路警笛呜呜长鸣。在我去考古研究所的那几条大街上,更是戒备森严,军警林立,惟恐发生意外。 此时,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迅速地回顾,我隐约地感到我可能受到了欺骗,我在某种猜疑的情境里打圈子,我开始为自己的遭遇感到难受。但是我无法找出事态之所以如此发展的原因,也看不到之所以如此发展的那个终结点,我的心情变得极端低落。在将要抵达考古所的时候,我看见跟在我身后的队伍有增无减,我几乎要放弃去上班的热情。我害怕这许多人马在小小的考古所里哪能容得下,只怕这里不仅不能容留得了,说不定还要被这看不到边的人群所吞噬呢。考虑再三,我决定不进去,望着那用两扇铁门围着占地不到一亩的小洋楼,我打手机给许馆长。没人接。又打手机给柳如冰,也没有人接。我接着又打给吴博士、张博士,我甚至也给门卫发消息,统统打不通。仿佛我是从遥远的国外打过来一样,或者我讲的是外国话,他们听不懂,他们和我无法沟通。我在绝望中,我把愤怒全部抛给了这支莫名其妙的人马。可是,我的声音尽管提高到相当的音量,但我所面对的是一整支队伍,因此,我的声音在这个汪洋大海里,显得是那么微弱,微弱得几乎就是无声的翻版。 我在无望中,竟然哭了起来。现在天黑了,我站在一条街的尽头,那里是沙漠开始的地方,我像傻瓜一样哭泣。我感到万分难过,也觉得非常委屈,不过,这个哭着的是哪一个我?我甚至弄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哭,难道哭哭就能解决问题吗?我变得突然这样的糊涂,真是好没来由呀!我突然又恢复到以前的那个我,是的,我可是考古研究所的科技人员,鼎鼎有名的夏涛呀!是的,我必须如此,我才能冲出目前的这种困境。 于是,我拼命地往前走得快些,我甚至用小跑的速度,企图摆脱这群乌合之众;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那队伍不仅没有被甩掉,而且在队伍中又出现了新的人员,有挑担的,有拉车的,也有抱着婴儿牵着小孩子的,我看得非常清楚。似乎大地上有个裂缝,以至那些东西可以如泉水般不断地涌现,而且丝毫不见有减少的时候。到将近回到我的住家的那桩大宅子的时候,我庆幸我终于能够得到一些清闲了,因为偌大的队伍似乎突然有了严明的纪律,他们全部被我家的这个大宅所屏蔽,他们就靠着墙根,挨着大门,或是席地而坐,或是就地躺下,总之,他们都不敢造次踏进大门半步,好像在无形中有某种力量隔在两者之间,他们受制于那种绝对的权力。我心里觉得奇怪,左想右想,一时却难以找到那个答案。还有值得庆幸的一个方面,是目前在这里住的仅仅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父母都去香港了,此外这里再没有闲人,因此诸多怪异的事情我不必担心会惊了其他的人员,也因此之故,我便不必为此事而抱愧于心,或者耿耿于怀。所不幸的是苦了看门的那个老头,我也没得法子,只能用装出来的笑脸去安慰李伯。 能够逃离在大门之外感受到的尴尬,让我觉得很开心,但是我立刻就出现了另外一种感觉:因为可以再见到自己的家而感动。我想在自己的卧室里好好休息一下,便往上房走过去。绕过大厅,经过前面天井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从里屋里传来一种衣裾拖地的声音,似乎非常微细,有如受过特出训练的工作人员,一种处于相当谨慎的行为。我猛然推开虚掩的房门,晃眼看见一个黑影一闪,接着感受到一阵微风拂面而过,那东西已是失之渺渺,我怪事见得多了,因此,也并不把它当作一回事。只是,我实在是太困了,我的神经一直处于某种压力之下,能够稍稍的得到片刻的安宁,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妙事一桩。 我才待合眼进入梦乡的时候,我潜意识地感到屋子里有人,而且不只一个。在这种时候,我唯一要保持的就是一颗冷静的心,我在暗中鼓励自己可千万千万要沉住气,要有耐心,要知道我是在明处,而敌方躲在暗处,这个时候最得讲究冷静,冷静才是胜负的根本。 实际上,这时给我造成震动的不是那些充满恐惧的各种声音,对我而言,却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即使我打开了所有电灯的开关,我所能看到的仍是一片昏暗,我感到我仿佛泅渡其中,犹如穿越了冥河之后,并不表示已经抵达了痛苦的王国一样,我只是抛下了最大胆的旅人曾经留下足迹的那些已知国度。这时,我只想着能够早些脱离这种危险。在黑暗中,我摸索着要做出某种选择,当我从假寐中睁开双眼时,竟意外地发现一个美丽的男子和我同躺在一张床上,而且,还带着十二分诡异的笑容看着我,仿佛他倒成了主人,而我反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来侵入者。 还听见他带着开玩笑的口吻对我说: “亲爱的朋友,欢迎!欢迎!” 接着又笑意十足的给我一个飞吻,仿佛这种见面礼正足以抬高彼此的身价,以至连那个飞吻都带着不可轻视的重量。这种情况使我大感意外,以至使我深深地体会到不平衡的张皇失措,仿佛在起伏的地势远在地平线的边缘,而我们彼此的坐骑在这一片平原上前进得十分吃力一样。 第三章 探讨 从那个时时被这些似是而非的虚幻情境所迷惑。我提起这件事,目的仅在说明我所处的微妙境界,犹如要去对付那个雾气浓到可以用刀划开的某些有欠明朗的夜晚。为了使事情能够得以顺利解决,我不得不硬起头皮打电话给柳如冰,那个令我又爱又怕的欢喜冤家;又打电话给柳如冰的好友宋佳佳老师,当然,我也把我的好朋友刘扬叫了来,还有所里的两个博士,我要得到他们的帮助,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讲给他们听,以便理出一个头绪,我知道我要讲的这个故事一旦我把它讲出来,他们肯定会大吃一惊,他们恐怕不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谈,这点几乎是个相当肯定的:显然是一个头痛的问题。我对此简直用不着任何怀疑。 这里也要稍稍提一下,就是我所住的这桩大宅,是我祖父手里遗留下来的一座老房子。据说当年祖父买的时候,几乎耗尽所有的家财。当时是相当的古旧,传说约有二三百年的历史。整个规模可以说是既宏伟又复杂,单是能够住人的房间就有二十多间,此外还有大厅,花园,甚至还有颇具创意的游泳池。总之,我现在就一个人住在这个古老的大宅子里,和我朝夕相伴的只有一个老保姆,还有就是门卫老李头,用以应对门户以及平日那些日常的清扫工作。前面我说过,我的父母又经常出外面旅行,一年里难得有一个月呆在家里的时间,因此我常常请一些三朋四友到家里来住,免得自己经常要面对偌大的寂寞。我也曾旁敲侧击邀请诸多好友,例如刘扬。听说他老娘不同意,说房子太大,怕不干净。至于柳如冰,她的个性素来多疑,她似乎有所顾虑,据她所说,她一方面,对于我的那些三朋四友颇多微词;另一方面,她又担心我的追求过于刺眼,因此,她宁可继续住在学校也不愿意轻易挪窝。我如果执意要她搬进来,说这里环境如何好,又宽又舒服,还有一个大花园,你是练家子,或是修行人什么的,完全可以满足你的需要。但是,这些话都是白讲。因此,我仍是一个人住在这样的一个大宅院里,有时真是有说不出的孤独。我甚至想把这桩房子卖出去,但是两个老的死活不答应。 现在好了,自从得了那个怪梦以后,我几乎里外不是人,在外面,我要面对千军万马的没完没了的纠缠,在家里,除了孤寂以外,我还得直面所有的恐惧。我想到这些麻烦,简直越想越生气,因此,当他们一个个来齐后,我在大客厅里摆开了开会的架势,热茶香烟大量供应,我让刘扬帮着我招待客人。柳如冰、宋佳佳俩女士都是秀发披肩的美人态子,坐在靠窗边的大沙发上,一面口里剥着瓜子,一面唧唧呱呱的谈个不停,那种投入,简直特别引人注目;那边的两个博士自然坐在一起,他们无论是长相或是衣着都显得有点严肃,也不抽烟也不吃点心,手捧着一杯热茶,仿佛在暖手一样。我和刘扬分别坐在他们的对面。在没有开会之前,我低声问柳如冰那天一大早打电话的事,她听了觉得非常奇怪,便问此话怎么讲?我一看,就晓得这肯定又是那种怪事的延续。这已经成了我的热门话题了。便说了一句:“那会是谁呢?” 我开始详细地介绍我这几天的遭遇,那些不同平常的怪异以及骇人听闻的种种奇闻异事,使得到座的所有来宾无不目瞪口呆。他们甚至来不及发表他们的看法,就一个个把眼睛投向屋里屋外,试图探求具体的印证。吴博士强压着满腹的惊慌,仍追着我的下文,说:“非常怪异。不过,继续说下去。”张博士甚至跟着我的口吻说:“天啦,一支队伍,你是谁?你代表谁?” “没错,但是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从我遇到那个古代诗人成子安开始,我一直在一场又一场梦里。只要我走出家门,就有无数的人跟在我的后面,浩浩荡荡,汇成一片黑压压的人的海洋。如果我回到家里,照理我可以获得片刻的安宁,但是,我还是不能摆脱可诅咒的命运,房子里四处都是那些恐怖的阴魂,它们还不到傍晚就在四周徘徊作祟。你们看——”我用手指着我家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房间,接着说下去,“你们可要十分小心,千万不要单独一个人去那些地方逗留……”我说到这儿,稍稍停顿一下,便问大家的看法。 刘扬昂着头,竟然笑出声来,摇摇头,问我:“是你自己这么认为?” “那你说呢?” “对了,我想问问你刚刚讲的那个魔币,能够给我看看吗?我倒想看一看,见识一下。”柳如冰望着我嫣然一笑,一付鬼灵精怪的神情。说心里话,我巴不得有人提起来,要看看那个东西,何况又是她的意思。 我看见她那双美妙的眼睛好像颇像有研究的仪器,盯着那个铜钱,久久地看着上面的花纹,似乎沉浸在某种遐思里,尤其看见那上面镶刻的宝石,金光闪闪,细细数下去竟然有十二颗之多。而且均是稀世奇宝,几乎很难分辨。但依稀认得出的只有碧玉、蓝宝石、猫眼、红玛瑙、翡翠数种而已。她神情一时变得异常肃穆起来,她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就把它放到宋佳佳的手里。接着又从宋佳佳传到两个博士和刘扬等人那里。当大家都已仔细传看了一遍之后,张博士发表了他的看法。他带者极大的感情说:“我现在才明白,小夏为什么发生了这种种怪异的事物,我看十成中倒有八成是这枚魔币在作怪。”其他的人大多是这种看法,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拿得出比较像样的佐证,这真是一个出色的答案。我心里不值众人这样千篇一律的结论,眉头扭结在一起,那种苦恼相想必有点让人吃不消。只有柳如冰对我有较深的了解,因此,她根本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分明带有某种嘲弄的味道,而且故意拉着宋佳佳的手说:“咱们还是快点走吧,免得在这里看人家的冷脸。”她一面说一面跟着站起来,那神情由不得我不着急,我至此地步,便要不作理会也是不可能的了。 “那依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涨红了脸,继续赌气地说:“如果你也处此情况的话,你会怎么做?”我知道我是做得不对,但我仍要把话说完,连那句“你会怎么做”说出之后,又加了一句:“我晓得你是女中诸葛,你必定会有!”会有什么,我学着她平日的口吻把它省掉了。柳如冰毕竟比我高了许多,她不仅不去招惹那份闲气,相反,她反而铁下心来,又拉又笑的叫着她的好朋友,说:“宋老师,你总该看出来了吧,人家变着法儿不让咱们走呢,看样子,现在咱们要走也走不成啦!”宋老师自然晓得他们两个是在做什么,当然只站在旁边看热闹,那刘扬们却急得什么似的,都有点怪宋老师不去拉着她的朋友,怎么让她们眼见着就要吵起来了。哎,真是木头一个。 忽听柳如冰用另一种声调对着夏涛说:“你犯不着急成这个样子,有今天急的,当初就不该得那个梦。我知道,这完全也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你今天说了大半天,无非就是一句话而已——在梦里结识了一个古代诗人,又从他的手里得到了一块具有魔力的古币,接着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怪异之事——是不是?你好容易把大家召到一起来了,现在不去想着齐心合力来应对难题,却有闲工夫先就自己难成一团,还说许多让人难堪的话,真是糊涂。” 最后,大家又听到柳如冰,把锋利的话头一转,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症结所在,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正是那块古币,因为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完全是由于它的原因,才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故;而且这里还有一个漏洞,就是那个制造这个“魔币”的主人,对它的魔力连作为主人的都不能控制,那么这个宝贝在先天里它就失去了一半的威力,余下的一半也会大打折扣。柳如冰一路说下去,说得有板有眼,更且在情在理,也就不能不使夏涛由衷地从心眼里感到信服。这时候,猛然听到从大厅之外传来一阵尖利的笑声,那阴冷的声调使人无不毛骨悚然…… 第四章 无为 据说,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那时诸子百家大行其道,整个大环境是相当宽松的。当时天下分为七个大国,如燕、赵、秦、晋、魏、楚、汉。国君们为了维持他们的统治,无不争相招贤纳士,甚至广开国门,进行拉拢利用。而且无论战争时期或是和平时期,国君们都讲究光大门楣,鼓励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因此,各师各派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如老子、孔子、孟子、墨子、韩非子等等,无不创立了各自的学说,而且都有专著面世,而且还设立学校,进行学术研究。 如今单说有一派,自称是老子的流亚,据说也倡导主张“无为”。但是他并没有用许多理论去加以支撑,他的重心是放在五行八卦和奇门异术的研究上,就像当年鬼谷子的所作所为一样。因此这一派对外一律自称为“无为派”。另外还有一条比较特出的,就是挑选门徒相当苛刻,非常看重他的天姿。现在这一派的掌门是邝若水。人们都尊称其为“无为道长”。 可惜,我们总遭遇到若干历史性的欺骗,我们满以为是正确的东西,往往真正让我们了解了他们的真相的时候,却是莫可奈何的一声长叹,说不定我们甚至还要埋怨这个迟到的真相,仿佛自己甘于蒙受那种欺骗也许还要好受点。对于这个邝若水,凡是去过无为庄,参观过白云道观的人,也许就有这种感想。因为你在走进道观的第一印象时,你几乎无可非议的认可这是一个相当令人满意的属于清修者的绝佳胜地:首先映入你的眼睛的是一溪清泉,接着是一座堪称诗情画意的道观影映在山光水色之中。你如果更进一层想着要去拜见道观的主人,那简直算得上是理所当然的明智之举,于是你喜滋滋地紧跟小道童身后,这时进入你的视线的或许会把你吓一大跳,因为随着你的脚步节奏的加快,你突然发现这个道观好是古怪,别处的道观所拥有的景致在这里几乎被人为地减轻了或者抹掉了不知多少了,而别处的绝对没有的东西这里竟然是多得出奇。这里很少看见木鱼、蒲团、还有经书或是那些袅袅上升的香烟、蜡烛、以及长明灯之类的东西,当然也包括许多菩萨、金刚之类的点缀。就拿那间会客室来说,里面希奇古怪的东西几乎触目皆是。例如我们无法叫得出名的物事:一块石头、一节乌黑发亮的木头、用金丝重重包裹的半截断剑,甚至一些符录上的古怪花纹等等,布满了那整个博古架,你甚至不好意思去打听什么,仿佛害怕被观主所讥笑。当然,你是无缘进入他的密室的,你也无法成为他的座上高客,因此你便无缘玩赏那里的景致或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宝物了。 这“无为道长”你在初初看到时,你总以为这应该是一位得道的长者,他给人的印象也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具有菩萨心肠的出家人,得体的一袭长袍更是衬托出他的仙风道骨来,然而,实在惭愧,懂得他的底细的人毕竟不多,所以怎么也不会料到他居然完全地与你所想象的相左,而且几乎相差十万八千里。是的,在那种得体的外形的掩护下,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原来生性极端贪婪,为人相当刻毒,同时又悭吝得异乎常人。他虽是堂堂“无为派”的掌门人,但具有反讽意义的是,他却崇尚有为,只要他中意的东西,他无不一一罗列招致,完全失去了所谓无为的原有意义,因此之故,他对于凡天下之物,他不仅进行*,而且不惜一切功力,务求得手方才歇手。因此,我们往往在不经意之间,有时会突然发现他的那个不怎么体面的德行,会毫无遮拦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让你在某种惊鄂中目瞪口呆。 他的一个道兄白云道人,有时见他如此行为,老大不高兴,不免冷言冷语刺他一两下,无为道人自然不服气,只是耐着同门之义,不便发火。有一天,白云道人又来观里闲坐,见小童清风穿着他师父的道袍,实在太大,又宽又长,拖在地上,很不雅观。道人对小童说:“你师父呢?”小童合手答道:“和师兄出门采药去了。”道人叹一口气,说:“你师父待你可好?”小童说:“好,你看,我还穿着他给我的衣服呢。”他说话的语气似乎还相当乐观。道人又说:“那你师父对你的师兄如何?”小童半天不出声。好像没听见。他不是不听见,而是不想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他有他的看法,总的来说他是害怕这个师伯把他出卖了,那可太不值了。正在这时候,那无为道人从观外回来,后面跟着肩上扛着药锄和手里拿着篮的王子意,那是他的最为得意的徒弟,无为走到哪就带到哪。这王子意老远就看见了白云道人,早就眉开眼笑的大声问了师伯好,到了近前又是扣头又是请安,那种热乎劲儿,任是谁都要高兴喜欢得了不得,何况是个孤寡老道,平日难得有人这样对他这样体贴的,因此那种高兴更是从每根汗毛上流出来,他的胡子,他的眉毛,他的每一寸思想,处处流露出对王子意的感激,以及无比的喜欢。那无为道人跟着进来,用眼睛看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没下文了,仿佛这还是受了徒弟的影响似的。不过他注意到这老道也喜欢这个徒弟,不管怎么说,这在某种程度上说起来,总归还是可取的。当然,那老道平日对自己没有好感,那又当别论。 俩师兄弟面对面坐下,清风献上清茶,王子意站在“无为道长”的身后,笑嘻嘻望着白云老道,口中却不紧不慢的说:“师伯总不过来看我师父,别是一个人躲在密室里练什么绝世神功了吧?”白云道人连连摇手,说:“哪里,哪里,我哪里像你师父那样,每天不是研究这个就是研究那个,我对那些绝世神功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放在眼。我现在老了,不像你师父雄心万里,成天所忙的都是这些东西。我嘛,除了打打瞌睡,正经事可是一件也没有做做呢。” 这些话听在师徒二人耳里,真是各有千秋啊。邝若水已经站起身来,仿佛坐的时间太久了,以至要欠欠身子,以使疲劳能够稍得放松放松一样。而作为徒弟的王子意,看到这种情景,满心里露着得意。仿佛在说:这极不经意的一句话,却产生了这种效果,真让人不敢相信。 他并不知道,或者他是当真不知道的罢,从他的脸上根本无迹可寻,那想必也是理所当然的了。但是既然和他们同在一个屋顶下,特别自己又是作为晚辈的,经常的接触自然在所难免,因此说他不了解,或是不知道,那却是怎么样也难以说得通的。由此可知,我们所看到的王子意便多少与他的师父有点相似,或许这就是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罢。 第五章 定计 话说两个老道坐在道观里喝一口淡至无味的白开水式的浓茶,耳朵里听一些莫名其妙的扯皮的闲话,照理说这也不过是话话家常而已,也算不得一回什么事的。但是若是按着后人“对应说”的推论,以对应而沟通,就像诗人用迷离恍惚的语言唤起神秘的联想,从而形成意象或者象征,暗示事物后面的绝对甚至永恒的世界等等说词,我们在此自然会有某种转折—— 因此,我们看见无为掌门,这时好像哪根神经突然归位一样,立马振作起来:不行,我得到的这个消息绝对不能被磨灭成一片模糊,换句话说,就是已经淹没在其他的消息当中,我也要把它从散漫的历史烟尘中把它挖掘出来。想到这儿,威严的眼睛如同电光一样扫视了一遍所有在座的或站在旁边的全体人员。他觉得最放心的还是自己的爱徒王子意,而使他最不放心的却是自己的同门师兄白云道人,童儿清风还小,可以不议。但是现在要有所抉择,他在知客堂走来走去,一颗心砰砰直跳,几乎就要跳到喉咙管。考虑再三,他决定翻牌,再这样等下去,可能就要前功尽失,一切都将成为画饼、一句梦话。 他这回可是真正的站了起来了。他清了一下喉咙,每次讲话他都是这样,好像喉咙管总有东西挡着他的道道一样。他吐了一口浓痰。又喝下一口清茶,于是,望着白云老道的那把白胡子,压低了声音问道:“师兄最近听到什么消息没有?”那老道是何等人物,晓得有文章来了,故意不去答理这样一句至为简单的问话,反而对着无为说:“难道有什么消息大到惊动了你了吗?”他一面说一面把头摇了又摇,似乎他的最拿手的工夫就是摇头了。 邝若水这时候懒得去跟他计较什么,只耐着十二分的性子,要把这个老东西拉进来。 “这样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那就算了。我今天是看在同门的面上,先与你打个招呼,你若不愿意晓得那么回事,我就不麻烦你了。”话说到这个节骨眼上,无为道人就接着站起来,准备送客。白云道人此时才晓得事情的重大性,并且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便连忙堆起一个又一个笑脸,口里干笑着,“好说、好说,莫忙莫忙,有话好好讲就是!”无为至此才总算把一腔心事放了下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于面对这些好歹都是的一家人。 “魔币出世了!师兄可曾听说?整个江湖上都在轰传着的魔币出现了!” “什么魔币?你说的敢莫非是相传的那枚铜钱?” “正是!” “哎呀,那可是一件天下至宝!了不得!只是……” 白云道人说到这儿,眼睛鼓得像对铜铃,但他说话的语气,到得后面之时,就明显地变得有气无力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一样。真是典型的虎头蛇尾! “师兄可是怕了不成?你也太胆小怕事了。”无为道人有点恼火,但为的顾全老道的面子,又不便发作。因此,房间里的气氛变得非常凝滞。这时,可又作怪,那个作为晚辈的王子意却在旁边赫赫冷笑,像个冷眼旁观的第三者。他师父问他什么意思,他答得很干脆:“好笑。”师父问他为什么好笑,他答的更干脆:“无聊。” 无为道人从小看到大,深知此子天姿极高,因此晓得王子意说的意思,便不难为他,只叫他把他的想法尽量说出来。按照无为道人的主意,持有此物的主人,决非泛泛之辈,因此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深入了解此人的身份、经历以及这个主儿的实际能力。这点相当重要。而他的徒弟却说这个主儿要了解他不难,但最难的事情是怎么去接近他的问题。于是问他的师父,“有什么线索能够提供?” “线索嘛,多得很,”无为不紧不慢地接着说,“听说这个人现在就住在西安城里。据说,他自从有了这枚魔币以后,他的身后常常跟着大队人马,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即使看见,也只是一些影子,最怕的是碰上了,那人只怕不死也会大伤元气。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那个人的上空总弥漫着一片阴狸之气,那都是一些阴魂,因此是万万不能轻易靠近的。从这一点来说,便是问题的焦点了。” “我不管这些,师父,我敢打包票,这个铜钱是属于我们的了!” “啊,你小子敢是在讲梦话吧,说得这样轻巧,也不怕闪了舌头。”白云道人虽然一直看好这个长得这么玲珑秀气的无为的爱徒,自己也从心眼里喜欢的这个小青年,但听他口气这么老,便觉得有点不妥。究竟不妥的是什么,自己一时也说不清。 最后,大家讨论的是:不管这个持有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知道他现在全身包裹在铜墙铁壁的皇宫里,也要用什么办法,在万千阴间军队当中硬把那个“魔币”抢到手才是。为了搜集这个持有者的消息,他们必须向所有知道这些消息的人打交道。当然,他们把一切细节都该考虑在内,惟恐稍有差错就会捅出乱子来。这里还有是一个值得一提的是听说那个小子颇有一身功夫,而且机警过人,而且还不能排除他的旁边的帮手,简直是相当棘手。此时最让人感到担心的,莫过于王子意的安危了。不仅无为的眼光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爱徒的身体,就是白云道人也不时地要去看一眼他,仿佛在还没有实施什么计划的时候,仍有那种挂牵时时吊着两个人的心,以至不能不小心翼翼一样。王子意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见他们那个着急的样子,反而挺逗人的灿然一笑,说:“师父你们怎么啦?我还没有出发呢,这不是还好好的吗?如果你们实在不放心,我就不去就是了,好不好?” “是这样吧,你这次去办这桩事,我不管你的成败,我只要你平安归来,其他的一切,等以后再议。你如果同意,就去,否则,你就免谈。怎么样?”无为道人爱徒心切,最后只好这样把话挑明了说。见徒儿点头,才慎重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塞到他的手心,说:“这是我定下的计策,你不要有所偏离,或者自作聪明,照着做,懂了没有?”白云老道看在眼里,知道他们师徒感情深厚,也不由得大受感动,想想自己也该表现表现,便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小竹筒,对子意说:“师伯看着你长大,这个东西到紧要关头最能救急,你可要仔细收好了。”无为早就晓得师兄有这件法宝,连忙叫徒弟收下,并叫他多谢了师伯的关怀。 不说几天以后王子意就出发了。留在他身后的是寂静下来的白云道观,还有就是两颗装满了期待和担心的已经显得过于苍老了的心。 第六章 飞贼 前面我们曾一度提到我招集一帮朋友在古老的宅院里开会,正当大家都在屏声静气倾听柳如冰对我所处的情境进行分析之时,忽听到有一声至阴至冷的尖笑从门外飘然而至。那种声音拉得既长也拉得特别尖,使人听了无不感到心胆俱寒,以至毛骨悚然。反应奇快的柳如冰已然像箭一样急冲门外,宋老师也不甘自弱,也急起紧跟其后,接着我也弹身一纵,三个人都是绝顶高手,刹那间都已冲到门外,但是整个门外竟然无影无踪,也不知来者是人还是鬼。接着,又细细搜索内部所有的房间,甚至至为冷僻的洗手间和常年不见阳光的死角,哪里有什么影踪。等到三人不约而同的回到大厅之时,却见刘扬和两个博士在大厅里铁青着脸呆坐在凳子上,就像三根木头。我一进来就感到气氛很不一般,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此刻仍处于极端的恐怖之下,因此有这种反常的举动,而当柳、宋两人归来时,仍见他们面容惨白的互相对望着。这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了。我眉头一皱,突然用手拍下脑袋,天啦,那块“魔币”不见了!我用手用力去摇晃刘扬的身体,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他结结巴巴直说:“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我分明记得那个铜钱最后是在刘扬那里,怎么能说不见了就不见了呢?我急得眼睛都红了,双手直打颤。口里吼着,声音大得吓人:“天啦,它怎么会一瞬间就不见了?” 细心的柳如冰却是十分的沉着,她毫不慌张地在厅里小心地到处搜寻着什么东西,按她的推理可以明显的看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东西,它肯定不会毫无声息的丢失;而且它的出现,也一定惊动了那些心怀叵测的人,不用说,来人的身手也一定不俗,肯定不在你我之下,不过她有一种预感,这人在实行“飞手计划”的时候说不定会遗下什么蛛丝马迹。宋佳佳和柳如冰师出同门,都是崆峒派传人,功夫难分伯仲,机智见识均为一时上选,她不仅赞赏了师妹的推断,更进一步提出应该绝对的保守“魔币”已被丢失这个秘密,而其目的则是为了牵制那个别有用心的人。当然,我们还得加紧去追回宝物。 这时那三人均已清醒过来,那两个博士更是莫名其妙,老大的嘴巴张着,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我们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竟然想不出该如何应付才好。当他们从宋老师那里知道了为什么有这许多不和谐的事情之后,他们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这时候显得那么单纯,简直看不出他们竟然是两个具有很高学问的人。只是此刻他们还不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见解来,因此我们所看到的无非都是一些表皮而肤浅的东西。 柳如冰在西侧堂内大橱柜旁边,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脚印,非常模糊,甚至不用心看,简直就会忽略过去。她仔细打量那只脚印,发现它几乎没有任何重量,它完全不像正常人走路的方式,那人似乎轻功相当高,仿佛根本不必考虑着力点,因此,他才有掩盖形迹的绝妙才能。而且这只脚印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那个人有意留下的一个线索,仔细想起来,还依稀可以看出那个人的良苦用心,他似乎惯于开些玩笑,否则他绝对不会让这只脚印留在这儿,以至泄露他的天机。柳如冰久久地蹲在那个地方,好像极其不愿意离开那里,以至我站在她的身后边,她还没有想到起身站起来。她听见我问她可有什么发现时,她才指着那个脚印告诉我,“这就是线索。”我看了果然也深有同感,刚想讲什么,柳如冰立即用手指指着嘴巴,眨了下眼睛。我明白她是担心附近还有敌人,便不做声。 我们两个人心气相通,自然配合默契,不过,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这里已经空空如也。当我们回到大厅里时,见所有人都在,只有宋佳佳一人还不见踪影,是什么事情缠住了她的双脚?我正想着去寻找时,忽见她从外面姗姗归来,一看她的神色,就晓得她也有所收获。果然,她还来不及坐下来,就兴致勃勃的笑着对大家说:“你们再猜不到我的奇遇了,那简直是等着我去拣现成的便宜!”她眉飞色舞的,满脸通红,犹如擦了胭脂一样可爱。她开心的笑个不停,那种情景比捡了宝贝,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宋佳佳也是一个颇有心机的姑娘。她当然晓得我和柳如冰正在热恋中,她虽然也深深的爱着一个人,但又不愿横插一足,只得把这种爱藏在心里;还有,她也不愿充当别人的电灯泡,因此,她总是尽量和我们两个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因为这个缘故她跑单帮,她来到这东边的更衣室里,稍稍推开虚掩的房门,她是那么小心翼翼,她有一种预感,像这种地方一般都是人迹难得践踏的处所,如果要在这里稍作逗留,这里自然应该算得是首选之地。因此,她对于这里的一切都抱有很大的希望。一开始她当然要打开衣橱门,她在翻弄那些衣衫的时候,也不过是按照惯例,走马观花地一路翻下去,突然,她觉得自己的鼻孔好痒、好痒的,以至就要打喷嚏,简直无法忍受。说实话,一个姑娘家打喷嚏实在有点不雅,但在这种地方,那自然大可不必有这个担忧。她决定给自己开个方便之门,嘿,这时真好像有神明暗助一样,竟然觉得有种气味很浓,接着看见一张长得非常奇怪的叶子,就靠在那个橱柜角落落在那里。那是什么?那不是师父常说的昆仑草吗?怎么这里有这种东西?它为什么出现在这种地方?夏涛或者他家里人有谁会有这种东西?如果没有,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外面人带来的。是谁?难道不可能是那个不速之客吗?于是,她喜出望外地把它捡起来…… 这一次总算搬回了一点面子,虽然失去了的东西一时难以再得回来,但幸亏得了两个至关重要的线索,而且相当有利。第一点,是那个脚印,说明来者的身份以及有关这个人的功力。这人一定是个会家子,其功夫可以说有许多比我们还要高明的地方。第二点,是那株昆仑草,这株草,显然来自遥远的边陲要地;据故老相传,或是按江湖上的传闻,此草的功力非比寻常,具有延年益寿以及增长内力的功能。得来极是不易。但这人却遗下一羽在这个衣橱旁边,难道不是很奇怪吗?我在这次会议上这样作了总结,最后,我拿着那株“昆仑草”请两个博士费心回到所里后,帮着再确定一下这种草的来历以及它的功能,从而给今后的寻找和破解那个“魔钱”之谜提供更多的线索。话说到这个地步,素来不怎么爱讲话的吴博士,红着脸只说试试看,而张博士已经满口答应下来,连说这是应该的。 还有一点,我告诉大家,说现在倒要感谢这个不速之客了,由于他的尽力相助,现在我的麻烦反而得到解除了,我不仅不要再害怕那外面的无边无际的队伍,而且在家里也将得到安宁,那些阴魂野鬼也不会整天跟着我了。这难道不是一桩大好事吗? 这些当然都是自我宽解之言,有些人听懂了,也许有些人还没有听懂,那也由着他们去。为了感谢大家的热心相助,我决定在迎宾楼大宴众位好友的热心相助。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当大家来到门外时,天啦,这是什么原因啊,在门外,仍是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各种人马,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还有俊的、丑的,以及那些推车的、挑担的,甚至还有拖儿带女的,总之,所有的一切,一点也没有减少。原来所期望的,竟然丝毫没有到来。而且耳朵里断续地传来凄寒的喊叫之声。那个清明的时刻哪里就会到来呢?不过,这时显得最欢乐的却是刘扬,你听他说:“好了,好了,那个宝贝还在,还在!”这时的我不知是什么感觉。没有听见下文。 第七章 狡童 前文表过,有些事情要过很久以后才能发现的,正如买的东西好不好,那可得在用了之后才能明白以前的那次消耗是否值得。可不,现在就有一个人,此刻正待踏进这个在当地还算比较有名气的商店。这个客人穿得相当讲究,笔挺的一件天蓝色长袍,下面是素净的长裤,脚上套一双万字厚靴子。下巴上有一撮山羊胡,一双手背在身后。他显得精灵,神气的斗鸡眼飞快地打量四周的动静,使人对他的到访,有一种格外的小心,而决非泛泛的敬重或者勉强的接待。还有一点,在此也应当稍稍提一下,他是一位行为检点,从不惹是生非的出家人。他是打前站的白云观主事的净修道人,他这次主要是奉了观主之命,出发去五台山送一封请贴。净修道人不辞车马劳顿,好不容易碰上这个杂货店,要买些必用之物。那个看店的小伙计早就看见有客上门,知道有生意来了,自然眉开眼笑,抱拳对道人说:“有请、有请,欢迎欢迎!” 净修道人是个惯于出远门的人,对于这些事情可是看得多了,别人说的什么做的什么,他了解得一清二楚。他自己有一把九九小算盘,有哪个敢骗他的钱财?休想!他十足的冷静,又加上百分之两百的谨慎小心,他想道:“看你有多大能耐,你光天化日下敢把我给吃了?!” 那小伙计不过十五六岁,但见的世面已有相当的火候,他在第一眼中就已经发现这个老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个送钱的料子。因此,他故意不理不睬他,先把他晾在那里一会儿,且等待时机成熟时,再去慢慢切割他。果然,这老道终于耐不住寂寞,渐渐有点毛火起来,他对着柜台里的小伙计吼道:“你们还卖不卖东西,有这样怠慢客官的吗?”小伙计忙着招呼别的生意,仍不理会这个道人,心中冷笑不已,一面想着这道人今天不着了我的道道,我就不姓王;一面又得意的走进店内去,好像要拿什么东西,但结果仍是两手空空走出来。那老道看来已经到了忍耐的极点,一张柿饼脸此刻犹如罩上了一层盐霜,全然不像出家人的样子,只见他猛一拍柜面,耳朵里就听到木板发出可怜的颤抖声,到了这个时候,小伙计才匆匆赶过来,脸上陪着抱歉的笑容,口里说着:“店里人手少,忙不过来,还请客官见谅则个。”话说到这个地步,静修毕竟是个出家人,便不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就口中比比划划,要这个要那个。 现在已是风平浪静,一切眼见得都是顺顺当当,道人看那些货的成色似乎还可以,就是价格好像略有偏高,但想着自己一个出家人,又何必那么斤斤计较呢?况且与及和一个小孩子夹七夹八,倒不如早点赶路的好。他是白云道观里的,但他和“无为道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后者遇上这样的情形,必然有一番议论,可以绝对的说,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不说静修道人自去五台山送请贴。 其实,“无为老道”即使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但若说他一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那倒是有点太冤枉他。以他那种性格,或者以他的为人,或是以他的做人的标准,无论怎么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都是一等一的、甚至是百里挑一的上上之选。说起这桩事情没,不长不短,已是十多年前的老话了。那时候观里已有相当的规模,听说那个静修道人,也才刚刚进来不久。“无为老道”去泰山访友。说起这泰山的形势,似乎是通天下的人都晓得,那里除了种种为人所常称道的风景、宗教,以及许多民俗方面的东西以外,泰山还有一件事情,一直为天下人所尊从,就是进山去烧香的信男信女特别多,而且只待你一旦进入了山东地面,更不用提说到了泰山什么的,那一路上去敬香的人流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若用一句成语——“络绎不绝”则是至为妥当的。 说句题外话,这个邝若水前生恐怕就不是个出家人,他平生最是痛恨一般过于愚蠢的迷信行为,尤其又特别讨厌那些动辄就参佛求签的愚昧举动。因此,凡遇到这类事物,就会打心眼里生出反感。 说起来也是没有法子,这无为要去的这段日子,刚刚遇上东岳大帝圣诞,那一路上的人更是摩肩接踵,用人山人海来形容,真是再生动不过。他本来就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去凑这个热闹,直想立即打道回府,可是一想到这个老朋友,还有已经走路的日子,若是不算头尾,也已经走了整整一个月了。叹口气,摇摇头,还得走下去。和他一起做伴的小道童明月一脸的疲塌相,叫他加把力,他倒好,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说:“师父,你打死我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还要他说吗?我也累坏了,索性大家歇歇再走也不为过。 于是,俩师徒偏开进香的人群,选一处稍为背人的安全地方——就着山道的坡度,半坐半躺的,眯缝着双眼,也不管那是刺眼的阳光还是行人的目光,出门在外,便有这许多磨折。 这“无为道长”贵为一派的掌门,现在却在这样一个处所备受磨难,想起作为人的一生,这大概也算得是一种反讽的嘲弄吧。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们仿佛不愿意站起来,那疲倦的双腿是那么无力,是那么不知所措,邝若水简直不相信这两条腿居然是他的,他,一个具有相当功力的法师。 这时,他往往是在这个时候,他总会分心,他甚至会意马心猿地走火入魔。听,他听见,听见一个小儿的欢呼声,就在他的耳边,是的,就在这个ling辱人的神经的古怪地方。他,猛然坐起来,一眼看见一个如同粉团玉琢的小人儿,正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望着他。他看见,草地上站着的那个小男孩:他头顶蓝天,肩披短衫,正冲着这边蹦来跳去、招手致意,高兴得又笑又叫。小家伙笑得那么开心,乐滋滋的,使得老道也笑逐言开,脑袋瓜子突然灵机一动,生出一个妙想,这该是上天赐予我的盛礼吧!恩,一定就是如此。他越想越得意,竟然不知不觉的向小男孩走去。他问他:“小朋友,你多大了,你叫什么名字呀?”那孩子说:“我叫王子意,今年三岁又两个月。” 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 妇人说:“意儿,你是不是又调皮了?道长,小儿打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邝若水说:“哪里、哪里,他挺机灵的,还真是讨人喜欢。” 妇人说:“道长,你有所不知,我这孩子是出了名的淘气鬼,他与你讲话你可要留个神,千万不要被他那小模样给骗了。” 妇人接着又说:“道长,我家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了,但是聪明得让人害怕。” 王子意翘着小嘴巴讲:“母亲,这道士也不知是真是假哩,你再与他攀谈下去,小心他会动弯脑筋。” 妇人又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不得无理。道长真是万分抱歉,他就是如此说话的,你不要太在意。” 邝若水:“夫人,我们学道之人心胸断不会如此狭窄。孩子你也不用担心,贫道乃是来自白云道观的,见你与我有缘才贸然上前与之交谈的。夫人,我看这孩子面相非池之中物呢,在下正在寻觅一位聪明、机警的爱徒,恕我坦言,请求夫人能让你家公子与我学艺,他日必成大气。贫道在此先行谢过了。” 那妇人一听此言,感到非常惶恐,竟然半天回不出一句话来,那情形自然明摆着,是心里不愿意了。无为至此还不甘心,仍在用许多言语想方设法要去说服她。那妇人见这个老道执意如此,似乎抱着初衷死也不愿放手的样子,心里倒欣然有点活动起来,就说出一番话来。 第八章 刁蛮 我们说的那个妇人,她受了无为老道的感染,心里再觉得不高兴,也便不好说出口来,只是自己不能不有所表示,便看着那道人的眼睛,慢慢说道:“我虽然有许多舍不得,但为了孩子的前途,也因了你如此爱才惜才,现在是无法说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何况我本来也是为了他的缘故,我才带着他出来,想着去泰山元寿宫求见怀素道长收他为徒的。看起来,道长你恐怕与此子更有缘些,那么,就让他跟你吧。不过,你可要多费心,我这意儿太是调皮,只要你到后来莫要后悔就好了。至于我这里,你可以不必在意。另外,我还有其他的事……”说到这儿,那妇人眼睛就红了,她拉着意儿的手,对着孩子说了一句什么话,又对着道人深深一个躬身,也不等那道人会说些什么感激之类的话语来,就转身飘然离去。 道人此时心里颇受感动,又见那个孩子仍是喜笑颜开的,似乎丝毫也不难过,全然不放在心上,心里这才放心下来。他望着意儿那张笑脸,叫他去拜见师兄明月,明月比意儿大得五六岁。俩师兄弟倒是非常合得来,自然时常打闹在一起。无为道人此番得遂平生所愿,真是笑在眉头喜在心里。只是后来到了元寿宫见了怀素老道长,脸上有许多挂不住,认为毕竟是自己先抢了他的徒弟去了。但又相当得意,因此口里只说:“今天俺三师徒来贵处叨扰来了,莫怪,莫怪。”说着,把礼物献上,接着又叫徒弟们上前参见大师伯。那怀素翻然不疑有它,笑嘻嘻接过礼物,连说:“这里又不是外人,还客气到这个地步来了,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又摸着小意儿的头笑道:“这孩子长的好得意的俊样儿,看着他,倒像是从哪里见过似的。”那老道说者无心,旁边听的人却无缘无故的脸上就挂不住起来,因此无为道人指着明月说:“你们都已见过师伯了,现在你们可以去外面玩儿去了。但不可走的太远,等下回来吃斋饭。”意儿连说了三个是。 当下俩师兄弟告辞出来,出到知客堂外面时,明月就埋怨意儿嘴巴甜,害自己遭冷落。意儿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等下子我包你加倍的得到你所有的需要。”明月说他吹牛,不相信。意儿不理他,一溜烟跑得不见影踪。明月到处找他,从大雄宝殿一路找到观音堂,又从钟楼找到山背后,最后怕他去了南天门,或者什么一线天的什么地方,万一出了什么危险,那就不得了。哎,真是到霉。谁知找遍了山前山后之后,哪里有他的影子?他只好一个人先回到知客堂,见师父和师伯还在说话,便诉说意师弟不见了,说着说着,便哭了。那两个老道一听自然急了,急急要到外面去寻找,又安慰明月坐在这里,回头免得又不见人,那就麻烦了。正闹着,忽见意儿匆匆从堂后走出来,满头满脸汗津津的,好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问他,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他回答得闪闪灼灼,问得急了,就说自己走丢了。怀素讲:“你太小,不要乱跑,你看你师哥就很懂事,不敢乱走,怕你走丢了,还不顾自己的安危,四处寻找你,你看,你还好意思笑。”只有无为觉得奇怪,看上去,是不怎么样,但细心观察一下,却显得不自然。心中就有点疑惑,只是讲出来似乎也于事无补,便不出声。心里暗暗纳罕。 这里必须补述一笔:我们都知道“无为派”收徒弟一贯以来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对徒弟的要求特别严苛,而且不是江湖上所传言的那种严苛;我们尤其知道这个“无为道长”又是个特别刁钻古怪的家伙,他的功力也好,或者法力也好,他都比别人强。这一次,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相中了王子意,收下他做自己的徒弟,这也是他历来最开心的事情。不过说实话,他有时心里又有点发毛,深恐一时看走了眼,留下话柄给江湖上的人耻笑。例如,这次虽然是偶尔发生的一件小事,但这里分明可以看得出有人搞了鬼。不过,他总想不通,这小子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明显地看得出这样做,对于他来说,几乎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他突然想到,这里莫非包含着什么玄机吗? 这小子好自刁蛮,这里一定有鬼,我不信你这小子跑上天去。于是,他把那个没用的明月找来问话。他假装很关心似的、先远远的绕着圈子说一些毫不相干的小事,到后来他突然口气一变,厉声问:“你们究竟在外面说了些什么话?快快从实招来,若有丝毫弄虚作假,你就别想活了!”明月一听此话,吓得脸都白了,哪里敢有半点隐瞒,就像倒豆子一样、一五一十把意儿讲的话讲了个一清二楚。“无为”听了,原来果然是那个小子,心中一震,好家伙,这么小的一个小不点,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今后大了,那还不上了天吗?要知道他现在也只不过才三岁多点的孩童呀。他越想越气、也越想越担惊受怕,难怪他母亲总那么说要我留心点,说什么小心点之类的话。当时,我还总以为一个做母亲的,有哪个不过分夸张自己的孩子有能耐的,这不,真让她给讲对了。 他又想到,难怪那个小子,他似乎比我这个当师父的还要厉害。你看,他一双眼睛会讲话,笑起来眼睛一眯,还没等着嘴角的酒窝消散,一条妙计就会计上心来,甚至连眉头都不要皱一皱。 他在这个时候,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今后的安全,他在心里自己这样对着自己说: “嘿,好你小子,你想在我的眼鼻子底下唱山歌,你实在是太嫩了点,咱们走着瞧!” 自古道,徒儿再强,还能强过师父吗?何况,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还是千古成例,任谁也推翻不了的。但是,作为一个做师父的人却讲出这种话来,真是闻所未闻啊。由此可见,要为人师表,首先他必须正人先正己,如果没有这个最起码的前提,他做了别人的师父,说到头也是不怎么称职的。由于有这种潜意识的存在,无为果然在今后给王子意传授功夫和各种技艺的时候,他总会有意或是无意的保留一手,当然,那一定绝对是最为关键的东西,例如,他始终没有把梦魇大法传给王子意。总之,他深知自己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尤其不能输给徒弟。其实这都是历史上无数的事实所证实了的事实,而且也不止仅仅就是无为一个人是这样。不过,也正是因为有这个原因,这才促使了夏涛他们能在武艺上和王子意打成平手,若是在计谋上,那将无论如何也不是后者的对手的。因此,倘是没有柳如冰们的帮助,夏涛也很难展开对王子意的攻势的。 这里还有许多根根叶叶的藤蔓,这里我就一笔带过,除非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否则我将不再多言,以免罗嗦,也是为的使前后的气势更加吻合、不至脱节。 第九章 异声 无为道人要谋那个“无价之宝的魔币”,所以他在王子意出发的那天晚上,为了十拿九稳,他又连施三计。写在一张纸上时,又惟恐王子意在危急中把它弄丢了,便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如此、如此,这样、这样,要他狠狠记下。王子意深觉好笑,做了一个鬼脸,说他师父就知道婆婆妈妈,一点不知道体惜徒弟的英雄气概是不能随便用一些阴谋诡计来装饰的,结果又把无为弄得哭笑不得。但不管好歹他总算记下了。临到出发那一刻,白云老道还隔着大门问他,他给的那个竹筒收好没有。 我们暂且把白云道观的事情放一放,现在单表王子意雄心勃勃,立马要去建功立业。他决心要在这第一次的大事件中有所作为,虽则自己早就得到师父他们的认可,但像这样的事情的确是破天荒第一回。因此,他变得非常的谨慎小心,好像他已经远离了那个给人以大列列的外部形象,或者说起来总叫人有点担心的味道。他知道这枚“魔币”的所有特异之处,例如它的奇幻的不知来自何处的浩大队伍,他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了解到夏涛的住地,也了解了他即将有一个重大的聚会在他家里举行。心想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他得以在那天采取“随影跟形”的大法,悄悄地混进了夏家大院,他一直“蚕附”在大客厅的窗子下面,并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甚至用龟息法借以减轻呼吸的压力。因此,虽然里面现有三大高手坐镇其间,那也犹如无人一样,由着他一个人在厅外唱独角戏。 王子意的确功力过人,在此刻,他唯一可以把握的就是保有这个主动权,他知道这也是他能够成功的唯一途径。当夏涛在里面传示那块“魔币”的时候,他也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威力。似乎有一层晶亮的绿光蒙茸其上,同时有一片霞光闪灼其间,的确是个宝贝,他看的一清二楚,心想怪不得有这许多人尾随其后,原来有这个原因。也难怪师父他们一讲起这件宝贝,连眼睛都发出光来了。我现在总算是开了眼界了。 他一时又想到,现在这里有六个人,其中的高手大概有两三个之多,我一人难敌众人,这可有点难为我了。怎么办?我还是干还是不干?一会儿自己又觉得好笑,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不管什么原因,目前我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干。当然不是蠢干,要开动这个脑筋。 他也许在考虑中花了几秒钟时间,他甚至还有时间做了一个下决心的手势,最后,他就用手摸索着从衣襟里掏出竹筒,使用“无为”之气,这样吹出来的声音可以与鬼魂比美,如果功力达到了一定的火候,那种声音恐怕连鬼魂也要退避三位。试想这个本来天资就过人的王子意岂是等闲之辈,又经师父他们着意铸造一番,如此这样一吹,立即发生极大的震荡,那声音仿佛来自恐怖的地狱,使人听后果然令人毛骨悚然。他不等那里面的人冲出来,他早已隐退到了其他地方,他为了抢时间,又施展出“随影跟形”的大法,先在西侧堂丢下一只叫人生疑的脚印,又随即飞到东边更衣室从竹筒的另一侧取出那张昆仑叶塞到衣柜角,还接着用“无为”之气对着“昆仑叶”吹出了几口气,无非是要在室内做一下手脚,亦即故布疑阵而已。这些动作都在一刹那间完成,于是再车转身回到议事厅伺机取事,自然又是用了“随影跟形”大法和“无为”之气。王子意也真是艺高胆大的好角色,他紧随刘扬身后并将“无为”之气送出,从而将在座的三个人全部罩在那个气流之下,在他们一个个暂时昏迷的那一刻中,他得以施展空空妙手,如愿以偿的得到了那个“魔币”。 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大门,耳朵边就听到一个声音,可又作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且感到那声音简直是非常的柔和,好像是个女子,但又似乎具有相当的功力,犹如有一把刀在比试着要向耳朵砍下来。那奇怪的声音一字一板地说:“小子,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大青天白日的,居然来这里行此下三烂的偷鸡摸狗之事!”王子意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时只有“走”为上着,其他一切免谈。他此时也不想去节外生枝,因此,慌忙中急不择路,又故技重施,如法使用“随影跟形”就要走人。 但耳朵边扬起一片冷笑,仍是那个女子的口吻,说:“小子,你今天还想走人吗?你也太把人看得扁了。你还不把手中的东西留下来,难道还要溜之大吉不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话未落音,就有一股风迎面拂来,来者功力深厚,只是用衣袖轻巧一挥而已,就觉得那股风来得相当猛烈,果然一鸣惊人。王子意此时,要走,走不了,事出仓促,只好应敌。他平日从来不用那些刀剑之物的,因此此时他就拿出师伯给的那只竹筒来,向上使了一招大鹏展翅,就化解了那个女子的凌厉攻势。那个女子仍不现身,只是口中“呀”了一声,心中暗道:“这小子倒不是马屎面上光的那种角色,原来还真有点名堂。”一面双袖一刷,又一股劲风迎面向王子意拂来。此时王子意已是骑虎难下,只好强打精神硬着头皮应战。他一贯刁钻成性,开始时还看在这是一个和他母亲一样性别的女子,他不愿和她为敌,但看见这个不愿露面的女子越来越凶,使得他不得不狠下心来。这时唯一的法子就是只能用智谋,其他什么东西都不要考虑,这道理很现实,因为时间不够了,夏涛他们随时会杀回来,如果那三个参与进来,自己岂不是吃不着却要兜着走了。而且,时间已经不容许我再往后拖延…… 他一条妙计突然计上心来。这时他便大喝一声,“着!”果然那个女子立时就着了王子意的道儿:她连忙退了一步,以为有什么暗器,就那么偏了一偏。可以想象,高手相搏,岂能容得有些小的失误,那小子已是去的远了,风里还隐隐传来一句卖乖的快语:“多谢承让,后会有期!”那女子恨得银牙“嘣嘣”直响,本来想和夏涛他们见一面的,但又好像还没有到时候,便回去对先前派她来的人说:“差点出了大麻烦。” 那人说:“米西,你实在太辛苦了。” 米西望着窗外,明亮的阳光下,一对明亮而美丽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疲倦的笑容。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过嘛,好像还值得。” 第十章 设计 我们总该记得米西说的那句“这小子倒不是马屎面上光的那种角色,原来还真有点名堂。”的确,这句话很能说明问题,你看他那喜滋滋的一副得意相儿,这里才刚刚跨进白云道观的门槛,那里已然把那宝贝啪的一声放在师父手上,就对着两个老道大声唱个肥诺,恭声言道:“托师父洪福,幸而不辱使命。”这时白云道人正好来观里打听消息,无为老道正皱着两条眉毛,心里正不自在哩,却见王子意一阵风一样回到庄里,又见他那个眉飞色舞的快乐劲儿,当然那所有的烦恼一下子都跑到爪哇国去了。特别是当听到那犹如仙乐一样的啪的一响时,以及当亲眼目睹那枚朝思暮想的那个“魔币”宝贝时,其乐真是比喝了仙丹灵药还要快乐。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面对两个出类拔萃的宝贝,是那样完整无缺地就摆在他们的面前,那又是如何的欢乐呵,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比拟呢? 我们知道一般人都有一个好炫耀的心理,特别当他们得到了什么别人不易得到的东西之时,那种心理更是强大得惊人。这两个老道自然未能免俗,因此在他们两个低头互相磋商的当儿,王子意就对师兄明月说:“咱们无为庄白云道观又有好戏瞧了。”明月不同意,认为这又不是过年过节,也不是咱们“无为派”的庆典,凭什么好端端就有好戏上台了? 在死脑筋明月看来,这许多事情都是太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例如意师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把这枚让天下人瞩目的宝贝弄回来,那表示肯定很不简单的了,如果换成是我的话,只能是望洋兴叹罗。他有一种自卑的心理,他经常对自己不满意,一直恨自己不争气,自己总是那么委琐,尤其在两个老道那里,他简直什么也不是。 而在王子意看来,还是做师兄的强些,虽然本领不怎么高,但就因为这个原因,他就不必担惊受怕,他也无须成天像我一样为这些俗事奔走操劳,他可以高枕无忧,他甚至可以呆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自由自在的打发日子。王子意有时就是这样想的,但在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总是相当乐观相当漂亮。而且当你看到他那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时,你便更加难以料到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思想。况且我们总是从表面上去思考问题,例如此刻坐在知客堂的那两个老的,别看他们现在是那么高兴,那么舒心畅意,甚至一副非常满足的神气。我敢打保票,要不了片刻,我们就会看到另外一番景象。果然,在小兄弟谈完几句心里话后,还没有跨进房门口,就听到有人在说:“师弟,我不是看走眼了吗?怎么我越看那东西似乎越不像呢?”那是白云老道的声音。 “胡说,那上面明明写着字,你看,这可是秦晋古隶,难道看不出那‘见喜’、‘招愁’四个字?” “我当然看得清楚,也还不至于眼睛瞎到看不见的地步。不过,我总有点担心,我怕意儿给人骗了。” “你有什么凭证?” “我以前听老一辈讲,这个‘魔币’初看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古铜钱而已,但它的外形却十分华丽,上面镶嵌了十二颗价值连城的珍珠玛瑙。现在你看,上面只有寥寥可数的几颗毫不起眼的粗俗晶石。这明明就是一件赝品呀,是不是?” “啊?” 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子意和明月刚好进来,一听有这样的鸟事,王子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刻,就好像脑门上“砰”的一声闷响,一记庞大的重锤猛然凌空从天上劈将下来,使自己一贯精明的头脑几乎承受不了,似乎就要爆炸或者就要昏倒一样。看到他师父此时铁青着一张马脸,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差错会出在什么地方。他有种直觉,这里肯定有一个比他们要高明十分的高人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他甚至隐隐的感受到那个人也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令人侧目的“冠世瑰宝”。不然,他何以出手这么辣? “无为”道人也在苦苦思索,想到这里,突然灵机一动,想道我何不如此、如此,从而便中取事。一面详细了解那天意儿的全部经过,当意儿说到一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女子用衣袖向他凌厉进攻时,“无为”连叫“是了”、“是了”。老道说:“小子,小子,你好大意。她已经得了你的便宜去了,你还在梦里面。可恨,可恨。”王子意犹是不懂,问道:“师父,你今天讲话怎么尽打哑谜。那女子怎么得了我的便宜了,她说到底,那天根本连衣袖的边都没有擦到我。” “小子,你还口硬,我问你,她没有碰到你,难道连袖风都没有?” 这时候,还有什么可以强辩的,当时,那女子的长袖的攻势是那么凌厉,我的竹筒又是短兵器,不被她扫上一扫,已算大幸,岂有连她的袖风也能挡得住的道理?王子意至此,才明白过来,真的是自己中了她的圈套,亏自己当时还说得出口,说什么“多谢承让,后会有期”的废话,想到这里,脸便红了。尤其是想到当时的情景,自己满以为已经全身而退,何况那个宝贝还在自己的口袋里,然而那个女子就能轻而易举的把它换了,而且还是仅仅凭着那毫不起眼的“袖风”,真是匪夷所思! 又听“无为”道人说道:“小子,你也不要太难过,不但是你被骗了,而且连为师的也差点被她骗了,我如是没有你师伯的指点,我也会着了她的道儿。幸亏吉人天相,现在,我们还可以亡羊补牢。不过,这次仍要你出马,你可有勇气?” 王子意毕竟少年英雄,虽然遭此不如意的结果,但那激昂的志气反而更加旺盛,口里比先前还要强硬,连说:“师父你们放心就是,这回不会再误事。”看见两个老道脸露喜色,才接着说:“师父,依你看,这次我们打算怎么做才能得到那个‘魔币’?” “这次我要委屈你一下,你必须把行藏隐瞒起来,你将暂时不叫王子意,你将做一名歌童。然后,慢慢接近夏涛他们,得便时把那块真币换下来。这次明月也要出动。统统按我纸上写的那样做。我和你师伯在必要的时候自然会来接应。还有一点,我原来教你们的功夫,你们万不可粗率照搬硬做,一定要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使用。这样做的主要原因是要对方认不出你们的路数,还有一层,也为了能够真正做得逼真,使他们疏于防范。” 白云道人只说了一句,那句话是——“这件事情我和你师父都梦想过几十年了,现在头发也快全白了,所能期盼的就等着这一回了。”——语气显得非常沉重,似乎具有千钧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