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滥觞 冥界流淌的忘川,缘起于神界入口的星星缺口,神界之三生池水通过缺口滴滴漏下,数万年形成了一条忘溪,不断流淌下汇百川,流至冥界便是忘川。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而忘溪水,千万年的浓缩淬炼,化成了世间至毒,腐蚀凡胎,消弭神元。 在缺口之下,在那忘溪源头,一千年,仿佛自惩,仿佛同罪,连累了帝女受刑多少年,他就在这忘溪源头呆上多少年。一点一滴,从龙鳞开始,慢慢被忘溪之水吞噬掉,仿佛烈焰燃烧,逐渐吞噬皮肉骨血。 神志尚存,精元自觉朝向中心汇聚,千年后,龙形渐褪,独留下一具小小的被溪水泡的有些臃肿的身躯,紧紧抱着另一具更加小小的瘦削的身躯。 千年之劫尚余十六载,他睁开眼睛,眼泪无声流下,似是本能地将怀中的人拥的更紧一些:“薰儿……别怕……” 又一滴忘溪之水坠下,自他的天灵侵蚀到本元,终于一无所有,千年的记忆,连同怀中的人,一同消弭无踪,醒来的,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宛若一张白纸的六岁的孩童。 空浮的感官中徘徊一个声音,如同一把无形的锁链,箍紧了他的颈项,让他透不过气来。 有人趁机将他保护在怀中的人抢走了,晦暗中,一张赤红的鬼面具透出幽冥暗光,那个喑哑的声音说:“不死狴犴,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千年之劫,千年执念。 盘古开天辟地,化身洪荒,定地水风火四大混沌元素稳定洪荒空间,四方混沌元素互相融合影响,如混沌孕育出盘古一般孕育出了新的生命,即三族混沌神兽:祖龙、元凤和始麒麟。千万年间,三族混沌神兽各自繁衍生命,于洪荒大陆形成统领海洋的龙族、统领天空的凤族和统领大地的麒麟族,三族鼎立,共同统治洪荒。但随着三族成员不断增加,生存之地有限,矛盾也就随之增加,偏祖龙好战,元凤傲骄,始麒麟仗势众,终导致三族争斗,死伤惨烈。 三族杀伐不断,死者怨念横生,恶灵不灭,竟交融化作一条魔龙,名唤天诛。魔龙天诛终日以吸食龙族之精、凤凰族之气、麒麟族之神来增补自身,三族气运每况愈下,加之魔祖罗恶意滋事,挑拨三族纷争,致使三族厮杀更甚,终招徕天劫。 天劫之下,四者身亡,一者封印。 祖龙,封印于不周山龙泉洞内,永世不得翻身。 此劫难致使生灵十不存一,众多上古神兽消亡,为五劫之始劫,取元始天尊年号,命名龙汉初劫。 此经数万载,洪荒大陆几经演变,分化为天界、人界和魔界三界,分由神、人、魔各自统领,信仰之天平却严重倾斜。神和魔均有无穷无尽的生命,但神主天界高高在上,魔领魔界黑暗可怖,人活人间不过百年,皆崇神憎魔,修寺葺庙,日日以美酒佳肴供奉天神,却画符设阵嚷叫降妖伏魔。终有一日,人间遭妖魔侵袭,人类惨被屠戮,神之信仰之力骤然流逝大半。 神界统治者天帝遂带领众神,亲下人间降魔,历时三载,终于恢复了人间的秩序,而后又命龙族与雀族分别镇守经从人界上天与入地的异域,即神元殿与千叶宫。 功成后众神返回天宫,天帝最疼爱的小女儿琼裳却流连人间,与花农花泽相恋,诞下一女,彼时花圃中薰衣草绽放满园,便为其取名薰儿。 韶华易逝,人类难以免去生死离别之苦,琼裳眼见爱人年年老去,自己却与女儿相差无几,不禁心生悲凉,连夜飞回天宫,哀求天帝赐予薰儿仙家身份长生不老。天帝不忍爱女伤心,薰儿又确实聪慧可人,然而仙凡之恋终究不容于天地。 天帝思忖良久,决定承认外孙身份,却不能成仙,必先堕轮回以半仙的身份历劫,而琼裳,被关进天雷台日日经受雷劫,直至薰儿修仙归来。 离家世代隐居于京都最北端的隐秘竹林,奉命守护进入九龙族神元殿的第一道结界迷魂林。离父离母有着占卜天命的能力,知道未来不久,九龙族将遭遇大劫,而化解劫数之人,定是离家后人。离家尚有一长子,名为泽,寄予福泽绵长惠泽万民之意,可惜资质平庸,并无修仙练道的天赋异禀,所以化解劫难之人,只能是离母腹中尚未出生的小生命。为保未出世的婴孩足够强大,离氏夫妇决定耗尽生命精元将毕生功力授予此婴孩。 这第一世,薰儿便是离家的小女儿,带着使命出生的半仙离薰儿。 离薰儿虽然父母早亡,与兄长离泽相依为命长大,却一点儿都不似寻常孤儿那般怯懦自闭,反而自小就比别的孩子慧黠康健,还调皮的厉害,常常偷偷跑掉,不乖乖听话修炼法术。这天她一早就起了,偷跑出家门后拎着竹篮在林间蹦蹦跳跳。 她爱吃这林间的竹笋,总是要每天挖上一些,也因此被离泽追的满山跑。 “薰儿,你慢点!” 离薰儿穿着碧绿色的衣衫在竹林里穿梭,与竹同色,离泽紧跟慢赶,总也是抓不住她,气得有些跳脚。 这丫头,回去又得给她洗衣服! 天色昏黄,薰儿玩够了,拎着满满一篮子的竹笋回到竹屋,躲在门边探着脑袋朝里面看,果然看见离泽怒气冲冲的在等着她,于是怯生生走过去叫了声:“哥哥。” 离泽看见她脏兮兮的小脸和手,额角上还青了一块,想来又是乱蹦乱跳磕到了哪里,一时间又气又心疼,反倒更凶了:“离薰儿,你把我的话当屁放呢,想听就听,不想听就扔到九霄云外?” 薰儿立马昂起了头:“哥哥,不许说脏话!” 离泽立马缄了口,片刻又缓了语气道:“不是说过不许再去了吗?你要是实在想吃竹笋就告诉我,我帮你去挖。你看看你弄的,一身脏兮兮,回头又得洗出一盆泥水。” 薰儿嘟着嘴:“哥哥,自己付出劳动的果实才最香甜,你挖的就没味道了。” 离泽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似是顶了俩脑袋,蒙蒙沉沉的没了理智,左右他是说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了:“行,离薰儿,你能耐了是吧,那从今天起你自己的衣服你自己洗去,我不管了!”转了身刚走出两步却又折回来,“今天不许你吃饭,还有,修炼时间加倍!” 薰儿低着头不说话,一等离泽走远了,立马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洗衣服就洗衣服,正好有借口出去玩。 竹林中没有水源,所饮所用的水都是离泽从远处引回来的,竹筒泠泠泉水,量并不多,是以平日里离泽洗衣服,都是去的湖海边,可离薰儿却并不喜欢去那里。 她有更好的去处。 在林子里皮耍了一天,身上的衣服自然是不能再看了,薰儿换了身紫色的衣衫,这才抱着小木盆和自己的脏衣服,哼着小调穿过竹林。在竹林尽头,有一条小河,但这里却不是她的目的地,于是她搁下小木盆一个人往前走,攀过几座高山,找到那个遍地枫叶的地方,便能看到竹林里所有泉水的源头。 那源头是瀑布,似是从天顶倾泻而下,实在是太高太远,她竟看不清那远山有多高。 枫叶遍地的地方亦有一眼泉,清澈的泉水比离泽引流回去的还要清,却不是最清的,因为再往前走,就在那瀑布之下,有一汪最清澈的湖泊。 第二章 初见 那湖泊粼粼醴泉,醇美的犹似窖藏万年的好酒,哪怕只是看着色泽闻着气息也能醉了。所以她自作主张,给她最爱的湖泊命名为醉湖,一汪,令人沉醉的恨不得溺毙其中的湖泊。 醉湖岸边生长着一群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她随手撷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带在头上。 她喜欢漂亮而安静的地方,所以瞒着离泽寻了很多个好地方,而这里是最棒的一处,是她的秘密基地,每当修行的累了,她就会一个人来这里躲起来,静静呆着,看着天空,看得久了,便能在天的尽头看到一个虚影。 那虚影是一个女子,只是那女子该是谁呢? 为什么仅仅看着那身影,她就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 以往,薰儿总会同那虚影说说话,喜的,悲的,她早逝的爹娘,她的思念,还有她相依为命的哥哥离泽,等等等等,总是会有很多话说,而那虚影一直存在,仿佛在静静听她诉说。 可今日的离薰儿却累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因为五个时辰的修炼变成了十个时辰,离泽甚至真的没有给她准备吃的,大抵是真的生气了,说衣裳不洗干净不许回来。 薰儿忍不住吐舌头,哥哥真凶。 又累又饿,薰儿不想洗衣服,只想先洗洗自己,于是宽了衣衫钻进水里。湖水上涌覆盖到肩膀,嘻,立即舒缓了全身的疲乏。 薰儿在湖里泡的昏昏欲睡,但警觉性并没有消退,老远便听到有人的脚步声。 这里已远远超出了迷魂林的结界范围,没有她的帮助,离泽是没有办法到这里来的。 来人是谁? 会是神元殿的人吗? 薰儿不敢再多想,立即上岸捡了衣衫套在身上,可惜浑身湿淋淋的,穿了宛若未穿,而脚步声已然靠近。她环顾了四周,竟然没有灌木可以遮挡,情急之下,她只得不顾离泽的千叮万嘱,冒着暴露她半仙身份的危险,幻化成一株薰衣草,躲进一堆紫色的小花中。 来的,是个翩翩白衣少年,站在湖边顾盼着,似乎在找些什么,许久都未寻到,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却猛地顿住了,盯着薰儿的方向慢慢走过来。 薰儿拼了命地不去颤栗,却还是被风吹的摇摆,浑身湿漉漉的,风吹之下越发的森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就抬起已经变作花叶的双手…… 少年似乎听到了,循着声音慢慢靠近,薰儿顿时觉得自己完蛋了,回去一定会被哥哥胖揍一顿,哪怕从小到大离泽都不曾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最多也就是嘴巴坏点教育教育她,可是身份暴露全然不同于以往她犯下的任何错。 离家家训,暴露身份,轻则承受家规,重则逐出家门。离泽大概是舍不得把她这个妹妹逐出家门的,但是这所谓的家规,薰儿因为从来没有受过,只偶尔听离泽提起他幼时父母是如何棍棒教育他,而他对她是多么仁慈和蔼云云,如此,反倒让她越发的担忧起来。 她这么细皮嫩肉的,要是不能用法力抵御,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教训的皮开肉绽呀。 好在,那少年并不是奔着她来的,少年只是走到她身后,从花丛里捡起了一枚精致的耳环,然后起身离开。 风吹的更猛烈了,掀起了那少年的衣袂。少年顿了顿足,像是想到了什么,将耳环攥在手心,然后有些笨拙地脱下自己的外衫,随手抛出去,恰巧掉落在薰儿的身上,将她整个包裹严实。 薰儿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也许是夕阳西下,也许是仰目视物变了样,她总觉得他的身影,单薄的可怜,就像天空之中的那一位的虚影一般孤寞。 她忽然就伸出手去,本能地想去拉住些什么,可她化作花叶的手是抓不住什么的,而那少年越走越远,很快便消失在了枫叶谷的尽头。 那少年离去的方向,是东方的迷雾森林。 薰儿恢复人形,立马拢紧了身上的白衫取暖,忍不住笑了笑:原来竟是神兽四不相的人呢,人以群居,看来那四不相,也不尽然是传说中的凶狠残暴难以亲近嘛。 回去迷魂林,薰儿彻底病了,倒不是被冻的,而是被撑的。 离泽只剩下无奈,本想趁此机会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听话的野丫头,结果看她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直叫的他心疼。 离泽恨铁不成钢:“不过就是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一顿饭反倒吃回了三天的量,离薰儿,我看你也就这些能耐了。” 薰儿躺在床上不想动弹,她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竹叶,沙沙作响,一片接着一片掉落,连接成形。她想起了那件披在她身上的白衫,仿佛被牵动了心:“哥哥,你说爹娘之间有没有爱情呢?” 离泽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小丫头是想念爹娘了。他摸着薰儿已经被浓密黑发覆盖的小小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哄着她:“爹娘当然是相爱的,所以才有了我跟你啊。” “那我为什么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她扬起脸,“我身上有爹娘用生命留下的灵力,我继承了他们所有的一切,可是我感受不到他们之间的情感,一丝一毫都感受不到。” 离泽想了一下:“他们的爱情生死相随,自是存在的,只是因为你不懂,也许在你遇到你爱的那个人时,就能感受的到了。啊,这么说吧,比方说你最喜欢吃的鱼,没吃之前你也不知道它身上有刺,可是那刺却是一直存在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薰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撒娇似的抱紧了离泽的胳膊:“今天吃的鱼真好吃,哥哥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呢,害的我吃的停不下来,差点被鱼刺卡住。” 离泽最经不起她撒娇,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鬼丫头,小心吃成个小胖子,以后嫁不出去。” 薰儿咯咯笑:“胖子就胖子,胖子也是哥哥养肥的,嫁不出去就赖你一辈子。” 第三章 情定 一辈子,该是多久?想到父母临终前的托付,离泽宠溺道:“好,哥哥永远都陪在你身边。” 殊不知,这份永远,将绵延千年。 过了几日,薰儿修炼的累了,便又瞒着离泽偷偷跑到自己的秘密基地,坐在岸边,脱了鞋子划水,不小心就溅湿了手边的白衫。平静的湖面被她搅乱了,不规则的大圈连接着小圈,像无数只炸了毛的猫。 她的心也有些乱,这几天总是忍不住在反复想着离泽的那句话。 生死相随的爱,在遇见爱的那个人时,真的就能感觉到了么?万一这辈子都遇不上呢?万一她爱的人不爱自己呢?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那日的白衣少年,虽说只是一面,可那少年的模样,生的可真是俊俏呢,人也是极温柔的,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就红了红脸,少女怀春一般。 只可惜,她或许再也见不到那少年了,就算见到了,又当如何呢? 她手下渐渐用力,指尖滑在白衫外嵌进泥土里。 岸边太潮,泥也潮潮腻腻的,她觉得不舒服,这才发觉原来自己走了神,竟连靠近的脚步声都没能察觉到。 竟然是那天的少年,他似乎也很诧异看见她,视线往下,居然笑了,露出齐白的牙齿,温声自语:“原来是掉在这了。” 薰儿一怔,竟然真的是他。 少年看她一眼,复又盯着她手边的白衫,有些俏皮地歪了歪脑袋:“这可是我的外衫,姑娘你可否归还了?” 薰儿沿着少年的视线看过去,一时间有些羞愧难当,立即抱着已经脏皱的不成样子的白衫站起来。 这白衫明明她早已清洗过了,只期有一日相见能完璧归赵,可是如今又脏成了这个样子,叫她如何好意思归还? 薰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我是离薰儿,就住在这山谷后面的竹屋里,你的衣服脏了,我可以……” 湖面游过几只野鸭子,嘎嘎声打断了薰儿的话。有记忆以来,除了哥哥离泽,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第一次难免怯懦,可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竟被鸭子的叫声打扰,顷刻间便泄了一干二净。 少年看着她,温柔地笑着:“你可以知道我的名字,我叫。” 薰儿木木地应了一声,旋即又像明白了些什么一样,指着湖面的野鸭子笑起来:“?是像它们那样连飞都不会的笨鸟么?” 也不恼:“只要你不是一条坏鱼就成。” “为什么?” 看着湖中心,仿佛洞穿了什么:“因为飞鸟和鱼是最不可能的伴侣。” 薰儿慢慢低下头偷笑,低声咕哝:“其实你也不算飞鸟,顶多是只连飞都不会的水鸭子。” 水鸭子和鱼,可以共享一片水域。 夕阳已经西陲,将他们的身影交错拉长,仿佛能绵延到世界尽头去。 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薰儿昂着头,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他:“其实我没想问你的名字呢,我只是想说我可以把衣服洗干净了还你,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我家里找我。” “好啊!”走近薰儿,像只狡猾的狐狸一般看着她,“顺便拜访令尊令堂。” 薰儿撅着嘴巴不再说话,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就像只纯良的小绵羊,不能搭话,否则会被咬住,最后连骨头渣渣都不剩。又或许要变成骨头渣子的人不是她,而是,因为离泽不喜欢他,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然后扔进湖海里喂鱼。 她莫名其妙:“哥哥,不是坏人。” “也不见得是好人!”离泽比她想象中要更加生气,“你不许再见他,否则我就没有你这个妹妹!” “哥哥,你无理取闹!” 薰儿哭着跑出去,像从前躲避哥哥追赶一样没有目的地往前跑,没想到竟还能跑到有他的地方。 坐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薰儿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当日被他从花丛里捡起的耳环。淡紫色的宝石悬挂在纤细的支撑下,在昏暗的月光下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一见到他,薰儿就忍不住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回过头看见她兔子一般的眼睛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抱住她:“怎么了?” “我跟哥哥吵架了,因为他不喜欢你。” 糊里糊涂地笑了笑:“可是我没见过你哥哥啊。” “是我拉他偷偷去看你的。”薰儿的声音低下去,“我只是想让哥哥见见你,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那天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你一眼,就气的掉头走掉了。” 不说话,而他眼中,是愁云满布,还有疲惫和不耐。 薰儿以为他在为她偷偷拉着离泽去看他的事情生气,怯生生问道:“你生气了?” 摇了摇头:“只是累了,很多人很多事,不想管,却不能任性地抛下。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只是一份不能抛下的责任而已,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兄弟猜忌处处针对,这种事情,我真是够了。” 薰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天真道:“就不能躲起来吗?不是抛下,只是躲起来而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继续你的责任。有的时候绷的太紧,也是要松一松的。” 看着离薰儿的眼睛,让觉得莫名的放松,他忍不住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滑过她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像在呵护什么宝贝。薰儿不习惯这种触碰,觉得痒,想要躲,却被牢牢箍在了怀里。 他伏在她耳边呢喃着:“告诉我,你喜欢我么?” 他的声音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让人全身都失了气力。薰儿点了点头,立即又摇了摇头,张着嘴巴却没能发出声音,因为被他的唇堵住,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包括询问这是不是爱情。 她踩在厚厚的枫叶上,像陷进了柔软的棉絮里,如同这不知深浅的情感,难以自拔,挣扎不开。 也许这就是爱情,有些甜蜜,有些酸涩,甚至会痛会哭。 第四章 温存 她窝在他怀里,感受他的温度,耳边的气息似乎也在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爱情。而她,兴许前生就是一株等待爱情的薰衣草,终于等来了属于她的爱情。 他们很快成了亲,没有任何人的参与或是干扰,只是黄天后土鸟兽花草,而他们的新家是枫叶谷中一个宽阔舒适的山洞,里面有桌有椅,都是亲手伐了木头做的,虽然简单,却难得舒适。 洞外的景色更是少见的仙境,他们喜欢早起去摘新鲜的果子,去河里叉取活蹦乱跳的鱼虾,他们还有一个新的家人,是迷雾森林里那头小四不相,嗷嗷待哺的仿佛一个婴儿,缠着他们黏着他们。他们越来越像一家人,平淡而温馨地生活在一起,一起在夕阳西下的余辉中享受醉湖的清凉,在漫天繁星的时候听着虫声啾啾相偎而眠。 偶尔薰儿会呆在山洞里摆弄针线和绢布,一条接着一条,终于绣出了一条最满意的有着薰衣草图案的手帕,想着在生辰的那一天,作为定情礼物相送。则在枫叶落的最厚的两棵枫树间绑上了麻绳,用木板做了一个简易的秋千,希望他们可以一起在这秋千上,等日出,看日落。 他说,这样就算打瞌睡从上面掉下来也不会觉得疼。 薰儿没想到,有一天她真的会从上面掉下来,摔的那样重,那样疼。 慌乱地扑过来抱着她,有东西从衣袖中甩出来,薰儿认得,是那天花丛里的耳环。 而站在身后的少年,一身近乎邪肆的幽紫,手里握着一柄通体血红的剑。那少年慢慢将剑收回剑鞘后淡淡的朝她看了一眼,那眼神中,满是不屑。 他弯身拾起了那个耳环,悬在半空似乎在等谁去拿,又仿佛只是端详沉思,半响才道:“狴犴,你该回去了。” 薰儿摔下来的时候碰到了头,小腹也疼的厉害,人昏昏沉沉的但还是紧紧攥着的衣袖,感知越来越微弱。 不久后,她被放到了床上,头脑不清地呢喃着什么,然后她听见在她耳边说:“乖乖睡一会儿,我发誓,永不会离开你。阿四,好好照顾她。” 最后一句是对小四不相说的,小兽呜呜地应着,也感应到了不同寻常的冷凝,缩成一团偎在薰儿身侧,似乎想为她取暖。 很欣慰地摸了摸小四不相的脑袋。 光线越来越暗,薰儿看见逐渐远离的背影,却叫不出声,全身都仿佛被灌了铅,渗进了四肢百骸。从来都没这样累过,像是要死去,像是要活不下去。 好在还有小四不相在,小爪子安慰一般拍在她心口,汩汩传来的暖意提醒她仍还活着。 只是一直都没有回来,留下来的,是那个口中唤作睚眦的幽紫少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尖针扎在她心上。 睚眦说:“狴犴,你该回去了。” 睚眦说:“爱上了这个凡人女子?狴犴,你的借口太粗糙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睚眦还说:“螭吻受伤了,她在等你回去。” 狴犴,睚眦,螭吻,不是九龙族的左右护法和族长吗? 不,没有狴犴,那是她的。 薰儿清醒后一直守在他们的家里,念叨着最后留下的承诺,一直一直等,数着星星,去计算他离开的日子是今夜星星的几成或者几倍,满怀希望地数完,然后等着与落日一样的颜色取代暗黑。 起初小四不相还陪在她身边,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时而看看她,时而看看迷雾森林的方向,慢慢的盛满了雾气。 终于,连小四不相都回迷雾森林去了,可她还在等,坚守着最后的承诺,一直等,一直等。 一个人寂寞的太久就会绝望,而离薰儿从来都不是可以耐住寂寞的人。她从来不对身边的人使用法术,可是当无形无影的风声都觉得寂寞无依的时候,她一手抚在小腹上,一手捻指探寻到了他的踪迹。 不止是他,还有他身边的人,孱弱的如柳枝一般的女子,还有那个,衣袂幽紫的男子。 迷魂林。 兴是离开的太久,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竟也会觉得陌生,鼻尖被昔日嗅惯的竹叶清香充溢,脑海中却还是想着枫叶谷中盛开的百花。 她是如此,渴望着那个家的。 离泽也变了很多,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眉眼之间全是疲惫。他扶着门走出来,看见薰儿站在门外,眼中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竟然只有防备:“你回来干什么?” 薰儿脚下只移动了半寸,便觉得寸步难行。 她看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看着他怀里抱着的人,再看着那女子透玉一般的耳垂上带着的淡紫色耳环,喉中的话生生被梗住。 压抑到死一般的绝望。 离泽像疯了一样扑过来把她往外推:“你回来干什么?既然走了就不要回来!” “哥哥!” 一道浅色的结界在两人之间横生而出,离泽再也推不动了。这是薰儿第一次对他使用法术,凡人对抗半仙,本就是毫无胜算可言。 薰儿只是望着,眼泪缓缓从眼角滑落:“你说过的,你不会走。” 怀中的人动了动,纤细的手指攀在他的肩上,似乎说了些什么,又或许只是一个眼神。 “我早该想到,普通人不可能住在迷魂林。”紧了眉头,看向离泽道,“她才是离家真正的继承人,对么?” 离泽警惕地挡在薰儿面前,一字一顿:“你不能!” 没再说什么,抱着怀里的人走到薰儿面前,面无表情的像是初识的陌生人。 他说:“救她,用你的命。” 薰儿只觉得天昏地暗,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疼。她用力按着小腹,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逃走,就像她现在这样。 好想逃离,逃离这个噩梦,可惜不是梦啊,他的话继续响在她耳边,每一个字都是最致命的毒/药,慢慢渗进她的血液里,侵蚀掉她所有活着的希望。 第五章 献祭 他说:“你耗尽生命的灵力,可以让螭吻保住性命。”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了父母,其实她从来都没见过他们的样子,因为他们是耗尽了生命才换来了她的新生。她是离家的继承人,带着使命出生,一出生便是半仙之尊,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要她在劫难来临之时守护九龙族的族长螭吻,而代价,是牺牲掉她自己的命。 献祭,这便是她离薰儿的使命。 她明白了哥哥的一反常态,明白了这段时间所谓的幸福只是镜花水月,一旦面临生死考验,就会立刻化为乌有。 可是她不甘心,她明明不是陌生人。 薰儿艰难地张开嘴:“,我是你的妻子,你忍心要我死么?” 机械地重复着一开始的话:“救她,用你的命。” 薰儿拉住了离泽的手,慢慢向后退,而抱着螭吻步步紧逼。 这样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的,让薰儿觉得害怕:“,,你不能这么残忍,一丝余地都不给我……给我时间,她现在不会死,你相信我,我会回来,我一定会救她……” 她几乎拼尽了力气才将自己和离泽带到安全的地方,甩开了不要命般的追截。离泽比她也好不了多少,瘫在石床上死鱼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 薰儿倒了一碗水给他:“哥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离泽环顾四周,想借故引开薰儿的注意力:“这里就是你消失了三个月呆的地方?” “哥哥!”水碗瞬间被捏碎水渍四溅,薰儿冷着一张脸,“不要妄想瞒我任何事,你该知道,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探查。” 离泽气急:“告诉你什么,你想知道什么?离薰儿,我警告过你的,不要靠近他,不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你以为他爱你,他最爱他自己!在他心里,就是那个女子也比你重要,你为什么非要一头扎进去让他有机会把你伤的遍体鳞伤?” 是,在他心里,她的苦苦哀求比不上螭吻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他要她的性命,决绝的不留一丝余地! 为什么?难道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温存都是假的么? 薰儿忽的有些恨。 “伤我?”薰儿的眼中隐隐露出杀意,“他若不爱我,我会先生生扒了他的一层皮!” 离泽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发寒:“你变了,我的妹妹薰儿善良温柔,从来不会这样跟我说话。” 薰儿皱了眉头,无形间加重了自身的势压:“哥哥,告诉我,我不在的三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离泽叹了一口气,知道瞒不住她,索性从头一一到来:“千年之前,天帝赏识,九龙族奉天命守护神元殿,如斯重任,难免引起他人妒恨,其中最甚,莫过于自恃血脉纯正的夔龙一族。一个月前,夔龙族秘密进攻,领头的乃是夔龙一族史上最为强悍的勇士隐彦。此人是出了名的有勇无谋,竟也能无声无息地闯过迷魂林和千变山,进入神元殿重伤了螭吻,九龙族损失惨重。” “无声无息?是因为我不在迷魂林,还是因为不死狴犴不在神元殿?” “或许,都有。” “那守护千变山的人呢?” 离泽摇了摇头:“千变山三面环山,层层幻影结界,轻易闯不进去,而且环海的一面有迷雾森林作为屏障,里面机关重重满布瘴气,又有独角神兽四不相镇守,所以守护千变山的睚眦,常年都不在,形同虚设。” 薰儿道:“独角神兽三个月前因为难产,产下小四不相后已经去世了,夔龙隐彦应该就是从迷雾森林那里闯进来的,可为什么会这般轻易?不可能无声无息的,除非……” “除非九龙族内部出了内鬼,总不可能是九重天的天帝故意放任龙族自相残杀。”离泽喟叹一声,“果真是大劫啊,像注定的一般。” 薰儿苦笑道:“爹娘临死之前已经留下预言,在我有生之年,必定会遇上九龙族的空前劫难,面临生死抉择。哥哥,你早就知道他是不死狴犴,你知道,有朝一日面临选择,他一定会选择救螭吻,我不怕死,可你不想我死也死的那么绝望,对么?” 离泽肃容道:“是,九龙族的劫,已至了。” 薰儿抚着小腹苦笑了一声:“这是九龙族的劫,何尝不是我的劫?天下之大,随便哪里都可以躲过一死,可是九龙族遇上了强敌,或许还有内鬼勾结沆瀣一气。我不忍心让死,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但我现在不能被他找到,我还不能死,几个月,再给我几个月就好。” 离泽像是想到了什么,蛮横地抓住了薰儿的手腕,只是一触,便像遭了雷击一般浑身一颤。 他看着薰儿,忽的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还是原来的离薰儿,只是长大了。” 薰儿换上了当日初识穿的紫色衣衫,静静地坐在岸边的巨石上。手边的白衫早已经洗干净,时不时被风掀起衣角,沁出好闻的薰衣草芳香。 她听见了慢慢靠近的脚步声,稳而沉,竟然有些欣喜。她站起来:“,其实你不想我死,对么?” 攥住了她的胳膊,似乎是害怕她逃跑,竟然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看着她的眼睛,眉眼皱成一团:“你不该回来,因为你一旦回来,我便不会再让你离开。” “,若不是我让哥哥在千变山入口留下联络的记号,你以为你能找得到我?我可是迷魂林的主人,穿过结界来到这里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夔龙族为什么也可以?” 挑了眉梢:“你在暗示我,神元殿出了叛徒,九龙族中有内鬼?” 薰儿伸手攀住了他的脖子:“迷魂林的竹林结界,千变山的幻影结界,本就不是外人可以轻易勘破的,而唯一不设结界的迷雾森林,即使没有独角兽的守护,仅凭那重重雾瘴,夔龙一族也难以寸进,更遑论是无声无息,打的你我措手不及?我们在枫叶谷才避居了多久,夔龙一族居然就直捣神元殿,大伤九龙族的元气,这不是出了内鬼是什么?” 第六章 梦碎 蓦地扯了唇角:“独角兽?这可是阿四最讨厌的称呼了,你想鱼目混珠,也得先做足准备啊。” 薰儿一愣,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要逃,哪里肯让,他将怀里的人转了一圈,挥手扔在一旁的巨石上,死死箍住她的双肩。 他牢牢按住她的面首,抵在岩石上,眼中竟有嗜血的欲望:“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离泽,凭你的道行还装不了半仙!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妹妹离薰儿在哪儿?” 薰儿即刻变成了离泽的模样,因为脸被抵在石头上,说话有些不清楚,但还是听清了。 石面慢慢渗出猩红的血液,他却恍若未见,如同一只暴怒到极点的狮子,不停加重手下的力道,直到离泽挣扎出声。 他抬手将离泽掼在地上,昂起头看着落日,整个人居高临下:“我不管任何理由,螭吻必须活着。” “所以不在乎薰儿甚至也不在乎你自己的骨肉?”离泽拼尽了力气,“你是不死狴犴,就注定无情无爱吗?薰儿只是希望你给她时间,她只是想生下可以陪伴你的孩子!” 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却很快消失了,留下的仍是冷漠的话。他说:“我只要螭吻活着。” “,因为你爱的,从始至终都是她,有她,才有你不死狴犴的万载长存。”薰儿从暮霭沉沉的灌木丛后走出来,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我现在才明白你那天说的话,无法抛弃责任,指的就是螭吻对吗?可惜啊,睚眦也喜欢螭吻,爱到癫狂。你不想看到兄弟阋墙,所以委屈自己,而你选择跟我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初识那天,我穿了她最爱的紫色,对吗?真可笑,我离薰儿居然成了别人的替代品和遁逃的工具。” “你都知道了?” 眼中露出惊诧,薰儿却只是笑:“,你还记得这里吗,相比枫叶谷,我们呆在这里的时间更长。成婚以来,你每日都带我来这里,我看你捕鱼,你听我岸边轻唱,我们一起相拥靠在这岩石上看日出日落,还有迷雾森林里那头尚未开智的独角兽四不相,是我们一起替它接生的。我们叫它阿四,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虽然它一出生母亲就死去了,但它还有我们做它的爹娘……,我们在这里度过的快乐日子,你可还记得吗?” “我记得。”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来过千变山无数次,却从来不曾横渡这湖海?” 皱眉:“薰儿,够了。” 薰儿苦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湖海过后所环的三面群山就是千变山,穿过那里的幻影结界,淌过一条泉水涓细的忘溪,便可直达神元殿腹地!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拉着你绕路穿过竹林结界再回去枫叶谷吗?,其实我知道,翻过幻影结界才是最简便的法子。忘溪横亘在千变山的出口,一端连接忘溪谷通往神元殿腹地,一端,则连接枫叶谷通往神元殿外门,我们若是从千变山回家,至少可以缩短一半路程,可是我不愿意,不愿意看见忘溪的另一端!” 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离薰儿你住嘴……” 薰儿完全没有停住的打算,这种程度的剖析和讽刺算什么呢?她冷冷地笑:“忘溪谷,是进入神元殿的最后一道防线,那里是你们常常相约的地方,对吗?呵呵,同枫叶谷毗邻的忘溪谷,那个你和别的女人海誓山盟的地方,居然和我们的家只隔了一汪醉湖而已!醉湖啊醉湖,我命名的醉湖,到底迷醉了谁呢?不死狴犴,我本该尊称你一声护法,可是你这样的忠心和不顾一切,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 “离薰儿!” 他似乎被刺中了某条不能触碰的弦,暴怒地扬起了手掌,响亮地掴在薰儿脸上,顿时如大火燎原,灼伤了他的手掌,也焚尽了他的生命。他的手停在半空,离泽早已扑过来将薰儿护在了身后,怒目相视。 未等他们开口,薰儿已经推开了离泽,无所谓地擦掉了嘴角的血迹,竟还是那样冷冷的笑:“我哥哥拼尽十年功力给她灌注的真气足以让她等到我回来一命换一命,可是,她没有机会了。狴犴,我会让你知道,你的狠心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仿佛换了一个人,嘴角噙着冷笑,仿佛失掉的不仅仅只是天真纯良,又仿佛只剩下阴狠。 打了一个冷颤,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薰儿,那是你的使命。” “哪怕是天下覆灭又怎样?我不在乎,你大可以现在杀了我,一尸两命,算是给你的螭吻抵命了。” 薰儿转身就要走,揪紧了心,一掌打出去。薰儿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嘴中的血再也掩不住,溅落在地上形成杂乱无章的墨画,慢慢晕染开来。 慌了神,他从未想过要她死,他只是害怕,害怕一旦失了这次机会就再也找不到她了,竟鬼事神差地一掌打在她的左肩上。 离泽扑过来抱住薰儿对他吼:“她冒着生命危险,只是为了提醒你小心内鬼,你却非要置她于死地。狴犴,你纵是千秋万载不死不灭,但你记住,你是用了最珍贵的一切换回了这万世的寂寞!” 的大脑顷刻混沌一片,隐约间他看见倒下去的薰儿对他笑着流泪,她说:“原来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若是有来生,我不愿再遇见你……” 离别与背叛的爱,太沉重了,她宁愿,宁愿从来不曾拥有过。不,她从来都没有拥有过,那个唤作的男人,那个给了她一个家的丈夫,不过是南柯一梦,镜花水月而已。 彻骨寒凉,梦碎了,她,也该醒了。 第七章 再世 一千年后,京都,秋水山庄。 她是坐着的,所以溪水只没过她的半腰,那样彻骨的寒,她慢慢蜷起身体抱成一团,手脚都失去了知觉。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周围是看不清的迷蒙世界,只有流过身体的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宛若蜿蜒的小蛇,嘶嘶吐着信子,然后猛地穿透她的身体。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剜掉了大半的心,只留下一小部分残缺汩汩淌着血,又像是空掉了整颗心,抚上去不觉得少了什么,只是空落落的。 头顶滴下一滴水在她脸颊上,像是眼泪,等她伸手去摸时已经不见了。脸颊像贴在什么上,她把手凑过去,仿佛能触到一个温热的胸膛,心脏咚咚的跳跃声顺着指尖穿过来,让她慢慢放下心来。 那个怀抱紧了紧,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薰儿……别怕……” 是谁? 谁在说话? 她看不见,瞪大了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水流锲而不舍地流过她的身体,日复一日,水滴石穿,磨蚀掉她的身躯,慢慢的,慢慢的,剩下婴孩一般的大小,一切都虚幻的像是梦境一般。 忽的梦境转换,晦暗的岩洞一下子光亮的晃眼睛,她定了定睛,人竟已身在京都大街的街角,晃眼的,乃是遍地皑皑白雪。那一年的寒冬腊月,雪花像鹅毛一样飘了整整三天三夜,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只有她,不过三岁的样子,短胳膊短腿,小小的身躯蜷缩在鲍参翅肚的屋檐下,一动都不敢动。 地上的积雪厚厚的,一个三岁的孩子,在上面踩上一脚,半个身子都得湮没进去,而一个六岁的孩子,在那积雪上也不过能够勉强前行而已。 那个三岁的孩子是衣衫褴褛的她,而那个六岁的孩子,也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 忘溪水千年的侵蚀,他们都不再是最初的样子了,也不再拥有最初的记忆,他们,只是京都大街上素不相识的偶然,机缘巧合瞧见如今的彼此而已。 正是这一次偶然,让几乎被冻死的她活了过来。 那时的她已经冻的奄奄一息,突然有温热的指腹戳了戳她的脸颊,但她没有睁眼睛,因为实在是太冷了,她不愿意浪费一丝一毫的能够延长生命的热量。 那指腹不死心,便又戳了戳,锲而不舍一般。 她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明黄色的肉球半躬身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往上看清,肉球还有下颚、唇角、鼻尖、眼睛……原来是个小胖子,胖的太离谱,乍看之下像是水肿了一般,大抵还是个富贵的小胖子,因为他的衣着饰品处处彰显高贵,不似她,连取暖都不能够。 她觉得这个样子的自己实在太过狼狈,于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她没有一丁点力气,挣扎了半天,也只能吃力地靠在墙角上。 于是乎小胖子完全蹲下来,与蜷在角落的她差不多等高,笑呵呵的又戳了戳她的脸:“小乞丐,你为什么睡在这里啊,不冷吗?” 冷,当然冷,她扯了扯身上单薄的单衣,对比小胖子的棉衣大氅,更是冷甚几分。不过最让她不舒服的却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他的称呼。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我不是小乞丐!” 小胖子还是呵呵笑:“小乞丐,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我有一个亲哥哥,还有一个非亲姐姐,我是优秀的哥哥、有价值的姐姐的没用弟弟,可是我没有妹妹,你当我妹妹好不好?” “你为什么想要一个妹妹?” 小胖子咧着嘴巴笑,露出几个掉了牙齿的黑洞:“我会好好疼她啊,让她知道,这个世上我最疼她最爱她,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她,都不需要她,也有我会一直陪着她,一直需要她的陪伴。” 小胖子冲她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她犹豫了一下,瘦削的手刚要伸出去,突地有震天的声响猛地冲撞她的耳膜,她的手便又缩了回去,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胖子已经被一个大胖子拉了起来:“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乱跑啊?京都不比洛阳,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海叔可怎么担待的起啊?快些跟海叔回去,瞧这冰天雪地的,你不是最怕冷了吗,咱们快些回去,离庄主已经叫人备好了午膳,咱们是客,不好叫人家等……” 巴拉巴拉一堆话,小胖子离她越来越远,各种不高兴,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挣了大胖子的手又折回她跟前,气喘吁吁:“小乞丐,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真的不是小乞丐! 她生气的皱眉:“我不要。” 小胖子委屈:“为什么?你没有爹娘没有家对不对,为什么不要跟我回家?我要你啊,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好不好啊?” “不好!”她坚决,“没人要的不是我,你才没有人要。没有人喜欢你,没有人需要你,所以你要找一个人喜欢你需要你,你只是想我当你的傀儡娃娃,所以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回去,我不要你!” 小胖子拧眉,直喘粗气,仿佛难以置信。他竟是揣了这样卑微的心思吗,还居然就这样,三言两语间便被人看穿了心事?他不相信,不能相信,于是狠狠推了她一把:“你不跟我走,小乞丐,你会后悔的!是我不要你,小乞丐,是我不要你!” 然后迈着同样短小的腿,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路踉踉跄跄地跑回大胖子身边,牵起大胖子的手,还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仿佛在跟她大吼:“是我不要你,没有人要你!” 是呀,没有人要她,她没有爹娘,没有家,连记忆都没有。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还有,她是谁呢? 真的好冷啊,她又闭上眼睛,昏昏欲睡,只是冷的睡不着。 鹅毛大雪还在下,落在她身上,脸上,慢慢的,她冷的没了知觉,濒死一般,却又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大概真的是梦吧,她觉得有人在握她的手指,宽阔的大手包着她的,暖意一点一点让她的感官清晰起来。 第八章 灭门 她睁开眼,原来自己在亭子里睡着了,爹正在帮她搓手。 “爹。” “你这孩子,怎么不回房休息?仔细着凉!” “我没事。”她浅浅笑着,“珊珊呢?” “在你母亲那儿。” “她……” 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离云飞知道她想说什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耳朵:“爹要出门一趟,或许要很久。” 她问道:“爹是要去寻江湖百晓生严博焘?” 离云飞道:“严家几乎被灭门,严博焘现如今又下落不明,严夫人飞鸽传书求救于我,将两个孩子的安危交付,我身为武林盟主,断不能坐视不理。” 严博焘是少林俗家弟子,师承少林方丈,功夫高低自是不言而喻,因承袭祖业的通天楼又被誉为江湖百晓生,号称无事不晓。他的妻子西门星是西门舵舵主西门缺唯一的妹妹,就是这样的身份地位,也敌不过千叶宫的侵袭,一夜之间死伤满门,一场大火燃过,遍地玄焦。通天楼数百年根基,如今只剩了带着儿子逃出来的西门星母子三人和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严博焘。 离家是江湖四大家族之首,一庄二堡三舵四门的第一位,其他三大家族分别是岭北的上官堡、岭南的西门舵和洛阳的叶门。自离家的先祖离殇创了秋水山庄之后,武林众豪杰世世代代都以离家为尊,迄今近千年,秋水山庄的庄主代代被尊为武林的盟主。 站在高处看低处的景便觉得渺小如沙砾,她或许就是这样,堂堂离家的大小姐,站峰顶太高,只看得到与她比肩的,从来都不会惧怕任何人任何事,除了千叶宫。 那是个处于暗中的杀手组织,甚至没人知其在哪,以秋水山庄的实力也没有把握可以与之抗衡,所以她怕,紧紧拉着离云飞的手不肯放:“严博焘为何会开罪千叶宫我们尚且不知,您若是去了,就摆明是跟千叶宫作对。爹,别去,他们即使不和,也始终是一家人,西门舵都不肯出手援助,我们又何必要趟这浑水,平白惹上千叶宫?” “岂可如此?”离云飞愤然,“严博焘即使罪大恶极也罪不及妻儿,千叶宫在一夜之间屠戮严家上下数十余口,孰是孰非你我心中明白。我离家是武林之首,处事待人自要当得起世人的表率,怎可因对手强大就见死不救。我若是对此次求救置之不理,那与残杀无辜之人又有何不同?更何况,你大伯生前视严博焘为平生挚友,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不去。” “可是……” 离云飞打断她:“别再说了,我意已决!” 爹已经决定了,她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敲晕了她爹将其关起来,再者,就算她敢这样做,也没本事偷袭得了,以爹的武功,这世上大概没有几人够资格当他的对手。 她劝说自己放下心来,总归是要相信爹的,这些年,要不是有爹在,哪有今日的她? 当年若不是有离云飞的收养,或许她早已成为一具不知埋尸何方的森森白骨了。 所以她不能置喙,只能遵从,做离家最得力的继承人。 所以她说:“那好吧,您万事小心,我会好生照看家里。” “这才是爹的好女儿。”离云飞笑了笑,又道,“还有一事。叶门昨日派人送了帖子来,十日后珊珊的生辰,叶逍属意在当天敲定他独子叶一勋和珊珊的亲事,他们父子,后天就会到。” “后天?后天可是大伯的死忌,就不能推迟一日吗?我要筹备祭奠,不会有心思招呼任何人的。” 离云飞叹了一口气:“爹知道,你大伯生前最疼爱的就是你,每年无论生祭死忌你都尽心筹备,不过你大伯性情爽利不拘小节,祭奠事宜,从简便好。人已经走了四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放下,如何能够放下?她不敢,不敢放下不敢遗忘。 神明有灵,人在做,天在看,见死不救,她害怕,害怕偿命。 到底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好,爹,叶门的人,我会好生招呼。你放心,珊珊未来的夫家,我不会怠慢的。” 离云飞满意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爹就知道,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她笑。 失望,怎敢?难道不怕,再次流落街头吗? 淅沥小雨下了一夜,到清晨总算停了。她在翰轩苑忙碌一宿未眠,趁着雨停信步走走以期提神。 天空湛蓝的透出亮色,雨后的天气,果然要比一直的晴朗更加让人心旷神怡。深吸一口气,空气冷冽更甚,旧历说的一场秋雨一场寒,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不知不觉走到飞絮园,园子里的花早就已经花开花落几番晴,如今败的七七八八,枯枝败叶满地,唯有中心那一片不知名的小小花圃,无花无叶,自然也就不显败像。 中心的花圃,自她记事起就没有开过花,甚至不曾长出什么东西来。 她早就想刨开这片土地看看了,只是离云飞不准,也不允许她荒废这里,按时每天浇水施肥。 因为秋雨连绵数天,她已经很久没有给这片土地浇过水了,干脆懒起来,连肥都不施了。卷起长长宽宽的裙摆蹲在一旁,看露珠遗留在簇密的菊花花瓣里,一滴裹着一滴,然后花瓣承受不住重力歪着脑袋将水珠倾出一些。 现在这个时节,大概也就只剩此花一枝独秀了。没得挑,便不挑,仔细捡了几枝没有残败的,白的,黄的,紧紧握在手里。 身边早就有个小东西在蠢蠢欲动了,她不动声色,继续保持采花的状态等着对方的靠近。 “姐姐你又偷懒!” 奶娃子的声音随着脚尖落地的轻响一同传进耳里,更显俏皮可爱。 她侧身把贴在自己后背做鬼脸的小不点拉到跟前,掏出丝绢擦拭她因偷吃而弄脏的小嘴:“离珈珊,又偷吃紫嫣给母亲做的芙蓉糕了吧,看母亲知道了不罚你抄书。” 离珈珊才不怕她呢,撅着没擦干净的小嘴在她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姐姐,姐姐,珊珊贿赂你,你不能告诉娘亲哦!” 第九章 祭奠 她笑着,摸着珊珊的小脑袋点点头。 珊珊才四岁,头发稀稀落落地长着,有些发黄,但很柔顺,摸上去像在摸上好的云锦。 她笑了笑:“但你不能再吃了,可还记得寻大夫说过的话?” 珊珊如捣蒜般点着头:“记得记得的,寻大夫说珊珊不能吃甜的,会蛀牙的,蛀了牙以后会有小虫子咬,疼的!” 人小鬼大,记得倒清楚:“鬼灵精,净学崖叔的贪吃,肥嘟嘟的又胖了一圈,看等爹回来了不罚你禁闭。” 珊珊昂起头看着她,一脸的迷茫:“爹不是才回来吗,又去了哪里呀?” “爹有正经事要做,昨日出去了。” “可是,可是……”珊珊举起两根食指对戳,一脸的委屈,“他明明答应了要陪珊珊过生日的。” “还有九日才是你的生日,爹会赶回来的。” “真的吗?” 真的吗? 何止是珊珊,就是她,也是满心的疑虑。 这件事,比离云飞以往处理过的任何一件都要危险,只用十天,真的能够全身而退吗? 应该可以吧,她安慰自己,毕竟,自己还是做了防备的。 她笑道:“真的,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乖,跟姐姐去祠堂好不好,咱们去看大伯。” 珊珊摸着自己的小额头,皱眉问她:“又要磕头吗?” “嗯。” 自然是要的,不过这一次不能用力了,磕破了脑袋,她拿什么脸面去招待远方来客? 祠堂位置较偏,且不大,小小的一间屋子,很容易就被人遗忘了,她才多久没来,门口竟已堆了厚厚一层尘屑,真是缺少生气。 推门进去,晦暗的光线下没想到居然还立着两个身形,一男一女,一白一蓝。 白是云彩的纯净,飘渺无暇,身姿高拔伟岸堪比神砥;蓝则是深海的湛蓝,幽深渺远,风姿绰约宛若深海的人鱼皇后。 他们转过身来,面容更是绝世倾城,令人窒息。 珊珊兴奋的挣脱了她的手,奔到那女子的怀里,甜甜叫了一声:“娘亲!” 这女子便是珊珊的生母,离云飞的妻子欧阳飘絮,而她身旁的男子,是她的长兄,欧阳信。欧阳飘絮还有一位兄长,名唤欧阳韵律,每每跟在哥哥妹妹身边,话都很少,可是眼神……他的眼神,总是让人觉得不安,此时不在,倒让她少了几分压迫感。 欧阳飘絮十指青葱一般纤细修长,抚在珊珊脸颊上,更显得珊珊肥的像个肉球:“哎呦,我的乖女儿,怎么这么黏娘亲呀,不是刚离开娘亲的怀抱吗?” 珊珊在柔软的怀抱里蹭来蹭去:“就黏就黏!” “可是娘亲要和信舅回东瀛省亲了呀,你也跟着吗?” “今天就去吗?”珊珊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娘亲娘亲我也要去!” 欧阳飘絮揽着女儿,仿佛无奈一般:“好好好,带你去带你去,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珊珊呵呵笑起来,欧阳信亦笑意盎然,抚了抚珊珊的发旋儿:“这孩子的脾气秉性,尤其是模样,和你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哥哥,我小时候也这么胖吗?” 欧阳飘絮捏了捏珊珊肥嘟嘟的婴儿肥,不自觉笑起来,顷刻笑靥如花,真真是像极了离云飞书房画卷中所藏的画中人。她曾偷看过那幅画,落款筱絮,并不是飘絮,而这二人的面孔,竟是一模一样的。不过人比画更美,难怪江湖人美誉,秋水山庄二少夫人,是京都第一美人。 没错,是京都第一,却不是,天下第一。 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人生百态,各有优劣,以通天楼天下第一排名榜来看,固定不变的前六位,最值得提上一提。 第六位,是被誉为天下第一铸剑名师的隐彦,他铸造的剑,能够通灵活气,所有削铁如泥的宝剑在其面前,都不过凡品而已。他有一件成名之作,唤作血吟,乃一把嗜血的魔剑,曾引起全武林的恐慌,不过已消失多年。 第五位,是名不见经传的天下第一神偷,无人听过其姓名,亦无人见过其相貌,甚至无人知其是男是女,但只要是其想要偷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偷不到的,而所有被偷的地方,总会闻到一股桂花的香气,世人誉其为“神之手”。 第四位和第三位的,不是人,亦不是一件物品,却是最能敛集财富的聚宝盆,集满酒色财气,让无数英雄豪杰为之折腰,分别为名为大展宏图的天下第一赌坊,和唤作鲍参翅肚的天下第一青/楼。这二者虽名字怪异,涵义却极贴切。正所谓鲍参翅肚燕瘦环肥,展现的正是红楼头牌的实力和吸引力,再者,吃不起鲍参翅肚,没有家财万贯,谁敢进天下第一的妓/院?而大展宏图四字更为直观,所有赌徒,进赌场就只为了赢钱,昔日宏图抱负,乃至全副身家,悉数押在了胜负输赢之上,一旦进了赌坊的门,便要赢,最好赢个昏天黑地腰缠万贯,然而却再也难出了。鲍参翅肚就在京都,而大展宏图则远在洛阳。 第二位,天下第一杀手葬花,系出千叶宫,不少名绅贵贾都与其有过暗中交易。任何时候,任何人,只要请的动葬花出手,便没有人再能活着见到隔日的太阳。 第一位,便是天下第一美人。 传闻天下第一美人并不是中原人,她有一双如海水般深邃湛蓝的眼睛,仿佛能够勾魂摄魄,男人只要望上一眼,便再也找不回心中的雄心万丈了,自此不爱江山爱美人,石榴裙下死也甘愿。 传闻天下第一美人身姿虽如弱柳扶风,却身怀绝世武功,手握一株含苞的烟雨荷花,内劲可催动其绽放,淬毒金针在迷烟释出的同时射出,恍若漫天烟雨,弹指嬉笑间就已经夺人性命。天下英豪,不知有多少人命丧她手,却没人能道的出她真正的模样。 更有传闻,天下第一美人已归隐山林,山水间纵/情放歌,抛开尘世恩怨,自此江湖再也没了这位美人的消息,也再也没人死在她手上。 第十章 委蛇 她走近了些,打招呼:“母亲,信舅。” 欧阳信道:“珈瑜,几日不见,你似乎又清瘦了不少。” 欧阳飘絮淡淡看了她一眼,也赞同道:“是瘦了些。怎么,山庄事务这么冗杂吗?” 她只是微笑:“母亲和信舅挂心了。” “怎么能不挂心啊,你才九岁,居然要担起整个秋水山庄,小小的身板,能承受的住吗?”欧阳飘絮扯住欧阳信一侧衣袖,不依不饶,“哥哥,你说呀,云飞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我劝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听,怎么都不肯让你和二哥分担一些,只知道奴役珈瑜一个小孩子,也不怕瑜儿埋怨我们做父母的心狠。” 欧阳信安抚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珈瑜是山庄培养的继承人,自然是要吃些苦头的。珈瑜,你该理解你父亲的苦心才是。” 她颔首:“信舅说的是。” 欧阳信又道:“你是来拜祭的吧?快些去,云俊生前最疼爱你,明日又是他的死忌,你去看他他一定很高兴。至于珊珊,我和你母亲带回东瀛祭祖,五日后就回来,你不必挂心。” 祠堂附近无人,而且离云飞不在,欧阳信和欧阳飘絮若是真的想走,她也拦不住,不如放行,只是珊珊……虎毒不食子,她想着,便也就不甚担心了,于是点头微笑,目送他们带着珊珊一同离开。而珊珊,这小丫头,居然还甜甜笑着向她挥手,全然不知,她依赖的,是怎样的蛇蝎。 关上房门,祠堂里登时一片昏暗,烛光微弱地闪着火苗,让她勉强可以看见牌位上的文字先孝离氏云俊之灵位,最后一个“位”字,被堆垒的糕点挡住了。 轻手轻脚地移走糕点,换上了束新采撷的菊花,她知道,大伯喜欢有生机的东西,喜欢花,比她更喜欢。 黑漆牌位上染了一层尘,她拿出锦帕一点点擦拭:“大伯,我又来了,本来应该明天再来看你的,可是……大伯你知道吗,珊珊要订亲了,跟洛阳叶门的小少爷,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明天,我替你去看看,不好的人,配不上咱们的珊珊。” 擦干净了牌位,跪下来磕头,很轻的四下,然后起身,带着旁人带来的糕点一起离开,扔掉。 不诚心的东西,不配留在她大伯休息的地方。 居然敢来,真当神明无眼吗?居然能这样毫无愧疚感,他们,就不怕报应吗? 她不懂,因为她是这样的害怕报应,夜不能寐。 秋水山庄在千年之前建庄,始庄主离殇自创了一套掌法,名唤秋波掌。伊人眉目传情暗送秋波,无疑是最令人心神荡漾的,然而最致命的,往往是虚情假意背后的阴谋诡计,因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这套秋波掌招式平平,绝就绝在出其不意,能在一瞬间夺人性命,威力不逊于烟雨荷花的见血封喉。 想要出其不意,便要练就极快的速度,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自四岁开始练习这套掌法,不分昼夜,至今已苦学了五载寒暑,速度虽不及离云飞的出神入化,但察觉背后的偷袭却是不成问题的。 侧身挡过飞身刺来的剑身,那人惯性朝前,她旋即握住对方的脚踝,用力将其扔掷到墙上,在他未落地之前一个闪身来到他跟前,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狠狠捏住了他的喉管,将其牢牢悬于墙壁之上。 看清来人的脸,她方松了松手指:“离靖,怎么又是你?” 离靖是秋水山庄管家离崖的独子,自小同她一起跟着离崖习武读书,二人算不上熟稔,却是难得的不必勾心斗角提防的同门。 离靖捂着被捏的泛红的脖子,咳的惊天动地:“哪次不是我,倒是你,干嘛突然出手这么重?” 今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不过是祭奠的时候再次想起了断崖上那一场鲜血淋漓的残杀而已,心中愤懑血脉不稳,本来她练上六个时辰的秋波掌也就好了,偏生离靖倒霉,撞到了她的怒火中来。 她的眼中尚有未消褪的嗜杀,语气却是惯有的温和:“离靖,我说过,不要随意在我背后出招,我练的秋波掌与破空不同,你偷袭不了我。” 破空是离崖自创的杀招,既是杀招,便是要一招取人性命的,不过这破空有个极大的弊端,便是使出的瞬间自身身后空门大开,破开对手防御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离靖是离崖独子,这招破空自然也就传给了离靖,连同那致命的弊端一起。 离靖不是好勇斗狠之人,却一直都对破空比不上秋波掌之事耿耿于怀,尤其是每每比武,他都败在一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小丫头手上,这让他幼小的心灵很受伤。 每个人的心都不一样,疗伤的方法也不同,而离靖,便靠着奚落对方自愈。不过离靖没什么心机,脑子也不够玲珑,说奚落,顶多也就算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而已。 他“哼”了一声:“像你这样日夜苦练武功的人,谁能偷袭的了你啊?野心勃勃的,你一个女子,莫不是真想当武林盟主不成?” 她倒不介意这样露骨的批评,微微一笑:“是又如何?离靖,你若是再努力一些,未必登不上那高位。” 离靖扭脸,不屑:“高位,像你爹那样吗?切,累死个人,谁稀罕!” 她微笑,并不反唇相讥。 她的是又如何并不一定是真的是,而离靖说的不稀罕便是真的不稀罕,这个她还是相信的。 她转话题:“离靖,你不是讨厌这里吗,怎么会来的?” 离靖登时叹了一口气,似漏了水的囊,软趴趴的。 他是一座火山,爱玩爱闹爱惹事,和珊珊联手,能将秋水山庄的屋顶掀翻,而她,是一息冰川,不爱玩,不爱闹,乖巧懂事,除了微笑,很少流露出其他情绪。火能融冰,可是他融不化她的冷漠淡然,他甚至没有办法激的她同他生气朝他发火,像普通农家的小伙伴,会闹别扭,会生气吵架,但吵完就和好,又是好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