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天景1274年秋,净安尼姑庵。 肃静严明的佛堂,一灰衣女子静静跪在蒲团上,三千黑亮青丝披泻肩头,不动不倚,留下一个淡漠清瘦无欲无求的背影。 一中年女尼托着放有剃度刀片的托盘站在旁边,面露担忧看着。静默半晌,她终是出声劝慰道:“施主,你有尘世未了,不适合剃度,还是……” “不。”灰衣年轻女子轻轻摇头,打断她,背影坚决:“明净师父,尘世该了的都已经了了,请什么都不要再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直到无尘大师肯为我剃度为止。” “那你的孩子怎么办?她才刚刚出世……”听罢女子的话,中年女尼更急。女施主的孩子才刚刚满月,这样做,对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忍。她只是希望女子能为这个孩子想想,能为自己想想,她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万万不能就这样遁入空门了结余生。 “孩子,我已经帮她找了户好人家。”灰衣女子忧伤回应,声音憔悴伤痛,一张绝色娇颜苍白无血色,她鹅蛋脸,远黛眉,丹凤眼,五官精致,饱满唇瓣却是苍白如纸。 她一直是淡淡的,却在提到孩子的时候,水眸里多了丝波澜。她转头看着焦急的女尼,忧郁了一些:“明净,将孩子送人比跟着我好,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施主。”女尼的眸子疼起来,“你可以把她送还给她的亲爹……”毕竟是亲生的孩子,始终会用心去疼的,不是吗? 阿弥陀佛,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 女子垂下浓密修长的睫毛,苦笑一声,道:“那个男人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抱负,他不会承认这个孩子的……而且,他已经有了另一个孩子……” “施主……”女尼愈加担忧,先是叹息了一声,一双淡然的眸子转到女子的额头上时,陡然有些吃惊,却是静静压住了。 只见女子雪白的额头隐隐显现一株拇指甲大小的莲花胎记,血红妖娆,随着女子的情绪愈加鲜艳鲜红,在那凝白肌肤上鲜艳夺目,闪着妖娆诡异的光芒。 女尼先是吃惊,随后恢复平静,默念了声“阿弥陀佛”,捻着佛珠不再出声。 灰衣女子水眸中有了泪,用那凝白玉指抚抚那腥红的胎记,自嘲一笑:“明净,现在除了遁入空门,我已没有别的选择了,你明白吗?我……”娇唇颤抖,似是再也说不下去,于是在泪珠落下来前,她陡然转过身子,双掌合十默默闭上了眼,留给身后人一个沉痛的背影。 一室静默,一室沉重,只有规律的木鱼声。 半晌。 “哎……”中年女尼站在身后看着,捻着佛珠,却是陡然轻轻叹息一声。其实细看之下,隐约可见得女尼光洁的额头,也有一个同样的莲花胎记。 @@@ 十九年前,京城屈指可数的苏家。 据说这苏家老爷原本是宫里的一品带刀侍卫,后来由于某些原因出宫做起了布匹生意,经过十年时间的经营和挫败洗礼,终在这天子脚下闯出了一些名堂。虽算不上首富,倒也可以财富排名前十。 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面子风光,里子难受的例子比比皆是。这苏家也不例外。苏家布庄汇通各州各省,享誉京城,传言宫里的太皇太后也曾用苏家的布匹做衣裳,这些成就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苏家老爷的难言之隐又有谁知道。 最近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无外乎苏家有一个妖孽女儿了。十年前苏夫人曾喜得一女,长得白白胖胖,乖巧可爱,十足一个美人胚子。哪知自从此女出世后,家里就祸事不断,先是家里好端端的顶梁柱无故倒塌,差点砸到人;再就是院子里的花草一夜之间全部凋谢,塘里的锦鲤跃出水面;严重一点的,便是宅子里的下人总是跌断腿…… 这些,倒是其次。最后让苏老爷狠下心将女儿关进阁楼的,竟是苏夫人和其他妾室接二连三流产,唯一的儿子失足落水淹死。 这些年,他请了多少法师来家里做法事都是毫无效果,家中依旧厄运不断,四十而立始终没有留后,惟一欣慰的却是财运步步高升。 可是,只有财富没有儿子,再多的钱财都是粪土。所以他终是狠下心依和尚之言将乖巧的女儿关进了阁楼,除了三餐,其余时间都不准打开阁楼的大门,即使是窗户,也给钉上了。 这样将女儿关上后,家里果然平顺了些,他也抒了口气,指望着老来得子。只是和尚的话也始终历历在耳,提醒着他不能松懈。和尚说,映雪十六岁的时候一定要嫁给一个名字中带“连”字的男人,这样才能解了她的戾气。 和尚的说法是,映雪身上的戾气是她前世带来的,可能她前世做孽太多,或者她的双亲造孽太深,所以必须由这世来偿还。 只是映雪其实是个很娇柔的孩子,天生香骨,慈软心肠,果真是纯洁如白雪的。这样的孩子,他于心不忍,但是,他也不能让他们苏家绝后,所以…… 这样想着,他也一路往那小阁楼而来。 站在楼下,只见两扇窗户都紧闭着,阁楼里传来袅袅笛音,优美缠绵,透着寂寞。 他眉头皱了皱,负手跨上楼梯。 “老爷。”门口的守卫鞠躬问候。 他大掌一抬,表示回应,问道:“小姐最近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爹,是你吗?”他刚问完,门内便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截去侍卫的话夹杂几分惊喜:“爹,您从泉州回来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看看女儿?” “把门打开。”他示意侍卫开门,负手走了进去。 室内很暗,窗户都被封上了,只有几条缝隙透进来丝丝阳光,但依旧照不亮室内的阴暗。他心里很疼,走到倚窗而坐的白衣女孩身边,轻问:“为什么不点灯?” “爹,我这就为您点上。”女孩笑了笑,果然依言将灯点上了,端到桌上。昏黄的光晕下,是一张清丽稍显稚嫩的脸,皮肤白白的,细长的远黛眉,澄清的秋水丹凤眼,鼻头小巧剔透,唇瓣饱满娇嫩。 只是那双眼睛,有超出十岁孩童的成熟。她面对爹爹一直在笑,用她属于这个年纪的娇俏对爹爹撒娇道:“爹,您这次去泉州没有给映雪带礼物吗?映雪好想要泥偶,还想玩拨浪鼓……” 苏老爷鼻子酸了酸,终于笑道:“小丫头,就知道你会找爹爹要这些东西,爹爹早给你准备好了,待会给你送过来。” 小映雪乖乖坐在对面,乖巧的点了点头,眸子里藏不住惊喜,“谢谢爹。”随后似又想到什么,突然小心翼翼起来,再道:“爹,映雪可不可以要另外一样东西?” 苏老爷看着女儿的模样,心头一痛,眼泪差点落下来:“映雪,想要什么尽管跟爹说,爹会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真的吗?”小映雪水眸盈亮起来,轻轻指了指身侧被封死的窗户,带点恳求道:“爹,可不可以给映雪留下一扇窗户,映雪想看外面的阳光……” “映雪。”苏老爷陡然激动起来,一把抱女儿入怀,哽咽着道:“爹也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呀,爹不能让苏家绝后,所以不得不委屈你……映雪,你放心,爹不会这样关你一辈子的,等你及笄,爹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让他好好疼爱你……” 小映雪在爹爹的怀里闭上眼睛,轻声道:“爹不必自责,映雪自愿待在这里,只要苏家平安无事就好。” “映雪。”苏老爷哭得更伤心。 是夜。 小映雪躺在床上,已分不清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爹爹哭了一阵后便离去了,阁楼的大门继续锁上。 随后泥偶和拨浪鼓便送来了,但是她没有心情玩。爹爹送她的那些东西她都放在箱子里,已经放不下了,她只得再弄出个衣箱来,用来放她的宝贝。对她来说,爹送他的东西都是宝贝,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此刻她的手里握着一支短笛,很简单的那种,做工很粗劣,却也是她的宝贝。因为这是她的第一个朋友送给她的,准确的说,是个哥哥送给她的。 这个哥哥,是在她六岁那年爹和娘带她去法华寺见那个和尚时遇到的。那个时候,十几岁的他坐在竹林里吹笛子,她被笛声吸引,等爹和娘和和尚谈话的空挡,她偷偷跑了过去找他。 她记得他,是因为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他是边吹笛子边哭的。不过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却是扭头就走。后来如若不是她缠着他要拿玉佩跟他换笛子,他跟她估计也不会有交集。 现在想想,感觉自己当初好傻好险。爹爹从小叮嘱她,这半块玉佩千万要随身携带万万不可丢失,她却拿它去换这支笛子。不过幸好那个哥哥当时只是冷冷一笑,不屑的瞥了她的玉佩一眼,转身就走了。 至于这支竹笛,是他神不知鬼不觉放在她身上的,等她回到家,才发现笛子在她身上。所以说,这个陌生的哥哥也算得上有情有义之人,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 但是,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她似乎除了最初不适应被关在阁楼的环境外,就再也没有哭过鼻子了。 她觉得,那个哥哥的悲痛似乎是失去了亲人。 四年过去了,只要见到这支笛子,她就会想起一个哥哥在她面前哭,不过哥哥的容颜已经淡去了,只记得他哭的很伤心。 “……”她将竹笛放在唇边,又轻轻吹起她自己作的曲子,再次将这当作自己的催眠曲。黑夜很黑,很静,她从学会吹竹笛起就开始这样安慰自己入睡。 随后,窗户的木板上响起几声有规律的轻响,让她一个激灵从睡梦里挣脱出来,“芷玉,齐康,是你们吗?” “小姐,是我们,我们来看你了。”外面传来很轻很轻的声音。 映雪连忙放下笛子跑到窗边,贴着木板敲了敲:“我在这里,芷玉,快讲故事我听,我今天闷死了。” 十岁的芷玉趴在外面的梯子上,十二岁的齐康站在下面扶着梯子,小声提醒着:“芷玉,抓紧时间,现在时间不早了,小姐该就寝……” “我知道。”芷玉打断他,随后对窗户里的映雪轻声道:“小姐,我和齐康是干完活才能来这里的,今天我和娘出去买东西,听街上的人说,有个小王爷被皇上发配到卞州去了,好可怜……不过小姐更可怜……小姐,老爷什么时候放你出来?老爷已经关了你五年了……都怪那个该死的和尚胡说八道……” 映雪趴在木板上,落寞起来:“我不知道,爹今天来过,他说要等到我及笄……我现在只希望能看到外面的阳光,这里好黑,我好怕。” “小姐别怕,芷玉和齐康会永远陪着小姐的,我们每天干完活都来陪小姐说说话。对不对,齐康?” “恩,我们每天都会陪着小姐,我们一起长大,然后看着小姐嫁人。”下面齐康的声音,稚嫩的,却颇有小男子汉气概。 “齐康说得对,我们三个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们一定会一起长大,看着小姐快快乐乐嫁给姑爷。” 小映雪趴在木板上,无声哭了,她瘦小的肩膀轻轻抖动着,终于把心头的苦闷哭了出来。在这里被关了整整五年,每天是不见天日,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教书先生偶尔来教她读书习字的时候,她才能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 一般她不会点灯,因为她不知道哪一刻是白天哪一刻是黑夜,她习惯黑暗,却又害怕黑暗。只有在外人进来看她的时候,她才会点燃那一盏微弱的光,证明她卑微的存在。 她一直隐约知道自己给家里带来了灾难,也无意听到了那一夜娘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原来她敬爱有加的娘亲不是亲娘,而爹爹也不是亲爹,她只是被生母送过来的,命中带煞。 虽然她不是太懂“命中带煞”这句话,但知道,她的存在会给家里带来灾难,所以她心甘情愿待在这小阁楼。即便就这样度过她的童年,甚至是一生。 “芷玉,娘和家里的其他人还好吗?”她停止哭泣,想起整日对她忧心忡忡的爹和娘,还有动不动就摔断腿或胳膊的老管家,疼爱她的李妈。这些人,皆因为她的存在,受了不少苦。 “小姐别担心。”小芷玉在外头笑了,声音甜甜的,清脆如银铃,“我听我娘说,夫人怀小少爷了,府里马上就会办喜宴,嘻嘻,到时候我娘就会给我吃猪肉圆子了……” “谗嘴猫快下来,梯子快被你压塌了。”小齐康在下面叫囔,并把梯子抖了抖,惹得胖墩墩的芷玉一阵尖叫,“齐康,小心我下来扁你!” 齐康对她吐吐舌扮鬼脸,然后对楼里的映雪道:“小姐,我要回去睡觉了,今天好困哦,我们明天再来看你,给你讲故事好吗?” 说完,大大打了个呵欠,再对已往下爬的芷玉做一个鬼脸,一溜烟跑走了。 芷玉在后面急得跳脚:“坏蛋,梯子怎么办?我一个人抗不起……呜呜……小姐,齐康欺负我……” 楼里的映雪依旧靠在木板上,望着木板缝隙里射进来的月光,突然好羡慕好羡慕芷玉和齐康。 正文 第二章 六年后,烟花三月,京城苏家。 只见气派的大厅,四十有六的苏老爷留着山羊胡,戴着洋眼镜,对对座的人笑脸相迎:“云老板,听说令郎至今尚未娶亲,今年是否二十有一了?” 同为做布匹生意的云老板一听这话,笑容有些僵,道:“犬子爱流连烟花之地,经常不回家,怕是一时半会安定不下来,呵呵。说起这,不知令媛找的是哪家的夫婿?” 让儿子娶这苏家的煞星那还了得,他可不想晚年丧子或是家道败落。儿子喜欢在外面乱来,此话不假。但是这会他忍心把这家丑外扬,就是想打消这苏老板的试探之意。所以,他也就敷衍敷衍。明知无人上门向苏家提亲,也终是要说些客套话。 算起来,这苏家的煞星女儿也差不多二八年华了,及笄之年,苏老板急于招女婿。这几年,曾有人觊觎苏家一半产业,硬是不怕死的上门提亲。 一提完亲回家就出事,要么摔胳膊断腿,要么家里鸡犬不宁,果真是应了那命带煞星之说。于是这城里所有名字中带“连”字的男人,都不敢上门提亲了。其他人,就更不必说。 刚好他的幺子名字里有个“连”字,至今尚未娶亲,所以这苏老爷就将主意打到了他们云家。 其实他们苏家开出的条件也算丰厚,他们给女儿的嫁妆是苏家一半的产业,外加可以帮女婿谋求官职,苏家女儿确实也长得如花似玉,水灵灵的。只是……哎…… 他惋惜的摇了摇头,看着对面的苏老板脸色渐渐暗沉,答不出他的话来,又宽慰道:“既然大师说令媛命格中的煞气能化解,那么就一定有这个人存在,苏老板你也不要太焦急,儿孙自有儿孙福。” “哎……”苏老爷重重叹息一声,没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恢复笑容道:“云老板,来喝茶、喝茶。” “喔,好。” 两人正客气一番,忽见一个十八岁左右的浓眉大眼青年从长廊那头气喘吁吁跑过来,进厅就道:“老爷,宫里来人了,宫轿刚好到云来客栈……” “什么?”苏老爷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齐康,你再说一遍?宫里的人?” 十八岁的齐康歇歇气,再道:“对,是宫里的人,正往苏府过来,好象是为小姐的事……” “那,快,快出去迎接。”苏老爷这下已经是脸色大变,慌乱起来了,他们苏家什么时候招惹了宫里的人? 随后命下人将云老板送回了云府,自己则快速换了一身正装,带着家里所有的人跪在门口迎接。 宫轿果然不出一刻便到了,从轿里走出个唇红齿白的公公,只阴阳怪气传了遍皇上的口谕便掉转轿头要回宫。苏老爷明了,知是半刻耽误不得,立即坐了轿随之进宫面圣。 稍后,金銮殿上。 景祯皇帝坐在龙座上昏昏欲睡,吟凤太皇太后坐在凤座上凤颜威严,左丞相宇文祁都站在百官首位鼻孔朝天。 天下人都知道,这十年前先帝驾崩之时,只有太皇太后和宇文丞相伴其左右,随后便传出先帝口头遗诏,说先帝要传位于二皇子赫连胤韬。也就是现在这位在龙椅上打瞌睡,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景祯皇帝。 这些,自是苏老爷初进大殿时快速收进眼底,也在脑子里搜索一番的情境,毕竟年轻时在宫里待过,知道要审时度势。但是现在,他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因为从他进殿起,圣上就一直打瞌睡,太皇太后一直冷冷盯着他,不出声。 整个大殿都是静默的,安静得他的双腿差点开始打哆嗦,让他感觉自己下一刻会老命不保。半晌,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平身吧。”出声的不是圣上,却是凤座的吟凤太后,她睁着一双精明的眼,直接问道:“哀家听说你至今还未替女儿找到如意女婿?” 他重重抒了一口气,依旧不敢抬起头,答道:“小女今年刚满十六,还未婚配。”老天,太皇太后不会是想让映雪入宫吧? “母后,原来您急急诏他来是为了这事?”景祯皇帝大大开了个呵欠,终于开口了,却是轻佻道:“儿臣的后妃已经够多了,无需再纳妃……况且,要纳妃也不必去民间找,而且还是找个煞星……” “皇上!”吟凤太后摆出慈母样,笑了笑:“哀家当然不是为皇儿纳妃,哀家是为你三弟的婚事着急呢,胤轩已经二十有五,至今不肯娶妃,哀家怕他在卞州寂寞不是。” “噢,呵呵,那倒是。”听母后这么一提醒,胤韬了然,得意的大笑:“母后真是想得周全,这次母后特意为三皇弟选妃,而且还选了个极品皇弟妹,三皇弟一定会感激涕零……呵呵,就这么定吧,苏渤海你抬起头来,今日朕心情大好,特将你女儿赐婚于景亲王,于一个月后完婚。” “可是皇上……”一直在下面打哆嗦的苏老爷终于抬起头来,脸上无半点喜色,急道:“一个月时间太短了,小女两年前已入烟暮山,日前还未归家,况且,卞州离京城的路程也需要半个多月……” “放肆,你还在这罗嗦什么,还不赶快跪谢皇恩!”话还没说完,宇文丞相一声大吼,打断了苏老爷的蠕嗫,面色寒悚:“被皇上赐婚是你苏家前辈子修来的福份,更何况还是赐婚给景亲王,你们苏家以后就是皇亲国戚,你别在这不知好歹,触犯圣颜!” “宇文卿家说得是,朕今日是心情大好才赐婚,你这个刁民竟然不知好歹忤逆朕……朕就念在你那好女儿的份上暂且饶过你这一次……”当然是看在可以借用其女儿的煞气来克克胤轩的份上饶这贱民不死,同时也可以让阑歆死了对胤轩的那份心,可谓一举两得。 心思这样百转千回一圈后,景祯皇帝坐直疲软的身子,顺着台阶下。反正他是一国之君,他想要谁死,看谁敢不死。 “皇上,草民不敢。”苏老爷被吼得面色青白,趴在地上全身吓得颤抖不止起来。这顶皇亲国戚的大帽子,他是不想戴也得戴了。谁不想做皇亲国戚呢,只是也要看看这对象呀。 谁都知道六年前景亲王被发配到卞州,就已失势了。卞州地处偏僻,暴民乱党爆多,皇上名为将景亲王送到卞州静养,实则借暴民之手除去眼中钉。 他只怕映雪还未嫁过去,就香消玉陨在去卞州的路上了。他可怜的映雪啊。 他趴在地上,磕头谢恩:“草民谢圣上不杀之恩。” 景祯皇帝眼角不屑的睨地上的苏老爷一眼,心有灵犀跟旁边一脸得意的母后对望,再道:“朕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完婚,如果逾期,全家抄斩!” “草民甚感皇恩。”苏老爷三磕九叩,痛哭流涕,自不是为喜极而泣。 “既然这样,那么皇上,我们是不是也该先知会胤轩那边,毕竟他要娶正妃了不是。”吟凤太后冷冷望地上的可怜人一眼,再看看文武百官群群叩首,甚觉满意,慢条斯理道:“哀家这个做母后的,也是该送他份大礼。” “母后放心。”景祯拍拍母后的手,困乏无光泽的面容终是染上阴毒的欣喜:“朕立即拟定圣旨派人送去卞州,我看这份大礼,三皇弟他不想接也得接!” 而后大掌一挥,终于拿出点皇帝的风范:“众卿家退朝吧,宇文卿家你留下,朕还有要事相商。” “是,皇上。”宇文祁都在大殿下傲然挺立。 正文 第三章 烟暮山,名副其实常年烟雾缭绕,高耸入云,远远观望只觉如履仙境,高不可攀。入山,绿林葱郁,鸟语花香,迎面阵阵清爽。 山里随时会有砍柴之人,挑着柴担,步履稳健飞步上下山。这些人是以卖柴为生,只求温饱,所以也算老实之人。但是那些背着弓箭,拿着猎刀的猎户就不一样了,他们常年穿梭在山林间,见到梅花鹿狡兔就猎杀,下手丝毫不留情。 特别是新帝登基这几年,苛捐杂税大幅度提升,再加上边界暴民骚乱,临国的虎视眈眈,百姓的生活开始愈见清苦,于是来山林的猎户数量剧增,手段更是凶残,几乎天天可见山间充满血腥。 此刻,山腰某密林之处正传来麋鹿的阵阵哀鸣,一阵一阵的,先是凄厉,随后逐渐低弱。一柴夫挑着一担刚砍的树枝,从山路上蜿蜒而下,听到麋鹿声也只是惋惜的摇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这猎人的陷阱和捕兽器,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这阵哀鸣,指不定又是哪知麋鹿落入了猎人的陷阱。他们这些打柴的柴夫看着听着,也始终是管不了,所以只能做好自己的本份打自己的柴,养一家妻儿老小。这杀生之事,人在做,天在看,相信自有老天会对这些人做出惩罚。 只是,有些人也确实迫于生计走上杀生这条路。就说他们村的刘三水,原本也是老老实实的打柴人,每日哥儿几个一起早上上山打柴下午下山卖。挣的几个钱,也刚够填饱一家五口的肚子。 但是自从十年前新帝登基颁布了新政策,他们这些打柴人靠打柴赚来的钱就填不饱肚子了。先帝在位时,他们每年上交的税款只有一两银子,但新政策却规定每户每年必须交十两。要知道他们每年打柴赚来的钱,除去糊口,连件新衣裳也添置不了,这要足足卖两年柴并且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才攒够的十两银子一下子从哪里来? 所以,这刘三水铤而走险也学着做起了猎户,只因一件虎皮可以抵得上一个月的柴钱。刘三水是摔断了几次腿才摸索到打猎诀窍的,所以才没落入虎口或摔下山崖。而他是老实人,没有那个胆,遂本本分分打柴,将现在的打柴量增加一倍,勉勉强强将家里的老母亲和孩子喂饱。 哎,还有一些其他的苛捐杂税就更不必说,有的时候他真不知道这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临村饿死的例子数不胜数,皆是为在官爷的鞭子下救下一条命而将银两上缴,却饿死在路边。 最近瘟疫也起来了,疫毒随着水源传了一村又一村,村医治不了,镇上的人管不了,朝廷一来人就是直接封村,然后一把大火将整个村子烧得殆尽,连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 要知道,有些没感染的人是可以救的呀,那些人也是活生生的生命,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是吗!可是如今,他们贱民不是命,堪比杂草。 “哎……”他挑着柴,耷拉着脑袋,突然悲从中来,他不知道他和他的家人还有村民能苟活多久,能撑多久,现在他们村虽然还没被大火烧个精光,但村民即将被这苛捐杂税压死了。 现在哪里都是乱民,搬到哪乱到哪,他们目前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只能过一天是一天。 “哎……”他又叹了口气,黝黑的脸上布满汗珠子,遂干脆放下担子擦汗,望了望天色。趁现在天色还早,是不是应该再打担柴?这样可以多赚一点,让家人今晚吃顿米饭。 但是身后麋鹿的哀叫声把他的心扯得慌,那叫声太悲伤了,让他想起那些被关在火海中苦苦挣扎的村民。那些人,是被活活烧死的,死的时候手骨插地三尺。 那个场面,让他做了整整三天噩梦。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活活烧死的会是谁。他怕啊。 正寒颤着,山林间陡然传来一阵寥寥笛音,轻柔渺漫,入耳即让人心神安宁,竟然神奇的让他全身寒悚消散了去,连身后麋鹿的声音也安静下来。 “雪女?”他大吃一惊,连忙搜寻女子的身影。他们称这吹笛女子为雪女是因为她常年穿白色素裙,头戴面纱,飘飘似仙。 其实称雪女为仙女其实也是不为过的,因为雪女不仅吹得一手好笛,更有一身好医术。传说这烟暮山住得一位高人,两年前曾收一京城来的女子为徒,从此终年隐居山林不见踪迹。而这京城女子自然就是现在的雪女了。 雪女每个月会下山一次,为村民治病吹《净心咒》分文不取,并赐自制药丸。这次村里的瘟症,也是雪女在帮忙医治,所以病情才没有一发不可收拾导致他们被烧村。 只是,雪女从未取下过她头上的面纱,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四处张望着,始终不见吹笛之人,却听得笛声渐渐远去,直至没有声音。他连忙跑回麋鹿的被囚之处,果见猎人挖制的陷阱里空空如也,那只麋鹿已不知去向。 而那边。 一带面纱斗篷的高挑白衣女子刚刚将放在唇边的竹笛挂回腰间,静静往山林走着,那是一只很简陋的竹笛,似是随意用一支竹子制作的,做工粗糙,表面却泛着岁月的光泽。 这只笛子,伴随了她十年,关在苏家阁楼的那八年,待在山上的这两年。每个夜晚,她会拿这只笛子吹一曲,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但是现在,这支笛子已经不仅仅只是陪她了,她试着拿它安慰其他伤心的村民和受伤的动物。师父曾告诉过她,《净心咒》是一首能让世间万物静心的曲子,多吹无害。所以她现在已将这首曲子练得炉火纯青,出笛便能成曲。 只是,静心又能怎么样呢,不是依旧拯救不了那些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村民,和那些天天面临捕杀的林中之灵? 今天她能救下那只小麋鹿,能吹《净心咒》让它忘记惊恐找到回家之路,但是下次呢,下一只呢,它们的命运能逃得过那些搏命的猎人? 还有这些与苛捐杂税,瘟疫苦苦挣扎的村民,他们的心能听《净心咒》安静一时,但是今后的命运呢? 她安排不了他们的命运,她只是一个被誉为妖孽的小女子,她甚至不能见人,她…… 她只是她。 走进半山腰的一片小树林,她熟练的弯了几道弯,在一宽敞朴素挂着“清风斋”牌匾的宅院前站定。 这里,就是两年前她被爹爹送来的地方。那年她十四岁,在小阁楼被关了整整八年后,弟弟终于健康长到三岁多,苏家也总算平安无事,她却要被送往烟暮山,只因,她的身上突然多了块妖艳胎记。 爹爹怕她再祸及弟弟和家里的其他人,硬是让她随现在的师父回烟暮山,说两年后再来接她,给她找户好人家婚配。 其实那一年她已经来了初潮,已到及笈之年,疼她爱她的爹爹却终是为了弟弟狠心将她送上烟暮山…… 也幸好,这个时候遇到的是师父。 这个师父,是个古怪之人,他年岁其实并不太大,却喜欢留胡子,白白可惜了那张英俊的脸。她猜师父最多只有二十五岁左右,毕竟那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而当年她随师父来这的时候已经及笈了,所以她和师父走得并不算太近,自然是碍于男女授受不亲。 正文 第四章 师父也是个古怪之人,他年岁其实并不太大,却喜欢留胡子,白白可惜了那张英俊的脸。她猜师父最多只有二十五岁左右,毕竟那双眼睛骗不了人。而当年她随师父来这的时候已经及笈了,所以她和师父自然有些碍于男女授受不亲。 推开院门,只见一粉色罗裙女子正端着簸箕站在院里晾晒草药,动作麻利熟练,嘴里还轻轻哼着歌。 “芷玉。”映雪对女子背影轻轻叫了声,走进院内。 “映雪你回来了。”女子听到声音回头,圆圆的心型脸立即绽放成一朵花,并放下手中的簸箕,朝映雪走了过来,“刘家村的那些病人还好吗?刚才师父找过你呢。” 芷玉和映雪一般大年岁,是苏府厨娘的女儿,生得一张红润润的圆脸,带点可爱的婴儿肥,柳眉杏眼,小小嘴,颇是娇俏。两年前映雪被苏家老爷送上山,情同姐妹的芷玉自愿上山来陪小姐说怕小姐孤独,这样一陪,就是两年。 偶尔她会下山回京探探娘亲,带苏家的家书或者一些补品给小姐,但更多时间是随着小姐一起学医采药,每月下山一次布医施药,为百姓疾苦感悟颇深。当然,这些事儿是要在瞒着师父的情况下进行的,因为师父不喜欢小姐四处奔累。 “恩,那些人还好。芷玉,师父什么时候回来的?”映雪取下头上的面纱斗笠,露出一张绝美精致的瓷白脸颊,尖尖的恰到好处的鹅蛋脸,修长淡扫的黛眉,说话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如扇子般扑闪,将那汪澄澈秋水大眼衬托得更是水灵生动。 她的皮肤非常白皙细腻,与一身白衣交相辉映,堪比出淤泥不染的白荷,美得沉静,脱俗出尘。 芷玉一下看得呆了,每次总是忍不住在心头感叹小姐的绝世之貌,自从上山后,小姐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水灵,身子也一天天的拔高,细细的身子骨,长长的玉腿儿,该圆的圆该细的细,连同为女子的她都不得不惊叹唏嘘。 有些时候帮映雪擦背,即使是用很轻很轻的力道,她都怕弄伤了她。因为映雪的肌肤太白嫩了,稍微使力,便会弄出红痕。 而她呢,虽然与映雪同岁,却比映雪矮半个头,而且皮肤稍微偏黄,腰肢粗粗短短,胸部平平,活似没有发育。难怪齐康小时候经常叫她胖丫头,到了十四岁也不肯改口。哎,只怪她小时候老爱在厨房偷吃,所以才…… 呆呆望着亭亭玉立的小姐,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每顿少吃一碗饭,一定要将腰肢减得跟小姐一样细,还有胸部……有了这样的身材,看齐康那小子还取不取笑她。 “芷玉?”见芷玉只是盯着自己发愣,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里,映雪终于忍不住打断这个小妮子,“在想什么?” “啊。”芷玉缓过神来,连忙接过映雪手中的面纱斗篷,笑道:“嘿嘿,我在想为什么小姐生得如此绝色,比夫人漂亮几千倍几万倍不止……小姐别蹙眉,我说笑呢……刚才师父找你,应该是小姐你治病的时间到了。” “治病?还有希望吗?已经试了两年了。”听罢芷玉的话,映雪的脸黯淡下来,并下意识的用玉指抚上留有大片刘海的额头,低落道:“这两年来,师父已帮我试遍百药,却依旧不见效果,我怕……” “映雪!”这时身后陡然传来一道严厉醇厚的男声,打断了映雪的低落。只见一穿合体整洁青色布衣,留着大胡子的高大男子从门廊上走下来,直直望着白衣女子。 他走到映雪面前,沉声道:“不要再说这些没有用的话。药澡水已经准备好了,你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再来见我,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说完,转头对旁边的芷玉简单吩咐道:“你帮映雪准备衣物,期间要守在旁边。” “我知道的,师父。”芷玉乖巧应答,这事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哪会不知道。只是师父太关心映雪了而已哦。俏皮的吐吐舌,偷笑。 师父虽为师父,却不是仙风道骨老态龙钟的师父,他虽留了大片胡子,遮住大半面容,其声音却是铮铮铁骨男儿。同屋檐生活了两年,自然听得出来。 师父对映雪极为上心,当初也是他去苏家将映雪接来,并向老爷保证他能帮映雪化解戾气。只是两年时间将满,映雪却…… 望着师父高大的背影,她陡然为他感到落寞。两年来他不断尝试各种草药,试遍百种针法,尽心尽力却终是一无所获。 这样的结果,不仅对映雪残忍,对师父也是种打击。 只是有的时候她会想,师父与苏家无半点瓜葛,为何要对映雪如此上心?如果说是师父看上了映雪,那是大大的不可能,因为映雪自小就被关在阁楼无法见人,师父身为外人如何见得? 更何况师父的年岁应该比她们大很多,所以这种可能性未免有点牵强,除非老爷认识师父…… 芷玉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旁边的映雪却是默默往药池走,她对师父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却是掩去了水眸中的失落,毫不犹豫宽衣踏进药池。 药池里的水是墨黑的,黑漆漆一片,飘散着浓烈的药味,很是惧人。那潭黑,如同一个深渊,又似一个旋涡,似要将人狠狠吞噬,让站在旁边的芷玉瑟缩了一下。 虽然见识过很多遍了,但她依旧是怕,她怕那潭黑,怕那黑水下有什么怪物咬她的脚。但是映雪却很坚强,每次她都是静静踏进去,而后闭上眼不说话。 就如此刻,映雪将长长的青丝松松挽起,露出她娇好纤细的玉颈和香肩,静静坐着,水黑肤白,形成强烈的对比。 芷玉一直在旁边吊着心:“映雪,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其实泡这药澡很痛的,小姐每次却忍着。师父让她守在旁边,就是怕小姐受不住。 池里的女子摇摇头,没有出声。 “那,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知不知道?”芷玉在心底叹了口气,在旁边心疼看着。看样子,映雪又在忍痛了,真拿她没办法。 “恩。” 一个时辰后,映雪从药池里走出来淋浴,正从外面拎热水进来的芷玉大叫一声,差点将木桶摔到地上:“映雪,你背上的胎记没有了,映雪!” 映雪正套上衣衫将长发撩到肩后,听到芷玉这样一叫囔也是吃惊,“真的吗?芷玉。” “当然是真的,小姐的背部好白嫩,什么也没有。小姐如果不相信,我们去房里看看。” “我相信芷玉的话,但是我现在应该先去见师父。”她的心史无前例的雀跃起来,原来师父成功了!原来师父所说的要事,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快去吧,师父在等着你呢。”芷玉更是乐眯了眼。 “恩。” 书房里,青衣男子负手站在窗边。 “我只是帮你暂时隐去那胎记,并没有消除。”他转回身子,绕到书桌旁拿起一封薄薄的家书,“这是苏家的来信,苏老爷在信里说已替你找了夫家,接你的人晚上会到。” 映雪接过家书,折开读完,柳眉蹙起,“为什么这么急?一个月的时间很难到达卞州。”刚刚的喜悦已经全散了去,原来爹爹始终要把苏家放在第一的,而她身上的胎记,而师父…… “所以师父其实早就知道这事,帮我暂隐胎记是为了让我嫁人?告诉我,我身上的胎记是永远不可能消除的,对吗?” 青衣男子看着她,没有说话,一双深沉的眼,却有波澜。 正文 第五章 是夜,苏家来接映雪的人便到了,芷玉收拾行装的时候,映雪一直待在书房默默看着重新转回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师父。 两人静默着。 师父没有告知她答案,她却在心里有了底,终是落寞了去。 “师父,请您保重,映雪这就告辞!”轻吐最后一句,在转身离开书房的时候,静静取下腰间的一串小铃铛,搁在了书桌上。 站在窗边的师父背影一僵,却始终没有追出来。 随后,苏家人连夜将她接下了山,赶得很急。等他们入京,天已经大亮了。她看着东方一点一点升起的明日,看着那光晕洒满整个繁华京都,看着那光辉将那金碧辉煌的皇宫照射得更加熠熠生辉,陡然觉得颇是陌生讽刺。 想不到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却从未见过皇宫长什么样,京都是什么样,也没想到距离京都不远的烟暮山山脚村民过得那般疾苦,这里却如此奢华。 她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在苏府大门口下了轿。是的,轿子并没有入府,而是直接停在了府门口,她的爹爹和娘亲站在大门口,身后绑着大红喜花的聘礼放满了整个府大门。 她依旧带着面纱斗篷,对爹爹和娘亲盈盈福身,“爹,娘。”娘亲牵着弟弟的手,却是后退了几步,仿佛站在面前的她是洪水猛兽。 她心口一痛,再也没有上前。 苏老爷瞪了夫人一眼,上前几步握住女儿的手,老泪纵横道:“映雪,这次不得不又委屈你了,圣上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在这一个月内你不能去卞州和景亲王完婚,我们苏家会株连九族满门抄斩。映雪,你弟弟现在才五岁,是我们苏家的独苗,我不能……” “我明白的,爹。”映雪依旧站在那里,从爹爹的掌中抽出自己冰凉的小手,淡道:“还剩多少时间?卞州那边有派人过来接我吗?” 苏老爷一愣,面如菜色:“只剩二十五日的光景了,我怕时间不够啊……景亲王没有派人过来,不过这些聘礼都是皇宫送来的,皇上派了护卫军护送你去卞州……” 说着,急起来:“所以我想让你现在就出发去卞州,将这些聘礼带过去,还有我和你娘给你的一些嫁妆……如果今日不出发,爹爹怕……” 面纱女子静静听着,晨风吹动纱布,一荡一荡的,只隐约见得一张轮廓精致的脸型,却见不得女子的表情。 她一直静静面对爹爹,在爹爹害怕得声音颤抖的时候,终于轻轻出声了:“爹,映雪可以在去卞州前看看弟弟吗?” 苏老爷身后的苏夫人听到这句话,连忙将宝贝儿子往怀里藏:“老爷,这恐怕不行……” “这……”苏老爷先是为女儿答应了婚事感到欣喜,而后听到女儿的要求开始面有难色,有些左右为难。 最后思量片刻,终是牙一咬心一横将宝贝儿子从夫人怀里拖出来,拉到映雪面前:“沥安,快叫姐姐,这是去了烟暮山的映雪姐姐,快叫……” “我不要!”五岁不到的苏沥安被爹爹抓着,大哭着挣扎要娘亲:“我不要姐姐,我要娘亲,大家说姐姐是妖怪,会吃人,呜……” 苏老爷心头一震,拍了儿子的小屁股一下:“你是听谁乱嚼舌根子,你再这样胡说,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子!” “老爷!”苏夫人这下可心疼,慌忙跑过来,一把将儿子从丈夫手里抱回来,边安抚哭泣的儿子边怨道:“安儿哪里胡说了,老爷你数数看,自从你这宝贝女儿来我们苏家,我们苏家有哪一天安生过?且不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我这些年来哪一次能为苏家平平安安留后的,还有妹妹们,至今还不能为老爷生个一男半女,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有了安儿……呜,老爷您竟然狠得下心为她打安儿……” 说着,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起来,也顾不得苏家下人在场,愈发哭得伤心,儿子看着娘亲哭,也跟着闹。一大一小,早苏家门口哭得好不热闹,引得行人纷纷探头。 苏老爷老脸一窘,连忙对管家使个眼色将夫人和孩子扶进府去,而后回过头对女儿道:“安儿太小不懂事,准是让下人给带坏了……映雪,你看还缺不缺什么,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准备去。” 映雪摇摇头,轻轻取下面纱斗篷露出那张白嫩精致的脸蛋,对爹爹最后福了福身:“女儿拜别爹爹,请爹爹以后多保重,恕女儿不孝再也不能服侍您老人家……” 说完,立即转过身子走进了轿中。原来这一生最疼她爱她的两个人,终是离弃她之人。原来生离死别,不过如此。原来,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苏老爷轻叹口气,大掌一挥:“起程吧,护卫军在城外守着呢,你们去东城门与之汇合,务必将小姐安全送到卞州!” “是,老爷。” 就这样,护送队伍浩浩荡荡起程了,穿过京都最繁华的东大街,过东门,从东城门出,然后与圣上派遣的护卫军汇合,在城楼上景祯皇帝阴毒的视线中,慢慢往西而去。 映雪坐在轿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悲沧。天地如此之大,她的归宿到底在哪里? 一路往西行了七日,映雪一直在轿中昏昏欲睡,这一路轿子始终在颠簸,皇上派来护送她的护卫军对她并不好。 他们永远是粗鲁的吆喝,前行速度时快时慢,她饿了渴了不给吃喝,除非他们自己想吃的时候才扔过来几个干瘪的馒头。 加上几日的奔波,她感觉自己快要脱水。抿抿干裂的唇瓣,将吃了几口的馒头无力放下。实在是咽不下去了,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馒头却卡在胸口下不去。 她怕再这样下去,不是被饿死,而是被馒头噎死。 从拉起帘布的窗口望过去,只见四处一片荒凉,没有人烟,没有树木,只有废墟,依稀可看得出是个被大火烧过的村庄,不远处甚至还可见白花花的死人骸骨。 而圣上派来的八个护卫军正坐在村头的老树下大吃大喝,猜拳猜得不亦乐乎。苏家的十个家丁则如可怜的小狗蹲在一旁,饿着肚子可怜巴巴望着,似乎是在等护卫军吃剩下的食物。 看到这一幕,她的心头陡然很难受。 她下了轿来,戴着面纱斗篷,轻步向村子里去。 “站住,你想去哪?”领头护卫军一声怒呵,停止和下属的玩乐,并站起了身,右手防备的握住剑柄。 映雪微微欠身:“小女子只是想去村子里寻找水源。”她哽在胸口的馒头实在是需要水咽咽,顺便找找有没有食物,她怕以他们现在的吃喝方式,苏家的几个家丁会饿死在半路上。刚才她找他们讨要水喝,他们头也不回一掌推开了她。所以指望这几个护卫军,简直是等死。 “放肆!不经过我的准许你竟然敢私自乱跑,小心我用剑斩了你!”领头护卫军仍在大呵,带着身为护卫军的不可一世。他大踏步跨过来,将手中的水袋直接砸在面前女子身上,“要喝水直接向官爷要就是,私自跑进村子是想逃跑吗?你脑袋不想要了是不是?你要是逃跑了,你们苏家株连九族也是开罪不起……” “大哥。”旁边另一稍显瘦小的护卫军拉拉首领,示意他有话说。 “什么事?”首领终于暂停对映雪的呵斥,安静下来,随后在兄弟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耳语了几句后,眸子精亮的看向面纱女子。 “把面纱取下来!”他命令道,并兀自取下剑鞘伸向面纱。 “官大哥!”映雪心头一惊,微微侧首避开了,“小女子不敢取下面纱,怕吓坏了各位官大哥。” “噢!”首领浓眉一挑,兴趣更浓了,继续道:“取下来,我倒要看看有多丑。传说苏家小姐命带煞星,无人敢上门提亲,所以才被圣上赐婚景亲王。今儿个我们兄弟几个倒是有幸先见识见识这苏家小姐的‘如花美貌’……哈哈……这景亲王真是有福气……” 正说着,陡然剑鞘一勾,硬是蛮横的将女子的面纱斗篷掀落在地,嘴里满是讥笑:“兄弟们快来看,咱们天景第一丑女……呃?” 他转头,在看清被他捏紧下颌的女子面容后,后面的话陡然卡在喉咙里。围在他身后,全准备看好戏的七个人也皆是倒抽口气。 “大哥,怎么会……会是个绝色美女?我们是不是弄错了?”瘦小护卫军直愣愣看着被捏住下巴的映雪,说话开始打结。 这哪是丑女呀?瞧那水灵灵的大眼和白嫩嫩的小脸,简直比西施还要美上几倍,他王福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做老婆,这辈子也无求了。 哎,如果他们在半路没有出岔子,人没被掉包,那就算这失势的景亲王赚到了,居然在卞州那鬼地方也能娶个美娇娘。 听到兄弟这么说,首领扭过映雪的小脸,再三仔细打量了番,手中的力道也放轻了一些:“不准挣扎,让官爷好好瞧一番……恩,这模样果然水灵……” 再视线往下,在女子身上巡视了一圈,眼露浑浊:“身段也不错,瞧这小模样应该还未给人开苞吧。” 听到面前的人嘴吐轻佻之语,被钳制住挣扎不过的映雪俏脸一窘,终是回嘴道:“放肆,我是景亲王的王妃,再这样大言不敬,小心景亲王治你们罪……”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得不抬出这个未来夫婿来。景亲王是失势,但也毕竟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只希望这些人能看在这些的份上,不要再打她的主意。 “治罪?”首领不但不放开她,反而加重力道狠狠捏了映雪白嫩的下巴一下,回头和兄弟们讥笑成一片:“你们听到没?她居然说景亲王治我们的罪?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是啊,大哥,这小女人还不知道现在是谁主天下呢,哈哈……” “哈哈……” 七八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苏家的十个家丁则是依旧缩成一团,担忧的看着映雪。 小姐还是自求多福吧,羊入虎口了,他们也是自身难保。 映雪冷冷看一眼众人,再道:“对,治罪。既然皇上让你们护送我去卞州,并且是平安送到,那就说明我苏映雪对皇上还有利用价值。如果你们伤了我,景亲王替皇兄给你们治罪也不为过……” 意思就是你们几个也不过是皇上手下的棋子,不,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为了他自己的大局着想,捏死你也不过如捏死几只蚂蚁。 正大笑的几个人一愣,脸上的讥笑渐渐平息下来,“大哥,皇上的确是说将她平安送到卞州,并让她顺利与景亲王完婚……” 首领的脸也严肃起来,他停止讥笑,先是放开映雪,随后若有所思看了她几眼,眼中的欲念仍未散去:“谁都知道皇上想除去景亲王这支眼中钉,皇上送你这煞星女过去就是打着克景亲王的主意,更何况皇上只说‘安全’送到,并未说‘毫发无损’送到……既然如此,如果我们兄弟几个给景亲王送只破鞋过去,你说皇上是该赏我们还是杀我们呢?” “你……”映雪后退一步,小脸立即惨白。 正文 第六章 首领的脸也严肃起来,他停止讥笑,先是放开映雪,随后若有所思看了她几眼,眼中的欲念仍未散去:“谁都知道皇上想除去景亲王这支眼中钉,皇上送你这煞星女过去就是打着克制景亲王的主意,更何况皇上只说‘安全’送到,并未说‘毫发无损’送到……既然如此,如果我们兄弟几个给景亲王送只破鞋过去,你说皇上是该赏我们还是杀我们呢?” “你……”映雪后退一步,小脸立即惨白。怎么有人能胆大无赖到如此地步? 这个时候…… “大哥……大哥,我们要三思而后行。”小个子王福却陡然拉住逼近映雪的男人,胆怯道:“圣上毕竟没有下这份旨意,如果我们揣摩错圣上的意思,到时候要全家抄斩的可是我们,我家里还有娘子孩子要养,呜,我可不能为此赔上性命呀。” 王福这样一说,其他人也跟着胆怯起来,七嘴八舌劝慰:“大哥,这色字头上一把刀,如果大哥要玩女人,等我们到了卞州一定让大哥玩个够,窑子里啥花姑娘没有,我们还是不要惹景亲王的人……” “大哥,朱虎说得对,这个女人美倒是美,但是带煞,如果碰她肯定会沾上煞气的,我们不可不信。” “大哥……” “好了,都给我闭嘴!”五大三粗的护卫军首领不耐烦的大掌一扬,停住向前的脚步。他明显是把兄弟的话听进了耳朵里的,眼神却依旧没有放过步步后退的映雪。 眸子闪了闪,呵斥道:“以后再给老子乱跑,我直接给你好果子吃。现在给我滚回轿子里去,没有我们指示不准出来!” 映雪没有看他,捡起地上的面纱斗篷,静静走进了轿中。 随后便听到他们在对苏家家丁吆喝:“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抬轿?半个月后如果到不了卞州,老子第一个劈了你!” “是,是。”家丁们不敢声张,不得不饿着肚皮惨兮兮抬起轿子和八大箱嫁妆。 路颇是不平坦,轿子也慢慢颠簸起来,咯吱咯吱的,混杂着狂风的呼啸,让轿中的女子心头更加难受。她没有喝水,没有吃下任何东西,却陡然忘记了饥渴。 外面黄沙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芜人烟。八个护卫军顶着风沙在前面骂骂咧咧,使劲踢地上白花花的死人骸骨泄愤。 这里本来不荒芜,却因为饥荒暴乱让村民流离失所,死的死离的离,留下来的村落让黄沙侵蚀,惨不忍睹。 映雪抚、摩着手中的竹笛,忧上心头。随后将竹笛轻轻贴在红唇边,吹响那曲《净心咒》。 夕阳火红,红得泣血,整片荒地如血泼。这里,曾经也是鲜血淋漓的吧。 曲子,陡然忧伤了起来。 一路颠簸,一路凄凉。 这样的日子,再挨了半个多月,终是到了距离卞州最近的小城镇。到达那个小城镇的时候,他们的嫁妆早被一路的饥民抢光了,挑夫累的累饿的饿,只剩下四个撑到这里。 八个护卫军不至于饿死,倒也奔波得面黄肌瘦。 首领被这份苦差事折磨得骂娘都骂不够,等轿子在一小客栈前停下,很不客气的踢了踢轿子:“死了没?没死的话给我出来,娘的,这景亲王要是不给我们哥儿几个接风洗尘,老子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 “大哥!”面如菜色的王福拉拉已经被折腾得失去理智的大哥,小声提醒道:“这里是景亲王的地盘,大哥我们不要乱说话。” 景亲王再失势,毕竟这里也是他的地盘,俗话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人家的地盘乱说话,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没命回京的。 随后换成笑脸对旁边的客栈小二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请给我们准备两间上等客房。” “噢,好的。”店小二早在护卫军首领在踢轿子的时候就将他们的身份摸了个透彻,再听那五大三粗男人一番不知死活的叫嚣,不免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请官爷将轿子抬进后院去吧,我这就为官爷们准备上等厢房去。” “先不忙。”稍稍熄火的护卫军首领喊住店小二,指指刚从轿里走出来的面纱女子,吩咐道:“先将她带到客房去,至于我们哥几个,需要先填饱肚子,你快让人给我们准备间雅间,端上你们店里最好的菜色,上几壶好酒……” “好勒,请稍请。”店小二听了个大致,灵活起来,连忙拉住另一个跑堂的,让他带映雪上楼去,自己则带了那一脸疲惫的八个人往雅间走,“各位官爷请随我来吧,这间‘墨菊厅’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雅间……敢问各位官爷是第一次来墨水镇吗?……” “是又怎样?” “呵呵,如果各位官爷是第一次来我们墨水镇,那就一定要吃吃这里的墨水鱼了,这墨水鱼……” 热心的声音随着进门的动作,渐渐隐去。 隔壁雅间里,一藏青袍男子和一白衣女子倚窗而坐,静静看着窗外的街道。 “胤轩,狗皇帝送给你的大礼到了。”女子的声音娇俏圆润,极为动听,却因含了愤恨有些冷寒讥讽。 男子静静抿着茶,一双犀利深沉的眼一直望着窗外。 “胤轩!”女子撒娇起来,走过来坐在他腿上,亲密抱着他的颈项:“你不会真的要接受这份大礼吧,我不依!” 男人剑眉一拧。 女子感受到了,声音立即放娇软带着忧心:“胤轩,你现在有实力跟那狗皇帝抗衡了,大可不必接受他扔给你的这个灾星。狗皇帝将这个女人送过来,就是为了克制你,你明白吗?” 男人不出声。 女子将身子软软靠在他怀里,再道:“胤轩,我不想你再出事,我这一生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即使你娶了正妃,纳了小妾都无所谓,只要她们能为你生个孩子,能照顾娘……” 男人终是轻叹口气,冰冷的利眸里泛上柔情,抚摩[她的发丝哑声道:“我不会再让你担心的,等平定天下夺回本该属于我的江山,我只封你为我的皇后……” 女子从他怀里抬起头,定定望着他的俊脸:“我不想做皇后,我只想做你唯一的发妻,胤轩你明白吗?”水眸里带着伤痛与恳求,她只是想告诉这个男人,她要的不是名分,只是他的心,一颗独属她的心。 男人明白,却是捧着她的小脸道:“我现在还不能娶你,但是,我的心在你这里。” “为什么?”她始终是有些不甘心,“因为我再也不能生孩子?”她知道娘一直想抱孙子,而娘是胤轩最放不下的牵挂。 听罢她的话,男人俊脸一拧,薄怒起来:“在我的心中,只有娘和你是最重要的人,不准再这样兀自揣测胡思乱想!” 现在大局未定,每走一步都会有差池,他只是…… “对不起,胤轩。”女子安静下来。 他站起身来,取了墨色大氅,牵起女子的手:“走吧,我们这次墨水镇之行不是为了来这喝茶,现在时辰不早了。” “恩!”女子一愣,终是恢复娇俏,一脸幸福:“胤轩,谢谢你每年都陪我来我的故里,小桥他们要是知道你今年又来看他们,他们一定高兴透了。” 小桥是她的乞丐伙伴,曾经在她做乞丐的那段日子帮助她很多。如果没有小桥,她不会活下来;如果她没有活到十岁,她就不会遇到胤轩…… 如果…… 她幸福的靠在男人怀里,任男人亲密的用大氅揽着她,将她当成手心的宝贝慢慢步下楼梯。没有如果的,她只相信现在这个男人是爱她的,拿整颗心爱她,只要这样就够了。她要相信这个沉稳有担当的男人这样做,一定有他这样做的理由。 只要,他爱她。 两人静悄悄从客栈大门走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男人一直用大氅揽着她,抱着她上了马车。他的侍卫乔装成的马车夫鞭子一甩,让马车稳稳当当行驶起来,与一辆刚入墨水镇的豪华马车擦身而过。 那辆马车,派头很大。 [ 马车派头的确很大,车前车后站满了护卫宫女,将马车妥妥当当护在中间。入了镇,带刀侍卫甚至开始驱赶路上的行人,毫不客气的推推囔囔,踢翻小摊贩的小摊位,禁止其他马车经过。 瞧这阵势,估计是来了哪位达官贵人。 而连胤轩的马车这个时候刚好转过弯入了岔路,与那豪华马车擦身而过。似是对此场面丝毫不见,直直往他们的目的地而去。 “胤轩,来者是何人?”他怀里的女子终是忍不住好奇,拉起了布帘子。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连胤轩淡道,并看了坐在马车夫旁边的黑衣男子一眼。黑衣男子会意,立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轻轻跃下马车,消失在拥挤的看热闹的人群中。 “可是那马车,还有那些宫女,似乎是宫里的人。”瞧那马车上的麒麟图案,的确是皇宫之物不假,但是胤轩为何表现得如此淡漠? “也许只是某个来此游山玩水的公主,好了,放下帘子吧,我们的目的地快到了。”男人依旧很淡漠,抬手将帘子放下了,并将俊颜面对她,然后剑眉一皱,“为什么又将面纱戴上了?” 原来女子在拉起窗帘子将头颅微微露出小窗看究竟的时候,竟悄悄用一块浅黄色的面纱裹在了小脸上。 此刻听男人这样一问,她小手抚在面纱上,眸露忧色:“胤轩,我还是没有办法以这个模样面对你,我的脸很丑,我怕……” 胤轩说的没错,那辆豪华马车里坐着的的确是个风华绝代的公主,这个公主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看到那张娇嫩无一丝瑕疵,美貌被一身华贵衬托得更是耀眼的脸蛋,面对心爱的男人她陡然自卑了。 她终是鼓不起勇气将自己最丑的一面展现给他,所以面对他渐渐涌入怒意的眸子,只能再道:“我……我不能让我现在的模样吓坏了小桥他们,也不能让你每天面对一张奇丑不堪的脸,我……” “你……该死的!”男人一声怒吼俊颜颇为难看,却是陡然一把拉过她的身子,扯下她的面纱吻上了她的小嘴。他在怒,在抓狂,只能用这种方式惩罚她,“我说过了,只有你的模样能入我的眼,那只是一条该死的疤,它已经在消退了……” “我……”她先是躲闪了一下,而后在男人用掌固定住她的后脑勺后放弃挣扎,默默闭上眼幸福承受,并回应。 他却放开她的唇,气息不稳:“以后不许再这样!不准再在我面前遮起自己的容貌!”说完,毫不犹豫将他手中的浅色丝巾扔到窗外,轻柔搂着她,没有再出声。 她窝在他怀里,感受到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心跳强劲有力,很有规律。微微一笑,她的自信心全回来了,也没再说什么惹怒他的话。 她知道他不是一个易怒的人,却为了她的这一句话暴怒抓狂稳重尽失,足以可见她在他心目中是占了多么重的分量了。所以,她不能再试探他的底线,要懂得见好见收。 现在,她倒是有十二分的把握独占这个男人的心了,她相信这个男人不是一般庸脂俗粉诱惑得了的,就看她现在虽是毁了容,但她的模样在他的心中不一样算最美?那么,她还在担忧什么呢。 “恩。”这样心思一番后,她搂紧男人的颈项娇笑了,送上一个香吻:“胤轩,我以后不会再在你面前自卑了,我要相信自己永远是最美的,以前是,现在也是……这条小小的疤算什么呢,我连绛霜曾经是卞州第一美人,岂能被这一条小小的伤疤胆怯了去,是不,胤轩?” “恩。”男人看着她,眸子沉着,面带心疼。 那边,墨水镇最好的墨云客栈。 阑歆公主让宫女惨着,娇娇柔柔下了马车。她看一眼客栈的招牌,精细的柳眉一蹙:“墨云客栈?为什么这里都取名叫墨?难听死了,总是让本公主想到黑不溜秋的脏东西……”并用帕子嫌弃的掩了掩鼻,“没有其他名字好听点的客栈吗?” “啊,这……”客栈掌柜和与公主随行的县丞大人一脸难堪,“这墨水镇环境最好的客栈就属这一家了,属下怕其他客栈公主住不习惯……”边境地区本来就贫瘠,怕是如何折腾也整不出皇宫的气势来,只怕这最好的客栈也要委屈公主的千金之躯了。 “那就没有既让公主住得舒服,又不会让公主觉得名字难听的方法了吗?”阑歆公主的贴身宫婢丝竹掺着娇弱的公主,硬是对眼前的人柳眉倒竖起来。这两个笨蛋,没看到公主一路奔波已经疲惫不堪了么?还在这嘀嘀咕咕啥,将客栈改名不就行了!真是蠢到家! 本来公主是从皇宫偷跑出来的,自是带不了多少盘缠和侍卫,再加上一路被乱民打劫,才千辛万苦来到了这荒蛮之地。 哎,如若不是公主的心上人在此,谁愿来这贫瘠之地受苦!怪只怪皇上把公主宠得太紧,而公主又太死心眼,硬是要跟皇上作对。也让他们这些奴婢跟着受苦不是。 这县丞大人也是个不灵活的主,公主入墨水镇,他就派了两支队伍护送入镇,然后将公主安排在这墨水客栈。要知道公主生平就有洁癖,连名字脏都不行。再看看这客栈里头,此刻还满满坐了人大吃大喝呢,桌上到处狼籍一片,这让公主的皇家威信往哪摆? 想罢,她柳眉倒竖,声音尖锐起来:“这些人全部给我赶出去!给你们半柱香时间将这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还有,给公主腾出你们店里最好的厢房,厢房里所有的物品全部换新,要用最好的龙涎香……” 丝竹这样一说,刚才只是静静看好戏的食客一个个面露怒色,腮帮子紧咬,一把扔下手中的筷子怒目铮铮。 小宫婢和公主对望一眼,还在不知死活的再道:“在完成这些之前,最重要的事是为客栈改名字。呐,公主已经替你们想好店名了,就叫‘兰馨’吧,与公主的名字同音不同字,淡雅又有意义……” “是,是,小的这就去换店名。”客栈掌柜陪笑着,用最躬卑的态度回应这尊京城里来的菩萨,“公主大驾我们墨……兰馨客栈是我们墨水镇百姓的福分,我们会永记于心……那么请公主稍候,小的这就去整理出最好的厢房……” “去吧。”阑歆公主终于满意笑了,让丝竹掺着在客栈里坐下。 县丞大人垂着首候在旁边,却没有吩咐下属去驱赶店里的人。倒是公主带来的那些人,一个个护主心切,大步上前就要驱赶。 客栈掌柜连忙退进了店里,对店里正要反抗的食客暗暗使了眼色,歉意道:“请各位客倌回避吧,今日这顿就算小店请各位的……对不住了……” 说着,和店里的其他跑堂伙计拦住了侍卫的无理,忙不迭的将店里的熟客往店外推,避免生事端。门外也站了一圈的百姓,不为看热闹,却是神情一样愤恨,颇有要冲上来把门内高傲女子揍一顿的冲动。 客栈掌柜夹在中间,一直在劝慰,闹哄哄的。 楼上在雅间大吃大喝的八个护卫军早听到楼下的骚动了,厢房里一直处于昏昏欲睡状态的映雪也感觉到了一些。 等八个护卫军跑到楼下的时候,她也被店小二的敲门声惊醒了。 此刻,她脸色稍显蜡黄,唇瓣干裂,面色十分不好。自是被这一路折腾的,她身子大虚,精神很是不济。所以从被送到房里,她就一直在调息,把侍卫首领的迁怒没有放在心上,也把心头某种难受暂时忘记。 听到急切的敲门声,她撑着虚弱的身子勉强下了床来,打开门看到是那个送她回房的热心伙计。 “对不住,请姑娘立即收拾行装下楼吧,这里不能住人了。” “为什么?”她不解,看到隔壁的厢房很多伙计进进出出,搬床的搬床,抱被褥的抱被褥,似乎忙翻了天。 “阑歆公主到了,所以这里不能再住任何人。” “阑歆公主?”她黛眉蹙了一下,贵为千金之躯来这里做什么,而且排场还要这么大?这里可不是公主折腾得起的,“你等一下,我去收拾。”她对小二哥淡道。 说着,关上了门,折回来收拾包袱。 但是房门又响了,却不是礼貌的敲门声,而是被人一脚踢开。 站在门口的,是贵为金枝玉叶的阑歆公主。她一身华丽罗衫,云鬓插满金簪玉珠,脚着凤头鞋(县丞大人为她准备的),左右两边大排宫女侍卫,正趾高气扬的望着门内的映雪。 “李护卫,这个就是被皇帝哥哥赐婚给胤轩的苏家煞星女儿?”阑歆公主笑了笑,随口问着,让丝竹掺着走进门来。“煞星”二字,被她咬得极重。 “呃……”被半路而至的公主吓得差点将刚刚吃下的美味吞不下肚子的护卫首领李护卫连忙上前一步,细心回答:“禀告公主,此女子正是我们这次奉旨护送来卞州的景亲王妃。” 刚才那一脚是他踢的,不过是奉了公主之命。娘的,又有老虎管着他了,真是让他不大爽快,他还没有逍遥够呢。 “景亲王妃?”阑歆公主柳眉一挑,似笑非笑:“景亲王的面都没见着,就开始想当王妃了?” “奴才该死,请公主赐罪!”护卫首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真该死,他怎么一下子忘了阑歆公主自小心仪景亲王的事! 阑歆没有理会他,任他跪着,却是走到映雪面前,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道:“皇帝哥哥果然有眼光,竟为胤轩找了一个如此绝色女子。呵呵,胤轩可真有福气呢。” 映雪听着阑歆带刺的话语,没有出声。 “呵呵。”阑歆笑得更得意了,陡然逼近映雪的脸小声道:“本公主绝不会让任何人得到胤轩的,如果想做景亲王妃,你等下辈子吧。本公主现在给你机会离开此地,带着你的包袱走得远远的,有多远走多远。” 映雪小脸一僵:“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皇上不会放过我的家人。” “皇表哥那边我自会去说,你只管走你的,本公主定会保你家人平安。” 映雪看着阑歆,内心动摇起来。 ……………………………………………… 正文 第七章 映雪看着阑歆,内心动摇起来。 阑歆公主挑着眉看映雪,为她脸上的动摇自信娇笑起来:“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现在让人送你出墨水镇,你去找你的心上人,与他远走高飞也好留在这里也罢,反正不必再回京……” 心上人? 映雪看向一脸骄傲的公主,心头愈加烦乱。难道…… 阑歆也不等她再答话,兀自吩咐道:“现在即刻送苏映雪出墨水镇,送得越远越好!” “公主殿下!”一直跪在地上的护卫首领终于出声了,他是被公主的决定吓出声的,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砍头,急忙道:“万万送不得呀,公主殿下!将苏映雪送至卞州,并于两日后与景亲王完婚是圣上的旨意,属下还要回去复命的。如果公主殿下将苏映雪送走,那么我们如何向圣上交代?况且,圣上是下了圣旨的……” “有圣旨又怎样,本公主是太皇太后最喜爱的外甥女,也是皇上最宠爱的表妹,你说太后和皇上会为了这个煞星女来治罪于本公主吗?”阑歆公主媚眼一眯,绽放娇宠与毒辣:“你最好给本公主想清楚这一点!如果你现在不按本公主的话去做,本公主让你连爬回去的命都没有!还有其他人!” 她仰起泛着凶狠的脸蛋,对门外的县丞大人和其他七个护卫军道:“你们也给本公主听着,苏映雪是在来卞州的路上暴毙而亡,她根本没有到过卞州,听清楚没?如果让本公主听到其他说法,或者让一些不好的流言传到了宫里,本公主一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公主殿下,草民知道了,草民一定不会乱说,请公主殿下放心!”门口的人脸色吓得铁青,齐齐跪在了地上磕头,包括跪在门内的护卫军首领。 阑歆这下满意了,优雅坐下,双腿叠起:“那……还不按本公主吩咐的去做?” “是,是,属下这就去办!”护卫首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起床榻上的包袱拉起映雪就往外面走。 他几乎是把从公主那受的气发泄在了映雪身上的,铁掌钳着映雪的细腕丝毫不怜惜,嘴里也吼着:“快走,别在这碍公主的眼!” 映雪吃痛,甩开了他:“我自己会走!”这个蛮夫,简直就是一禽兽。她的气也上来了,本来身子不大适心头烦乱,让这蛮夫如此一推囔,让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路来,他有哪一次把人当人看了,苏家死去的那四个家丁,与其说是累死,不如说是饿死。路上的食物全让这八个人吃光了,苏家的那八个家丁就如小狗般蹲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一下。这些人心情好一点,才会扔过来他们吃剩下的骨头残渣。 还有所经过的村子,哪一次他们不是搜光抢光再满意赶路!遇上土匪山贼暴民,他们比谁都躲得快,如若不是将她所有的嫁妆交出去,也如若不是他们怕回京不能复命被圣上砍头,她恐怖早就做了土匪们的压寨夫人。 现在面对这骄蛮的公主,这个同样做奴才的男人竟然依旧不改那死德性,蛮横迁怒欺压样样不缺。有时会想,既然一个小小护卫军也能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那么整个天景会是怎样?为何百姓如此凄苦?为何匪盗横行? 皇上荒淫无度,太后干涉政事,公主娇蛮凶残,百官官官相护腐蚀朝政……这些,都是听师父说的。 这一路,她也见识了。 更可悲的是,圣上不理百姓疾苦,竟然拿她的爹娘为威胁一心只想除掉其胞弟。要知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等到全国百姓为了生存揭杆起义的时候,威胁其帝位的,不仅仅是同胞手足了。而她,也不想嫁,不想害了无辜的人。 “给我吧。”她从护卫首领手中夺过自己的包袱,走出了阑歆公主的视线。如果阑歆公主真的放她走,那么她会回烟暮山,和师父隐居山林一辈子。 “李护卫,你等一下。”阑歆却在这时叫住了护卫首领。 她心头一跳,脚步顿了一下,却继续往前走。“吱呀”一声身后大门关了起来,李护卫站在房里似乎在听阑歆公主的其他吩咐。 其他七个护卫跟在她身后,利索吩咐一楼的店小二起来:“快将后院的轿子抬过来,官爷们现在要出门,动作给老子快一点……” “是,是。”几个跑堂的伙计看看重新戴上面纱斗篷的女子,跑回后院抬轿子去了。 随后护卫首领便从二楼下来了,他对兄弟们使个眼色,将他们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几个人顿时惊讶的朝这边看过来。 映雪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们,手中的小包袱抓得死紧。她陡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总感觉阑歆公主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官爷,轿子抬在门口了。”这个时候,店小二朝店里叫唤。 映雪看一眼,挥去心中的预感轻步朝轿子走过去。或许是她多想了,或许,她真的可以和她的心上人远走高飞呢。 却在准备上轿的时候,听到护卫首领粗声呵斥:“轿夫都没了,还坐什么轿子!” 她放下轿帘子,转向那个粗鲁的男人:“什么意思?”这才发现轿子周围空空如也,苏家剩下的四个家丁不见踪影。 “你说什么意思呢?”李护卫粗俗的朝地上吐一口唾沫,一脚将轿子踢倒:“那四个已经要死不活只剩一口气,要抬抬不起,要挑挑不起,活着不是浪费米粮么?反正也用不着他们抬轿,老子帮你们苏家给打发了……” “你……”映雪后退一步,惊惧得全身冷寒。 “别你你我我了,小娘们,现在跟我们哥几个走吧,我们将你送出去……”他开始笑起来,带着邪恶。 “不必了,我自己走。”映雪一惊,连忙将包袱抱在怀里,立即转身往前面走。 “这可是阑歆公主的旨意,她说要我们将你‘安全’送出墨水镇。”八个男人跟过来,将前面的女子围成一个挣不脱的牢笼模样。 不远处。 一墨衣男子坐在一不抢眼的马车车头,平稳对车内禀告着:“王爷,来者是京城来的阑歆公主,包下了整个墨云客栈,并且在客栈方圆五十米内不准行人走动。现在这个带面纱的女子,正是狗皇帝为王爷您送过来的王妃……” 车内,男子怀里的女子动了一下:“胤轩……” “不要说话,听连鹰说。”男子的声音很冷,已不复几个时辰前的柔情。女子小嘴一抿,继续窝在男人怀里。 车外的连鹰语调平稳:“刚才萧阑歆的吩咐是让这几个护卫在出墨水镇后解决掉此女子,不留活口。” “噢?”男人英挺的剑眉一挑,眸露讥讽:“这两个人在玩什么把戏?”他倒要看看胤韬和阑歆这对兄妹在和他捉什么迷藏! “王爷!”车外的连鹰还有话说。 “说!”他的眸中瞬息恢复平静无澜,墨黑犀利。 连鹰不出声。 “进来吧。”他放开怀中的女子,任她带上面纱遮住自己的容颜,坐到一边。 连鹰进来了,眸子冷淡,先是请安,而后看一眼男人身边的女子,贴着男人的耳朵只说了一句话,便退下了。 “胤轩,什么事?”女子再次朝他靠过来,眼眸里满是好奇,并取下了面纱,“是为阑歆公主的事吗?”原来那个公主是阑歆,胤轩的青梅竹马! “不是。”男人淡淡回应,用长指轻轻掐起她的下巴,薄唇吻上她小脸上的长疤,“我们现在回卞州。”便放开了她。 “胤轩。”她仰着脸蛋有些小小的失望,她还以为他会吻她呢,还有,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是为阑歆的事,难道是为那个京城来的女子的事?刚才连鹰说阑歆公主要杀那个女子,胤轩打算不管吗? 不过,那个女子死了也好。 看着男人好看的侧脸,她的心底宽慰了一些。 ^^^^^^^^^^^^^^^^^^^^^^^^^^^^^^^^^^^^^^^^^^^^^^^^^^^^^^^^^^^^^^^^^^^^^^^^^^^^^^ 映雪抱着小包袱,快步走在前面,八个护卫军紧紧跟在后面。她已经拐过了一条街,却怎么也甩不掉这几个人,心头的那种不安感愈加强烈起来。 再望望天色,火红的夕阳已经升起来了。再过不久天空估计就要黑下来,那么她要脱身会更加困难。 现在她算是想明白了,不管她走不走,这个阑歆公主都不会放过她。刚才在客栈,阑歆公主只是表演一场戏给大家看,她的最终目的,依旧是要除掉她这个还未过门的景亲王妃。 而她,竟然果真相信这个公主会放过她,还真是可笑。 在镇上最繁华的大街一直绕着,后面的几个五大三粗男人终于没了耐心:“喂,臭娘们,不是要出镇吗?干嘛一直在这里绕?老子们可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逛大街,阑歆公主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 映雪抱着包袱的小手一抖,回头冷声道:“你们回去便是,我早说过不必让你们送!”说着,就要走进一家僻静点的客栈,借以脱身,“我打算今晚先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起程。” “这可由不得你!”听她这么一说,护卫首领立即大掌一拖,不由分说便把映雪拽了出来,丑态毕露:“你以为你是谁?阑歆公主说必须在天黑之前将你送出城,你就必须给老子出城!你现在是乖乖的走,还是让我们兄弟几个拖着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语带威胁。 映雪脸色一僵,大力甩开他:“我自己走便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该怎么办?这一出城,定是必死无疑了。 她不得不将惊慌压在了心底,脚下也慢着。 “那还不快走!”护卫首领不客气的推了她一把,督促着她快速往前走,生怕再出什么岔子。这个时候,他们几个几乎是拖着女子在走了。 路上的行人朝他们看了几眼,不理会。 走过镇外桥头,四周荒凉了一些,路上也不见行人了,但这几个人依旧将她往僻静处拉。 “我不过去了!”她不肯再走,停下来:“已经出镇了,你们可以回去复命,后面的路不必你们送……”说着,陡然往前面跑起来。事以至此,只能跑一步算一步了,总比在这等死好。 恰好这时墨水镇桥头刚拐过一辆马车,正稳稳当当朝他们这边行驶过来。映雪见着,简直是在洪荒中抓到了救星。 “救我!”她急忙朝马车冲过去,使劲挣脱身后几个大男人的钳制,“你们放开我,我不会再跟你们走的……救救我,他们要……” 马车不停,车夫一声吆喝,从她面前急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让她最后的希望完全破灭……天,原来这里还是没有人肯出手救她。她真的要命丧于此吗? 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她欲哭无泪。 那边。 车头的车夫问着车内的男子:“王爷,真的不救她吗?”照理说,这个女子是圣上赐给王爷的王妃,王爷应该…… “不救!”车内传出冷冷的声音,有些不悦:“走快些,天色完全黑下来前必须赶到卞州!” “是的,王爷!”车夫被旁边的黑衣男子斜睨了一眼,赶忙闭上嘴。再狠狠抽面前的骏马一鞭子,让车轮转动得更加快速起来。幸亏连鹰提醒了他,如若再这样多嘴下去,王爷定会让他滚下去给那个可怜的女子陪葬。 而这个时候,映雪已经被那几个男人拖进了旁边荒僻的废墟中,天色也渐渐暗了,伴随着老鸦的凄厉声,寂无人烟。 “放开!”映雪感觉到绝望,一下子被他们狠狠摔到那块黄土地上,面纱斗篷和怀里的包袱也滚落了去,吃了满嘴的黄土。 护卫首领拎小鸡般将她从地上拎起,盯着她的面容淫笑起来:“这么美的一张脸就这样香销玉郧了还真有点可惜,还有这香喷喷的还未给人开苞的身子骨,真是让老子在来卞州的路上想了大半个月……” “你……!”映雪脸色难看,被男人的龌龊弄得更加难受,她使劲捶打着中年男人抓住她襟口的手,胃中翻腾。 却在挣扎无果,得知愈挣扎只会让这禽兽愈加兴奋后,冷静下来:“如果圣上知道你们在未到墨水镇之前就私下杀了我,他一定会龙颜大怒将你们立即处斩……” 护卫首领的眸光闪了一下,不为所动,手上的力道却明显放松了:“小娘们,你想吓唬我?我呸!我告诉你,现在有阑歆公主保护我们,将你处理掉,正是阑歆公主的意思……到时候圣上追究下来,也有阑歆公主给我们顶着。你就不要再浪费唇舌,先陪我快活快活,如果伺候得好,我会给你留具全尸。”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在圣上的心中皇位和表妹,孰轻孰重?更何况,阑歆公主此次是来卞州找景亲王,而景亲王一直是圣上的心头大患……”映雪挣脱钳制,轻轻后退了一步,背抵在断桓上:“再好比阑歆公主现在要杀我,等到圣上追究下来,到时候第一个上断头台的恐怕是你们……” “……”四周静默下来,八双眼睛同时看向被逼至墙角,脊背却挺得笔直的女子。 “大哥,这女人好象说得没错。”王福将映雪的话听进去了,拉了大哥一下,再道:“我们现在可以把这个女人偷偷留着,到时候如果阑歆公主拿我们做替罪羊,说不定我们还能靠这女人捡回一条命……” “是啊,大哥,王福说的对。”其他人纷纷附和,颇觉是理。 “大哥……” “……”首领大哥看看众兄弟,果真沉思起来,也没再一步步逼近映雪。映雪也在心头重中抒了口气,现在捡回一条命,只期望能见到某个人。 今日这一切,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原本以为这一次来卞州只是从此断了姻缘路,哪知前面等着她的竟然是黄泉路。她不怕死,曾在黑漆漆的小阁楼尝遍生与死,那一线之隔她可以淡然面对。只是苍白的岁月在上了烟暮山后有所改变,她不想死,是为一个夙愿未了。只为,她还有期待。 此刻,静静看着面前的几个五大三粗男人聚在一起为她的话上了心,她悄悄移动身子,捡起地上的面纱斗篷和小包袱。 “……”被兄弟围着的护卫首领紧紧盯着她,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粗气,“你们去那边歇歇,我有话对这个女人说。”他指指断桓那边的草堆,示意兄弟们回避,自己则朝墙角的女子逼近过来。 “大哥?”其他七个人依旧有些担心,也让映雪的心又吊起来。 “放心,我不会杀她的,你们尽管歇歇去,等大哥我快活够,就轮到你们了。”说着,已扔掉手中的剑鞘,断去断桓边女子的退路。 “哦呵呵,那大哥不要让兄弟们等太久哦。”他身后的七个人了然,暧昧一笑,听话的退到一边生火歇息去,并不忘对这边探头探脑。 禽兽男人一步一步朝映雪逼近,如猎捕落难的小绵羊。 “既然只是个棋子,那就先让我给你开苞,指不定圣上还要夸奖我给景亲王送了只破鞋呢,哈哈。”张狂大笑着伸出狼爪,原来始终没有断去那龌龊的欲念。 “畜生!”映雪大惊失色,连忙抱了包袱往那左边跑,却已是来不及。 “跑到哪里去!”男人二话不说,一把揪起她的长发就往暗处拖,再如野兽般扑上来撕扯她的衣裙,并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再不听话老子可不会怜香惜玉!” 映雪脸被打偏,吐了他一口血水,眸子冷寒:“混蛋,你会遭报应的!” “贱人!”护卫首领怒了,也不再废话,一把撕开她的罗裙,强制褪下她的底裤。却在解开自己裤头的当会,身子一软,软趴趴压在映雪身上。 映雪先是惊慌不已,见趴在身上的男人久久没再对她使粗,这才反应过来。遂连忙挣开他,用破碎不堪的衣裙裹紧自己,望着静悄悄的四周:“谁?” 只见护卫首领的后颈上插了一根银针,在暗夜里闪着银光,不远处的其他七个护卫同样软趴趴倒在地上。 这根长银针,她认识。 她站起身来,焦急张望四周:“师父,是你吗?为什么不现身?师父!”原来师父他,终是也来了这里。 却见四周空荡荡的,天色完全暗黑下来,只有不远处的小火堆照出微弱的光线。老鸦一直在凄啼,一阵风过,传来隐隐清脆铃铛响。 铃铛声? 她裹紧身上的衣物,连忙朝那阵声响寻去。却陡然,后颈一痛,她同样陷入黑暗中。 正文 第八章 醒来,她躺在一摇摇晃晃的马车里。 身上被换了崭新的素雅衣裙,脚上穿着粉色绣花鞋,旁边躺着她的小包袱,面纱斗篷却不知去向。 “……”她连忙坐起身,将额头上的浓密刘海拨弄下,盖住光洁的额头。 再撩开布帘子,对车头的老车夫急道:“这里是哪里?怎么回事?”昨晚她明明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不是吗?却陡然被人弄晕……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呢? 老车夫甩甩马鞭,回头朝车里看了一眼:“姑娘你醒啦……是这样的,刚才有个大胡子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将你送往西荣府……” “大胡子?”映雪大吃一惊,喜上心头:“是不是一个穿绀色布衣,有七尺高左右的高个男子?他现在在哪里?”原来果真是师父,师父是来接她的吗? “好象是。”老车夫回想片刻,再甩了一下鞭子:“他穿什么衣服倒不记得了,记得最清楚的是他有一副大胡子,还带了斗笠……不过声音蛮年轻的,他说让我直接送你到西荣府,随后便走了……” “去了哪里?”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听他的口音似乎是外地人,估计已出了卞州……” “卞州?”映雪一阵失望,雀跃的心直接被打入谷地,她将注意力放回车外,这才发现马车入了一座城来,比之墨水镇大很多,也繁华很多。 估计,是所谓的卞州。 “停车!”她陡然对老车夫叫了一声,手在抓起身侧包袱的当会,碰到了一串小铃铛,发出清清脆脆的声响。 她捡起,将那串用草绳串起的精巧小铃铛贴在了心窝。既然弃了她,为何还要留下这串铃铛?既然不肯领情,为何还要一路尾随她来卞州?既然……为何…… “停车,我要去找他!”她心头难受,泫然欲泣。 “这……”看到车内女子这般,老车夫一阵为难,也不敢将马车停下,蠕嗫着:“姑娘,马上就要到西荣府了,府尹大人和京城来的布公公正等着呢……再说,那个男子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了,我是在卞州城外遇到他的,他离去的方向是东方,估计是回京……所以即使姑娘你现在追过去,也是追不上……” 更重要的是,大胡子曾吩咐他无论如何要将女子送往西荣府,如果送不到,府尹大人定会追究他责任。 于是,他将马车赶得快起来:“转个弯就到西荣府了,姑娘你在车里好生坐着,就别再想其他了。”一声吆喝,硬是想早点丢开这个烫手山芋。如果早知道这趟生意这么麻烦,他万万不会接的。 因为,府尹大人不是个好惹的主。 “……”映雪放下布帘子,就地坐着将头颅靠在了车厢内的木板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终是毫无焦距起来。如果师父真的下定决心要抛下她,她追上去又有何用? 须臾,马车便在邹府前停下了,停在其前面的,还有一辆豪华马车。映雪被老车夫拉出马车的时候,邹府尹和京城来的布公公正在对阑歆公主叩拜。 老车夫将人送到目的地便赶着马车走了,留下映雪孤零零一个人面对三双各有心思的眼。 阑歆见到她,吃了一惊,映雪亦然。 “想不到你又回来了?”阑歆随即娇媚一笑,表现得云淡风轻:“在墨水镇,本公主早就劝过你不要随意违逆圣旨置家中爹娘不顾,妄想和情郎远走高飞……虽然本公主为你和爱郎的真情感动,但你毕竟是被皇上赐了婚的,这样做的后果你应该可想而知,呵呵,本公主也替你做不了主不是……怎么,现在终于想通肯回来了?” 柳眉一挑,好不无辜,又微带奚落。 映雪微愣,冷冷看着这个公主:“民女如果不用这种方式回来,估计如何死在半路也无人可知。民女敢问公主殿下是不是正打算向府尹大人和公公宣布民女暴毙在卞州路上的消息呢?托公主的福,民女一切安好。” 阑歆俏脸一暗,被堵得颇为尴尬,刚才她在去景亲王府的路上特意绕过来,就是为了告知这件事。而且,她刚刚才跟邹府尹和皇帝哥哥的贴身公公说了这件事,哪知道这个姓苏的女人突然冒出来,让她难堪得要死,也让她计划大告失败。 邹长青和布公公亦是面面相觑,公主的话只可信五分,面前这位未来景亲王妃的话也只可信五分。不过,不管中途发生了何事,只要这个女子平安回来就好。这样,他们也好向皇上复命。 于是邹长青陪上笑脸,先对阑歆道:“请公主殿下移驾寒舍,老夫已经为公主准备了酒水接风洗尘。”再对一旁的映雪道:“也请苏姑娘一起陪同。” 称呼苏姑娘,自是还没把映雪当景亲王妃看待。 映雪不在意,淡道:“民女不敢,民女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与公主殿下同桌而食,这就去找家客栈……” “那倒不必。”阑歆翻翻白眼,顺着邹长青给她的台阶下:“你是本公主未来的王嫂,岂可怠慢了你?!你也不要总是把自己的身份弄得如此低微,胤轩是三王爷,金龙配乌鸦,岂不可惜了?” “民女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景亲王,但圣命难为,请公主慎言!”映雪脸色一沉,冷冷抬眼。这个无礼的公主,她以为她想嫁吗?还不是让皇上给逼的。 旁边的邹府尹和布公公对望一眼,忧上心头。 这阑歆自小颇得太后和皇上宠爱,才被皇上破格将她这个旁亲赐封为公主。只是身为公主,言行举止竟是丝毫不收敛的。娇蛮跋扈毒辣心肠,在京城哪个不知晓?被赐封为公主后,不见教养却是愈加无法无天,除了太后和皇上,没人管得住她。 但是这卞州可不比京城,京城是天景京都天子管制,卞州却是乱党的集聚地。阑歆公主初来此地便如此招摇过市,他怕到时候出了事,他一个小小卞州府尹赔不起太后皇上这心头肉啊。 “请公主殿下移驾歇息。”邹长青额头滴下一滴冷汗,三叩九拜内心祈求这个跋扈公主不要给他惹事。 “不必移驾了,本公主这次不是来西荣府的,现在赶着去景亲王府,邹府尹,麻烦你派人护送,听说这里暴民很多。”阑歆冷冷瞪刚才给她回嘴的映雪一眼,想起另一重要的事。她也是来了卞州之后才知道这里暴民纷乱的,所以后悔一路打着公主的招牌来此了。 她可不想在见到胤轩前,做了暴民发泄怒气的靶子。以他们对皇帝哥哥的憎恨,估计把她分尸的可能性都有。 “是,公主殿下,老夫这就派人护送公主殿下去景亲王府。”邹长青自是欣喜不必招呼这刁蛮公主,这尊活菩萨他小小府尹供不起,扔给景亲王最好不过了。于是立即吩咐下去,让下属将公主的马车护了个严严实实。 “好,马上出发吧。”阑歆这下满意了,被婢女扶上马车后,又对窗外的映雪冷笑道:“本公主这就在景亲王府等着喝你和胤轩的喜酒,记得明天把自己打扮漂亮点,别让胤轩失了脸面。” 说完,娇声吩咐车夫驾动马车,趾高气扬离去。 映雪就这样被接入了卞州府都,翌日便准备婚礼事宜,没有任何宾客,也没有景亲王府的人过来,只有京城来的布公公阴阳怪气在旁边督促。 在这里,府里的人并没有按宫里的礼节来,只是以平常百姓家嫁女儿的形式过了一遍。映雪身上穿的是一般新娘子的凤冠霞帔,稍微让丫鬟化了个妆,便盖了喜帕让喜婆背上了轿。 喜轿前面的高大骏马上坐着戴大红喜花的新郎官,一袭深红喜服,黑色软靴,新郎帽,背着身子。 他没有说话,却让府尹大人和布公公的脸上明显不悦。几个人都没说什么话,轿子便起了,一路吹锣打鼓好不热闹,新郎官悠哉悠哉在轿子前面骑着马,八抬大轿子在后面一簸一簸,差点没把映雪摇晕。 她撩起红盖头,从布帘子的缝隙望了出去,看到路边站了满满一排围观的百姓。他们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对这边指指点点,脸上无一丝喜色却是好奇。 轿边除了随行的喜婆,并无丫鬟。八个轿夫脚底稳稳当当,疾步前行,肩上的轿子却被抬得摇摇晃晃,很明显是故意所为。 前面的新郎官也不阻止,继续骑他的骏马,背影冷冷冰冰。 映雪看着,算是明白了一些。遂拉下头上的红盖头,从袖中取出一串铃铛,默默凝视。昨晚布公公告知她,她京城的爹爹和娘亲,还有五岁的小弟,已经被圣上“请”去皇宫了。 他这趟下卞州,就是奉圣上之命来督促婚事。只要她和景亲王顺利完婚,他便回去向圣上禀告,释放她家人。 也就是说皇上对这桩婚事势在必行,无人能干扰。那么,她该庆幸自己被师父救回清白吗?该感谢师父将她送到景亲王身边吗? 师父,如天般顶立的师父,亲手将她送上了不归路。 所以,她只有嫁。 这个时候,喜轿一顿,轿帘子被喜婆撩开,“景亲王妃,王府到了……呀,您怎么把喜帕撩开了,这是不吉利的呀……” 说着,连忙入了轿来将映雪的红盖头盖好。 映雪最后一眼,看到新郎倌没有理会这边,竟然是默默退到了一边,似是等着府里走出来的人。 喜婆为她盖好红盖头,牵着她的手将她扶出轿来:“新娘子该下轿了,来,跟着喜婆走。” 映雪下了轿来,透过红盖头,模模糊糊看到高高的台阶上站着一个身影,被丫鬟一左一右掺着。只听得喜婆一声惊叫:“太妃娘娘,您怎么出来了?” 太妃娘娘?喜帕下的映雪也被吓了一下。 宁太妃轻轻咳嗽了两声,面容苍白无血色,虚弱道:“听说宫里来了人,定要出来接接才好。布公公,原来是你。” 随行而来的布公公按照礼节给曾经的宁贵妃行了个礼:“奴才拜见贵妃娘娘。”随后又很给面子的走到新郎倌面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王爷。” 新郎倌冷冷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这时台阶上的宁太妃再次出声了:“让轩儿带新娘子进去拜堂吧,怕误了吉时不好。”说完,又用帕捂嘴轻咳了两声,极是虚弱,左右两边的丫鬟连忙掺着往府里走。 布公公这才停止对新郎倌的打量,让开一条路,做出奴才的卑微模样。 新郎倌再冷冷看他一眼,走到新娘子旁边,粗鲁掺着她的胳膊,带她跨火盆。喜婆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就差差点喊出来。 这个新郎倌,有点暴躁啊。 映雪被粗鲁的男人拽着在跨火盆,很不舒服,于是微微挣扎了下,让他放松力道。男人感觉到了,看过来,很是不屑:“这么娇弱,怎么做我们的景亲王妃?!” 话虽是对映雪说的,却是看向布公公所站的方向,眼神满是憎恨。 布公公眸子一眯,脸色十分难看,映雪倒成了最无辜的人。 “轩儿!”坐在高堂的宁太妃严厉出声,制止新郎倌的针锋相对,“时辰到了,快拜堂吧,过了吉时可不好。”语毕,又咳嗽了一声,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喜婆掺新娘子跪下。 “呃……”喜婆会意,连忙从男子手中掺过无辜受罪的映雪,笑着脸道:“王爷,吉时已到,请王爷……!” “知道了。”男子吼了喜婆一声,这才安静下来,乖乖跪下对高堂上的宁太妃道:“母妃,儿臣只不过是……” “母妃知道。”宁太妃看了布公公一眼,慈祥道:“轩儿,什么都不必说,既然圣命难为,就接了吧,恩?” “是的,母妃。” “开始吧。” “好,太妃娘娘。”喜婆清清嗓子,开始扶着新娘子与新郎交拜天地,“一拜天地,一团和气……来,请新娘子转过身子……二拜高堂,金玉满堂……三拜太妃娘娘,福寿宁康……夫妻对拜,相亲相爱……送入洞房,情深意长……礼成……” 映雪被新郎倌牵入洞房后,新郎倌便不知所踪了。 喜婆说了几句吉利的话,讨了赏,也走了。房内只留下两个小丫鬟守在床边,一声不吭。 直到半夜,依旧不见人来掀盖头。 映雪在床沿坐了大几个时辰,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双腿也开始有些发麻。遂微微动了一下,兀自取下红盖头。 只见站在床边的两个丫鬟在打瞌睡,头颅一点一点的如小鸡啄米,怪不得刚才一直不吭声。 “……”她揉揉发麻的大腿,全身心放松起来。 如果那位王爷这个时候还不回房,那她就不必担心洞房花烛夜的问题了。行房的事她不是不知晓,只是,只是不能忍受一个陌生的男人碰她的身子。而且…… 眉头一蹙,又陡然有些忧伤。注定受丈夫冷落,她不会在意,毕竟她是皇上扔给他的灾星不是吗?她在意的是如果这个王爷很在意贞洁问题,那她……该怎么办? 可是,他应该是不会碰她的吧?一个带煞的女子,谁愿意碰?她似乎把自己看得过重了? “你们回房睡去吧。”看看圆桌上火苗跳跃的喜烛,她轻声喊醒在旁边打瞌睡的两个小丫头。先过完今晚再说吧,以后,走一步算一步。 “啊……奴婢……”两个小丫头被她的声音惊醒,却是陡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娇小的身子吓得瑟瑟发抖,“奴婢该死,奴婢不该打瞌睡,请景王妃赐罪。” “……”映雪被她们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后压住,兀自取下头上的凤冠淡道:“不必赐罪,你们回去睡。”她只是很累很饿,想吃点东西后好好歇息一番。 两个丫鬟连忙跑上前来帮她脱衣:“奴婢这就为景王妃更衣。”小手倒是灵巧,两三下便帮她解下了身上沉重的霞帔,并为她放下云鬓,梳理长发。 一个小丫鬟则整理宽大床榻上的鸳鸯锦被,将那方洁白的缎子取了,连同被映雪坐了几个时辰的男人长裤,再放下浅色轻罗帐。 其实,她们早就料定王爷今晚不会洞房,只是在等着这个新来的王妃亲自开口而已。府里哪个人不知道王爷两天前就离开王府了?!今日这个新郎倌只是小王爷,太妃娘娘收养的干儿子连温祺。 小王爷肯答应去接新娘子,完全是让太妃娘娘逼着去的,真正的新郎倌轩王爷倒是常年不在府上,加上也不太满意这桩婚事,所以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王爷这边一意孤行了,皇上那边却不肯松手,使得太妃娘娘只能让小王爷去娶亲,打算暂且缓缓等轩王爷回府。也幸好,宫里的人不大认识王爷的模样。 “景王妃……”为映雪梳头的风娇终于敢抬眼直视镜子里的那张脸,却陡然被吓了一下。手一抖,扯下映雪头上一根青丝。 “怎么了?”映雪吃痛,不明所以回过头。 “奴婢……奴婢又做错事了,请景王妃责罚。”丫鬟风娇又跪了下去,只是一个劲认错,却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映雪被她弄得一脸莫名奇妙。 这个时候,另一个丫鬟水媚刚整理好床铺走了过来。等看清放下凤冠,取了一切珠花卸了妆的映雪,亦是被吓一跳,“小姐?” 小姐?映雪眉一蹙,看向水媚,“什么小姐?” “奴婢该死。”水媚同样跪下身子,磕头道:“奴婢认错人了,唐突了景王妃,请……” “不必……”映雪柳眉蹙得更难看,正要阻止两个小丫鬟继续折磨她,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道女声打断她:“王嫂,歇了吗?阑歆来闹洞房了哦。” 声稍歇,只听木门陡然“咯吱”一声,一身酒气的新郎倌被人扶了进来。其身后跟着一脸坏笑的阑歆,和贴身婢女丝竹。 她让婢女掺着,瞥了瞥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得意走进来。 “温……胤轩,还不快洞房去,可别让王嫂等急了……啧啧,看看这良宵之夜过了大半不是,只怪阑歆拉着你多喝了几杯……” 说着,兀自走过来掺着软趴趴的新郎倌往内室走,回过头对脸色大变的映雪道:“胤轩多喝了几杯,待会的洞房花烛可能要让王嫂辛苦一些了哦,呵呵。” 趴在地上的两个丫头连忙跑过来为新郎倌脱靴子,用冷湿巾擦脸,只听醉得不醒人事的新郎倌在榻上翻腾:“我没醉,快给我拿酒来……嗝,我还要喝,嗝……” “王爷,您喝醉了,让奴婢为您宽衣……”两个丫鬟苦着脸在旁边劝慰。 映雪望着眼前的场面,没有动。现在是怎么回事,她的“夫君”怎么突然回来了?让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她以为这个男人今晚不会回来的…… “王嫂,相公给你送回来了,那阑歆就不打扰了哦。”阑歆娥眉一挑,笑得好不惬意:“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可不能做碍眼的人……”边说着,边伸出素手将映雪往榻上的男子身上推,“胤轩,快来抱你的新娘子。” “不要!”映雪一个措手不及,被推倒在男子暖烘烘的身上,随后便让男子抱住了,“你就是我的新娘子?” 醉眼朦胧的男人在看她,一嘴酒气。 “对,她就是你的新娘子,快亲她。”阑歆在旁边惟恐不乱,用帕捂嘴笑了几声,“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她是你的新娘子,知道吗?哈哈,既然洞房闹过了,丝竹那我们回去吧!” 得意的看挣扎中的映雪一眼,再对旁边的两个使了使眼色,骄傲的公主带着贴身婢女趾高气扬的走了出去。等过了今晚,看这个女人还有没有脸做胤轩的王妃! “请王爷王妃就寝。”两个小丫鬟也再待不得,立即请了安随之出去,留下映雪在男子掌中挣扎不已。 轻纱罗幔的喜床上,醉酒男人抱着映雪陡然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子底下:“让我看看那狗皇帝送来的是个什么货色……呃,你怎么有这么多双眼睛……” 瞳孔涣散着,男子一嘴酒气实在是难以将视线聚焦。 映雪连忙推了他一把,从他的身子底下钻出来,躲到床角,“你……你醉了,先歇息……” “歇息?”醉眼朦胧的男子讥讽一笑,打着酒嗝:“嗝,这里是……胤轩的房间,我……哪敢……在这歇息?我只是……被母妃逼着……去……迎娶你这个煞星女……” “那……你是谁?”映雪仅着xie衣的身子一缩,更加紧张起来。老天,这个新郎倌竟然是假冒的王爷!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你好面熟……”男子喷着酒气靠过来。 “你……”见男人还眯着眼想瞧她,她一狠心,反射性伸出柔荑将他使力往外推,“下去。”连着推了两三下。 “扑通!”一声,男人软趴趴的身子滚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重响。他仰躺在地面,撑起头颅不怒反笑:“呵呵,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我已经完成我的任务了……你是胤轩的王妃……这洞房花烛也应该让他来完成……嗝……你额头上是什么?哈哈,你怎么……嗝……怎么把胭脂抹额头上去了?” 竟然来了兴致,要爬起身看个究竟,“不对……那不是胭脂,是朵花……” “啊。”映雪惊叫一声,连忙摸上额头,这才察觉到额前的刘海全散开了,露出额头上红红的一片。 “你看错了。”她赶忙拨下刘海掩盖住,并立即下了榻取架子上的外衣披在身上,有些难堪:“既然你不是他,那请你现在出去。” 后面没有声音。 “你……”转身,却发现躺地上的醉酒男人竟然睡了去,并且开始打鼾。 不是吧。映雪看着他的睡颜傻了眼,若是他今夜睡这里,那她睡哪里?无力坐在圆凳上,看一眼窗纸上被人从外挖下的小孔,她悲从心来。 早就该知道阑歆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的,这个公主怕是早就知道新郎倌是假冒,所以故意将这个替代品灌醉来个以假乱真,陷她于不义。 其实对她来说,这又有何意义呢?嫁哪个都是嫁,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反正都由不得她。她甚至连夫君的样子都不曾见,哪个,都是陌生。 即便她真的与这个假新郎倌圆了房,也还是皇上扔过来的灾星。毕竟景亲王府要弄个假的顶替,就已昭示了对这桩婚事的不在意。 而她,从来卞州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能为以后的路作主。她不奢求能得夫君疼爱,只求,能有一安静容身之处。 “容身之处?”她苦笑,看向躺地上酣然大睡的男子。 躺在地上的男子,二十岁左右,浓眉宽额,前庭饱满,鼻梁挺直,一张俊脸方方正正轮廓分明,是个美男子。此刻,他似是冷了,蜷缩起身子缩成一团,“冷……” 她看着,起身从帐子里取出一床鸳鸯锦被轻轻盖在了他身上,随后穿好府里为她准备好的衣物,重新走回桌旁用手撑着下颌浅眠。 烛火跳跃,一室静谧。 站在窗边的阑歆急得跳脚:“该死的,这个温祺怎么这么没用……都怪你……”她敲了丝竹的脑袋一下,“你不是说男人一喝醉就会乱来吗,温祺怎么睡得像死猪?胤轩明天就会回府了,他们这样怎么让本公主抓奸?” 婢女丝竹被主子泄恨出气打得疼,又不敢支声,肩膀缩了一下,小声道:“公主,奴婢也不知晓小王爷酒量这般浅的,如果早知道,奴婢定不会……” “如果早知道,本公主一定直接给他下药!”阑歆瞪小婢女一眼,见室内安安静静无一丝动静,怒火更炽,“你笨死了,等回去再收拾你,竟然给本公主出这样没用的馊主意,气死了……” “……”丝竹在旁边低着头,委屈得不敢再出声。 “这个男人怎么还不醒?”阑歆趴在窗棂上,还不肯死心。 这个时候,长廊那处走来两个人。 “阑歆公主,如此夜深,为何还不回去就寝?”宁太妃披了白裘,让苏么么掺着正往此处而来。如若不是下人禀告,她还不知道这个远道而来的公主竟然…… 她倒不心疼皇上给儿子赐婚的女子,只是经这公主如此一搅和,有辱他们景亲王府的门风不是。本意只是让祺儿代为迎娶,并无意小儿子与此女子圆房的。 这公主,玩得过分了。 “啊,太妃娘娘。”阑歆连忙转过身子,脸蛋上闪过一丝尴尬:“阑歆在闹洞房呢,呵呵,看到新房里的灯还未熄……” 宁太妃静静看着她,脸上并无太难看之色,淡道:“已经三更天了,请阑歆公主回去歇息才好,这夜深露重的,染了风寒可不好。苏么么,送公主回去歇息去吧。” “好的,小姐。”苏么么提着灯笼,果真走过来要送阑歆。 “呃……”阑歆微弱一笑,拉起婢女的小手:“太妃娘娘,不必劳烦,有丝竹陪我就行了。丝竹,快送本公主回房,都怪你,硬是说要来……”说着,对太妃娘娘微微福身,带着无辜被骂的婢女快步离去。 宁太妃静静看着公主离去的方向,声调里总算有了些情绪:“尹儿,快找人来把祺儿抬出来……咳……只希望没发生事才好……咳……” “小姐别激动,我这就让人来将小王爷抬出来。”苏么么心疼帮太妃顺下气,左右张望了下,连忙提着灯笼快速找下人去了。 正文 第九章 相较于景亲王府的张灯结彩,红灯笼高挂,卞州城内某一僻静别院,隐秘幽静坐落丝毫不起眼。如果不去刻意探视,倒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府坻,没什么特别。只有进了府,才察觉处处是守卫,十分森严。 此刻,府里长廊上的灯笼都点上了,正在夜风中轻轻摆荡,散发一圈又一圈的光晕。几个粉衣丫鬟端着托盘、铜盆等正穿过长廊往某一厢房匆匆而去,错落有秩,为首是个梳双髻的娇俏丫鬟,圆脸小嘴儿,长相颇为机灵。 “小姐,清水来了。”她手上托着干巾和纱布,腾出一只手敲了敲禁闭的门扉。 “进来。”门内传来的却是一道醇厚的男声,低沉磁性,非常好听,让小丫头在心底喜不自禁,原来王爷一直在小姐房里呢。 “王爷,那奴婢进来了哦。”说着,轻轻推开门,带着身后的丫鬟鱼贯而入。也不敢恣意打量纱曼后的情景,利落将托盘放桌上,福了福身:“王爷,奴婢现在要为小姐换药了。” “等一下。”纱帐后传来女子不悦的声音:“千蓉,没看到王爷在此么?现在夜深了,明日再换。” 千蓉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只听得女子的声音娇软下来,带着娇嗔:“轩,明日再换药好不好?现在已经三更天了,而且我们刚刚……我好困了,我们歇了吧。” 帐内,两人的身子都是裸着的,连胤轩拥着女子靠坐在床头,没有出声;女子青丝散落,小脸嫣红,雪白的玉体上满是激情后的红痕。 见男人不出声,她大胆的翻了个身将娇躯趴在男人身上,窝在男人伟岸的胸膛上,用玉指划着圈圈:“轩,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哦,果真不回去看看你的新娘子吗?”语里,是满满的醋酸味儿。 男人抓住她挑逗的小手,沉声道:“你明明知道她在府里是什么身份……好了,先换药。”也不再说什么,将她的身子放下去,自己起身穿了xie衣亵裤。 “轩,我不想换。”女子连忙从凌乱的榻上爬起来,从后面抱住男人颀长健实的劲腰:“我不要你走。” 最近他一直忙,两人都好久没温存了。她刚才也只不过吐吐酸味儿,哪是真让他回去呀!而且自从那件事发生了以后,胤轩就一直将她藏在这里,不让她回王府。 他一走,这里就只有她一人了。 “轩,如果你要回府,你就带我一起回去吧,我想娘了。”她紧紧搂住他的腰不肯松开。 男人无奈,转过身子回搂她光裸的娇躯:“我现在只是让你换药,不是要回府,等你换好药我就回来了。”说着,又放开了她,对纱曼后的千蓉道:“服侍小姐换药,本王一个时辰后再过来。” “是的,王爷。”一直在外面静默垂首的千蓉连忙回应,并手巧的挽起内室的纱曼,让其他婢女将清水和纱布端进去。 见了小姐一丝不挂的玉体也不吃惊,从柜里取了薄纱衣和水裤为小姐穿上,并为其梳理发丝。 “走开!”绛霜却是陡然一把推开她,冷着脸吼道:“不是说等会再进来吗?把我的话听哪里去了?全部给我滚出去!我不要你们的服侍!” 话毕,竟然用脚去踢摔倒在地上的千蓉。 刚刚穿好外袍的连胤轩俊脸一沉,怒声起来:“绛霜,不要把气发泄在千蓉身上!本王说过了,只是去书房处理公事一个时辰,稍后便回来!”再利眼一眯:“本王最讨厌刁蛮无理取闹的女人,绛霜你最近越来越会挑战本王的极限了!” 这模样,明显是生气了。 连绛霜小嘴一憋,也委屈起来:“连胤轩,你走便是,最好今晚、以后都不要回来了!你就让我在这里被那帮乱党贼子把我捉去好了,我不介意他们再毁我容,挑断我手筋……” “啪!”一声脆响,打断她的叫嚣。 连胤轩冷着俊脸,一身怒气:“这三日内不准她走出这个大门,除了三餐饮食,其他时间不准打开门锁!” “胤轩!”连绛霜捂着左脸,满眼泪水,“你竟然关我?!”他虽然冷漠,却是疼她的,今日竟然不仅打她还关她。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在为何事生气?!她心里难受呀,但是她不能抱怨,不得不忍了又忍极尽忍气吞声。如果不用这种方式,她会郁闷而死的!他到底明不明白! 他明白,利眸一眯,说出了她的心底话:“你在为我娶亲的事迁怒?本王说过了,她只是一颗棋子,等到时机成熟,本王定会让她和胤韬死无葬身之地!你,为什么不肯站在本王的立场想想?!” “我……”连绛霜后退一步,说不出话来,却又难受:“我……是千蓉她太笨手笨脚,弄疼我了……而且她一直想gouyin你,妄想做你的通房丫头……” “小姐,奴婢没有。”跪在地上的千蓉连忙出声,好不委屈。 “还说没有,你不就盼着胤轩来么?那年你做不了胤轩的开苞丫鬟,所以一直对我怀恨在心……” “够了!”连胤轩一声厉吼,再次冷冷打断她,俊脸冰冻三尺:“连绛霜,你给本王在房里面壁思过三日,本王今夜不回来了,等你怒气散了,本王再过来。” 再冷冷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婢女,一身怒气拂袖而去。 “胤轩,明日我要跟你一起回王府。”连绛霜这才停止对婢女的迁怒,惊慌起来,“我错了,胤轩,你不要关我……我要回去看看娘,胤轩……” 男人留给她的,是坚决离去的背影。 “胤轩……”她瘫坐在椅子上,不再闹,安安静静让婢女们给她换脸上的药。胤轩,真的生气了。 那边。 连胤轩去了书房,连鹰早在房里等他。 “王爷,迎娶很顺利,没有出任何岔子。邹长青虽然有怨言,但并没有发泄出来。至于京城来的那个太监,刚刚离开王府回了邹长青府上,估计明日起程回京复命。” “府里情况怎么样?”男人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此刻他的心还在绛霜身上,今日的她太反常了,似是把这几年来的怒气全发泄出来……难道,这样做真的伤了她吗? “一切安好,没有任何人来闹事,太妃娘娘也默认了这桩婚事……只是小王爷除了拜堂,还入了洞房。” “噢?”男人的注意力终于收回来,剑眉一挑:“温祺竟然连洞房也为本王代办了?这小子可是对那煞星女来了兴致?” “禀告王爷,小王爷是被灌醉入了洞房。” “谁做的?” “萧阑歆。” 新婚夜,假新郎倌被抬出去后,映雪总算能回榻上休息一番了。她一直在沉睡,直到风娇水媚在旁边喊她,她才醒了来。 睁眼,天外已大亮,伴着鸟雀声,十分清爽。 “景王妃,请安时辰到了,快让奴婢为您穿衣挽发,太妃娘娘已经在等着了。”风娇水媚两个小丫头端着铜盆,托着旗服站在榻边,一脸急色。 “好。”映雪反应过来,掀了鸳鸯被起床,从水媚手中接过紫色旗装穿上,却苦于款式过于复杂无法系上盘扣。 “王妃娘娘,奴婢来帮您。”水媚利索的三两下,帮映雪穿戴整齐,成熟妩媚的深紫,绣着大朵牡丹,修身宽袖,非常大方得体。 映雪倒是有些不太适应,从小到大,她一直是穿宽松的浅色衣衫。此刻,她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一个极尽成熟的女子。 因为这旗装竟然是开领,脖子和锁骨全露出来了,白嫩白嫩的一片,被紫色衬得更加水灵。 风娇在帮她盘发,散落的发丝全挽上了,挽成一个妇人髻,昭示已为人妇。象牙梳移到刘海:“景王妃,刘海要梳起来吗?” “不用。”映雪连忙制止她,接过象牙梳,自己梳理:“刘海就留着,我喜欢留刘海。” “好的,景王妃,请您过来净手吧。”水媚拿着干净帕子等在铜架旁。 “恩。”映雪站起身走过去,风娇连忙跟在身后为她拖起过长的裙摆,怕王妃娘娘绊倒了。 映雪净了手,便穿着高高的凤头鞋随着两个丫鬟去前厅给太妃娘娘请安。虽然心头觉得十分麻烦,但想到这是两个丫鬟的工作,也不好为难她们,便随了她们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终于到了前厅,厅里,太妃娘娘正等着。左右两侧还有阑歆公主和一个也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见到她,眸中皆闪过惊艳和一抹惊讶的情绪。 风娇水媚在后面跟着她,一一向各位行礼请安。 “母妃,请喝茶。”她端了茶,首先给首位的太妃娘娘请安。 “好。”宁太妃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递过来一个红包,“昨晚睡的好吗?” “儿臣睡的很好,多谢母妃关心。”她盈盈福身。 “好,咳……,那就好,咳……”宁太妃用帕捂嘴咳了几声,保养得体的脸蛋愈加苍白了一些,“去给其他人请安吧。” “小姐……”苏么么连忙在旁边轻拍她背部为她顺气,“小姐,咳嗽最近越来越厉害了。” “母妃。”映雪看看宁太妃的气色,轻道:“母妃可是胸口郁结,咳嗽时喘不过气?” 宁太妃用帕子掩着嘴,咳嗽缓了些:“映雪可是懂些医术?母妃这病是年轻时惹下的病根,所以好不了,怕是也折腾不了几年。映雪不必理会母妃,快过去给其他人请安吧。咳咳……” “恩。”映雪担忧看太妃娘娘一眼,静静朝阑歆公主对面的年轻女子走过去。 “映雪,她是青楚姐姐,大轩儿一岁。”宁太妃为她解答。 “姐姐喝茶。”纤纤素手端起茶盏,双手托着,给女子递过去。 女子却不接,冷冷看着她:“这杯茶我可不敢喝,怕喝下去后,如院里的那棵老菩提一样,一夜枯萎。” 映雪的手僵在半空,尴尬不已。 “青儿,不得说胡话!”宁太妃打断女儿的话,厉呵起来:“那棵菩提岁数到了,自然会枯萎,跟映雪没有关系,不要瞎说。” “可是它早不死晚不死,为什么要在昨晚死?而且还是一夜凋零?我明明记得它的叶子还是茂茂葱葱的,怎么会说死就死?!” “可不是,这也太凑巧了点,本公主院子里养的锦鲤,昨晚全跳出池塘干死在岸上。这,可是灾星之说不是?”阑歆凉凉一笑,煽风点火。 青楚看她一眼并不接她的话头,只是将映雪手中的茶盏推了回去,冷道:“你也不要怪做姐姐的心狠,只是这煞气万万沾不得,姐姐劝你最好离家里人远一点儿。”而且此女子是狗皇帝送过来的,绝对是狗皇帝那边的人,他们景亲王府又岂能容得? 可是母妃却不这样想,总是替这个灾星说话,不知道是被灌了什么迷汤。只听得母妃又道:“映雪,既然请过安,就坐下吧。轩儿马上就会回府,咳……轩儿也不是故意瞒你,只是实在是有紧要的事离府了两日……” “母妃,映雪明白。”映雪将茶盏放下,安安静静在青楚旁边坐下,等待她的真正夫婿。心底难受,也忍着。 不出一刻,管家果真来报了:“太妃娘娘,轩王爷回府了……” 映雪心一紧,陡然紧张起来。传说中的景亲王,俊美冷漠,性情内敛,十分不好相处。她只是突然不知以何模样来面对这个陌生人。 沉稳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了,夹杂其他细碎脚步。稍后,果见一穿藏青长袍,腰束玉带,伟岸健硕的男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卫和唯唯是诺的管家。 男人很高,身形挺拔如松,俊脸轮廓深邃十分俊美,带着霸气。却,竟是一双淬了寒冰的犀利眸子。 正文 第十章 那双锐利的眸子,让映雪暗暗倒吸一口气。这样的男人,还未开口说话,便已冻伤了周围的人。只是,又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从这男人进厅起,坐在椅子上的人便站起来了。 “轩儿(胤轩),你终于回来了。”三个女人异口同声同时站起了身,阑歆公主比太妃娘娘更快,小碎步跑到男人面前,一脸惊喜:“胤轩,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阑歆,小时候跟你一起在后宫放纸鸢的阑歆……” 男人好看的剑眉一挑,冰冷的眸子看向她,没有温度。 青楚掺着体虚的宁太妃走过来,对公主的行为颇是看不惯,讥讽道:“胤轩来卞州已经六年有余,接触的女子那么多,哪还记得您这位金枝玉叶?再说胤轩十五岁就离开皇宫上山学艺去了,这前后也有十年时间不是,哪还记得那些事儿?我说阑歆妹妹呀,您贵为金枝玉叶,我们景亲王府怕是高攀不起……” “青楚姐姐,你……”阑歆被青楚讽刺得小脸青白,狠狠的跺了跺脚:“本公主七岁就跟胤轩在一起玩了,算得上胤轩的青梅竹马,胤轩怎会不记得我?!” “青梅竹马?”青楚感觉更好笑了,瞥了瞥没有做出回应的弟弟,继续讽刺道:“一起玩?应该是死皮赖脸不肯松手吧?我记得当时公主您可是死死拉着胤轩的衣袖不肯放,说要告诉你的太后姨母,说胤轩欺负你……呵呵……” “够了,青楚!”宁太妃终是看不过去,急忙出声打断女儿,对儿子道:“轩儿,霜儿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对啊胤轩,绛霜怎么没跟你一起回王府?”直性子的青楚,终于被转移了注意力。绛霜最爱粘着胤轩了,今日怎么没有跟过来?倒是奇了。 被讽刺得脸色青白的阑歆,则是瞪了她一眼,站在旁边没有再出声。 “母妃,她很好,不必担心。”一直沉默的男子终于出声了,他静静脱下身上的大氅,交到管家手上,望了望母妃身后的映雪,“她就是胤韬给我送来的礼物吗?好大的一份礼!” 映雪心头一跳,看到男子锐利的眸子中同样闪过一抹惊讶。 “噢……”宁太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了儿子的手走到映雪面前,和蔼道:“轩儿快过来,她是昨天温祺代你迎娶过来的新娘子,是个很体贴的孩子。” “体贴?”男子冷冷一笑,将映雪从头打量到脚,眸子讽刺:“为胤韬办事,她自然要体贴,要知道忠心护主可是她的职责!”他声稍歇,屋子里立即静下来,十几道视线齐刷刷朝映雪射过来,个个眼露厌恶。 映雪面色一窘,万分难堪起来。男人的话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为皇上办事,用她前世带来的煞气来克制整个景亲王府。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她摆脱不了自己的命运,她走不了,京城里还有待她恩重如山的爹爹…… 昨夜老菩提的一夜枯萎,又如何不让她胆战心惊?害了整个景亲王府,她亦难辞其就……不管是养大她的爹爹,还是景亲王府几百条人命,都是无辜的人呀。 可是…… 她望向冷冷盯着她的伟岸男子,掀了掀嘴唇,却说不出任何为自己辩解的话语,“我……”能说什么呢?她百口莫辩。 男人依旧在看她,在她的脸蛋上巡视了一圈后,陡然吩咐道:“将竹清院打扫干净,今夜将景亲王妃接入此处……”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轩儿?”宁太妃脸色严肃不已,“那个院子不干净,已经两年没人去了,母妃正准备命人将其拆掉,重做花地……” 青楚也走过来,望望映雪,道:“胤轩,我并不是要为某个人说话,只是想劝你为大局着想,你想想看,如果把她吓死了,我们怎么向狗皇帝交代?我怕到时候胤韬又有什么借口为难你……再说……”她看看阑歆方向,“隔墙有耳不也是常见的事?胤轩,你听姐姐一句,先把这人搁在新房里,等时间长了,我们再做打算。” 这话,让映雪极为难堪了,她绞绞小手中的帕子,终于明白男人话中的意思。遂抬起头,打断青楚:“姐姐,映雪自愿入住竹清院,映雪曾经在夜里走过山路,不会害怕的……” “那是最好不过了。”男人听到她的话,眸子一寒,再看向她:“这话可是你说的!现在立即给她将行装搬过去,天黑前将本王的房间还原,不要让本王看到任何一片她留下的东西!” 瞥下冷冷一眼,便大步朝厅外长廊而去,来去十分匆忙。宁太妃也顾不得再为映雪说话,连忙叫住他:“轩儿,去哪里?是不是又要出府了?” “不是的,母妃。”男人面色为刚才的事有些暗沉,再回头对母妃道:“云坤的马车马上要到卞州了,儿臣只是派人去接他。” “什么?云坤要回来了?”青楚一声惊叫乐得跳起来,挽住男人壮实的臂膀,“胤轩你怎么不早说,他几刻回来?我亲自接他去。” “你?”胤轩冷冷看她一眼没理会她,带着身后的侍卫,兀自回了自己的书房。 青楚翻翻白眼,对母妃撒娇起来:“母妃,胤轩怎么老是这副德性?” 宁太妃慈爱的摸摸女儿的发,叹道:“青儿,别再将胤轩当十五岁的孩子看,他现在已经是二十五岁的大男人了,沉稳内敛,做事有担当……哎,母妃这一生最自豪的,就是有你们这对孝顺儿女……” 再看向旁边尴尬不已的映雪,忧上心头:“映雪,别听轩儿的,你继续在新房住着,让风娇水媚服侍你……” “我……”映雪倒始终觉得自己似个外人,想着索性去那竹清院住着也好,或许不会再给王府沾上煞气,她也心安一些,遂道:“母妃,儿臣想去……” “太妃娘娘……”话还未说完,管家便带着两家丁急匆匆赶进厅里催人了,“太妃娘娘,王爷吩咐下来,让奴才立即请景王妃过去新房收拾行装。” 立即? “我知道了。”映雪柳眉一蹙,总算见识了这男人的雷厉风行和对自己的极度厌恶,微微一笑示意管家等等,再对宁太妃微微福身,“母妃,儿臣告退了。”也不等太妃娘娘再说劝慰的话,便随了管家去。 这个府里,倒也是有人关心她的。 “景王妃……”风娇水媚两个小丫头跟在她身后焦急不已,那个鬼地方,她们才不要随主子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