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青芒大陆上,平楚,百州,殷罗三国鼎立。 平楚国位于北部,民风彪悍,兵强马壮,但是因为气候寒冷,物产稀少,多年来一直觊觎占据中部广袤领土,物产丰饶的百州国。 殷罗国位于南部,该国盛产黄金和宝石,虽然领土在三国之中排行最末,财力却是三国中最为雄厚的。 百州国在三国中领土最为广袤,物产最为丰饶,论实力,当属三国之最。 三国磕磕绊绊但也算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三十余年,外部的相对平和,使得各国内部争权夺利之势日趋激烈。 就在这看似和平实则纷乱的背景下,一个门派在三国中名声渐噪——幽篁门。 外界传说,这个门派不属于任何一国,而其门主魅皇,更是妖非人。 外界传说,幽篁门除了魅皇外,全都是旷世美女,三国贵族乃至王室的爱妾宠妃,半数以上都出自幽篁门。 外界传说,幽篁门富可敌国,从幽篁门出来的每一位女子都会为幽篁门换回数目可观的财富乃至于一座城池。 外界传说,幽篁门是考验真正爱情的圣地,因为它的独门毒药——情魔泪,只有在遇到真爱时,才会发作…… 、第001章 想娶狐狸 平楚国,初冬。 细雪纷纷扬扬下了一上午,终于停了下来。即墨府深长的后院笼罩在一片清冽的梅香中,冰冻的湖面一片沉寂,以往总是一尘不染的青石板道此刻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雪晶,为了避免碰到行人,道旁的梅枝已经被修剪整齐,怒放的梅朵缀满枝头。 环佩玎玲,一位身着雪白狐裘的绝色女子在丫鬟的陪同下从长廊尽头缓步行来,素白的小手捧着暖手抄,拢在宽大的貂绒袖中。她侧过弧度优美的雪嫩小脸,不妖自媚的柳眉下,雪晶般清澈的眸子看向湖边不远处梅枝掩映下的心芳亭。 “霜泠,陪我到那亭中坐坐吧。”女子轻启檀口,声音轻灵似莺。 名唤霜泠的丫鬟轻轻一怔,道:“夫人,还是先回房吧,待奴婢叫人来把道上的积雪扫尽,再陪夫人去赏梅可好。” 女子轻轻摇头,嫣然一笑,道:“寻梅不踏雪,又有何趣?”言毕,莲步轻移下了台阶,丫鬟大惊,抢前一步扶住女子的胳膊,道:“夫人小心些。” 来到亭中,女子站在栏杆前,面向湖面,几枝夏季留下的残荷被冻在了冰面之上,覆着一层白雪,说不出的凄凉颓败。女子眼中泛起一丝忧郁,沿着栏杆便欲坐下。 “夫人且慢。”霜泠急急道,倒把女子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却见霜泠忙不迭地解开身上的兔绒马夹,竟要来垫女子刚要坐下的石凳。 “霜泠,你这是做什么。”女子有些瞠目结舌。 “夫人,您请坐吧,这样就不会受凉了。”霜泠利索地把马夹平铺在石凳上,松了口气。 看着她单薄的站在寒风中,一脸微笑地请自己坐在她用来防寒的马夹上,女子心中没来由的一酸。她心知,这个才来三日的丫鬟必是听说了之前的那个丫鬟就是因为她感冒打了几天喷嚏而受了重责,故而如此。 “风寒,你快穿起来吧。去屋里给我拿个垫子来。”女子转过身,看着湖面淡淡道。 霜泠微怔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也不穿那马甲,转身向西院跑去。 片刻之后,取来了绒垫,霜泠才穿回马夹,扶女子在凳上坐下。 女子看着湖面,久久不语,霜泠侍立一侧,主仆一时沉默。少时,女子刚想起身回房,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哎哟,小少爷,我的小祖宗,您慢点跑,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得了……”中年仆妇气喘吁吁的声音夹杂在清脆的笑声中,越来越近。 随着一阵脚步轻响,一个五岁左右的男童出现在心芳亭前,身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黛色的披风,蹬着鹿皮小靴,手持一束鲜艳的红梅,温润的白玉冠将一头黑发束的极为整齐,白嫩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剑眉浓密,圆眸晶亮,嘴唇鲜红,贵气又可爱。 经过心芳亭时,他微侧一下小脸,看到亭中的女子,不由旋转身子,笑着向女子扑来,“语姨!” 女子脸上也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周遭娇艳的雪梅顿时黯然失色。“晟儿。”她展臂接住飞扑过来的小小身子,嗔道:“不要跑这么快,要是摔倒了怎么办。” 小男孩扬起小脸,道:“不怕,晟儿最近都有跟着曲师傅练武,要不是地上滑,早把讨厌的奶娘甩掉了。” 小男孩举起手中的梅枝,道:“语姨,这个送给你。”女子接过那已被他碰掉不少花瓣的梅枝,嘴角笑的灿烂,道:“奶娘也是关心你,为什么要讨厌她?” 小男孩嘟起小嘴,道:“她最话多了,晟儿最讨厌话多的人。” 一旁的霜泠掩嘴偷笑,这个张姨也真是的,年纪不大,却最爱唠叨,就连五岁的小少爷都嫌弃她了。 “语姨话也多啊?晟儿怎么就不讨厌语姨呢?”女子笑问。 小男孩讨喜地趴在她腿上,咧着小嘴道:“语姨长得漂亮,笑也漂亮,说话也漂亮,所以晟儿喜欢。” 女子抬头与霜泠互看一眼,齐齐笑了起来,女子刮了一下小男孩的鼻尖,笑道:“小小年纪,你就知道什么是漂亮了。” 小男孩嘟嘴仰头,不服气道:“我自然知道,四个姨中间,语姨最漂亮。而且,爹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他怎么不要娘,要语姨呢。” 女子闻言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丝尴尬,伸手握住小男孩冻得通红的小手,一边给他暖着一边道:“不要胡说,爹爹没有不要你娘。” “哎哟,我的小祖宗,可追到你了。啊,夫人,奴婢见过夫人。”一身暗青夹袄的乳娘张秀气喘吁吁地赶到心芳亭前,见女子坐在那,顿时吓了一跳,变得恭谨拘束起来。 “免礼。”女子淡笑。张秀直起身子,见小男孩胶在女子腿旁,想唤他离开,又不敢开口。 “晟儿,跟乳娘回房去吧,外面风冷,不要冻着了,把这个带着暖手。”女子轻声细语地对小男孩道,并把袖中的暖手抄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接过顶嵌珠玉,锦缎覆面的精致暖手抄,眯眼笑道:“语姨真好。可是晟儿还不想回去,晟儿不能跟语姨多呆一会吗?” 女子笑道:“当然可以。” “忆语。”一声低唤让亭中几人同时一惊,回过头去,却见一身天青色长袍的男人负手站在亭外,清俊的面庞沉静,眼底却带着一丝柔和,看着亭中的女子。 “奴婢见过少爷。”张秀和霜泠急忙下跪,名唤忆语的女子迎着男人的目光站起身,浅笑道:“襄,雪停了,我出来走走。” 这个男人就是平楚国三大家族之首即墨一族的长房长子,手握平楚国一半兵权的骁骑将军——即墨襄。 男人眼睛扫过忆语身边的小男孩——即墨晟,走进亭中,道:“起来吧。”张秀和霜泠起身,站在一边垂首顺目。 忆语悄悄捏捏即墨晟的小手,“爹爹。”即墨晟轻轻叫了一声,眉眼之间与即墨襄却并不亲近。 即墨襄微微点头,看着忆语道:“你风寒刚好,不该再出来受冻,回房吧。”说着,就要来牵忆语的手。 忆语忙道:“襄,我今天心情很好,想在这里多呆一会。而且刚才晟儿说好久没有和你亲近了,不如今天好好陪陪他。”说着,美目闪闪地看着面前眉头微皱的男人。 即墨襄松开纠结的眉宇,在忆语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向即墨晟伸出白皙修长的手,道:“过来。” 即墨晟抬头看了一眼忆语,忆语对他鼓励的一笑,即墨晟才走到男人身侧。 “最近曲九都教了你什么?”即墨襄双手搭在男孩尚显单薄的肩上,平静地问。 “扎马步。”小男孩道。 “练了多久了?”即墨襄问。 “半个月了。”小男孩回答。 “那你练一个我看看。”即墨襄放开双手。 即墨晟走到石桌边的空地上,扎了一个四平八稳的马步。姿势英挺,小胳膊小腿不抖不颤,面色沉稳。 即墨襄脸色温和起来,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微笑,道:“过来吧。” 即墨晟利落的收了势,回到即墨襄身边。 “柳夫子最近都教了你什么?”即墨襄问。 “千字文和幼学诗。”小男孩道。 即墨襄点头,却并不考他,只问:“最近脑中有什么想做的事么?” 即墨晟乌黑的大眼睛转了转,回过头去看看忆语,甜甜一笑,转过头对即墨襄道:“晟儿想娶一只小狐狸。” 亭中除了即墨晟之外的四人齐齐一怔,即墨襄挑了挑眉梢,问:“为什么?” 即墨晟道:“娘说语姨是狐狸变的,晟儿也想娶一只和语姨一样漂亮的小狐狸。” 此言一出,张秀和霜泠不由面如土色,忆语也脸色一僵,并非为自己受辱而不高兴,而是替即墨晟的娘担心。 即墨襄皱了皱眉毛,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拍了拍即墨晟的小脑袋,道:“是我的儿子。” 张秀、霜泠和忆语同时松了口气。 即墨襄站起,对忆语道:“今日就到这吧,我们回去。” “嗯。”忆语点点头,任由他稍显冰凉的手牵住了她的,一起走出亭子。 、第002章 母子冲突 次日一早,忆语还爱懒地躲在被中,院门口隐隐的吵闹声让她皱起了眉头。少时,她起身,披上外套,刚打开门,就见霜泠从院门口匆匆走来,院外还隐约传来即墨晟的哭叫声。 霜泠抬头一看忆语披着衣服站在门口,又是一惊,忙进门伺候忆语穿戴洗漱。 “我听到晟儿的声音,是他在门口吗?”忆语心不在焉地任由霜泠给她打扮着,频频向门外看去,院外的声音渐消。 “晟少爷只是经过,说要进来看夫人,奴婢说夫人还没有醒,他就走了。”霜泠一边在忆语的发髻别上保暖的雪狐绒绦一边道。 “可是我刚刚好像听见他在哭。”忆语说完,从镜中见霜泠微微一怔,她心下一冷,起身向门外走去,霜泠慌忙跟上。 走出汐华苑院门,就看到即墨晟小小的身影在张秀的陪同下还未走远。“晟儿。”忆语轻呼,即墨晟微微一怔,旋即转过身子,“语姨!”他边哭边向她跑了过来,张秀想拦都来不及。 “晟儿,怎么了?不哭,来,告诉语姨出什么事了?”忆语轻柔地拭着即墨晟小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柔声问。 “语姨,爹把娘关起来了,不让晟儿跟娘见面。语姨,你帮晟儿去向爹求求情吧。”即墨晟哽咽着道。 忆语拿着锦帕的小手微微一僵,昨日在亭中见他笑了,原以为他没有介怀,看起来不是的。“好了,晟儿不哭,语姨去向爹求情,不哭了。”忆语站起身,拉着即墨晟就走。 “夫人,夫人,您不能去啊。”张秀喘吁吁地跑来,急惶惶道。 “我不能坐视不理。”忆语道。 “可是,少爷曾说,如果小少爷敢来向夫人求情的话,少爷就把小少爷关在北院中,不让他再来见夫人。” 忆语闻言微微一怔,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道:“他可以不来见我,可是他不能不见他的母亲。”言毕,牵着即墨晟的小手向前院而去。 来到前院与后院的回廊,迎面过来一位艳光四射的女子,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见到忆语,女子扯开一抹笑容,拖长着语调道:“忆语姐姐,大清早的你牵着晟儿是要去哪啊?” 这女子是即墨襄二弟即墨安的夫人霓姬,向来嫉妒即墨襄独揽即墨府的大权,忆语刚进门那段时间更是冷嘲热讽,兴风作浪。 忆语此刻心情不好,也没有答她话,只略一点头便与她擦身而过。 霓姬转身,看着忆语朝菽香厅去了,眼中闪过恶毒之色,招过身侧一个丫鬟耳语一番,丫鬟便匆匆向后院去了。 “夫人,少爷正在会客,可否请夫人稍等片刻?”菽香厅前的门廊,即墨襄的贴身侍卫曲九拦住忆语和即墨晟,低声道。 忆语抬头看去,只见门前站了两个带刀护卫,心知厅中定是宫中来的贵客,便问曲九:“大概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曲九迟疑,道:“这个,属下说不准。” 忆语侧头,见即墨晟正仰着布满泪痕的小脸,期待地看着她。“曲护卫,我想见少爷,就说几句话。”忆语道。 曲九有些为难,还未回答,“你在这里做什么?”一道清冷而威严的声音蓦然传来,两人同时回过头去。 四十几岁的即墨府老夫人,即墨襄的母亲楚妗面容威严地站在门廊下,后面跟着四个丫鬟,冷冷地看着忆语。 忆语微微一愣,随即疾步上前行礼,“娘。” 楚妗看也不看她,只对不远处的即墨晟招招手,微笑道:“晟儿,到奶奶这来。” 即墨晟来到忆语身边,拉住忆语的手,看着楚妗道:“奶奶,晟儿要和语姨一起等爹出来呢,只有语姨能让爹不把晟儿跟娘分开。” 楚妗面色一沉,斥道:“小小年纪,好坏不分,你娘之所以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拜她所赐?过来。” “不是,晟儿知道语姨没有来之前,爹爹就不是很喜欢和娘在一起的。语姨对晟儿好,晟儿喜欢语姨。”即墨晟抓紧忆语的手道。 楚妗抬头看向忆语,嘴角泛起一丝讥讽,道:“不愧为幽篁门的媚女,果然好手段,狐媚的本事,就连小孩子也无法抗拒。” 忆语面色微微泛白,她蹲下身子,拉着即墨晟的小手,柔声道:“晟儿,你先跟奶奶回去好不好?语姨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又何必在孩子面前惺惺作态,真有这般良知,当初又何苦勾引襄儿,弄的即墨府妻不妻,子不子。”楚妗充分发挥着自己长辈应有的威势。 忆语眼中泛起泪光,她咬唇,强行抑制着。此时,菽香厅的门突然开了,即墨襄迈出门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剑眉紧皱起来。 “襄儿,胥亲王在里面,你怎可中途出来?”楚妗正色道。 即墨襄并不理她,来到忆语身边,扶起忆语,淡淡道:“母亲既然知道胥亲王在里面,又为何在此为老不尊?难道,不嫌丢人么?” “你!”听见亲生儿子这样说自己,楚妗顿时气得面色铁青,双手颤抖,“你为了这个狐媚子,抛妻弃子,如今,父母都不想认了吧?” 即墨襄正欲开口反驳,忆语却捏紧了他的胳膊,他转头看向忆语,忆语强忍着泪微微摇头。 “曲九,把小少爷带走。”即墨襄转头对曲九喝道。 “语姨……”即墨晟边被曲九拽着离开边不舍地回头看忆语,小嘴一撇一撇地又要哭了。 即墨襄揽着忆语,一声不响地绕过楚妗,向后院走去。楚妗转身,看着两人的背影,气得头上的翠钿珠钗微微抖动,“你这个逆子!” 、第003章 心生悔意 夜,汐华苑。 忆语睁着眼睛,清冷的月光照在窗纸上,窗下的荷镂屏风一片朦胧。东墙下的几案上,双凤水晶香炉亮着一点红光,室内萦绕着淡淡的梅香。 身旁的男人呼吸已然平稳,忆语轻轻侧过身子,盈满眼眶的泪水瞬间凝结成珠陨落在绣枕上。或许,自己真的错了吧。忆语攥紧锦被,心中默道。 她闭上眼睛,以前的一幕幕纷乱地盘旋在她的脑际。 她幼年被父母抛弃,自她懂事以来,便一直呆在幽篁门再生谷,是一名在浣纱湖平静度日的小丫鬟。 十六岁那年,幽篁门不知为何在谷中挑选美女进行栽培,她因长得美貌而被选中,然而她生性淡薄平和,并不向往那些尊荣华贵的生活,两年下来,她被评为媚女,在幽篁门只算是四等,仅高于美人和媚雏。 幽篁门有一个规矩,经由幽篁门培养出来的,不管是最低等的美人还是最上等的媚后,在出谷之前都要服下一颗毒药,名叫情魔泪。这种毒药会在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发作,如若药性发作三个月没有服下解药,便会心如刀绞,吐血而亡。 这些由幽篁门培育出来的绝世美女们出谷之后,不管有没有找到真爱,不论药性有没有发作,最终都会带一个愿意为她付出高昂代价换取解药的男人回谷。她,自然也不例外。 出谷后的一年中,她没有像大多数媚女那样有目的的出没于三国贵族豪宅甚至是皇殿后宫,而是带着一丝好奇和向往,先到殷罗国看了万里黄沙,再到百州国欣赏绵绵细雨。 然而,她还没有欣赏够百州的烟雨楼台,自己纤柔淡雅的身影便映入了百州国国君姬琨的眼帘。害怕高墙深宫的囚锁,她仓惶地逃往了白雪皑皑的平楚。殊不知,姬琨派人一路明察暗访,竟追踪她到了平楚国境内。 那一日,寒风呼啸,雪丝飞扬,她在积雪过踝的雪原上踉跄地奔跑,身后一里,是十几个姬琨派来“请”她入宫的皇家侍卫。 距离在飞速的拉近,她已体力不支。雪尘飞扬,五六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迎面飞驰而来。她抬头,迎上两道清冷的目光。 身骑黑马的颀长男子看着她,在奔马经过她身边时,蓦然侧身,铁一般的胳膊将她揽至马上,坐在他身前,男子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血腥气冰冷地钻入她的鼻腔。 十几名侍卫赶到,拦下马队,双方都谨慎而探究地估量着对方的实力,僵持中,空气都仿佛冻成了冰。忆语惴惴不安地做着最坏的打算,一旦落入那十几个侍卫手中,她是决计不可能再逃脱的。 男子冰冷修长的手指钳住她的下巴,转过她的小脸,凝视片刻,突然俯脸激烈地吻住她柔嫩的唇。震惊下,忆语居然不知该作何反应,等到她想起要推开他时,他却已先一步放开她。 “怎么,几位对我的夫人有何想法吗?”男子冷冷地开口。忆语一怔。 侍卫们面面相觑,侍卫长挺身,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即墨襄。”男子面无波澜,侍卫长明显一愣,少时,看了看被男子拥在怀中的忆语,率人不发一语地离开。 忆语见他们这么简单就离开了,心中疑惑,但也确实松了口气,她扭动身子准备下马,身后的男人却手臂一紧,问:“你叫什么名字?” “忆语,多谢公子仗义相救,呃,公子能否放手让忆语下马?”忆语推着他的胳膊不自在道。 “忆语,以后,你可以叫我襄。”男子一抖缰绳,带着她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行在一座别院前停下。忆语被院中的丫鬟带到厢房之内取暖,片刻之后,即墨襄一身素净地进房,“你是哪家的女儿?” “幽篁门。”忆语看着他,希望从他眉眼中看到一丝畏缩或是犹疑。 然而她失望了,即墨襄只是点点头,道:“三日后我陪你回去取解药。”说着,就要出去。 “即墨公子,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毒,还没有发作。”忆语意有所指道。 即墨襄看着她,半晌,道:“我说过,以后,你可以叫我襄。”说着,向门外走去,跨出门槛的一刹,他停住,头也不回道:“我即墨襄说过的话,平楚国不会有第二个人敢重复。如果想去殷罗国,可以试试能否平安通过百州国境。” 忆语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门外,久久没有说话。 考虑了一个下午,忆语还是决定离开。夜幕降临,风卷着硕大的雪片狂肆在天地间共舞。 忆语裹紧披风,艰难地顶着风走在广袤的雪原上,雪片在她的秀发上堆积,又被风吹去。朦胧中,前面依稀出现几个身影,忆语停下了脚步。 双方距离很近,从身形上看,忆语认出了那是百州国的皇家侍卫。原来,他们并不相信,更不曾离开。 忆语刚刚后退一步,身侧突然出现五六个人,忆语转头,认出是白天跟在即墨襄身边的。 “忆语小姐,请选择吧。”离她最近的男人低声道,犀利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雪幕那侧的身影。 忆语咬唇,没有说话。男子转过身,看着她,道:“少爷说了,如果小姐转身回去,便是我们的夫人,我们自当舍命护卫。如果小姐还是要前行,那么,在平楚国境内,他不允许旁人挑战他的权威,我们也会拼死护送小姐到边境。” 看着对面僵立的人影,忆语动摇了,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根本不可能安全穿过百州国境前往殷罗。 嫁给一个世家公子,总比嫁入深宫要自由一些。忆语转身,轻轻道:“我们回去吧。” 三日后,即墨襄果真带她回再生谷,幽篁门提出要他拿即墨族独门绝学“凌爪功”来交换解药,他没有犹豫。 被他明媒正娶入府的次日,她愕然发现,原来他已有原配夫人虞红络(平楚国三大家族之一虞氏家族的小姐)和三房小妾,虞红络之子即墨晟,他的儿子,也已经四岁了。 他没有解释,只淡淡道:“平楚国并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夫人只能有一个。”然后就是椒房独宠。 他的此番做法,激怒了虞氏一族。本来就忌惮两族联姻的第三族巢氏更是从中挑拨离间。那一段时间,直弄得平楚国内风雨飘摇,最后还是平楚国君亲自出面调解,钦定虞红络之子即墨晟为继即墨襄之后的下任即墨一族掌权人,虞氏一族才消停下来。 即墨府的老爷和夫人本来就忌讳忆语出自幽篁门,此番一闹,对忆语的憎恶更是表露无疑。 即墨襄虽是宠她,然而他生性冷漠,寡言少语,婚后至今,忆语几乎从未在他身边体味过夫妻该有的温情和快乐。 在这偌大而森严的即墨府,唯一能带给忆语一丝暖意和快乐的,便是当时只有四岁的即墨晟。 忆语本以为,他该是讨厌她的才是,因为她的到来,使得即墨襄和虞红络之间的关系一落千丈。然而,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却在第一次看见她时,便对她绽开了一个比冬日阳光更为灿烂的笑脸,甜甜问身边的乳娘张秀:“乳娘,爹爹是不是把奶奶常说的那个月里嫦娥给娶回来啦?” 即墨襄是专制而冷酷的,他听说虞红络常对老夫人抱怨忆语,就将虞红络禁足在宝罗园,不准她随意出来走动。他撞见三个小妾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就下令侍卫将三人掌嘴,扣月银半年。他看到忆语得了风寒,就将伺候她的侍女重责二十大板,赶出即墨府…… 他所做的这一切,带来的唯一后果就是,忆语在府中越来越孤单,越来越沉默。如今,见即墨晟也因为她而被迫与亲娘分开,忆语心中的压力终于累积到了极限,她再次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当初做的那个决定,是错的。 来即墨府一年未曾有孕,她不知是自己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以前,也并没有在意,可如今想来,却是深深庆幸的。 、第004章 压到大熊 最近半个月,忆语闷闷不乐。即墨襄虽然解除了不准即墨晟和虞红络见面的命令,然而却禁止即墨晟再来找忆语。 忆语坐在窗口,雪停了,道路上满是清扫积雪的仆人。屋里和暖如春,然而忆语的心里,却还沁着一丝冰冷。 即墨襄进屋,看着窗边消沉的女子,她甚至没有发觉他的到来。伸手制止霜泠的行礼,他来到窗前她的身边。 “忆语。”他声音不大,却换来她的轻轻一颤。忆语回过身子,勉强微微一笑,道:“襄。” 男人踟蹰了一会,道:“明日有冬狩,你也一起去吧。”忆语睁大眼睛,“冬狩?”男人点头,转身对霜泠道:“仔细给夫人准备好相关物品,可能要出去十天。”在霜泠的应声中,男人走出了院子。 平楚国王室的冬狩园林,紧靠着巍峨的圣女山。山脚下树木葱郁,山上却是寸草不生,挺拔修长的山体覆盖着皑皑白雪,一尘不染,晶莹剔透,犹如纯洁的圣女一般。 戴着紫貂绒帽,忆语掀开帐篷的门帘,营地上的积雪早已被清扫干净,此时,几十座硕大的帐篷空无一人,唯有负责看守营地的卫队在轮班巡逻。 说是陪他出来冬狩,三天以来,她就没有踏出过这个营地一步。看着圣女山下那一片朦胧的梅红,她心里升起了难以抑制的渴望,抬脚就像那边走去。 “夫人请留步。”帐篷外的守卫拦住了她,“少爷吩咐,此处多有猛兽出没,不能让夫人出营地一步。” “我就去那边摘一束梅花。”忆语遥望着那片梅红道。 “属下替夫人去摘。”守卫行礼道。 忆语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气,她又不是囚犯,为何要这般限制她的自由?“我说,我想自己去摘。”忆语一字一句道。 守卫抬头看到忆语微怒的脸色,当下也不敢多语,这可是少爷最宠爱的女人,要真的惹恼了她,自己的小命就别想要了。 忆语转身向营外走去,霜泠和门口的守卫慌忙跟在身后。 折下一枝腊梅,忆语放在鼻尖轻嗅,清淡的梅香顿时让她的心情好了不少,听着积雪在自己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忽然觉得,以前的那个自己突然变得好遥远,那般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如今看来,只觉得如梦一般。 一只灰影从她脚旁窜过,迅疾地向不远处的密林逃去。“兔子!”忆语眼睛一亮,叫道:“快给我把它抓过来,要活的。”身旁守卫依令追了过去,忆语看一眼身旁的霜泠,道:“你也去帮忙,叮嘱他们不要伤了那只兔子,我要带回去养。” “可是夫人,奴婢还是陪在您身边比较好吧。”霜泠为难道。 “怎么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忆语不悦道。 霜泠张了张口,终究不敢违背她,只得跟着侍卫跑了过去。 见三人跑的远了,忆语嘴角突然浮现一丝调皮的微笑,转身向玉女山跑去。 玉女山的半山腰,忆语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犹自忍不住咯咯而笑,好久都没有这样率性而为了。看起来,即墨府一年足不出户的生活让她体力下降了,要是以前的她,一口气跑到山顶也是不成问题的。 她直起腰,放眼看去,笑容渐消。但见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广袤的雪原,以一种妖娆万千的姿态展现在她的面前,自她到平楚国以来,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好好欣赏这北国的千里雪景。 眼前的美景深深勾动了她深埋心底的感伤和期冀,天地如此之大,她却要在那一方寡情的深院中终老,她渴望外面广阔的世界,看不尽的美景。出谷之前,她原本想,此生即使无爱,自由自在地流连山川也是幸运的。可是,命运弄人,如不是百州国烟雨朦胧中那一瞥,她又何至今日这般尴尬的境地。 “夫人,夫人……”隐隐传来的焦急呼唤打断了她的沉思,她转身,看往来路。自由终究是短暂的,她又该回到那繁华牢笼之中了。 心中怅惘,举步之时竟没发现雪层之下的一块岩石,一个趔趄,她低呼着滚向山体陡峭的一面。 幸好这山上积雪深厚,忆语头晕目眩地在山脚下抬起头来,除了脚踝那边有点疼,身上并无其他感觉。还好,如果脸上有伤痕的话,待会回去被即墨襄看到,霜泠和那两个守卫性命堪忧。 她坐起身来,拍拍肩上沾着的雪沫,正想查看脚踝处的伤势,身下却微微的蠕动起来。忆语僵住了身子,她这才发现,身下不同寻常的柔软,而且,似乎还有点温暖。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的脑际,“该不会是压到冬眠的大熊了吧!”这个念头一起,她顿时汗毛直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向一边跑去,无奈扭伤的脚踝处一阵剧痛传来,她跌坐在地上,瞠圆了双眸看着那个慢慢从积雪下钻出的活物。 “啊!到底是什么东西……”从雪堆里钻出的男人头昏脑胀地活动着似乎被压痛的四肢,嘴里抱怨着,一边挥袖扫下身上的积雪一边抬起头来,目光接触到忆语的刹那,嘴里的抱怨嘎然而止,“看来,是天降神女。”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晶亮的双眸好看的弯了起来,眉上却依然挂着雪沫。 看着他有些狼狈的样子,想到刚刚自己从山上滚下来居然压到一个大活人,忆语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抱歉,刚刚我……”说到这里,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压到你了”,小脸一红。 男子回过神来,忙道:“不碍不碍,在下十分幸运,正好路过此处。”说着,拍净身上的积雪,竟是十分的俊朗。 忆语垂下小脸,正在思索此时适不适合查看自己的脚踝,身下居然再次微微的蠕动起来。 忆语抬起小脸看向男子,尴尬笑道:“呃,非常抱歉,我好像又压到你的同伴了。” 男子一愣,伸手抓抓后脑,疑惑道:“同伴?我没有同伴啊。” 忆语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男子反应过来,僵立了三秒,抢过一步拉起犹在发愣的忆语,退到五步开外。看到拱起的雪堆里缓缓露出一个黑色的鼻尖和一小截毛茸茸的嘴巴,两人同时感到头皮一麻。 “快跑。”男子拉着忆语道,忆语皱着眉头一跳一跳地跟在男子身后,“我,我的脚……”不待忆语说完,男子已经发觉她的异常,看了一眼她的脚踝,男子抬头,微微有些赧然,道:“姑娘,请恕在下失礼。”言毕,抱起忆语,施展轻功,犹如鸿雁踏雪而去。 、第005章 砰然心动 三丈见方的石室内,温暖如春,石室正北角放着一张石床,整齐叠放着锦被厚褥。 西面的石墙上凿了密密麻麻的方孔,放着各色的瓶瓶罐罐,下方的石岸上摆放着药舂,药壶等制药用具。 东面的墙角居然种着一束桔梗花,雪白湛蓝的花朵交错,娇艳的盛开着。墙上挂着一幅云深不知处的隐士图,正下方是一方书桌,整齐放着笔墨纸砚。临近北墙处挂着一柄长剑,剑柄处垂下几丝金线,悬着九颗紫色晶莹的琉璃。 忆语收回目光,轻抿一口杯中青浅的茶,茉莉的清香溢满唇齿。 一声轻响,忆语抬起头,抱她回来的男子正关上厚重的石门,头顶落着一层薄薄的雪。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吗?”忆语问。 男子点头,道:“很大,姑娘恐怕要明日才能回去了。”他来到床边,将手中的毛巾放在一边的石凳上。抬头看向坐在床沿的忆语,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牙齿整齐而洁白,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忆语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道:“忆语,公子怎么称呼?” 男子拱手道:“在下姓秋,名肃霆。忆语姑娘,你的脚踝扭伤了,及时医治才好。” 忆语小脸一红,但也知道别无他法,于是道:“如此,就麻烦秋公子了。”说着,自己脱下绒靴,褪下香袜。 秋肃霆蹲下身子,大手握住那只雪嫩纤足,他掌心的温度让忆语瑟缩了一下,他抬头,面颊上有着可疑的红晕,道:“会有些疼,你忍一下。” 低头,果断的用力一扭一推,动作熟练利落。忆语咬唇,忍住了那一刹的剧痛。男人拿过石凳上的毛巾,动作轻柔地敷上她红肿的脚踝,道:“毛巾里包了冰块,可以消肿。”忆语接过手,冰凉的毛巾果然缓解了脚踝处的痛楚,她扬颜笑道:“谢谢。” “秋公子不是平楚国人吧?”看着男子素雅的身影,忆语轻声问。 站在石案前的秋肃霆转过身子,笑道:“啊,忆语姑娘好眼力。”忆语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看着他将一些药材放进药壶,倒进雪水,然后蹲下身子,拉住石案下的一个铁环,掀开一块石板,然后将药壶放在露出的一块铁板上。 做完这一切,他用案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端着茶壶走到床边,见忆语的茶杯还有七分满,便将茶壶放在矮几上,自己在石凳上坐下,问:“还疼么?” 忆语摇头,微笑道:“好多了。”看着她堪比皓月的明艳脸庞,秋肃霆有短暂的怔忪,少时,他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道:“忆语姑娘应该也不是平楚国人吧?” 忆语有些茫然的思索一阵,道:“我也不知我是哪国人,现在,应该算是平楚国的人吧……” 看着忆语若有所思的样子,秋肃霆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问道:“忆语姑娘是有何烦心之事吗?” 忆语实是在想她这次她回去,即墨襄很有可能不会再让她踏出即墨府一步。可是,这些她又怎能说出口,于是浅笑道:“我是在想,熊冬眠不是都钻在洞里吗?为什么那只熊就这样睡在外面呢?” 秋肃霆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可能,是因为我占了它的洞府吧。” 忆语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他的这间石室建在圣女山的山腰峭壁中,而且显而易见是由人工精心开凿出来的。一句玩笑话他居然能那样认真地说出来。 秋肃霆有些尴尬地抓抓后脑,道:“这个理由好像不太充分。也有可能秋天的时候,那只熊经过山下,一时犯困,就在那打了个盹,只是这个盹打的长了一点。” 闻言,忆语更是笑得捂住了肚子。见自己逗笑了她,秋肃霆明亮的眼中也浮现一抹笑意,本来还有些生疏的气氛一扫而光。 “秋公子,百州国不是要温暖一些吗?你为何在这深冬来到苦寒的平楚呢?”笑过之后,两人之间似乎一下子熟悉了不少,忆语环视着石室问秋肃霆。 秋肃霆微笑道:“在下胸无大志,生平唯好两样,一是赏遍天下美景,二是采遍天下奇药。三国中,论冬景,平楚国当属第一,而且,解毒奇药绛蕊雪莲,只有平楚国这圣女山上才能生长。” 忆语听他说出“赏遍天下美景”时,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听着他继续讲下去。 一讲到采药,秋肃霆就似换了个人似的,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将自己至今去过哪些地方,采得过什么奇药,这些奇药又都生长在什么样的神奇环境中,有什么药理全数讲了出来,好像终于找到了知音一般,迫不及待将自己的经历与对方共享。 听着他生动的描述,忆语的思绪跟着他去三国环游了一圈,那些自己向往而又没有见过的美景奇事,随着他轻柔的嗓音不断地充满她空白单调的心里。 看着他率真而发自内心的笑容,忆语不由想起每个秋日,她都喜欢站在再生谷浣纱湖畔那株硕大的梧桐树下,仰着小脸,让秋日温暖的阳光透过细密的树叶间隙,斑驳的洒在她的脸上。这一刻,同样的感觉让她砰然心动,曾经脸上那点点光影处些微的温暖,让她联想起了恋人轻柔的抚触。 可惜,情魔泪之毒已解,她无从验证此刻内心的感觉是否真实。 药壶“嗤嗤”地蒸腾着白色的雾气,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他转身,将药壶中的汤汁倒在一个白瓷碗内,端到忆语面前,道:“喝一点吧,驱寒保暖的。” 忆语接过那有些烫的瓷碗,目光不解地投向石案下的那块铁板。 看出她眸中的疑惑,秋肃霆笑道:“也是偶然发现,这山体内下方的岩层居然是烫的。” 忆语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石室之内如此温暖。” 喝完那微甜的药汁,秋肃霆从她手中接过碗,却不意碰到了她纤嫩的手指,两人同时面上一红,秋肃霆将碗放到石案上,问道:“不知忆语姑娘家住何处,明日,在下送姑娘回去。” 忆语微微一怔,无形的压力充满了她的心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明日,秋公子只需将我送到山下就可以了。”如果被即墨襄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同时出现,可能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山下可还蹲着一只熊呢,忆语姑娘一个人,在下实在不放心。”秋肃霆笑道。 忆语抬头,被他的笑容感染,遂也微笑道:“那就麻烦秋公子送我绕过那只打盹的熊吧。” 是夜,秋肃霆找了些兽皮往石板上一铺,他本身练武,体格健硕,地下又是暖的,故而无碍。 忆语躺在温暖的石床上,呼吸着床铺间属于他的淡淡的清冽气息,闭着大眼,小脸却微微泛红。 一夜无梦,睡得格外温暖香甜。 、第006章 带我离开 踩着脚下厚厚的积雪,忆语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营地里此时是一番怎样的景象,不知即墨襄会怎样追问她的一夜未归,不知霜泠和那两个守卫是否安好…… “……忆语姑娘……”身旁的秋肃霆突然拉住她,忆语回过神来,见自己正直直地向一棵树上撞去,当下不好意思道:“我走神了……” 话音未落,耳边隐隐传来男人的抱怨声“……妈的,这土冻得跟铁一样硬,怎么挖,随便找点雪盖上算了……”“老兄,好歹我们兄弟一场,这两个兄弟也委实死的冤,夫人要跑,谁能看得住……”“啧啧,这丫鬟倒是长得挺标致的,可惜,可惜了……” 忆语心中一凉,循着声音看去,十几丈开外的树林里,隐约看见几个大汉正在挖坑,而旁边躺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女子装扮的人上身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马夹…… 忆语看不清人脸,可是,她认得那件马夹,半个多月前的那个下午,它曾铺在心芳亭的石凳上。她眼中瞬间蓄满泪花,迫不及待地转过身跑开。秋肃霆疑惑地皱眉看看不远处的人影,转身跟上。 不知跑了多远,忆语精疲力竭,蹲在雪地上,小手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受不了了,她实在受不了了,他对她的爱,让人伤心,让人愤恨,让人挨打,现在,更是让人丢掉了性命。这样的爱,太霸道,太血腥,她承受不住了。有她在,没有人会开心,没有人会幸福,有的只会是永无止境的争端、寂寞、伤心和死亡。 秋肃霆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小小的身子怕冷似的蜷成一小团,小巧的肩不住的颤抖着,似要将心中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一般地哭着,心中微微疼惜,忍不住伸手安慰般按住她的肩。 忆语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控制不住力道,甚至让他感到有些疼,“你可不可以带我离开?”她仰起梨花带雨的小脸,问。 秋肃霆看着她水晕的黑眸,一时愣住。忆语放开他的手,默默擦干脸上的泪痕,站起身缓缓走开。 秋肃霆回过神来,一个箭步拦在她身前,语气有些急切,道:“我愿意。” 忆语抬眸看着他真挚的眼,缓缓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是我胡言了,我不能害你。”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想走,我愿意带你离开这里。”秋肃霆有些激动地握住她的胳膊,道。 石室中,秋肃霆听完忆语的倾诉,只略略思索了一下,道:“即墨氏是平楚国的第一世家,势力范围广布,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秋公子,你我非亲非故,我只怕,连累了你。”忆语眼中又出现悔意。 秋肃霆微微一笑,道:“自昨日被你压到的那一刻,我已不认为与你非亲非故了。” 忆语闻言,小脸渐红。 下午,秋肃霆独自来到城中,一为采购物品,二是看看情况。 雪都烈城笼罩在蒙蒙的雪丝中,一片安静祥和。秋肃霆走进一间女子冬衣坊,挑选着适合忆语的花色。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踏破空气中的宁静,秋肃霆抬头,从洞开的窗牖向外面的街道看去,一支几十人的劲骑从坊前呼啸而过,为首的男子一身煞气,黑色的大氅迎着寒风席卷着漫天的雪丝。 “啧啧,真是奇怪,今年的冬狩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往年都是要十天半月的。”掌柜躲在门后,摇着脑袋道。“即墨府的人这么着急的往回赶,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吧?”一伙计弓着腰站在掌柜旁边。 “即墨府能出什么事?在这烈城,还有谁敢在他们头上动土不成?”掌柜道,伙计在一旁道:“掌柜的,您忘了,自从即墨府大少爷娶了那个幽篁门出来的美人之后,即墨府出的事可不少啊。”掌柜摸摸下巴,道:“也是,也不知是怎样的天仙美人,竟能把即墨府弄的不得安宁。” 秋肃霆背着包袱,正欲出城,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以及行人的窃窃私语,他转身,两三百步兵打头,身后跟着大队的骑兵,迅速地向城外行进,引得两旁街舍中的百姓探头探脑,不知出了什么事。 秋肃霆剑眉微微一皱,即墨襄居然调动护城卫队去寻找忆语。他不动声色地出了城,施展轻功迅疾地来到圣女山顶,果见圣女山下,一队队的士兵正地毯式地在密林中搜索着。身形一跃,他轻盈如燕般隐入半山峭壁的石室中。 忆语绞着小手,有些焦虑地在石室中走来走去,忽见秋肃霆回来,迎上去问:“秋公子,城中情况如何?” 秋肃霆放下肩上的包袱,道:“城中还好,不过即墨府调了大批的护城卫队在山下找你,可能要躲几天才能出去了。” 忆语闻言,娥眉微皱,她走到床边,又回身走到书桌前,道:“不行,我心中实在不安,他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能连累你。” “我自愿的。”秋肃霆在她身后接话道,忆语转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如果我们出了平楚国,你想去哪里,忆语。”他微笑地问。 忆语愣住。 “一路走来,江山美景固然赏心悦目,但是没有人陪伴,终究还是寂寥的。”他看着她,眼神极为认真,“相信我,我一定能带你离开这里。” 眨眼,七天过去了。在山下搜寻的人马已将范围扩大,是时候下山离开了。 石室内,忆语坐在书桌前,仰着小脸,闭着眼睛,任由秋肃霆为她易容。 浅褐的色彩随着手指的推移渐渐覆盖了雪嫩的肌肤,指腹下传来细腻柔滑的触感,让他心跳加速,他强行压制住内心的躁动,专心工作着。 温暖的指腹带着一丝清凉,缓缓轻柔地在她脸颊移动,她的心弦为之一松,仿佛沐浴在秋日温暖的阳光下,他温热的气息柔柔地吹拂到她的额上,忍不住的,颊上浮上了两朵红云。 雪嫩的肌肤被化妆成不健康的菜色,秋肃霆擦净手指,端过一小碟浅紫色的散发着淡香的液体,食指轻沾一点,转身,却微微停住。饱满的唇嫣红湿润,娇艳胜过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片花瓣,勾起了他强烈的冲动,让他忍不住想一亲芳泽。他闭眼,使劲摇摇头,镇定了心绪,将那抹淡紫缓缓抹上她的唇瓣,遮盖了原先的色泽。 忆语袖中的小手蓦然轻轻攥起袖子,唇上那些微的麻痒竟让她有些情不自禁,长密的睫毛微微颤抖起来。 涂抹完她的双唇,秋肃霆额上已冒出一层细汗,他放下碟子,舒了口气,道:“好了,你看看怎样?” 睁开水晕双眸,忆语看向镜中的自己,眼前的影像是一个穿着大花棉袄,潦草梳着发髻,面有菜色,嘴唇泛紫的普通女子,她忍不住捂住小嘴,半晌,道:“天,我自己都认不出我自己了。” 秋肃霆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还是依稀可以看出一点原貌的。这里没有齐备的材料,否则,我倒真可以让你认不出自己。” 忆语在镜前转身,道:“这样已经够好的了,想不到你除了懂医术之外,还会这么巧妙的易容之术。” 秋肃霆看着她,道:“一会我们要冒险进城去买马和准备路上的干粮,进城之后,你最好,不要说话,也不要与人对视。因为,你的声音和眼神,实在与这幅外表不搭。” 忆语停下看着他,反应过来他是在夸赞自己,小脸不由又是一红,微微点了点头。 秋肃霆从墙上取下宝剑,随身带上金疮药和绛蕊雪莲炼制的解毒丸,推开石室的门,山下空无一人,“走吧。”他向她伸出手。忆语走近他,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第007章 识破乔装 城外,忆语看向城门,只见城门口蓦然多了好多士兵,拿着画像盘查着来往行人,尤其是女子,她心中一紧张,停下了脚步。 秋肃霆侧身,见忆语看着城门口,一脸犹疑,他伸手,牵住她有些冰凉的小手,微微一笑,道:“跟着我,别怕。” 看着他的笑脸,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踏实,跟在他的身侧,一步步向前走去。 士兵的盘查核对再次验证了秋肃霆易容术的精妙,踏上城内的青石街道,忆语微微松了口气,就在此时,“忆语……”身后一声熟悉的清冷呼唤让她瞬间僵直了身子,顷刻间,脑中闪过百千种情绪,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她终于还是连累他了,因为此刻,他正紧握着她的手。 秋肃霆也因为那一声呼唤身形一顿,不过他很快判断出那人起码在距他们十米之外的地方,这个距离,若是他一个人的话,身后那个人根本别想追上他,现在虽然多了一个忆语,但也够他一搏了。 他忽然伸手揽住忆语的腰,身形一拔,腾空而起,踏着道旁的屋脊,风卷残云一般迅疾奔远。 城楼上的即墨襄一愣,没想到来人轻功这般超凡脱俗,扯下披风,他跃下城楼紧追而去。城下守兵见此情景,无不冒出好大一颗冷汗,居然让即墨府要找的人就这样大摇大摆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去,还被即墨府的当家大少抓个正着,看来他们这公差也快当到头了。抹干额上的冷汗,守备队长慌忙整顿人马,准备将功补过。 转眼来到城外,看着十几丈开外那轻盈飞奔的身影和雪地上清浅的印记,即墨襄再次震惊于来人的内力与轻功,若不是带着忆语,恐怕他此刻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黑点。 见忆语被那男子夹在怀中却毫不挣扎,即墨襄心中又冷又痛,最后化为无边的愤怒。她失踪这几天,他几乎夜夜无眠,担心她在外面遇到猛兽,担心她在外面受冻,原来,她却是要跟别的男人私逃。眼中泛起嗜血的红光,他提气拉近距离。 听着身后的风响,秋肃霆知道带着忆语是不可能就这样逃脱了,一战在所难免。他缓下步子,将忆语往前一推,喝道:“你先走。”转身面向已然迫近的即墨襄。 “不……”忆语停住,看着即墨襄一身肃杀之气地追过来,不免为秋肃霆担心。 “快走,能跑多远跑多远,我很快会追上你。”秋肃霆道。 忆语摇着头,凛冽的寒风冻疼了她的脸,眼中泛起泪光,她知道,不管自己此刻是乖乖回去还是继续逃亡,即墨襄都不会放过这个帮助自己逃亡的男子的,她已没有退路。 就在即墨襄落地的那一刹,她转过身,拼命向几丈开外的密林跑去。 看着她踉跄逃跑的背影,即墨襄眼神一暗,她就这么急于逃离他吗?为什么?他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宠着她,为什么? 幽冷的目光放到面前这个看上去不超过二十五岁的男子身上,“是为了你么?”他平静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看着这个面色有些苍白疲惫的男人,秋肃霆认识到,他的确是深爱忆语的,可惜,用的方式不对。“不,是为了你。”他淡笑开口。 即墨襄双眸迅速蒙上煞气,聚力于双掌,出手便是杀招。秋肃霆不敢怠慢,闪身避开他的掌风,只觉耳边似被一阵劲风吹过,黑发丝丝飞扬,当下握掌成拳,架开他袭向心口的一记力劈。内力震荡,两人各退一步,眼中均为发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而闪过一丝讶异。 “你是谁?”即墨襄沉声问。 “带她离开的人。”秋肃霆答着,蓦然一爪抓向他的咽喉。即墨襄一怒,闪身侧步,肘部袭向他的腰侧。两人旗鼓相当,你来我往之间,只震得周围雪地上的积雪纷纷扬起,如一圈白色帷幕将两人包裹其间。 虽然未曾落败,但是秋肃霆深知自己不能恋战,若等到守城卫队追来,他和忆语决计走不脱。念至此,他虚晃一招,在即墨襄伸手招架时,蓦然后退,扬手,几个黑点向即墨襄照面而去。即墨襄忙侧身避过,就在这一刹,秋肃霆提聚全身真气,箭一般向密林窜去。 即墨襄一看雪地上,竟是几个铜板,大怒,双手凌空一抓,地上积雪竟被他凝聚成十股,聚集在他的指尖,在强大内力的压制下,变成雪晶,进而继续吸紧,最后变成十个锥形的冰凌,而从他凌空一抓到冰凌形成,只在眨眼之间。双掌一推,十点银光向快要隐进密林的身影激射而去。 一阵剧痛随着背上的点点冰凉泛开,秋肃霆稳住身形,脚下不停,急速点了自己身上几个穴道止血,心中暗道:“凌爪功,果然名不虚传。” 纷纷扬扬的雪片又开始从铅色的天空飘落,忆语踉跄的身影出现在秋肃霆的眼帘,他精神一振,飞身上前挟起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向密林偏西的方向逃去,他知道,那里有一个地方,可以供他们躲得一时。 密林西面挨着一座不高的小山,秋肃霆一路脚不点地,来到一株同根并生的树前,他脚步轻轻在树干上一点,翻过两棵树之间的缝隙,向后面的山体跃去,原本平整一片的雪面竟被他踏出一个洞,两人落入洞中。 刚踩到地面,秋肃霆迅速从地上抓了一把枯草,将刚刚两人踏出的空隙堵上,外面正在下着鹅毛大雪,不用多久又会一片雪白的。 洞中一片昏暗,忆语要点火,秋肃霆制止她,道:“等一会儿。”他屏息,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即墨襄追进密林,然而密林不似外面的雪原一览无余,他一时不确定他的方位。循着忆语的脚印追了片刻,脚印突然消失,天又在下雪,恐怕那几滴血也早已看不见了,看着雪幕下寂静的林子,他浓密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外面隐隐传来马嘶声和人声,忆语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少时,外面的声音渐消,一片宁静。 秋肃霆点亮火折子,插在地上,然后靠着身后的石壁坐了下来。忆语环顾这个地方,才发现原来这不是石洞,而是这个小山的一个凹陷处,只因外面长满了长长的杂草和藤蔓,又被厚厚的积雪盖住,故而像个山洞。 她回身看向秋肃霆,只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有着冷汗。“你怎么了?受伤了?”她急急地问,秋肃霆抬头,微笑道:“我没事,可能刚才消耗了一些内力。”忆语有些怀疑,但是看看他的衣服,的确没有一处破损,还是干干净净的。 她在他身边坐下,凝眉,仅仅一个身影,他就识破了她的乔装,为什么又是身影,她的身影有何特别吗?如今,别说逃出平楚国,就是逃离烈城周围这片区域,恐怕都难。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她喃喃自语,“回圣女山的石室。”秋肃霆在一旁道。“回去?”忆语转头看他,秋肃霆点头,道:“烈城暂时不能去了,我们没马没粮,天气又这么恶劣,只能先回去。” 忆语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她仰头,看着这个不大的空间,问:“这个地方在外面丝毫也看不见,你是怎么发现的?” 忍着背后的伤痛,秋肃霆咧嘴一笑,道:“去年冬天在这里追一头獐子,不小心掉进来的。”想象着当时他的狼狈,忆语忍不住微微一笑。看着她明媚的笑容,秋肃霆心中暗叹:如果能一直看着她这样笑,即使要我秋肃霆去死,也值得。 没有月亮的雪夜,格外的黑暗,顶着刺骨的寒风,秋肃霆抱着忆语一路飞奔,咬牙强撑着回到圣女山的石室。忆语点亮屋里的灯盏,回头一看,却见秋肃霆一手撑着石壁,摇摇欲坠,脸色苍白的吓人。 “你怎么了?”她疾步过去扶住他,手心却传来一股湿黏,她缩回手,愕然看着掌心的那一片殷红。 秋肃霆趴在床上,背后冰凌造成的六个伤口都已上了药,用白布包扎起来了,失血过多让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忆语坐在床边,看着他有些苍白的睡颜,眼眶微红,多傻啊,为了怕她担心,竟然一路隐瞒伤势,直到石室才被她发现。想起他刚刚抱着自己飞奔那么长的时间里,背后一直在流血,她鼻子一酸,两颗泪珠滚落,为什么自己总是只会让身边的人受伤?什么时候,她才能让身边的人幸福、快乐呢? 这个男人,聪明的时候绝顶聪明,怎么傻起来,也傻的这么彻底呢?她抬起手轻触他光滑的面颊,心中突然一紧,她在心疼他?她在乎他?这种感觉,在即墨襄的身边她从未有过,难道,她真的喜欢上了这个才相处了几天的男子吗? 她怔怔地缩回手,可是,又有何不可呢?她喜欢他总是笑意盈盈的俊朗脸庞,她喜欢他素净儒雅的身影,她喜欢他率性而为的性情,她喜欢他享受自由的心情。真的有何不可呢?若是能与他一起赏遍天下美景,陪他采遍天下奇药,悬壶济世,自由自在,那样的生活,不正是她心中期冀的吗? 一年前的冬季,他也在这片雪原之上,为何,她遇到的不是他呢? 、第008章 琉璃定情 次日,秋肃霆醒来,一睁眼,便看到趴在床沿的忆语,长密的睫毛微翘,眼角还残留着泪痕。他愣愣地看着那一抹泪痕,想到:难道是为我吗?心中一乐,忍不住抬手想替她抹去,谁知牵扯到背上的伤口,一阵疼痛下,他狠狠吸了口冷气。 轻微的声响惊醒了她,睫毛微微抖了几下,她睁开了眼睛,对上他晶亮的黑眸,短暂的怔忪后,她忙坐起身,抹抹小脸,道:“你醒了,还疼吗?” 秋肃霆摇摇头,道:“小伤而已,不用担心。” “流了那么多血,你还说是小伤。”忆语有些难过道。 “真的不算什么,只是又要委屈你在这石室中多呆一阵子了。”秋肃霆有些歉疚的一笑。 “都是我连累的你。”忆语垂下小脸。 “还不如说是我的易容技术不过关,早知道,把你易容成山下那位老兄,或许就不会被发现了。”秋肃霆眼眉弯弯道。 忆语一怔,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那只熊,忍不住轻笑出声。 见她笑了,秋肃霆也笑了起来,却震动到背后的伤口,笑容顿时有些龇牙咧嘴。 忆语看着他,他就是有这种能力,和他在一起,不管什么时候,他总能逗笑她,让她想难过都难过不起来。 不同于圣女山石室的温暖融洽,偌大繁华的即墨府却是一片冰冷死寂,仆从们人人自危,就连主子们也不敢多发出一丝声音来,因为忆语的出逃,已经让那个原本冷漠的男人彻底化身为地域恶煞,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人头落地。 站在汐华苑的院门口,即墨襄定定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想起她此时正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双拳紧紧握起,发出咯咯的声音。 少时,曲九静静地来到他身后,“查到什么?”即墨襄冷冷地问。 “启禀少爷,派出去的部下传回消息,查得此人是百州国有名的侠医,秋肃霆,其父,就是当年带着百州国挽澜公主辞官隐居的御医秋璇。”曲九毕恭毕敬道。 “人带回来了吗?” “启禀少爷,挽澜公主三年前去世,据说秋璇因无法救回自己的妻子而一夕白头癫狂,后来就离家出走,不知所踪。除了父母,秋肃霆并无其他亲人。” 即墨襄转身,“马上张贴海捕告示,全国悬赏通缉此人。” 转眼一月过去,期间,秋肃霆曾易容进城采购物品,看到通缉自己的告示,只淡淡一笑:“想不到自己还挺值钱,十万金。” 这一个月中,忆语呆在石室之内,不曾下山半步,却从不感觉到无聊,忆语心知,这都是因为有他在身边,心中,情愫暗生。 一个月的朝夕相处,秋肃霆发现,她的笑颜,她的眼神,她的细语,她的轻愁……和她有关的每一样,都深深吸引着自己,渐渐不能自拔。 他肯定,自己曾经一个人怡然自乐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哪天她离开了,他整个人一定会如被掏空一般。怀着满满的爱恋之情和一丝羞怯,他决定向她表白。 看着坐立不安的秋肃霆,忆语微微凝眉,今天的他有些奇怪。在他第七次站起又坐下后,忆语终于忍不住问:“秋公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秋肃霆抬头看着她,少时,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似的走过来,在她面前的石凳上坐下,脸上泛起一丝红晕,道:“我有个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忆语点点头,一双大眼认真地看着他,最喜欢听他讲外面那些精彩的故事了。 “二十三年前,百州国有一个少女,出身高贵,姿容无双。那一年,少女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父母要为她挑选夫婿,少女却不愿自己的婚姻由父母做主,便提出了一个条件,父母认同的那些男子,要是那个的武艺能让自己甘愿认输,她才肯嫁。 少女的武艺其实一般,比武中,要是赢了,她便说对手太过懦弱,她不满意,若是输了,她又说,对手太过粗暴,不够怜香惜玉,她不喜欢。就这样,十几个父母精心挑选的对象都被她否认掉了。 有一天,来了一个男子,声称他不用碰到少女的衣角,便能让少女乖乖认输。少女大怒,与之交手。男子仗着轻功高绝,只避不接,一圈追逐下来,少女气喘吁吁。 此时,那男子突然射出一颗琉璃,点中少女的穴道,少女动弹不得,大骂男子卑鄙。男子一笑,再弹一颗解开她的穴道,少女便又追打上来,如此反复四次,少女愣是不认输。 男子见纠缠的久了,心生一计,弹出第九颗琉璃,点中少女的笑穴,少女顿时笑翻在地,男子问她认不认输,少女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连道:‘我认输了,快解开我的穴道。’ 就这样,少女最终与那位男子结为连理,而那九颗琉璃,也被少女作为男子送他的定情信物,珍藏起来。” 忆语抬头看向墙上他的佩剑,却发现原先那九颗紫色琉璃已不见踪影。 她转过脸,却发现那九颗琉璃躺在他的掌心,浅绿的丝线串着那晶莹的紫色,美丽非常。 秋肃霆看着她,眼神无比真挚,道:“这九颗琉璃,是我娘临终前留给我的,她说,若是哪天我遇到了想要珍爱一生的人,就把这九颗琉璃送给她作为定情信物,因为,这九颗琉璃,的确让她得到了我父亲一生的独爱。” 忆语看着他深邃的眼神,小手微微攥起。 “忆语,你愿意,戴上它吗?”他充满希冀而又小心翼翼地问。 忆语看着他掌心那晶莹的紫色,握着的小手缓缓松开,她抬头看向他,嘴角绽开一抹微笑,轻点了点头,向他许下一生。 次日,忆语靠在秋肃霆的肩上,腕上系着那串琉璃,两人坐在石室门口,远眺山下的雪景。 “肃霆,你到处游历采药,岂不是让你父亲一个人在家?”忆语道。 秋肃霆叹了口气,握住她的小手,道:“我天南地北的到处游历,除了赏景采药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寻访我的父亲。” 忆语抬起小脸,不解道:“怎么了?难道是你父亲离家出走了吗?” 肃霆点了点头,微微靠在了身旁的石壁上,道:“失去母亲的第二天,我也失去了父亲。” 看着他第一次显露出忧郁悲伤的眼神,忆语不由轻轻握紧他的手。 肃霆低头看看忆语,又转头看向远处的雪原,决定将这段自己深埋心底的悲伤往事告诉忆语。 “我的母亲,原是百州国的挽澜公主,而我的父亲,是宫里的御医,名叫秋璇。和母亲成亲之后,早已厌倦宫闱内明争暗斗的父亲便带着母亲回到家乡隐居。第二年,母亲便生下了我。 三年前,我跟随父亲出去应诊,母亲一个人在家。傍晚回到家,发现母亲口鼻溢血,昏倒在地,父亲大惊失色,慌忙给母亲诊治,然而母亲的中毒症状,却不在父亲知悉的范围之内。 焦虑之中,父亲到药房取自己研制的可以驱除一般毒素的解毒丸,却发现自己最近一时兴起研制的毒药被碰翻在地,洒出的毒粉上清晰地留着几只猫爪印。 母亲喜欢养猫,家里一只白猫已经养了两年了。看着母亲手背上那一道已经乌紫变黑的抓痕,父亲泪如雨下。 常用的解毒丸根本解不了这种父亲新研制出来的毒药,而这种毒药的解药,父亲一直都没有抽出空来去研制。 母亲在二更时分清醒了片刻,知道自己已活不了,便把琉璃交给我,嘱咐我要好好照顾父亲,又劝父亲不要太难过,逼着父亲答应好好地活下去。 父亲从遇到母亲到现在,从不忍心拒绝母亲的任何一项要求,这次,他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妥协了。 就在他点头的那一刹,母亲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溘然长逝。 当天夜里,父亲把我赶出母亲的房间,他坐在母亲的床头,时而大哭,时而大笑,持续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父亲竟然一夕苍老,满头白发。他一语不发地和我一起安葬了母亲,一把火将凝结着他数十年心血的药房焚尽,从此不知所踪。” “那这几年,你有他的消息了吗?”忆语问。 肃霆摇头,道:“他定是接受不了母亲就这样在他面前中毒而死,自己却束手无策的事实,从此不再行医了。” 忆语挽住他的胳膊,道:“不要太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等我们逃离平楚,我陪你一起去找他。” 肃霆点头,道:“我父亲武功远在我之上,我倒是不是很担心他的安全。我只想尽快找到他,好好照顾他,帮助他走出心里的阴影。” 、第009章 晟儿病重 三个月后,这北国也到了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季节。秋肃霆开始细致而全面的做逃离平楚的准备,虽然天气已不那么恶劣,然而即墨府悬赏他的赏金却翻番了,在势在必得的即墨襄面前,他丝毫马虎不得。 就在临行前几日,忆语的一次突然昏厥,却让两人不得不终止逃离的计划,因为,把脉时,秋肃霆发现忆语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巨大的喜悦将由于即墨府的追捕而一直缠绕两人心头的压力冲刷的干干净净,停下了逃亡的计划,两人开始一心一意准备迎接小生命的降临。 转眼夏去秋来,忆语临盆在即。 即墨府,即墨晟躺在床上,皱着眉头,问一旁的张秀:“乳娘,我明明没有病,为什么父亲硬要我装病呢?引来那么多大夫,烦都烦死了。” 张秀闻言,忙看看窗外有没有人,见没有人,她松了口气,道:“晟少爷,你就消停一会吧,现在即墨府已经够乱的了,你要是再惹恼了少爷,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可是,这要装到什么时候啊?这一个月来,我的武功学习都荒废了呢。”即墨晟也害怕越来越阴沉的父亲,可是还是忍不住皱着小脸轻声抱怨。 张秀叹了口气,轻声道:“也许,要等到你语姨回来。” “语姨?语姨不是走了吗?我装病,跟语姨又有什么关系?”即墨晟睁着圆圆的乌眸,问。 张秀看看门外,小声对即墨晟道:“我隐约听说,带你语姨走的男人,是百州国有名的大夫。少爷,可能是想用你引语姨回来。” “哦,我知道了,语姨对我那么好,她要是知道我病了,肯定会回来见我的。嗯,我要语姨回来。”即墨晟躺下,小脸上泛起微笑。 看着他单纯的笑容,张秀微微摇了摇头,如果那个女子真的回来,少爷,可能会杀了她吧。 秋高气爽,忆语挺着大肚子,站在树林里,微笑看着在不远处为她采菊的肃霆。不一会儿,肃霆采了一束,笑着来到她身边。忆语接过菊花,轻嗅一下那清淡的香味,扬眉笑道:“我们回去吧。” 肃霆摇头道:“才出来一会儿,再走走吧,你愿意呆在石室里,说不定我们的小宝宝希望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呢。” 忆语笑了,由他牵着她的小手缓缓漫步。“肃霆,你希望这个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忆语问。 “女孩,这样,我就有两个忆语可以疼了。”肃霆道。 忆语撅起小嘴,道:“我希望是个男孩,这样,就有两个肃霆可以陪着我。” “真是贪心。”肃霆刮一下她的小鼻尖,“你不是哦。”忆语立刻反击。“好吧好吧,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们的宝贝。最好是一男一女,我们各得所需。”肃霆笑道。“去你的。”忆语红了脸。 两人在林中私语半天,忆语突然看看四周,道:“肃霆,今日我们出来够久的了,回去吧。” 肃霆揽住她,道:“放心吧,现在即墨府出了一件比捉拿你我更重要的事情,正自顾不暇呢。” 忆语凝眉,轻问:“什么事?” “前几日我进城,看到城内贴满了求医告示,说是即墨府的小少爷得了怪病,生命垂危,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若是哪位大夫能治愈小少爷,重重有赏,原先用来搜捕我们的人马都拨出一半寻访名医去了。”肃霆道。 忆语身体一僵,即墨府的小少爷,据她所知,即墨襄到现在,只有即墨晟一个儿子,难道,是晟儿病危? 想起那纯稚无暇的甜甜笑靥,清脆的嗓音喊着:“语姨,语姨!” “救救他。”忆语不自觉的喃喃,“什么?”肃霆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忆语回过神来,抓住肃霆的衣袖,道:“肃霆,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肃霆皱眉,“为什么?” 忆语仰头看着他,道:“去年,即墨襄从百州国的皇家侍卫手中救了我,又用家传绝学为我换得情魔泪的解药。我虽不爱他,但心里一直觉得歉疚于他。如今,若是你能帮我救治他的儿子,也算替我还了他这份情。” 肃霆拉起她的手,道:“好,我答应你。” 是夜,忆语在石室里惴惴不安,考虑到即墨襄的敌意,肃霆要把晟儿偷出来,医治好了再送回去。虽然肃霆的轻功出神入化,但是即墨府也是守卫森严,他已去了有一个时辰了还未回来,忆语急得团团转。 石门轻响,忆语欣喜地抬头,见肃霆抱着一团锦被进来,肩上鲜血淋漓。“你受伤了!”忆语惊呼。 肃霆一笑,道:“皮肉之伤,不碍事的,即墨府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守卫森严。”说着,将怀中的锦被放到床上,被中赫然躺着即墨晟。他伸手解开他的昏睡穴。 “快,先止血。”忆语拿着金疮药和纱布来到肃霆身边,扫了一眼床上逐渐醒来的即墨晟。 肃霆快速地为自己处理好伤口,伸手搭上即墨晟的脉搏。 “语姨?”即墨晟睁开黑盈盈的眸子,一眼便看到了忆语关切的脸庞,还以为在梦中,试探的叫了一声。 “晟儿,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疼?”忆语问。 即墨晟怔了片刻,随即高兴的大叫:“语姨,你真的来看晟儿了!”说着便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人抓着,这才转头看向手指搭在自己手腕上,皱着眉头一脸疑惑的肃霆。 “语姨,这位叔叔是谁啊?”即墨晟问。 忆语一笑,道:“这位叔叔是语姨的丈夫,也是有名的大夫哦,能看好晟儿的病。”说着,转头问肃霆:“肃霆,晟儿怎么样,我看他好像精神蛮好的。” 肃霆收回手,看着即墨晟,道:“毫无病状,他很健康。”忆语不解地皱眉。 “哦,我知道了,语姨喜欢这个叔叔,不喜欢爹,就像爹喜欢语姨,不喜欢我娘一样,对不对?”即墨晟仰着小脸问。 忆语被他说得一愣,正要问他关于病的事情,即墨晟突然看到她的肚子,不由大叫起来:“语姨,你的肚子怎么了?肿的这么大,叔叔,你怎么不帮语姨治好呢?”边说边爬过来小手轻轻摸上她的肚子,仰着头道:“语姨,是不是很痛?” 肃霆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忆语也小脸微微泛红,握住即墨晟的小手制止他继续探究,道:“语姨不疼,晟儿,既然你没病,那为什么外面都传说你病的很严重呢?难道是府中其他的人病了?” 即墨晟道:“是父亲要我装病,本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后来乳娘悄悄告诉我,说把语姨带走的叔叔是一个大夫,父亲知道语姨对晟儿好,这么做是想把语姨引出来。” 闻言,肃霆与忆语互看一眼,心中同时一凛。 就在此时,石门突然开了,一身夜行衣的即墨襄犹如夜煞般站在石室门口。 忆语愣住,身旁的肃霆却突然起身,挡在忆语身前。 “好个藏身之所。”即墨襄冷冷道,目光扫过忆语,看到她滚圆的肚子,眼神瞬间成冰,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气。 即墨晟被即墨襄此刻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紧紧抓住忆语的手,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