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蓝的天,印着流云飘过后的淡淡伤痕。我呆呆的看着,脸上有了碎碎的凉。 记忆中,他细长的手指抚过我曾经清澈如瀑的眼睛;记忆中,他说,冷儿,你真美好;记忆中,他说,冷儿,你的前世,定然是扬州城里拈花一笑嫣然回眸的女子。 我微微的扬起嘴角,含笑的依在栏杆处看他舞着银龙般的长剑时洒脱的姿态,收放挥洒间,衣裾翩然。亭台水榭,他的身影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他说,冷儿,等我,等我凯旋归来。 我看着他身上厚重严密的盔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冰冷的银光。蓦地,我想起他的那把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我解下自小佩带的玉佛手,一语不发的拔出他的配剑,在剑柄处将佛手上的红绳紧紧的打了一个死结。我看向他的眼睛,柔柔的对他笑着,一如往常的轻声说,重阳哥哥,我在家等你回来。 他颔首,深邃的眼睛里满是不舍与怜惜。 冷儿,我走了。 他深深的望了我一眼,翻身上马。 等我回来。 他的目光那样的坚决。 我点头,嘴角上扬的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尘土飞扬。 重阳哥哥,我的重阳哥哥,冷儿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娶我。 爹问,清明最近怎么这样的安静,似乎整日在家或抚琴或刺绣,她以前不是最喜欢去坐后花园的秋千吗?怎么这许久都没见她去过了呢? 许是重阳出征,没人陪她了吧。娘淡淡的答道。 这个丫头,重阳迟早要成家的,哪能陪她一辈子? 说到成家,老爷,清明可是已快到了双十年华呀! 夫人勿躁。为夫心中自有安排。爹捋着长须,淡定的笑。 我站在门外,静静的听。爹心里的人……定是重阳哥哥吧? 心里还没想完,脸却先红了。 爹,娘。 我轻轻的唤了一声。 清明?来来来,来娘这边坐……看你,最近怎么这般消瘦了? 娘放心,女儿很好。娘,我想明天就是初一了,咱们去庙里上香如何? 好好好,你啊,也该出去透透气了,老在家里,对身体也不好。我这就吩咐环儿去准备明天烧香用的供品。 是的。爹,娘,清明回房了。 我在佛前虔诚的礼拜:佛祖,若你有灵,请千万庇佑重阳哥哥平安凯旋,清明愿用一生幸福与之交换。我闭上眼睛,摇着手中的签筒。 签落。 请问小姐,您所求的是? 平安。为……为家人求的平安。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解签师念着,叹息着摇头。 小姐,您求得的,可是下下之签啊!不仅平安不保,就连这姻缘都……这签……他摇头。 这签怎样? 大凶之签啊! 我身形一震。半晌,我留下一锭银子。 谢谢您。 强撑着身体站起身,挪步时的一个不定神却让我向前倒去。眼前一黑,我似跌入了无尽的黑渊。懵懂间,我似乎看到了重阳哥哥含笑的眼睛,那样的温暖,那样的柔和……重阳哥哥……我的意识一点一点的被昏眩吞噬。 再醒来时,是窗棱透出的刺眼的光。月牙在旁边一脸欢喜的看着我,笑着喊着,小姐醒了,小姐醒过来了!老爷夫人,小姐醒过来了! 然后我听见了匆匆的脚步声。 清明,我的好女儿,你吓死为娘了!娘紧紧的搂我入怀。 我看到娘红肿的眼睛,有点茫然…… 大凶之签啊! 我的耳边突然响起这句话,我拉着娘的衣袖,语无伦次的说,娘,重阳哥哥……大凶……我……胸口猛的一闷,我开始剧烈的咳着,胸口抽搐般的疼。 月牙在旁边着急的抚摩着我的背,我的气顺了许多。抬头,是娘和爹惊异的眼神。 清明,你是怎么知道重阳……娘欲言又止。 我一怔——难道……他真的…… 重阳哥哥……他怎么了?我有些木然的问着娘。 娘不说话,只是求助般的看着爹。 我把目光投向爹,爹,告诉清明,重阳哥哥……他怎么了?爹,您说话呀!爹,您告诉清明,告诉清明呀! 爹的眼神复杂,心痛与不忍交错其中。 爹!我哭喊着,求您告诉清明! 爹叹气,背过身,又重重的叹气。娘也转过脸,用手绢拭着眼角的泪。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小姐……一旁的月牙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小姐,前线传来噩耗,沈少爷他……他阵亡了……尸骨无存…… 我的耳里好象响起了一声闷雷。 不是说,让我等你回来的吗?我在等你啊,可是为什么,你违背了你的承诺呢? 沈重阳,我冷清明看错了人,你背信弃义,你不守诺言。 沈重阳,我恨你,我恨你。 口腔里有了股甜甜的腥味,胸口闷的痛,我张口,床边的绣布上映出一朵血红的鸢尾。 心口有些许窒息般的痛——那绣布,是我给自己绣的嫁衣,怎么今日看来,那朱红竟然还可以如此的苍白? 灰的天,映白的雪,我的寂落经过了一个轮回的冬季,春天来的时候,你,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吗? 第二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2 我开始做着纷杂的梦,梦境中嘶叫的战马,闪着寒光的金戈,被血浸透的黄土,堆积成山的尸体……在这些梦境中,我赤脚奔跑着寻找着重阳,不停的翻着沉重的死尸,可是,依旧一无所获。佛祖,我的佛祖,为何如此残忍,即便在梦中,都不让我见他?哪怕只有一面也好。 扬花开了,在这个阳春三月的日子。 冷儿,你知道吗?我喜欢看你笑,明媚的灿烂。 重阳啊,我在笑啊,我站在断桥边笑的如此灿烂,让路人纷纷的侧目,可是,为何再没有人为我遮去旁人惊艳的目光?为何再没有人霸道的将我带离这繁华之地? 我习惯的上扬着嘴角,温柔的笑,笑着看所有看向我的人。重阳曾说,那是杭州城里最美的画卷。 从日头初上到残月隐落,我在月牙的扶持下在断桥边站了一天又一天,可是,那么拥挤的人流里,有着无数陌生的面目,却找不到一丝相似的神情。 沈重阳,难道你真的忍心就这样从我的世界里彻底的消失吗? 残桓断壁,废墟处,我冷冷的笑,右手曲折的掌线,我却看不透明天的路会是怎样的。 夫人,你可还记得上次我与你提过的清明的婚事? 当然记得,老爷今天问这话……? 夫人啊,你觉得这杭州城里有谁人家的公子可以配得起咱们清明? 这个……重阳如若在世,必是最佳人选!只是……唉。 夫人无须叹气,重阳即便在世,也断不可与清明成就百年。 老爷何出此言?重阳自幼便是在咱家长大,在咱们跟前张大成人,这孩子的品行修为均为大家风范,双十年华便官居镇南大将军,为何断不可……? 夫人!爹的口气兀地重了起来,我说过,我自有安排。今儿个刘媒婆前来提亲了。 哦?谁家的公子? 夫人,你认识的,是路大人的二公子——路煦。 我在窗外,震惊的手足无措。身子无力的下滑在地。 爹,娘,清明不要嫁! 我踉跄着跑入门内,满脸的纵横的泪。 爹和娘震惊的看着我,许是我从没有这样的失态过吧。 清明,你闹什么?嫁与不嫁可是由你做的了主吗?路煦也是那名门之后,又是满腹才华,咱们冷路两家也是那世交,门也当,户也对,你有什么不满之语?爹疾声厉色。 爹……我双膝下跪,爹惊的退后一步,一脸不解。 爹,清明……清明心里早已有了他人啊!我哽咽着。 爹脸色大变。娘更是惊吓得瘫坐在椅子上。 爹,清明曾在私下与他人有约,要等他回来的,清明……不可以做那背信弃义之徒啊! 混帐!爹扬起巴掌,眼睛里充满了怒气,你还要脸不要? 女儿自知有错,甘愿受爹一掌,但是,女儿,誓死不嫁路煦。我一字一句的说着,泪水盈盈。 说!那人是谁?他怒气冲天的问。 我垂下头,绞着手中的素罗绢。 说!爹吼了起来。 清明啊,你就说吧!娘在一旁催促着。 是……重阳哥哥。 啪! 一记清亮的耳光声响起,爹高大的身躯微微发抖。孽女!你再说一遍! 是……重阳哥哥…… 啪! 又一记耳光声。 连日来的劳累让我不堪重击,一下伏倒在地。 嘴角渗出隐隐的血迹。我回头望向爹,爹,为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和重阳哥哥在一起? 傻孩子,重阳他已经阵亡了呀!娘在一旁拭着眼角的泪。 即便是他还活着!你们!也断不可在一起!爹疯一般的大吼,声音颤抖。 为什么?我不明白,爹,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爹激动的挥手,背过身后,似乎用着很大的力气平复心中的激动,半天后才沉声说,夫人,让环儿扶她回房,让月牙好生看着,不许有任何闪失,下月初六就是她和煦儿的好日子,不许出任何差错。 不要!我不要嫁!我不要嫁给别人啊爹!我爬向爹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角,哀求着。爹叹气,跺脚。冤孽啊!他叹息一声,疾步向门外走去。 娘……我无助的看着娘亲,她摇摇头,一脸无奈。 我哭倒在地。 小姐,您就吃点东西吧,您这样不吃不喝的……月牙看了,好心疼啊……月牙在一边擦拭着眼泪,我无动于衷,铜镜中的自己,眼神空洞的可怕,脸形瘦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 月牙,今天……什么日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透着无力的沙哑。 回小姐,今儿已经初五了。月牙在旁小心翼翼的答道。 初五……初五?……初五…… 我低下头,初五了。明天就是初六了,明天我就要嫁做他人妇了。 抬头,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愈加的苍白了。 锣鼓喧天,凤冠霞帔。 我坐在精致华丽的花轿中,漠然的听着轿外的喧嚣,似乎一切与我无关。过了许久,轿子终于落下,我在喜娘的搀扶下除了轿门。心里突然激动的跳个不停:重阳哥哥,你快来啊,来劫住这场婚礼,来阻止这场闹剧,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带我逃到天涯海角去过我们的生活!重阳哥哥,你快出现啊!再不出现,冷儿……冷儿就要是别人的人了呀…… 我有些蹒跚的挪动着脚步,每向路府的宅门迈进一步,心就跟着尖锐的痛一次,也凉一分。终于,我站到了新郎的面前,看他温柔的执起我的手,欲将我带进路家大宅。 我心里蓦地慌了。 我甩开了他的手,随着一阵风的吹来,那龙凤成祥的红盖头也随之掉落在地。我转身,抬头,看向我那所谓夫君的眼睛。他的眼底,收尽了惊讶和震动。 再回转身,大门外,拥挤的人群里,有着各色不解的表情,有着各种议论的话语,也有着各式复杂的眼神,只是,没有那曾经熟悉的目光。 我不嫁了。放我走,我要回家。 我的语气里透着无力,和几许苍凉。 路煦没有说话,突然间,他霸道的扼住我的手腕,声音低低的说,我,不,许。 放我走。 我的声音突然变的疲惫。我真的好累,好累好累。 我,不,许。 一阵寒光从我的袖中飞驰而出,路煦的胸前绽开了一朵妖媚的红鸢,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满眼的痛楚。 是的,我准备了一把匕首,我原是想在花轿中自我了结,可是,我以为他会来救我,他会出现。可是,还是没有,他连影子都不曾映现过。 我拔出插在他胸口的匕首,看着路煦高大挺拔的身形蹒跚,目光中,是满满的不可思议。或许,他想不到他眼中我这般柔弱的女子会如此的极端吧。 我笑,笑出两行眼泪,一脸的冰霜。 沈重阳,直到刚才,我还是不相信你死了,我还是不相信你会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我嫁做他人妇,我以为你会出现,我以为你会来把我带走……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没有……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在你背信弃义的谎言里……可是,你虽不守信义,我却断不能忘记曾有的盟约,重阳,等我。 在众人慌乱的惊呼中,我将匕首刺入心口的最深处。 一个身影闪过,那样的敏捷,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利刃。 重阳哥哥?我险些夺口而出。 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他回过身,是一张极其相似却又冷峻至极的面容,布满寒霜。他不是重阳哥哥,重阳哥哥的眼神怎会如此犹如寒冬般冰冷? 然后我听到院内本在或怒呼或惊讶或愤愤的人群突然静寂无声,他们盯着他随身侍卫手中高举的金牌瞪圆了眼睛,随后,齐刷刷的跪成一片,高声呼喊:九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站在原地,不动。看向他的眼睛,逐渐的黯淡。他是九王爷,刚刚归都被皇上新近册封的九王爷,朱寻。 他的眼睛在触及我的失望的目光时,却有莫名光芒闪过,瞬间即逝。 他走向跪卧在地的路煦,利落的点穴。先送路二少爷回房休息。 王爷,您要为下官做主,为犬子做主!惩治了这妖女呐!路大人一副极欲痛哭的神态。 妖女?我何时竟被以这样的字眼诠释了?呵呵,也难怪了,在成亲当天刃伤夫君的女子,妖女二字恐怕还是轻的了。 路大人请起,众人也都平身吧,此事本王自有定夺。他冷冷的说着,瞥了我一眼,又望向远方的天,对身边的侍卫说,带走。 我自己会走。 我冷冷的说,同样的不带一丝感情。在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我突然俯下身在他耳边问道:我等到你回来了是吗? 他身形一颤,怒目相对,厉声道:放肆!押下去! 我笑,却足以让人心寒,不再如同阳春三月明媚的灿烂。 第三章 北雁南飞离人泪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他背向我,窗外洒进的阳光倾泻了他一身,似镀了一曾金黄的朦胧。如同一座神像般。我似乎看到了他回过身,脸上是重阳温暖的笑意,上扬的嘴角勾画着优雅骄傲的曲线,情不自禁的,我冲上去紧紧的搂住他。 重阳哥哥……是你吗?冷儿等到你了,是吗?你是真实的,你没有死,你不会死,不会忘记我们的盟约的,是吗? 我喃喃着低语,泪,大颗大颗的掉在他的衣襟,我终于知道,原来,泪水可以不是一滴一滴的掉落,而是倾泄如瀑的成行。 他的身体僵硬,半晌。他回过身,勾起我的下巴,深邃的眼睛,冷咧的眸子,看不出半点感情。 他不是重阳,他不是重阳……不是! 我突地醒过来——他是九王爷朱寻! 我挣扎着推开他,甩手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也许是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过吧,他呆立在原地,眼睛里复杂的情感交错……是我看错了吗?我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仿若重阳那温柔的心疼? 失神的瞬间,他眼底的情感又一次消失的无影无踪——刚才,是我的错觉吗? 他自嘲的笑,眼瞳里全是冰冷的讥讽。 冷清明,你这是在用美人计向本王求情吗? 我冷冷的看他一眼,背过身去。朱红的嫁衣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又是什么?欲擒故纵?他抚摩着有些红肿的脸,慢步向我走来,冷清明,不是盛传冷家大小姐最是冰清玉洁的吗?今日一见,传闻始终也只是传闻而已。 我只是在原地站着,不动。任由他说。 你在想什么?怎么为自己开脱吗?据我所知,你和路家的婚姻可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是你自己愿意的,是不是? 他扳过我的肩膀,眼睛看向我的眼底。 我漠然的扫了他一眼——许是我眼里的冷漠让他惊讶吧,他竟然放开了我。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要你说一句,让我放过你,我便放过你。 如果我不说呢? 那你就永远不要再想等到沈重阳。他的眼神犀利冷洌,看的我心里一凉。 他们说,他死了。 可是你说,他没死。 请你放过我。 我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厅房里,虚无般飘渺。 重阳……他竟一语道中了我心里的刺。 一滴眼泪没有丝毫预警的落了下来,我扭过脸,桌上,一株幽蓝的鸢尾在寂静的等待绽放。重阳,你就像棵没有未来的毒,深植心底。每次想起,每次呼吸,都会让我痛到极限,似乎连呼吸都会撕扯着胸腔,无可奈何却又欲罢不能。我想麻木,可是想起你眼神的一刻,却让我慌乱的手足无措。我以为经过了这段日子的希望与失望,绝望与期望,我会变的像腊月的冰壳,紧紧的把自己包容,不再脆弱,不再懦弱。可是,你,依旧在那里,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无时无刻的提醒着我你的存在,我的无助。一定要这么残忍的,是吗? 朱寻将路煦的哥哥,路大人的长子路和推荐到了朝中接替了重阳原本的职位——镇南大将军。条件是路家放过冷家,一切都是我的错手,冷清明没有任何要伤人的意图。然后,从王府里拨出20万两黄金封了当天所有看热闹的人的嘴。爹和娘一定万分感激吧,我只是冷眼相看。何时,我竟变得如此冷酷寡情? 朱寻要把我带回冷宅,送我回家。我冷语以对。怎么?是怕我在王府里给你招惹是非吗? 你还没有给我招惹出我处理不了的是非的本事。他轻蔑的语气似是在嘲笑着我的不自量力。我只是想见见冷老爷和冷夫人,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次伤的可是当朝皇帝最宠爱的路妃,两朝元老路秉文路大人的二公子吗?你以为,他是可以随便让人用刀来伤着玩的吗?!他捏着我的下巴,冷清明,你要知道,你们九族的命,全是我救回的。 我甩头,拿开你的脏手。 他轻笑,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温柔的光。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王爷把小姐送回来了!管家大叫。 我听到院内仆人的脚步声,急促而又匆忙。 快快迎接! 是爹略带苍老的声音。 我一身缟素的站在门外,等着爹娘的出现,朱寻站在我身边,我似乎感到了他的身躯有些微的颤抖,他是颤抖什么呢?难道……我的家里有什么让他害怕的吗? 重阳?! 爹和娘在出来的一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胆,见了九王爷竟然还不下跪!旁边的侍卫横眉怒目。 朱寻,让你的卫兵掌嘴。我冷冷的说。 掌嘴!朱寻竟按我说的去做了,他的口气听起来那样的激动,似在怒吼。我回过头看,他的面容涨红起来,头上条条青筋曝露。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刚刚还在横眉怒目的侍卫自行的掌嘴,啪啪的声音格外的沉闷。 我看着爹和娘一脸的震撼:他们额鬓的白发怎么突地那样多了?几日不见,他们怎么变的这样的憔悴不堪? 爹,娘,女儿不孝。 我一字一字的说着,走到他们面前,重重的跪倒在他们面前。女儿让您担忧了,女儿不孝。两行清泪从我的眼里涌了出来,娘似崩溃般的跪下来抱着我放声痛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爹在一边絮絮的说,我突然感觉其实爹原来是如此脆弱,他真的是老了,真的再也经不起世俗的风雨了啊! 朱寻走上前来。 朱寻见过冷老爷,冷夫人。 你……你不是……?娘指着他,手指发颤。 娘,他不是重阳哥哥,他是九王爷,当今皇上的九儿子,朱寻。我冷眼看他,细声的向娘解释。 是吗?怎么……怎么他和重阳生的这般相似呢?娘看着他,喃喃道。 夫人,不可无理。爹在一旁沉声道。草民冷珏见过九王爷。 娘在一旁也急忙低头行礼。贱妇见过九王爷。 朱寻急忙上前扶起爹娘,两位快起,两位快起。见娘又禁不住抬头打量他,他似乎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刻直起了身子,二位免礼。 九王爷如若不嫌弃,请移驾大厅,待老夫谢过救命之恩。 冷老爷哪的话,自是份内之事。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我冷然一笑,爹的目光陡然有些复杂,眉头也皱了起来。 大厅。 王爷,此次多谢您手下留情,小女才得已捡回一条贱命,此恩此德,草民今生即便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冷老爷您言重了,此行其实真的想向冷老爷您讨回这个人情。 哦?爹抚须挑眉。王爷有事尽管吩咐。 没什么吩咐不吩咐,只是要贵府的一件宝物。朱寻不紧不慢的说。 爹面露疑惑,王爷看上了哪件贱物?冷某人双手奉上。 此非贱物,人间珍品,自是冷老爷的千金——冷姑娘。 不可!爹激动的站起身。 为何?朱寻也震惊的站起身。 爹嗫喏着,胡须抖动,草民言不可自是有不可的理由!王爷还请自重!他抱拳一扣。 朱寻眉头皱了起来。他回头看向我,眼神突然变的像温柔的湖,他一改曾经的冷冽,轻柔的问我,冷儿,你愿意,跟我走吗? 冷儿……他在叫我冷儿……我不由自主像是被施了魔咒,眼前的这个人,是重阳!只有他才会叫我冷儿,只有他,眼眸中才会迸发出灿烂的温柔! 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此生不渝。 我怔怔的说,视野被水雾朦胧着。 他笑,一脸疼惜的温柔,伸出手,他将我揽入怀中,耳鬓厮磨。他在我耳边轻声唤着:冷儿,我的冷儿,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丢下你,再也不让你这样无助了。我的冷儿,我可怜的冷儿。 我的泪水在顷刻打湿了他的肩,重阳……我哽咽着,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等到你了,是吗? 佛祖,我已分不清这是梦是醒,沉浸在这样的情景中,如若是梦,就请您宽容的让我昏睡一生吧!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突然将我拉回现实,抬头是爹怒气冲冲的脸,他说,清明!你看清楚!他是朱寻!不是重阳! 我愕然。缓缓的转过身,触上了他心痛的眼神——那眼神,分明是重阳才有的呀! 爹,他是重阳,他是重阳呀!我拉着爹的衣角,您看,您看他的眼神,他是重阳哥哥呀! 爹甩开我的手,反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朱寻的面前,一反对他必恭必敬的常态,怒目而视,九王爷,您,可是重阳?! 我……朱寻苍白着脸,嘴唇嗫喏,他的眼神突然变的深邃,如海般见不到底,我看向他的眼睛,求助的样子——承认啊,承认啊,你是重阳,说啊,说你是重阳啊!我在心里拼命的喊着。 他闭上眼睛,一脸颓废。我是朱寻。我是当今皇上万岁爷的九王子,云南王,朱寻。我是朱寻,我是朱寻……他重复着,嘴唇颤抖着,脸上一片痛苦的神色。 不!你不是!你是重阳哥哥!你是沈重阳!我失控的拉着他的衣领,看他一脸痛苦的摇头,我更是嘶声大喊,你是重阳!你不是朱寻!你是重阳! 他突然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在一瞬间冷冽如冰,他冷声对我说,我,是,朱,寻。 我呆住了。 梦……刚刚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我在迷蒙中的幻想吗? 这梦……也结束的太快了,这宽容,怎么只维持了这片刻? 这朱寻,这重阳,怎么转换的如此之快? 到底谁是谁?!到底……谁是谁?! 我的耳边一阵轰鸣,似爆炸了一般。 半晌,我的手无力的松开,头脑一阵昏眩,我扶住身边的坐椅,浑身颤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飘零的枯叶,我说,朱寻,云南王,九王爷,九王子,九千岁,请你给我,滚。 他咬唇,低头,踉跄着离去,我看着那背影,那样的无助与单薄,心,忽然尖锐的痛了起来。闭上眼睛,天旋地转。 朱寻,你到底是谁?倘若真的不是重阳,为何要扮他一次次的来骗我?倘若你是他,为何又要在最后的时候毁灭我的重阳,我的你?…… 奉天成运,皇帝诏曰:冷珏之女冷清明温文尔雅,淑婉大方,贤良惠德,才貌双全,今特指婚赐与云南王朱寻为妃,接旨后一月内立择吉日成婚,不得有误。接旨。 爹跪在地上似是愣住了,没有丝毫接旨的意思。 冷老爷,接旨谢恩吧?宣旨的公公在上提醒着。 不!不可以!爹厉声大喊,仿佛在自言自语,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这分明是滑天下之大稽! 放肆!难道你想抗旨吗! 公公!带我去见皇上!爹抬头沉声道。 笑话!你以为皇上是想见就见的吗?公公的声音尖利的刺着人的耳朵。 爹缓缓的从袖中取出一只羊脂玉扳指。娘愣住了。公公也愣住了。 带我去见皇上。爹重复了一遍。 第四章 北雁南飞离人泪2 爹再回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他对红肿着眼睛等待他的娘说,没事了,没事了……我看到娘倒在他的怀里哭的那样伤心;我听到他们说,这一天怎么还是来了;我听到娘说,我们是不是逃不过这一劫?我们是不是要失去清明了?我听到爹说,清明是好孩子,上天会庇佑他的……我不知道爹和皇上和那枚扳指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为何那太监一见枚扳指立即对爹必恭必敬,言听计从;为何娘看到爹拿出那枚玉扳指后便开始魂不守舍,落泪到天明;为何爹一听到我被指婚给了朱寻后便雷霆大怒,一反常态;为何爹会在皇宫和皇上相对而谈;为何皇上会同意撤消我和朱寻的指婚;为何娘说躲不过那一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劫数是我要躲的?爹和娘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太多太多的结了,我的脑子开始痛了起来,想不懂,真的想不懂,这里面该有多少的故事啊! 我好想出去问爹和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们那憔悴的脸色让我不忍心再去打扰他们本就疲累的心。 我决定,走一趟朱寻的王府。 哦?原来是冷小姐,您稍等,我家王爷正在练剑,我这便去为您通报。 不必通报,我自行进去就好。 不等管家说完,我便顾自进去,我明白,他是不敢拦我的。 虽在王府待了三天,但是一直在房内从未出门,心里倒着有些吃不准——哪才是他练剑的地方呢?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对路边的丫鬟说,带我去后花园找你们王爷。 那丫鬟显然很惊讶的看着我,小姐,您是怎么知道王爷只在后花园练剑的? 我一怔——真的是在后花园…… 亭台水榭,姹紫嫣红……满圆的蝴蝶翩然起飞,如此相似的格局,和我冷宅近乎一模一样!离那格式相同的小亭愈加近了,我看到了亭匾上的两个字——鸢尾亭。 这……是你家王爷起的吗?我的声音微微的发颤。 回小姐,是我们王爷起的,而且是他手书的呢,有人说是王爷的心上人喜欢鸢尾,王爷爱屋及乌呢!…… 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我无力的摆摆手,下去吧。 可是…… 下去。 是。 我缓慢的向花丛中走去,一棵梨树下,一白衣青年手持一把闪着银光的剑在纷落的梨花中舞的洒脱有致。嫩黄色的梨花,轻柔的落在他的肩膀上,眼睛上,睫毛上……我看到那剑柄处的一点碧绿——玉佛手! 回忆一幕一幕……破碎的回忆片段不停的在我眼前闪过……我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重阳哥哥。 那身形顿住了,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我迈步向他走去,一步,一步,一步……离他愈加近了,我清楚的看到他在发抖,他的肩膀在抽搐!我绕行到他的面前,看着他满是心疼与温柔的眼睛,抬手抚上他的脸,嘴唇颤抖,半天却只吐出一句话,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他的眼睛顷刻涌出了滂沱的泪,终于,他将我紧紧的箍在怀里,声音颤抖着,冷儿,我的冷儿。 我失声痛哭。一下推开他,用尽了全身力量,一个耳光甩过去。 沈重阳,你是不是认为这样消失,这样的为我带来噩耗,这样的不守信义是个很好玩的游戏?!我声嘶力竭着,泪水在脸上肆意的流淌,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却在执拗着不肯相信执拗着等待!而你!明明就在我身边,却偏偏假装另一个人不肯认我!这样的耍弄我,很有趣,是不是!? 他浑身颤抖着,嘴唇张张合合,却吐不出一个字,低下头,他看到了手中的剑,一咬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将那系着玉佛手的红绳用力一扯—— 佛手还你,从此,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满是痛苦的神色,而后低下头,颤抖的声音都变了腔调,永不相见。 我心猛然一颤。 为什么?我不敢相信的问。 今早,父皇另外赐婚,赐我与路大人之女路瑶即日成亲…… 耳朵里炸起一声的闷雷。我死死的盯着他卧在他手心中的玉佛手,许久许久,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嘴边漾起一丝苦笑。父皇……我念这个称谓,父皇……我笑着,没有理由的笑着。 冷儿,不要这样。他一脸心疼的神色,想要再次把我搂入怀里。我退后一步,笑容僵在脸上,我冷冷的看着他,不要这样?你还要我怎么样?还要再哭哭啼啼的叫你重阳哥哥求你不要离开吗?父皇……你有父皇了!你有爹了!冷清明在你眼里自然什么都不是!你的父皇,给你荣华富贵的父皇为你挑选的好亲事,你违抗的了吗?你舍得违抗吗?!我的语调愈加的冰冷了,你说不要这样,那你初以九王爷身份见我时,你那冷冽的眼神,冰凉的语气,有哪一点是曾经的沈重阳?沈重阳,我为你流的泪够多了,我不想再让自己心痛到窒息了!我终于明白,重阳哥哥真的已经离开我了!他真的已经死了!而你!你是朱寻,是大明天朝尊贵的云南王!九王爷! 我笑,笑出了一脸的凉意,祝你平步青云,祝你子孙满堂,九王爷! 定定的看着他,我知道此时的我眼睛里全是冷酷的恨意。转身的刹那,一颗泪珠滑落,如飘零的梨花落瓣,我淡定自若的擦掉,无所谓的样子。 沈重阳,这是我为你流的最后一滴泪。 紧握着的玉佛手,深深的嵌入我的手心中,我痛,却发不出声音。 第五章 相见余恨 纷落的梨花花瓣在这个落寞的三月洋洋洒洒的飘飞,挥散的落在窗前的台岸上,我想了想,终于还是哭了。 重阳,朱寻。 朱寻,重阳。 我的睫毛没有抵挡得过那泪水,和着雨水,一并在雨中倾泄滂沱。 咬唇,一阵天旋地转的昏眩,悲伤像汹涌的潮水将我淹没。 十天前,我也曾坐在那花轿上,等着期待中的某人来救我。可是,六天前,那期待中的某人却告诉我,我和他,从此永不相见了。今天,这永不相见的某人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脸英气勃发的要将另一花容月貌的女子终生疼爱了。许是上天都要冷眼于我?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在我站在迎亲队伍前的那一刻,顷刻雷声轰鸣,大雨如注。我抬头看向天空,自嘲的笑。 他哀伤的看着我,眼睛里那心疼的温柔让我在此刻如刀割般的心痛。 清明。 他凝视着我,嘴唇瓮动,终于叫出我的名字,却再没有了话语。 我想笑,可是,却抵不住汹涌的泪。 我想看看你的新娘。我说。 清明,不要孩子气。他的眼睛忧郁得像一潭深邃的湖。月牙,快带你们小姐回家。 我要看你的新娘。 清明,不要任性。 我要看你的新娘。 他却不再说话,紧抿着的嘴唇有些微的颤抖。他似乎是,生气了。 我低头。还再等什么看什么呢?轿中那女子不曾出轿门一步,就将我的自尊彻底湮灭了……我还在执拗什么呢?在这丢更多的人吗?让爹和娘蒙更大的羞辱吗? 九王爷,我抬头笑着看他,一脸的安静,家父本要亲自到府上道贺的,只因身体实在不适,不得遣奴家来祝福您,和尊夫人永结同心,子孙满堂。现今既然在路上遇到,我顿了顿,对一旁捧着贺礼的月牙使个眼色,这贺礼就先送上,小小心意,切勿嫌弃。 清明……他眼中的哀伤愈加浓郁起来。 奴家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万望王爷海涵。月牙,咱们走。 我转身,笑僵硬在脸上,微笑的那么自然。 背后,他的目光哀伤如斯。 我听到有鸢尾绽开的声音,在孤寂的夜里,落寞的破碎幽蓝的清明。 爹,请准许清明随娘一同到寺中小住,只求得心静体凉。 爹颔首,苍凉的眼神里几许不舍。清明,世间万事均有其发生之定数,不要再想过去的种种,否则你永远活不在今天的悠然中。宽则悠然啊清明,对别人宽容也是给自己悠然,可懂? 我笑,安静的样子。爹,女儿先告退了。 转身离开,爹啊,女儿怎么可能不懂?可是,女儿又怎么可能对他宽容?清明宁愿不要此生悠然,也定要他偿还了这还不了的债孽!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灵隐后山密林中,我抚琴吟唱,不觉间泪流满面,泪珠儿掉落在琴弦,颤动的音节让人心碎。 小姐,您别这样,您这样……让人心疼啊!月牙眼眶中含着盈盈的泪。 我轻轻摇头,不这样,又怎样呢? 来灵隐寺中一住便已半月有余,本想了却心中爱恨纠缠之意,怎的反倒更放不下了某人某事呢? 月牙,天色不早了,收拾一下琴台,走吧。我望向已然昏暗的天空。 客堂中,窗台边,皓月如清湖,洒一身皎皎的光。 爹爹,这个大哥哥是谁呀?你怎么来了咱家?他是谁呀?一身鹅黄罗裳的小女孩眨动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爹身前的小男孩。他长的可真好看,眼睛清澈得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呢! 清明,他是重阳哥哥,以后就让他住在咱家陪你玩好不好?爹蹲下身来,刮着清明的小鼻子,清明咯咯的笑,乖巧的依偎进爹的怀抱。一边笑着一边快乐的点头,她看着他,牵住了他的手,重阳哥哥,我以前怎么都没见过你呢!我是清明,以后你陪我玩好不好? 年幼的重阳点头。笑了。爹看着两个孩子,也不禁笑了。 娘在一旁怜爱的看着重阳,不由得叹息。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娘亲……老爷,咱们以后可要多多疼爱他呀! 爹也叹气。却饱含了无奈。对外,就说是咱们收的义子吧! 为何?娘惊讶的问。 夫人无须多问,为夫……为夫也是有苦难言呀!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眼睛无奈的看向天空。为夫也只求两个孩子可以与世无争的度过一生,只怕是,命不由人,生自由天啊! 第六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夫人小姐!不好了!月牙一脸慌张的跑进佛堂,踉踉跄跄的。娘手中的佛珠突然断了,四散零落。我心口突然蓦地一紧。 月牙,有什么事这样慌张?慢慢道来。娘虽这样说着,语气却也是颤抖。 夫人小姐!月牙扑通跪地,老爷……家里…… 老爷怎样?家里怎样?娘紧张的站起身,一手扶住桌面,声音颤抖。 月牙抽泣着,今儿个夫人叫我回家取些香油钱,我便匆匆下了山,谁知家里已经被……被人放火烧成一座废墟了……家仆也全被人杀了呀! 那……我爹呢?手心发凉,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是那样的厉害,仿若飘零的落叶般。 老爷……老爷他……殁了! 眼前一黑,大脑空白一片,只有一个意识——爹,死了。 夫人!夫人! 月牙惊慌的叫。 小姐!小姐!小姐您快回过神呀!夫人晕倒了! 我猛然站起,只觉一阵昏眩。 爹……娘…… 有液体从我的脸颊冰冷的滑过,我嗫喏着嘴唇,想哭,却发不出声响。 爹啊,您怎么可以离开清明,离开娘啊…… 眼前,一片荒芜的废墟,我无法把它同杭州城中那最气派最庄严的冷宅联系在一起。 月牙,扶好夫人。我木木的叮嘱着,走进那片废墟,手所触摸处,皆为焦碳般的污浊。官府中的衙役抬出一具一具的尸体,从我身边走过,我冷眼相看,终在最后一具尸体抬出时,嘶哑着拦住了衙役的脚步。 爹……爹……爹! 我终于哭出声来,跪倒在爹的遗体前失声痛哭。娘挪动着步子,一步一踉跄,一行一迟疑。 他不是……他不是老爷……他不是……老爷没死!老爷不会死!娘疯了一般的拉着我,清明,你给我起来!不许哭!你爹不会死!你哭什么!你爹没死!!他怎么会死呢!!娘声嘶力竭着。 娘……我轻声唤着她,哆嗦着手打开了盖在爹遗体上的白布。爹的身形,娘自然比我了解,娘怎么可能不认识爹呢?娘,爹去了,他去了呀…… …………………… 娘呆呆的看着爹的脸,终于伸出手,轻柔的抚上他的面额,几滴浑浊的泪掉落在爹的面庞上。 是啊,老爷,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我怎么可以不认你?我怎么可以让你独自在奈何桥边游荡呢? 娘喃喃自语,老爷,等我,我就来,陪你…… 娘的声音逐渐变小,她瘫倒在了爹的胸前。 娘……娘你怎么了……娘!我慌乱的摇着娘的身体,却触到了满手的血。娘曾经最爱的金钗在她的腹部妖娆的笑,我颤抖着嘴唇,想哭,却落不下泪。 爹……娘……你们,都不要清明了吗? 肃然冷清的祠堂,爹和娘的灵位摆在齐上,来人们凄凄然的哭着吊唁,我木然的施礼,眼神呆滞,直到一个身形站在我的面前。 他欲言又止,只是看我,眼神中纠缠着各样的情愫——心痛、怜惜、愤怒、不舍、悲痛…… 他终于张口,我却拦住了他的言语。 我自会节哀。 突然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只到了说这不着边际的客套话的地步了吧? 冷儿……我会为义父找出凶手,还冷家上下一个公道的!他眼神中似有痛在抽搐着。 我施礼。奴家谢过王爷。只是此事不敢劳王爷大架,王爷与家父远无深交,近无纠葛,何来义父一说?奴家的义兄早已在两月前战死沙场了。至于奴家的家仇一事,奴家自会听候官府给奴家一个公道说法,委实不敢惊动王爷,还望王爷见谅。 冷儿,你……他的眉头纠结着。 灵堂阴气太重,恐给王爷带来阴晦之气,还请王爷早回。 他凝视着我。 冷儿,果真要到这个地步了吗? 送王爷。 我低头,淡定的语气,尽管心中为他那无力而又虚弱的语气拼命的痛着。 第七章 烟花荡里烟花落 烟花燃尽时还有灰烬证明它曾开放的如此绚丽,而我,冷清明,燃尽时,却连个回忆都不曾给人留下。 月牙不要离开小姐!小姐,你别赶月牙走啊! 月牙,不是我赶你走啊。我无力的叹气。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小姐,月牙不要离开,只要能在小姐身边伺候着,月牙什么都不求!小姐,求求您,求求您哪!她跪在地上,满脸的泪让人怜惜。 月牙啊……我的好妹妹……我抚着她脸上的泪,想为她擦干,却先掉下泪来。我是不想连累你啊月牙,你也看到了,家中如今一贫如洗,只剩这处老宅第可以栖身,所有财物营生都被路秉文那个老狐狸吞并,我还有血海深仇在身未报,怎能连累着你呢? 小姐,您刚刚既称呼我妹妹,姐妹之间还要计较这些吗?月牙一脸的坚定。小姐从小体弱,月牙定要在小姐身边伺候着。 心中的痛一点点的消散了去,我看着这坚定的眼神,激动的扶她起身。好妹妹,从此我们便姐妹相称。 是,姐姐。月牙笑着,眼里闪过一丝古怪的光,似是兴奋,又似是…… 姐姐,月牙去给您备餐。 我颔首,笑着看她离去的背影——月牙,她来冷宅也就是两年而已,竟比从小跟我的月圆要强这许多,能对我如此的贴心,真是让我诧异啊!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回想月牙,她虽是一个丫鬟,却气质优雅,容貌过人,如若不说,定以为她是大家闺秀。她是怎么会沦落到来冷宅当丫鬟的呢? 头疼。不想多想。 难得,爹娘逝去后,还有一个如此贴心的妹妹在,虽不是亲胞,却自比那些所谓亲人要强许多了。 心中突然一痛。沈重阳,你竟连月牙都不如。 抬头,漫天的繁星,今晚,竟然无月,那这星,又有何用?沈重阳,此时你定也拥着你那娇妻观星赏夏,呢喃细语吧? 尖尖的指甲一下扎如掌心,我咬住嘴唇,总有一天,我要手刃仇人,还父母家仆一个公道!还有你,沈重阳,你也要还你欠我的这债! 姐姐,为何官府不肯接你的案子?月牙疑惑的问。 如若我没有猜错,一定是路秉文在中搞鬼。他是两朝元老,朝廷的一品大员,想阻拦此事,易如反掌。他一定是还在记恨着我在婚礼上伤他儿路煦,令他颜面扫地一事。我淡淡的说。 那如果等他抓凶手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姐姐就这样等下去吗? 姐姐像是这样坐等的人吗?这几天,变卖一些家财,咱们便去京城,面见皇上,告御状! 月牙的眼中闪现了一丝惊诧。姐姐,要去告御状吗? 是。我点头,爹一向秉承和气生财,从不与人争斗,若说要有此灭门之仇,能对冷家下此毒手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上官山庄,一个就是路秉文这老贼。而上官山庄是擅长用毒之人,杀人自可于无形之中,又怎会用放火这么拙劣的手段?再者以上官家的家产,不会因冷宅的几处产业犯如此大险的!三者上官家与爹的仇恨起源于上辈,如今上官老庄主今年年初已过世,新庄主上任,庄内事物还忙不停,又怎会有心情来寻仇呢? 那姐姐的意思是? 我淡然的笑,月牙,你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那姐姐可知与上官家有何深仇大恨呢? 上一代的事情,不提也罢。 月牙不再言语,只是对我璀璨的一笑,低头继续做她的刺绣。 姐姐!姐姐!月牙唤着,九王爷和王妃来了! 我一怔。九王爷……和……王妃? 月牙笑着把他们带入客厅,九王爷九王妃快坐,月牙去给您们斟茶!随后,她又跑到我的面前,姐姐,你看,这九王爷怎么生得与沈公子如此相似呢?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我只是呆怔。月牙见我木然的样子,微微一笑,姐姐您先招呼他们坐着,我去做些小点心,毕竟是王爷带着新王妃到此,咱可不能太寒酸了。 我木然的点头,心里一痛——新王妃? 努力的挪动脚步,我来到客厅,终于见到了那日花轿中的女子。 娥眉淡扫,眼眸灵动,樱唇杏眼,身段婀娜,委实不是平常的庸脂俗粉,只是脸色苍白了些,似是终日抱病之人。 冷清明见过九王爷,九王妃。我施礼。想说句祝福的话,却不似那日在花轿前,怎样也说不出口,索性万福了。 清明妹妹,快快请起!她过来扶我起身,眼睛里竟盛满了怜惜,早闻清明妹妹清婉灵秀,果真不负盛名。 九王妃还是直呼清明名字吧,妹妹二字,奴家实在担当不起。 好妹妹,怎的担当不起了?难不成是瞧不起姐姐吗?她的声音娇柔中带着一丝爱怜,让我有些失神了。 哪里?清明不敢……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了。她握住我的手,一脸的温柔。听闻我家夫君与你故去的义兄神貌极似,你也曾误以为他是你义兄对他百般撒娇,恐怕你们俩心里啊,早就把对方当成亲人了!如若不是皇上指婚,我看你们也一定…… 九王妃切莫误会,清明哪敢高攀……只是前几日因丧兄之痛神智不清,冒犯之处,还请王爷王妃见谅!我急忙的又施了万福。 不曾误会,不曾误会……倒是引出了妹妹的伤心事,真是姐姐的过错!她脸上似乎真的写满了愧疚,我料想我和妹妹定是有缘吧! 有缘……?路瑶,虽我伤你兄长,但是你父亲却害了我冷家132口人命不得昭雪,害我娘亲悲痛徇情,我和你,有的是哪门子缘分?! 眼泪没有预警的流了出来。 哎呀,我怎的把妹妹说哭了?夫君,你看这…… 夫君……她叫他夫君…… 我猛然抬头,看她偎入他的怀中,求助般的看着他,一脸温柔的娇弱。而他,也轻轻的拍着她的肩头,似是安慰。 我胸口一阵抽搐。 对不起,刚刚清明忆及家事,一时失态,还望九王爷九王妃海涵。我掩饰般的回过头,二位请上座,容我去看看茶点备好了没有? 我随你去。 王爷…… 路瑶柔柔的声音阻止了他跟随的脚步。我苦笑,嘴里有了咸涩的滋味。 姐姐,你怎的自己躲在这里?王爷王妃呢? 耳边传来月牙清脆的嗓音。 我连忙擦干眼泪,月牙,茶点做好了没有? 做好了,姐姐看…… 不用看了,快去给王爷……还有王妃呈上吧……我无力的挥挥手。 好,那姐姐也要快来。 我点头,一脸疲倦的笑。 重阳,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 清明方才身体略感不适,让王爷王妃久等了,实在是抱歉。 哦?姐姐身体不舒服吗?快来,将月牙煮的这银耳羹服下,这可是滋养的呢!王爷,您也来一碗! 月牙!我厉声唤她,却没有减缓她盛汤的动作,你今日怎么这般没有规矩了? 月牙回过头,一脸委屈的神色,姐姐……月牙错了……她嘤嘤落泪,一下跪倒在地。 月牙,你这是……我慌了神。 姐姐,月牙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千万别生贱婢的气…… 月牙,你快起来……我没有……我…… 我忽然慌乱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姐姐如若不生气,就将那羹喝下,月牙保证以后不再如此给姐姐丢人! 好好好,我喝,你快快起来吧! 王爷……月牙身份卑微,本没有资格同您说话,只是今日月牙丢了姐姐的人,您若不原谅了月牙,贱婢就委实没有脸面面对姐姐了……您…… 我望向他,他眉头皱了起来,看看身边看着他点头的路瑶,端起手边的瓷碗一饮而下。 月牙笑了,她回头看向我,姐姐您看,连九王爷都原谅月牙了,您…… 我微微笑着,连九王爷都原谅了你,我怎么还会再生气呢?只是要记得,日后万不可再如今日般无礼了。至于这羹……我看了一眼羹汤,我喝就是了。 我端起碗,最后看了一眼月牙那璀璨的笑容。 第八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若……我只是说如若……如若佛能对我仁慈,那我心便如灵台一般空明。可是,这如若却没有存在。 睁开眼睛,黑暗的屋子,身下柴草一类的杂物刺着我的身体,头痛的厉害。这是哪儿啊?我被人拘禁了吗?月牙呢?! 我着急的看着四周,没有她的身影! 门突然有了响动,路秉文一脸阴郁的走了近来。我看着他凶恶的眼神。绝望了。 月牙……姐姐到底还是害了你啊……思绪还未完结,一抹熟悉的身影闪现眼前,我惊喜的呼出声。月牙! 惊喜之声刚过,一个耳光便实实的落到了我的脸上。 放肆,我家小姐的名讳是你这贱婢叫的吗? 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小姐……月牙……月牙……小姐……我呆住了。看着眼前打我耳光的彪形大汉,又不禁笑了。贱婢?此刻的我,竟成了别人口中的贱婢?仿佛恍若刚才,一个我视其为胞妹的人,还跪地称自己为贱婢……这世间之事,怎么变幻的如此之快? 你们想做什么?我冷冷的问。 听说,你想去京城告御状?路秉文冷冷的看着我,眼神像一只待食的秃鹰。 我漠然的回视他,是又怎样? 哈哈,是又怎样?他狂笑着,又蓦然而止,你说,会怎样? 他一甩手,低声命令着身边的两个衙役,给我看好她!说完,阴恻恻的笑着,走出门去。 我看着他嚣张的背影,恨着自己的大意与轻信,怎么就将自己的打算这么轻易的告诉了一个本不该相信的人? 月牙跟在他身后走着,突然顿住了脚步,回转过身。她走到我的面前,俯下身拍着我的脸,好姐姐,想知道你是怎样被送来这的吗? 我恨恨的看着她,不发一语。 呵呵,她得意的冷笑,好姐姐,以后可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什么人了,不过,月牙也该感谢你的信任,如若不是你那么相信我对你的姐妹之情,又怎么可能让我这么快成为路大人的义女呢?她兀自笑着,那曾经阳光般的璀璨在今日让我看来如此的刺眼。 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单纯吗?我突然问她。猝不及防,她的笑即刻的僵在脸上。 冷清明,你果然聪明。她冷冷的看我。 说出你的身份吧,这么伪装着,不累吗? 你可知道上官风源是谁?他,是,我,爹! 她一字一字的说,眼睛死死的盯住我。 我完全怔住了。 你是说……你是上官……我的语气有些微的发凉,和不为人觉的颤抖。 她怒视着我,你说,我现在做的对不对啊?姐姐! 我的身体一下软了下来,浑身没有了气力。 没错,我是她姐姐。同母异父的姐姐。 娘当年告诉我,上官山庄与冷家大宅曾是交好的世交,后来因一女子上官山庄当时的少庄主上官风源和当年的冷家少主——也就是爹,两人相争,那女子心中爱慕爹爹,选择与爹共度此生,却不想被那上官风源暗地下了药,让那女子有了上官的身孕,产下一女,想以此留住那女子嫁与他,没想到,她竟在产女的当天悬梁自尽,虽被人救下,却也不吃不喝,只是整日里念着爹的名字。上官风源自认她败坏山庄的名声,给她下了断魂散,扔于断桥边,由她受七七四十九天肠穿肚烂之痛而死,不想被爹遇到,带回家中,遍访名医,终于得以获救。后同爹又生下了我,她就是我娘。 我抬头看向月牙,她是娘啊,是咱们的娘啊,你怎忍心她就那样残死?!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她不是我娘!月牙声嘶力竭,她没有照管过我一天,疼爱过我一天,如若当初不是爹拦着,恐怕我在她腹中就早已死去!她抛夫弃女,死不足惜! 你……我恨恨着,扬手欲给她一个耳光!她到底听闻了什么,怎么可以这样的误解娘亲?! 不料她一把抓住我手,反手一推,我跌倒在地。她在身后冷冷的笑。 还有,就算是娘,她也是我娘,而不是你娘。 你胡说什么?!我心里一惊。 她冷笑,难道你不知道,中了断魂散的人,即便是不死,也不会再有生育能力的吗?如若你是冷珏的女儿,那你也只是个野种而已!她狂笑着,你只不过是个野种! 第九章 情,何以堪? 雷声轰鸣,窗外闪电滑过,大雨倾泻。 月牙走了多久,我不清楚;我呆了多久,也不清楚,耳边只余有她的狂笑。 天啊,为何如此待我?谁可以救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门终于又有了点声响。一双绣鞋停到我的面前。我抬头——路瑶。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疲倦。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我一怔,又释然的笑,既然耍吧,你们最大的爱好不就是看我像个傻瓜一样被你们耍的团团转吗? 清明,我真的是来救你的!我知道你不信任我爹和月牙妹妹,可是请你信我一次,可以吗?就算是看在王爷的面上。她言辞间透漏着恳切。 重阳……我愣住了。 我知道我爹做了天理难容的恶事,我已嫁做他人妇,他的事我不想再管,我只不想看到再有人遭受他的毒手了!好妹妹,信姐姐一次!好不好? 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张皇与焦急,人的眼睛应该不是会骗人的吧? 我咬唇。我的处境还能比现在更坏吗?她即便是骗我的也不会再对我构成怎样的危险了吧?想杀我也不必费这么多的周折了……思考片刻。我点头,谢谢王妃的救命之恩,清明脱身日后定当重谢。 5月柳絮漫天,似是冬雪纷繁,冬天真的来了。 听人说,人最难过的时候没有眼泪笑出现在脸上也不代表愉悦。 我终于明白,原来即便是在酷夏,心也可以如此寒冷。 匕首掉落在地,在黑夜里发出阴寒的光。我蓦地想起重阳的那把剑。 路瑶依在一个宽阔的胸膛里哭的那般柔弱,我见尤怜。她嘤嘤的哭着,王爷,我…… 重阳低头看她胸口流不停的乌血,抬头看我时,一脸的震惊。 王爷……路瑶拉着他的衣袖,不要怪清明妹妹,是瑶儿自己说话不注意……惹怒了妹妹……妹妹也不想伤害瑶儿的……是瑶儿的错,你千万,千万不可怪妹妹呀……王……她在他怀中昏厥了过去。 姐姐呀,你怎么这么糊涂呀!月牙从后面飞奔而至,看到这一幕后,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臂摇晃着,你和九王爷在咱家中暑,我惊慌的无法照顾,是九王妃拼命般的把你和王爷拖到车上,说是看你在家受苦要你我前来王府同住!而后守在你的床塌前照顾到你醒来,还吩咐我去给你把她亲手熬的燕窝端来!我才离开了这一会,怎么就……姐姐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我震惊的无以复加。这两个人,哪怕是亲姐妹我也会信,怎么竟是如此的阴险…… 我的手臂似乎被谁拽了一下,身体不由得向前倾倒,耳边传来月牙近乎哀号的声音。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说什么了!您别…… 鲜红的血溅了我一脸,月牙雪白的脖颈上多了道殷红的血槽。 我慌乱的起身,手里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雪亮的短刀。 冷儿……你……重阳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九王爷!月牙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王爷饶恕姐姐,请王爷饶恕姐姐! 他看看月牙,又看看我。 冷儿,你真的是冷儿吗?他喃喃的说。 清明?一个男子声音传来,清明,刚刚月牙给我你写给我的信,我才知原来你在这等我,我便急急赶来了……咦?好多人啊!王爷妹夫也在?妹妹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路煦一脸迷茫而又慌张的神色。 清明,这是……? 我更迷茫的看着他……何时我和他如此熟埝到只称呼闺名的地步? 路公子,为何这样称呼清明?还有,你我并未相约啊!我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一亮,难道又是…… 清明?你怎么了?不是你写信给我,让我这样称呼你的吗?他嘴边邪邪的笑,让我终明白了一切。还有,这是你相赠与我的随身之物,难道姑娘不记得了吗? 他的手掌一摊,玉佛手垂直而悬。 我踉跄着退后一步,低头看向月牙,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佛手,是当日自重阳退还后,我的贴身之物,从不离身,除了月牙,无人知道…… 重阳的眼中似有冰结,他眼神冰冷,低头看向怀中的路瑶。 不是,不是,不是! 我喊着,向他走去,事情不是这样的,是他们加害于我!你听我解释啊! 瑶儿在昏迷前还在向我解释不是你的错,月牙在被你伤害后也在向我乞求饶恕你,你现在竟然告诉我,他们是在加害你?冷清明,你真的,是你吗?是你吗?! 他头上青筋暴露,眼中的痛苦一览无遗,他看向那悬在空中的玉佛手,低吼一声,一掌将它击成碎末! 不要!!我嘶喊着,抓到手的却全是碎末。我回头看他,却只看到那个九王爷——他的眼中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我终于知道路瑶要放我走的目的,这果真比当时的处境更坏了,我终于彻底的,失去了重阳。 低头看手中发着寒光的短刃,我打了个寒颤。月牙讥笑的眼神闪过眼前——好姐姐,以后可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什么人了……我怎的这么笨,又一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究竟是我太愚钝?还是他们太狡猾?再抬头时,路瑶胸口还在溢着乌黑的血。难不成路瑶刚刚用来自残以诬陷我的匕首上是被浸了毒液的? 何苦……何苦? 为了清除我这个不算障碍的障碍,值得用自己的命做赌吗?我苦笑着摇头,路瑶啊,你也太把我冷清明高估了。 看看她愈加苍白的脸,已然没有了血色,若再不割去那腐烂的溃肉,恐怕要溃烂更多了……到那时,恐怕保不住那命了……若她死了……到那时,重阳定会恨死我了吧? 不由得多想,我举起短刀走向他怀中的她,想让重阳放下她,好为她解衣割毒,突然寒光一闪—— 我看着插在肩头的剑:这把剑,我曾日夜陪伴它,看它和它的主人在花园中飞舞着落花;这把剑,我曾为它亲手系上玉佛手,祈祷它和它的主人凯旋归来;这把剑,我曾在梦中无数次的抚摩,求它保护它的主人平安健康……而这把剑,今天就插在我的肩头,被我血洗刷着,发着寒冷的光。我笑了,冷冷的笑,疯狂的笑,笑到肩头抽搐,笑到满脸是泪。 重阳的眼睛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心痛,他抱着怀中那柔弱的人儿,一个旋身拔出剑身,我晃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跌倒在地。 回头看他,他的眸子里,再无半点心疼。 重阳哥哥……我在心里念着他。眼前闪过回忆中的一幕一幕——他温暖的笑,他承诺的话,他心疼的眼神,他无奈的转身……泪倾泻在雨中,我那一身缟素曾是为他而穿,后又为爹娘而着,如今被血染的斑斑驳驳,说不出的诡异。我似乎看到我们的小时候,初学舞剑的我摔倒在地,擦破了膝盖,痛的只知道哭,直到他赶来,我念着他的名字,向他伸出手,看他心疼的抱我起身,紧张的不知所以,只是念着,冷儿,我的冷儿…… 我向他伸出了手,如儿时一般念着,重阳哥哥,冷儿摔的好痛,好痛……我哽咽着,嘴唇颤抖。 他眼神抽搐着痛苦,嘴唇嗫喏着,仿佛在说,冷儿,我的冷儿。 半晌,他的手终于伸出——就在那一刹那,他怀里的她突地剧烈的颤抖起来——王爷,瑶儿好冷……好冷……她猛的呕出一口鲜血,却又在喃喃的说,王爷,不要离开瑶儿,不要…… 他身形一颤,终于闭上眼睛,那伸向我的手无力的下垂,喉结滑动着,似是痛苦的挣扎。他怀中的她却突然的睁开眼睛,冲我诡异的一笑,口中却惊慌失措的喊着,王爷小心啊!一边喊着一边挡在了重阳的前面。 与此同时,跪在我旁边的月牙准确无误的对她发出我掉落在地的短刃,同时也一声惊呼,小姐不要啊! 那短刃直直的插进了她心口附近。 王爷……总算没有伤到你……瑶儿好开心……瑶儿……她边喃喃的说着,嘴边又漾出鲜艳的红,身体终于软了下去。 重阳终于抱起她,一如曾经对我的呵护。瑶儿!你醒来啊!瑶儿!瑶儿,我不离开你,你坚持下去,只要你活下去,我便守你一生!他激动的嘶喊着,向前狂奔。 他要守他一生……我木然的趴坐在地,任着雨水拼命的打在脸上。 月牙站起身,冲我笑了。她转头看站在一旁的路煦。 二哥,小妹这出戏演的可否逼真啊? 路煦轻薄的抚摩着她的脸,完美,像你的人一样完美! 月牙却不恼,依旧在笑,如罂粟一般蛊惑着妖媚。她轻轻的咬了路煦的手指一下,挑逗的样子。路煦淫淫的笑,笑着笑着就倒落在地,眼睛圆睁,嘴唇半张。 月牙冷冷的看了惊讶的我一眼,你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吗?上官山庄,以毒杀人于无形之中。 她拾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将路煦的身体翻过来,冲他的脑袋狠狠的砸过去! 我不忍看,闭上眼睛。 这样,路家的人就查不出他是毒攻脑部而死了!也就是说,与我,毫无关联。她冷笑着看我,现在,是你了,说你错手杀死了路家二公子后投湖自尽应该足以令人信服了吧? 我低下头,生既何为?死又何恋?如今知道了杀父真凶也无可奈何,上官山庄既然已与路家官商勾结,冷家也就从此从江湖上消失了吧!我有何能为父报仇?我什么都没有了,还留在这世间做什么呢?与其让她凌辱而死,倒不如自己求个干净! 想完,我猛然起身,转身向那湖中跳去。 第十章 鸢尾绽 暗夜的鸢尾妖媚的摇摆,一双冰冷的眸子,散发着幽深的毒。似火红的曼佗罗,又似深蓝的鸢尾。千回百转间,悠然阴雨处。 转过身,阴暗的夜,我在断桥边冷冷的笑。 宫主,夜深了,回吧。迎春在一旁轻声提醒。我略一点头,放下帽上的面纱,步入纱帘轿中。 行至半途,一女子细微的呻吟声传入耳中。 停轿。 送冬一扬手,停。她转身恭敬的俯下身,搀我下轿。 我扫了一眼路边,一名红衣女子痛苦的蜷缩着,眉眼间满是苍白。 迎春送冬,差人扶她上轿,你两人上轿照应着。 是。二人低头应答。 我一点足尖,向鸢尾宫飞驰而去。 恭送宫主!宫主万福!身后穿来随从跪地恭送的声音。 冷阁。 宫主万福。两旁的侍女行礼。略一点头,我直直的向前走去。坐上软塌。 迎春到宫后让她来冷阁见我。还有,把这瓶凝露丹给送冬,让她给那女子以朝露送服。小心照应着。 女子?什么女子?一侍女懵懂的问。 我冷眼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她突然大惊失色,慌忙跪地。宫主饶命,宫主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慢斯条理的瞟了她一眼。 宫主,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敢了!她头如捣蒜。求宫主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宫主,迎春姑娘到了。一侍女快步走入房中。 跪下! 我厉声对她,谁叫你不通报就私闯入内的? 那侍女慌忙跪地,奴婢知错,只是是迎春姑娘说宫主要找她奴婢这才…… 掌嘴!这是鸢尾宫还是迎春宫?!我横眉以对。叫迎春进来! 宫主,迎春已到阁外,请问可否入阁?阁外传来迎春清脆的声音。 进来。 迎春进阁,看见跪在地上两人,不由得皱眉。宫主,这二人惹宫主不开心了吗?让属下给她们长个记性! 慢着!我扬手,站起身来,走到那不停磕头的侍女前。你可记得宫中大忌是什么? 不可过问宫主的任何事情。不可打听透漏宫主的一句话。违者割舌切耳。 既然知道,何苦要犯?!我怒目相视,转身看向掌嘴的侍女。你!可知擅入宫阁的下场? 侍女边掌嘴边哆嗦着说,挖双目,斩双足。 我笑,你们对宫中的规矩倒是熟的很。来人!眼中精光一闪,依法处置! 宫主!宫主饶命啊!两名侍女哀号的声音愈加远了,宫主……啊!! 我恢复了冷漠的神色,看一眼迎春,坐回软塌。 那女子什么背景可曾查清?我淡淡的问。 查清了。是上官山庄的二小姐,上官山庄庄主的妹妹——上官繁星。 上官?我挑眉。手不觉间握成全拳,指甲印在肉里,刺的生疼。嘴角浮一丝嘲讽的笑,上官月牙,欠我的,该还了。 姑娘这边请。送冬甜美的声音传来。请姑娘稍等,容我进阁通报一声。 有劳。女子的声音清冽甘甜,谦卑有礼。 迎春,让她们入阁吧。我静静的说。 送冬,宫主请姑娘入阁。迎春朗声说道。 姑娘请。 一抹火红的身影步入阁内,我眼前一亮:好一张柔媚的脸庞,如若出水芙蓉不加修饰,自然清纯,又偏偏在眉目间多了一份仿若蔷薇的妩媚,袅娜的身形如若无骨,眼睛干净的不搀杂一丝杂质,纯净的滴水一般。这样美好的脸庞,委实无法与我所想的那狠毒的心肠联系在一起。 繁星谢宫主救命之恩,宫主万福!她深深的施礼,娥眉入鬓,略显一股英气。 姑娘不必客气。我向迎春吩咐,给繁星姑娘备座。 待她坐定,我似无意的问,繁星姑娘可否告之姓氏?府上是? 繁星复姓上官。 那姑娘是上官山庄的人咯?我挑眉,淡然的问。 是。她似乎并不愿意面对这个字眼——奇怪,上官山庄现在是江南第一庄,她怎的如此勉强呢? 我啜了口茶,看来姑娘身体已然康复,本宫不易多留,明日便遣人送姑娘回庄。 啊?她眼中流露出失望,无奈的低下头,谢宫主。 我的嘴角荡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怎么?你不愿回去?还是,身体尚有微恙? 不敢欺瞒宫主,繁星身体以无大碍,只是……只是繁星委实不愿回庄,还望宫主收留繁星,繁星愿像送冬姐姐一样服侍着宫主,只要能待在宫主身边,繁星什么都不要! 我望向她泪光盈盈的大眼,心中一阵翻涌。多么相似的话,三年后竟又在同姓上官的女子口中听到。只是,我却早已不再是三年前那幼稚懦弱的冷清明了! 瞧繁星姑娘说的,来者是客,如若姑娘不嫌弃,本宫自会好好招待姑娘。鸢尾宫虽不比上官山庄华贵,也不会因姑娘一人便垮了不是?姑娘既然喜欢,住下便是。我笑着看着她,送冬,繁星姑娘既然喜欢你,你就照看一下姑娘,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送冬。 繁星谢宫主!她柔媚的脸上滴着清澈的泪,若滴雨的荷。 我笑,一脸的温柔。至于温柔后的冷嘲,也只有自己才会知道。 淅沥的雨逐渐变的滂沱,我在西子湖畔看着这烟雨中的瘦西湖,目光冷漠的仿若从未在这湖边有过回忆。肩头突然一阵隐痛,我的眉头纠结起来,一掌拍碎了湖边的石桌。 宫主!迎春焦急的看我,可是旧疾又犯了?她为我擦着额上细密的汗珠。 我摇头,挥手,带着大家都回去吧! 是。她口气那般的无奈。 送冬姐姐,宫主怎么了?远远的,我听到上官繁星询问的声音,那声音里……竟然有着一份关切! 姑娘,请不要担心,宫主不会有事的。送冬答道。 仿佛她沉默了一会,突然传来一个倔强的声音,我要过去看宫主! 姑娘不可!宫主独处时除迎春送冬外任何人不可打扰! 好送冬,好姐姐,我只是过去看看,我是真的担心宫主啊!你看她,好象要站不住了一样,雨下这么大,她不是要生病了吧? 繁星姑娘不必担心,宫主自有分寸。 我听得心里微微一颤。这世上,还有人担心我吗? 送冬,你同迎春及其他人回去吧,让繁星姑娘过来吧!奇怪!我怎么说出这话?似乎大脑不受我的控制一样。 是,宫主,属下先行告退,宫主万福。送冬必恭必敬的声音让我觉得那样的陌生与冰冷。她只是把我当她的主子啊!即便再担心……也不敢以生死来劝告我回宫啊! 宫主!一只纤弱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我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抬眼,是上官繁星! 宫主,你不舒服是吗?还是……你不喜欢繁星来扰你?她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我不由得一阵心疼。 我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宫主既然不喜欢繁星,繁星走就是了,只是,宫主千万不要不开心啊!她噘着小嘴,一副委屈的样子,低头转身。 我忽然舍不得她走了,情不自禁的抓住她的衣袖,繁星……肩头突然又一阵剧痛,我的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宫主!宫主你怎么了?你别吓繁星!繁星乖!繁星不气宫主!宫主要繁星走,繁星现在就走!只是,繁星要宫主一起走! 我震惊的抬起头,她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的坚定与倔强竟与我年少时如此相似。 你可知道,凡是违背我话语的人都会被重罚?轻则切肢,重则毙命!我看着她,莫名的一阵紧张。我在怕什么?怕她会因为我这句恐吓而离开吗? 如果宫主病了,那繁星心里就更难过了!还不如被切肢毙命来的痛快! 她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诚挚,我不禁动容:这个孩子,怎么那么像三年前的我?连眼里这分坦然都是如此相似? 我不由得笑了,情不自禁的刮了她的小鼻子一下。 她也笑了,笑的那么纯净,那么满足。 宫主……她突然小声的趴到我的耳边,宫主……宫主这样,繁星可不可以理解为宫主不讨厌繁星啦? 我哪样呀?我突然想逗逗她了。 就是……就是……这样呀!她刮了自己的小鼻子一下,脸上绯红一片。 这个小丫头,我不由心生怜爱。 宫主,你笑起来好美呀!她呆呆的说着,忽又想起什么似的,不行不行,宫主今天要跟我回宫,不然宫主病了繁星会难过,迎春姐姐会难过,送冬姐姐会难过,鸢尾宫的所有人都会难过的! 哦?是吗?我淡然的问。 是啊!至少,繁星心里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她认真的说。 我看向她的眼睛,为什么?送冬不是告诉了你,我不会有事的吗? 因为宫主是第一个宠着繁星,第一个心疼繁星,第一个照顾繁星的人啊!也因为……宫主,你好象总是不开心呢!有时候会笑,但笑的都好牵强呢!繁星看了……好心疼啊……她声音突然变小了,语气里满是遮掩不住的难过。 我心突然一紧。繁星,如果你不是上官月牙的妹妹,该有多好?如果你是我冷清明的妹妹,我一定宠着你,心疼你,照顾你,让你做所有你喜欢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