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序章 大荒有多大?东有江南,北有燕丘,西有巴蜀,南有雷泽,中原顾名思义是在四块大地的中央,如星辰环列,世世代代,拱卫着华夏族人心目的一片天,这便是浩潮无极的轩辕王朝! 而王朝的列国之一,西南边还有广袤的九黎大地,其地约有八千里! 天地六合,大地八荒,不知这太古以来便存在的大荒有几个万里,然而轩辕王朝已经是这块大地上最强的主载。 有一句话是说:大荒有多大,轩辕王朝便有多大! 这话的来历不明,更难免有夸张之实,但自王朝的第一代开国圣君黄帝在鼎湖飞升仙阙以来,王朝的最强有力的八个同盟,大荒八大派:东到江南的冰心堂,西到巴蜀的弈剑听雨阁,南到雷泽大地的魍魉派,北到中原的太虚观,西南九黎是有苗一族的荒火教,西凌皇城的东南面是铁血无双的天机营,还有西北靠近流沙与雪山的云麓仙居,以及位居东北燕丘大地的翎羽山庄。 如今,他们是王朝最强有力的八个同盟,捍卫着至今世代升平,妖魔鬼怪不敢觊觎的中洲大地。而轩辕王朝许给他们最世俗的名利。 毕竟,骄傲如同翎羽山庄,豪迈如同荒火教,隐忍如同魍魉派,铁血如同天机营,纯阳至刚如同弈剑听雨阁,遗世独立如同云麓仙居,冷僻如同太虚观,仁爱济世如同冰心堂,他们也都是一些有血有肉的人,尽管在世俗的轩辕王朝的小百姓们眼中,他们可都是人类的佼佼者,只有他们中极少数修成大道者能够到达辟谷境界,从而不食人间烟火,在数百年后神秘死去,大部分的八大派的弟子们都和凡人一样的婚丧嫁娶,饮食男女,喜怒哀乐着,一代代传承心法,或者默默无闻,或者一鸣声响,或者挟名殁世。 过了很久很久,也许还有人能记住他们的名字,想像他们的音容笑貌,用不无夸张的口吻传述着他们迷一样故事,就好似当年出身弈剑听雨阁身为广成子师弟的轩辕黄帝,还有八大派绝非寻常的祖师爷们:后弈,祝融火神,无鬼天师,应龙,神农氏。 这是一些神奇的名字。 更多的是远去之后的无声消亡,堕入虚无缥缈的轮回,身躯与魂灵,带着他们来到大荒时世俗的声名,一起慢慢的消亡在这片大地的人来人往之中。 一个昼夜,春来秋去,寒暑易更,十年、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太古以来不知多少属于大荒的时间就这样流淌过去了,而大荒广袤无垠的大地上,依旧日升月落,繁衍生息,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一切的一切从未间断过。 大荒,祸乱的根源,人间的福地,更是天下间灵源最旺盛的地方,从来都是修真者争驰的一块宝地。 第一章 剑池(1) 真美! 当第一缕日光从远山间云缝里露出脸来,整个紫清殿,听雨阁上的大理石(注:只取其名,不取年代。)栏杆和古白玉地板都焕发出幽微闪亮的光泽,他们在千年中仿佛吸够了弈剑门的灵气,也具有了一丝丝人的感应能力,回应这日光的照射,发出欢欣鼓舞似的光亮,唤醒又一个属于弈剑门的悠悠宁晨。 易云和师妹头顶上一片青得发黑的天,碧得深沉。 从高高的东剑池俯望下去,只见远处的朵朵群山如细秀的簪子,一枝一枝孤立着,又似乎连成一片,挺拔在无妄海中微有涟漪的宽广碧波里,初升的日光透过淡淡漾着水纹金边的云层,从那些远山的缝隙之中,一下就穿了过来。 那些日光如同匹练般横空照射,越来越华丽,在群山合抱的地势中,凌空铺排开来,仿佛在无妄海中那些缥缈仙山与背靠落神主峰的紫清大殿之间搭起了一座座半透明的桥梁。 “真美!” 弈剑门现今掌门灵川子的大弟子易云面对如此美景,不禁发出赞叹。 而他的眼神,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对着剑池山下无边的风景,而正盯着身旁一个美貌的女郎,外貌约有二十三四岁,看不出修行年纪的弈剑门排行第六的女弟子薛海怡。 薛海儿一张俏脸,眉目七分端正,三分略显俏皮,此刻她本想手指下面半空的如绮练的日光桥梁,与师兄御剑下去飞行一番,听到这话,她的一张端正秀丽的脸上显出红晕,如同秀丽的远山上那一抹光华。 微微斥道:“师兄你说什么呀?老是不正经的看我,说些风凉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向在弈剑门中性情粗爽的易云立刻先来一阵大笑,他并不捧腹,举止有些张狂,仍不失弈剑门一向的书生剑客气派。 他不正面作答,薛海怡可真有些淡淡的不快了,轻轻扭转过身,伸出一根手指,顶着他的脑门,斥道:“你总是这么轻狂,自从三年前大师兄王鸣珂不知下落,你成了掌门一系最有资历的弟子,你就成日以奚落人家为乐!” 易云忽然收敛了大笑,很快转为一本正经的样子,反问道:“是吗?我说的可是真话哦!就算我说的不是真话是假话,我调戏自己的将来的老婆,那还能犯了咱们弈剑门的十七条戒律?” 弈剑门有十七条大戒律,也有八十条小戒律,大小戒律都是对主张清修斋戒,何时不能犯酒,对长辈务必礼敬等等与本门济世行侠有关的条文。 只不过这位现而今的大荒第一门弈剑听雨阁的掌门大师兄,从十六七岁被收养上山,一直在海天合抱,仙山拱揖的天下灵地弈剑门中,修行了十八九年后,却只能勉强记住弈剑门十七大戒律,无论挨多少板子,总是记不住剩下的八十条小戒律。这可令从前本就不同意立他为掌门传人的元老师叔们,对他更加的不予认可。 第二章 剑池(2) 可作为掌门灵川子最心爱的弟子,尤其是在三年前大弟子五鸣珂失踪之后,深知这位弟子言笑不羁其实性情豁达,灵川子竟然独身顶着元老师兄们的压力,毫无疑义的将准掌门的位子传给了易云,而把他们一力推荐的大师伯明尘子的得意弟子周为铠弃之不顾。 三年来这位易云大弟子开始代行掌门之职,接洽往来的各派年轻弟子,主持派中事务,居然有模有样,这可让住在北辰剑阁中的元老大吃了惊,渐渐的不再小看于他,好久没有那些闲言碎语的抱怨。可所有人都觉得美中不足的一件大事是:八十条小戒律对姿质差得多的弟也并不为难,可姿质并不差的易云还是没有记住! 他此刻不提还好,一提这戒律之事,登时让心里一直有他的薛海怡想到当年元老们的口实之一:那场争持不已的戒律风波,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还好意思说!到今还背不得八十小戒律,难道你身为掌门,只要马马虎虎记住十七大律,别的就不用管了吗?将来那些混帐一个个犯了戒,你也不知道什么对错,还如何去管教他们?” 易云脸上更有些慎重之色,只因为当今身为掌门师兄或者说是半个掌门的他,走到大荒哪个角落里都是受到类似一派掌门的尊崇,更不用说在自己弈剑门里了,原来一起偷偷犯戒,一起勉励用功的师兄师弟们,纵使不会穷拍马屁的,哪个如今见到他不是一张笑脸? 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当年在掌门继承角逐大选中被他挤落的明尘子座下二弟子,号称人气王的周为铠,一个便是面前的这位未过门的妻子,与周为铠同在大师伯明尘子座下的“六师妹”薛海怡。 她真心喜欢他,事事拿出一个作贤妻良友的心思,代他靠虑周全,一点也不避讳,曾几何时被二师兄周为铠那一派的人很是不齿了一阵,也有人笑话她未过门就过上了掌门妻子的瘾。 可她不计较,一切只为他!易云这一刻默默的,颇有几分感动,缓缓拉着她的手,道:“海怡!我将来的好老婆我知道你什么都为了我好,下次再努力就是了” “下次!又是下次!” 海怡本来被他大手拉着小手,感受到他宽大的骨格,还有那些年来练剑练出的硬茧,正暖洋洋的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受用,他们至今虽然没有做下什么过于亲切的事,但对这位行事不拘一格的大师兄而言,此刻或是突发奇想,将心里早许的她一把搂在怀里,亲吻几下,或者说几句别人万万不能说出的惊世骇俗的情话,那怡海的心里可就美滋滋不知云深处了 可惜!他这个蠢蛋兼无赖竟然又向她立下保证,他有几次保证是能够实现的?他不过当时哄哄,转身就忘了,等你再问起他来:“易哥哥,你答应从江南带给我的忘忧花呢?就是上次师姐柳晴阳插瓶里的那种。” 才发现他一面抓耳挠腮,一面心虚恨不得要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样子。 薛海怡不止一次听到同门小师妹们诉苦,易大师兄也太欺负人了,弈剑门一大半大小姑娘们心里装着他,可他居然对谁都爱理不理,答应过的什么事也这么不放在心上。 那时候她站在“中立”的场地,不断为易大师兄说好话:“小师妹们,师姐们,快别怪他了,一个连八十小戒都记不住的马大哈,忘了你们的那点小事,你们又何苦计较他?” 于是众师姐师妹们想想也是,这位掌门师兄简直是马大哈一个,心里也就平复了下去。 第三章 剑池(3) 可那是对着外人,今天再一次听到他做如此比大荒还荒谬的“保证”,她实在忍不住狠狠在他胸口上一拳。 道:“下次又下次,你总是忘了,你好好做便是!怎么又向我乱下保证?” 易云挨了美女拳头,酸酸痒痒的,说不出的受用,揉都舍不得揉一下,犹作出一脸苦相,而且无辜的样子,道:“不敢不敢!我对咱们老祖师爷广成子大仙发誓,再没有下次了!” 薛海怡这才拉他重新坐在剑池旁边,两人看着五光七彩,剑光华丽闪烁的剑池,又看看山下越来越亮的天,半晌不说话,又莫明相视一笑。 海怡有脸色没有了方才狠厉与霸道,仍旧是外人眼里温柔娇羞,美丽而沉稔的气度。 易云越发看得有些呆了,想着这真是人间绝美之物!以他的脸皮如此之厚,竟也有些不好意思,更有损他将来一代掌门声威的是,他竟然看着心爱的海怡咽了一下口水。天呐!真不知道这个动作是怎么失控做出来的,难道真的是秀色可餐? 正想说点什么敷衍过去,否则让她看在眼里,以为有了易大掌门的笑柄兼把柄,从今往后还不越发嚣张,把个准掌门治得六神无主、服服贴贴? 咚咚咚咚 寂静的山下传来马蹄声响,有人正朝二人所在的弈剑仙山落神峰上赶来。 那声音催命似的,应和着两人的心跳。 薛海怡先开口了,道:“有人上来了,我们快下去,别叫他们看见!” 她有些警觉的站起身来,一边习惯性的拍拍飞烟裙上的灰尘,易云不怕别人说自己闲话,可为了海怡大姑娘家的声名着想,他也拍拍泥土站起身来,矗着耳朵听了听,道:“果然是报讯的小师妹又上山来罗!这大半天又得去见师父,陪他老人家练什么太极两仪剑,没半天闲了!” 说完很是丧气。若在平时,难免被海怡数落一顿:“你以为谁都能在紫清观中学太极两仪剑那么高深的剑法?还不知足!”诸如此类! 可这时她也有些顾不上这些话了,毕竟从昨晚上一直缠绵着看弈剑仙山的夜景,两人又一起打了会儿坐。 天一亮,她就得回南斗七星斋和师姐师妹们练功忙活,而身为准掌门的易云就只能一整个下午呆在紫清大殿里,接受掌门灵川子的剑诀秘传,他们此刻最痛苦的是:咱们可就要好久不能见面了! 她一时心怀大动,模样更加艳丽妖娆,看着他道:“你我想听你把天刚亮时的话再说一遍!” “什么?哪句话啊?”易云在这种时刻一般都是健忘的,显得比谁都傻。 薛海怡不得不再提醒他:“就是那句两个字的啊!”听着报讯人上山的马蹄越来越近,她有些焦急,恨不得不顾淑女风范,将“笨蛋!”两个字骂出口来。 可易云愣愣的,看她急得耳朵底下直发红,两只好看的眼睛责备而期望的看着,就像要喷出荒火教的炎火来,也只好随之目瞪口呆,猛然间修行了多年的玄功福至心灵,马上喜得发现了上古神器似的,说道:“好美!好美!” 天幸终于想起来了! 海怡一面欣慰,一面跺脚,道:“半吊子!说话也从来都是半截半截的,什么好美!” 易云温柔而豪爽的一笑,面对面拉着她双手,道:“师妹好美,海怡好美!这下行了吧?” “下次记得把话说清楚,否则、”海怡娇哼一声,纵体趁势倒向他宽广怀中,道:“今天又有好一会子见不到你了,你听掌门师叔的话,好好学剑法,难点也要忍着,不要惹他生气。” 易云有一种浑身抽搐之感:方才还在娇羞明艳无比的美娇娇,此刻说话的语气简直就跟他从前的娘似的。忙答道:“知道了!知道了!师父为我这么个弟子自豪还来不及。” 猛地,有人轻声斥笑,道:“掌门师弟和薛师妹在这里好自在呐!我殷嫣连个独自看日出的地都没有?” 第四章 剑池(4) 马蹄声不知何时停下了,想来来的人知道两人的习惯,上山时故意纵马提醒,到了山顶剑池,不便打挠人家一对小夫妻最后的温存,便下马悄然步行,想来对方得到了马蹄声提醒,也该知道避嫌讳一点才是,岂知这么明显的提醒,上山来还是看到二人搂在一块的场景! 来的人是明尘大师伯的三弟子殷嫣,修行已过六十年了,望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可惜美貌而自负有才,对同门大多不肯屈就,仍旧是她那一辈中罕见的独身无偶者,此时她看到两人这么搂搂抱抱,不得已才这般出声。 在这位学识广博,资历精深的师姐面前,两人都有些尴尬,用比御剑飞行还快的速度分开,都僵着身子向殷嫣问好。 殷嫣笑了笑,看也不看六师妹薛海怡,因为知道她此时此刻一张脸怕比落神峰的晚霞还红!看她必会尴尬,那可是给她面子。 径望着易云一抱拳一礼,大方而美妙,果然是修行多年的长师姐气派,道:“掌门师弟,昨晚没在北辰剑阁中歇息么?” 北辰剑阁是弈剑门长老和有声望的极少数年轻弟子们住的地方,这其中当然包括掌门弟子,是弈剑年轻弟子们的极致殊荣,可易云觉得与难免迂腐的长老们为邻,实在有点气闷,又因为普通弟子男的只能住在南斗剑阁,薛海怡等女的只能住在七星斋,相隔有好几里,门中规矩,不可随便御剑飞行,须如常人般跑走,两人见面有好些不便。 长掌弟子理应住在北辰剑阁中,早晚向长老们请教剑法,这是殊荣,也是责任,可眼前这位大师兄的作为可算是创下弈剑开派千年来之最了。 易云脸色一红,道:“没、没有!我一直到处走走,天亮了就来这里看日出。” “哦?” 殷嫣看戏谑似的道:“也看日出?这么说六儿和易师弟是偶然相遇,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是佳期偷会呢。” 眼看这位三师姐说话如此直指人心腹,两人都是急得脸红冒汗。 按门规,在考核之期的准掌门,一旦发现为长不尊,言行举止不端,将会直接危及到掌门之试是否能顺利过关。 两人虽是清白,洁身完好,但在别人眼中自然是另外一种光景。 殷嫣如此三言两语,见把他们作弄得够了,本是暗中好意提醒两人不可太招摇大意,见易云脸比六师妹还脸红,也就绕过了话把,道:“掌门师伯昨晚找你,我和五师弟在北辰剑阁找不到你,不敢直情回报掌门师伯,就帮你骗他说你练习三阳玄功,已经累了半天,歇息下了,师叔一听,摆手说那就算了,叫你明早再叫你上紫清殿听吩咐,我和五师弟猜到天亮时你们肯定会在这里出现,这才把事情遮掩过去。” 易云二人一齐谢过殷嫣,暗叫好险。易云有些惭愧的问道:“那请问谢师姐师父他老人家又说了什么?” 殷嫣摇摇头,道:“反正有一件大事了!估计是你能否顺利成为正式掌门的要紧一步,你下山听师叔吩咐,再认真的去做事就了。” 薛海怡不无担心的看着易云,见他急急忙忙下山去了,这才回过神来。 第五章 剑池(5) 殷嫣认真的打量了她一遍,并没有衣裳不整,看来事情并没想像的糟糕,暗中也佩服易云这近二十来年的修行没有丢在无妄海的水里,说道:“还算这家伙是个好男儿,虽然总是记不住门规戒律,倒也没怎么对不起咱们家的海怡!” 薛海怡脸上一红,道:“到底是什么事?殷姐姐?” 殷嫣笑道:“怎么凡事都爱问我?莫不然我是个什么都知道的老妖婆子吗?” “殷姐姐!你明知人家心里很急嘛!”薛海怡拉着她手,竟做撒娇之状。 殷嫣婉然一笑,那秀丽一半似牡丹花开,三分如清水出芙蓉,伸出白玉似的手,掐着她的脸郏道:“姐姐最受不了你这个,也罢!也罢!我还是告诉你吧,勉得旁人看了你撒娇,还以为我是你娘!那我可真是有一千张嘴没说处。” 薛海怡一听她应允了大喜,又怕她反悔道:“好吧快说!殷姐姐什么都对我好,可不跟我亲娘似的。” “少来恶心我!小丫头,三年前为你了帮你的易大掌门说句公道话,害得我也差点被师父这边的人怀疑上,你说我容易么?” 殷嫣秀眉微蹙,作出苦恼之状,两张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分明俏丽极了。 三年前易云在立储角逐之中得到掌门灵川子一力支持,挫败在元老们心目中极受青睐的大师伯明尘子的得意门生周为铠。 此时成为一时全派上下争论的焦点,年老一系包括元老和长老们大多站在修行已过甲子的奇才周为铠这边,而更多年青弟子们则暗地里支持潇洒风流,行事不拘一格的掌门师兄易云。 长老们修行大都已有百年之上,元老们虽不大管事,在派中地位更高,修行大多也都在二百年以上,而当时的殷嫣排行明尘一系第三,与二师兄周为铠修为都满了一个甲子,正处在年青弟子向长老过度的新老交接地带。 掌门立储一案,她的态度自然极为重要,当年她是师父明尘一系中唯一为易云说过两句中肯之言的长龄弟子,为这事差点成为师父那边的公敌,只因为极得师父明尘子宠爱,众人不敢将矛头直指向她,倒把争立失败的怒火撒到资辈较轻又是易云明白的相好的薛海怡身上。 那是一段海怡一生中最饱受白眼和流言蜚语的日子,此时想来,若是当时没有殷嫣这位三师姐多方开脱,处处为她出来打圆场,再加上她自己的“忍玄劲”练到了三层以上,真不知还有没有今天仍旧活蹦乱跳的六师妹。 她想哭,她们是很要好的朋友,有时也像母女,若是在俗世的大荒子民那里,说她们的年龄刚好作一对母女,那也是丝毫不过分的。 “殷姐姐!”薛海怡扑在她的怀里,那抽泣的声音很轻很淡,好像此刻天空的云霓,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如果没有你,我还是云轩城外一个无亲无故的小花童,吃的喝的全是有一顿没一顿,又或者三年前我早已经……” 殷嫣轻轻抚着她的肩背,知道她想起了一些往事,也从她脸上看出了易云这次可能面临的极大威胁与险难境地,所以才会瞬间这么脆弱哭泣,否则寻常弟子眼里的海怡是个整日眉上堆欢,又和蔼可亲的女子。 她安慰着说道:“别怕,好像是立储大案的最后一关,题日必定有些难,但凭着易师弟的聪明才智,还有掌门师叔的宠爱,一定会逢难而解的!” 山风很紧,无妄海上风景有些暗淡,三三两两的仙山海岛,如星盘落错,天空也挂着一丝丝如轻纱薄绮的乌云,看来竟然是要雨的征兆。 殷嫣轻轻推开伏在肩上的薛海怡,帮她擦擦眼泪,见她终于有了一丝宽慰,才说道:“天快要下雨了,咱们下去吧。” 第六章 听雨(1) 大荒天下,地大物博,千万里辽阔的地面上风景更是各俱特色,大荒八派乃是修道人常驻的千年福地,无一不具自己独特美妙的风景,这弈剑听雨阁在八派中更是灵秀出奇,仙山雾海,东西剑池,天悬瀑布,海市灯塔,七心莲池,南斗走廊,北辰夜景。 无一不是天下灵景之最,每年前来观景的各派弟子络绎不绝,连一向以美景自炫的云麓仙居和冰心堂的弟子面对这里的诸多美景,也不能不如易云般叹息两声。 好美!天下之美在弈剑。 而观光弈剑,最有情趣的事莫过于听雨! 下雨啦! 不知谁的心又在如此纵情大喊,所有的人似乎都期待着这美妙的一刻。 天空悠云淡淡,还未听到雷声,细雨早已经绵绵而下,从最高处落神峰上的紫清大殿,一路往下往南,到飘浮在无妄海中的北辰剑阁,南斗剑阁,七心斋,都是静静的仰受这从天而降的细微雨露,他们静静的听着,仿佛也是享受,巍峨中露出恬然的气派。 远际,无边的天际是迤逶连绵,状如两只大手合抱的山,那里全是灰蒙的一片,合抱着巨大的无妄海,无妄海中一群群、一枝枝秀丽挺拔如女子发簪的仙山,也都是似近又远,几分朦胧又几分清楚,山的身姿千年不动,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 细细听着,半空中婆娑的声响,与落神峰上巨大从天垂下的悬天瀑布的声音汇集一起,一洪一细,一大一小,二者交相辉映,洪大的并不淹没细微的,他们并存着,在每一个弈剑门弟子的耳朵里,那声音如天赖雅乐。 无论是刚历经严厉考核入门的年青弟子们,还是修为数十年的上百年的长弟子,长老们都感到了这雨的恬淡气息和那股飘逸出尘的味道。 听雨! 北辰剑阁中,酷爱围棋的长老们抬起头来,目瞩前方,饱受沧桑的他们只愿静静的听着,雨里追想,那些弈剑门如烟云的过往。 年轻的弟子们站在七星走廊,三三两两,伸手指划,向仙山远处看着,那里有他们壮美的未来。 他们是天下间有信心和福泽的一群人,毕竟在八大派中,弈剑以至刚至正位居八派之首,受到轩辕王朝的每一个子民的崇仰。 大荒中流传“上有天殿,下有弈剑。生在弈剑,死于云麓。八派山水甲天下,弈剑风景甲大荒!” 静寂中,一切都是欣欣向荣。 而此刻落神峰上,紫清大殿的正中央,两个身影淡淡立着,似乎无心于外面漫天烟雨蒙蒙的风景。 一个是当今弈剑门的掌门灵川子,虽说算不上高大清俊,也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气派。 “师父!什么事?”刚从剑池上赶来的易云跪在地上说。 灵川子不说话,静静看着他,目光如同刀刃,他的严厉在派中年轻弟子那里是赫赫有名的。 半晌,易云也忍不住浑身冒汗了。 “师父,我……” “你昨晚去哪了?”灵川子突然淡淡的问。 这是罕见的事,可比疾言厉色还要严重得多! 第七章 听雨(2) 易云心里有了底,拼着受戒律惩罚,只好老老实实的交待,说道:[我在后山练功,这几日心里有点烦闷] “哈!”灵川子想也不想,不屑之极的一个字打断他的陈述,道:“你练的是什么功?咱们祖师爷广成子大仙的《自然经》呢,还是你的泡妞经?” 易云大恐,把头低得更深,师父说话虽然直爽疾利,但并不可怕,若是这般反讽的口气,那可真得当心了! 摸摸屁股后面比老茧还硬的伤疤,那可是少年时犯戒留下的累累棍伤,至今晚上一睡觉,不小心触摸到那些伤疤,耳边还能听到幼年时被师父痛打时,那棍子的呼呼挥舞声。 灵川子见他真的怕蔫了,才换了一副平日正经而严肃的口气,道:“你也是将要做掌门的人了,为师这一路苦苦撑着,替你挣到今天这个地位,容易吗?” “师父!”易云的眼圈也禁不住有些发红,“您的大恩,弟子永世、” 灵川子挥手打住,道:“别再说那些好听不正经的!有空麻烦你把那八十条弈剑门小戒律背得,让元老阁那些师叔伯少排遗我几句,也就算我当你师父一场,有造化了!” “我已经背下四十一、不四十二三条了。” 师父如此苦口婆心,令易云诚惶诚恐,道:“师父放心,弟子虽然糊涂,凡事在心中还有个分寸,我绝不会是非不分的!” “哼!这话不错。”灵川子哧了一声,道:“可现在上年纪的那一拨人,除了师父,还有谁肯相信你和明尘师伯的弟子海怡是那个无辜的?” “海怡是我未来的妻子呀!师父”易云恨不得对着元老阁那一群人大声申辩。 灵川子用略带鄙视的目光看着他,道:“肤浅!幼稚!小戒第门十八条,身居要职者须持身端正,守礼有节!海怡是你将来的妻子不错,但你不按规矩行事,活该元老阁和明尘师伯那边的人整来我跟前罗唣!” 原来三年来这么多的明枪暗箭,都是师父替他挡着,易云不是不知道,明尘师伯那边的人也就罢了,可是一想到元老阁的人如此为老不尊,专与他这个资辈太轻的掌门弟子为难,不禁浑身气不打一处来。 “掌门弟子就该有掌门弟子的规矩,不是偷着和新来的年轻弟子们闹酒,就是明目张胆的泡妞!上半年前为了你和海怡的婚事,我以掌门身份,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说服明尘这个自大狂和谷应虚那个老顽固,成就你今天的美梦?” 明尘是灵川子的大师兄,谷应虚是他的二师叔,可身为一派掌门的灵川子竟然如此出言不敬,可见这两人平日行事确实有过分之处。 但换一面来说,师父对长辈和师兄如此不敬,是不是也犯了十七大律的第一条:礼敬师长,爱悌同门? 易云看着胡须高跷的师父,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看来师父的性子火暴,敢骂敢怒的德性倒是跟我易云一般嘛?! 灵川子斜眼瞅了他一眼,那模样像在咽下一口气,心道:可不能让这小子以为师父跟他你一样没素养! 第八章 听雨(3) 易云不敢再问,神色毕恭毕敬。 灵川子见他僵立着不说话了,知道他又在内心“自苦”,打算把这件事先放下。 走到紫清大殿的前面,背对着他,远望下面云兴雾灭,漫天撒下的烟雨,心事突然变得苍凉许多,什么都不想说了。 摆了摆手,示意易云跟上。 脚下亮起一团紫光,缓缓伸展延长,整个人已驾着剑光,凌空而立,飘在紫清殿白玉栏杆的外面数丈。 这口剑叫作天罡,乃是一千八百年前,弈剑门创派祖师广成子所炼化的一口随身仙剑,他得道升极之后,本门便世代流传这口仙剑,作为掌门的信物。 原本相貌体格一般的灵川子站到这口剑上,立刻多了几分世外剑仙的飘逸。易云情不自禁喉头一动,又是一个暗咽口水的细微动作。 灵川子两眼不看,诸事皆知,一面大摇起头:没出息! 拂着袖子,衣袂飘飘,剑光如紫电飞芒,直往落神峰下插去。 易云大叫:“师父慢点!”忙伸手一指,背后飞起一口青色仙剑,纵身而上,驾剑光冲天飞起十来丈远,这口剑也是派中的宝贝,叫作天行剑,不说如今的厉害,以尊贵而言,绝对排名前五位。 剑光被他一用三阳真气驾御,一大片青里透着白丝,变得光亮十倍,在脚下结成一个大大的光圈,笼罩全身,四周绵绵小雨根本沾不到身上。 回望紫清大殿巍峨雄壮,灵气环绕,隐隐放射光华,这才跟着紫色剑光追了下去。 第九章 北辰剑阁(1) 紫色剑光落在北辰剑阁的广场上,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全是用大小不匀的五色石头拼成,极深奥,又富美观。 传说这太极图并非寻常,古时广成子祖师御剑飞行,在半空路过弈剑门这块宝地之时,这里住了一群鱼妖,正在大行妖法,妄图吸取山中灵气,那灵气乃是天地间一股浩然正气,正邪本不相容,如此强大,又岂能被小小鱼妖轻易引走? 果然那股正气十分强大,大半潜伏地底,大半缭绕在无妄海的仙山海岛之中,上有茫茫无极的云雾笼罩,若天地间没有大的变动,若没有这场鱼妖的做法,纵使千年万古,弈剑门这块宝地怕也不会有人发现。 正好那时值天地交会,上下气流对冲,鱼妖法术低微,野心倒反而极大,引得对冲的气流大乱,难以驾御,天与地的两股万载灵气相互缠绕着,直冲上天来。 广成子的紫色天罡剑险些被那股漫空乱蹿的气流缠住,大吃一惊,正要施展凌虚定身术,张眼一看,下面云雾中还有一群小妖在狂呼奔跑。 又是恼怒,又是好奇,便身剑合一,穿云破雾,飞身下来,把一群小鱼妖杀散。看了看四周,脚下站立的是一处荒岛,当中开了一个圆形的大口,正是地门,天地灵气在这里对冲消耗,显然是小鱼妖们惹的祸。 于是他驾起正罡剑光,将天地灵气导入地底,再抛出一颗雪魂珠,将地门堵塞,不使灵气外泄。 只是雪魂珠的光华璀灿无比,太过引人注目,广成子祖师决意在此创派收徒,便与大徒弟力辛,二徒弟昌元采来女娲补天时碎弃的大小灵石,在原先的地门上布成一个大有数十顷的太极图案,三十年后方才完工,那时雪魂珠的光华已经被天地灵气重重包裹,又被太极图镇守着,不再外泄,外人已经看不出它的所在。 只是上千年来,每到夜间,天地间昏暗一片的时候,独有北辰这块地面隐隐透出亮光,长老和弟子们在此看书下棋,也从不须点着仙家的绿蕉蜡,一样亮如白昼。 那光透明清澈,有如清清溪水,无所不照,强弱适中,略显清冷,无论从南斗剑阁,七星斋,还是山上的紫清大殿望来,都很是美观。 由此弈剑听雨阁中多了一景,叫作“北辰夜景”! 可易云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便是这北辰风景了! 他一面跟着师父的剑光,一面心里咕咚:又是北辰剑阁!方才师父一直丧着脸不说话,看来不知又是哪个元老长老吃饱了撑着,向他告我的恶状啦! 会不会是明尘师伯那边的小子们呢? 倏!他的天行剑光穿透无形有质的气罩,降落到宽有上百顷的北辰广场,收回了剑光,头顶依然是细细蒙蒙,可他的衣服上一点水滴也没沾上。 若是外派弟子看到这番情景,不免好奇得两眼直瞪,其实那仍旧是一千八百年前地底大洞埋下的那颗雪魂珠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