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凌晨十二点,铃声大作。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找谁?”我问。男孩口里嚼着口香糖,他给我看刚从街上撕下来的告示,一边推开我走了进来。他说:“这里不是出租房间吗?我来看房子。”我看着自己亲手写的出租告示,开始后悔。我会记得下次标明,来访时间只限白天,而且女士优先。男孩左看右看,问我:“怎么,家里没有人?”我瞪他一眼,问:“阁下是否白内障?”难道我是鬼。他笑,把口中的香糖咋得啧啧响。“多少钱一个月?”他问。“我不租给你。”讨厌没有礼貌的人。“为什么?”他听了也不生气:“性别歧视?”“年龄歧视。”我更正。他看起来根本还未成年。“哦。”他说。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叠钞票:“先租半年。”他似乎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我看见那一大把的钞票,在想那里到底有多少钱?即使没有仔细数过,也晓得那数目早已超过所要求的份量。我收起钱,他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听过,我也可以当自己什么也没有说过。我太需要钱,不然不会张贴出租告示。“你什么时候搬过来?”我问,如果是明天,请不要在凌晨十二点。“现在。”他答得干脆:“我的房间呢?”我带他去看,他不满意,然后他走到我的房间指着说:“我要这一间。”他当自己是屋主,对我指手划脚。“不行,”我说:“那是我的房间。”“这样啊,”男孩倒也不勉强:“把钱还我,我去看别的房子。”这家伙有点本事,他知道我会屈服。“好吧,”我说:“你先过那边等一会儿,我收拾好东西再叫你。”“要快。”他似乎当我是阿四。搬到新的房间,我躺在床上,竟然学人失眠。隔壁来了位陌生的房客,身上有大叠大叠的现钞。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但这又关我什么事?我不是坏人,为什么老想着人家书包里的钱?这里不是黑店。我很烦燥,数绵羊,数到一万三千四百六十一的时候,我躺在那里做广播体操,越来越精神。隐约之间听见隔壁邻居传过来微微的喘息声。窗外面的月光又大又圆,我觉得自己额上冒着冷汗。一整晚,我都失眠。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看见我的新房客正坐在那里,喝着我冰箱里的牛奶,吃着我准备给自己做午餐的面包,还一边对着我笑。“你吃不吃?很好吃的。”他把我的面包递给我。我摇头,说:“你自便。那袋面包在上个月已经过期。”他吓一跳,连忙查看包装袋。“为什么要骗我?”他是个怪人,发现自己上当了也不动怒:“因为我吃了你的面包,你不高兴?”是,你明明清楚得很。我眼睁睁看见自己的东西掉进别人的肚子里,难道连抱怨一下都不可以?“你会不会做饭?”他问我,突然从书包里又抽出一叠钞票:“可以多作一人的份吗?”我看一眼那里的钞票,这家伙的数学必定差,他每次都不看金额,也不管数量。“好,只多一人的份也没有什么困难。”我说,收起钱,心安理得。事实上我并不会做饭,但今天开始我会学。对,是为了钱,毫无疑问。象我这种穷学生,在追求理想之前,先要想办法得到足够的钱。没有钱就没有理想,这不是现实,是事实。“昨晚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他问。“声音?什么声音?”我装傻:“十二楼有猫叫?”他笑,并不作声。我去上学,他留守。我奇怪,他看起来也该是个学生才对,为什么却闲成这样。根本没有时间管别人的事,这少年背着一书包的钱,说不定是个富家少爷,现在正离家出走,途经贵宝地。我开始留意报纸新闻,看看有没有寻人启示之类的标语,最重要的是要看看有没有“拾获后重酬”的字眼。回到家的时候,那位房客正在我的家里翻箱倒柜。“你在干什么?”我吓了一跳,赶忙过去阻止他:“不要拆了我的房子!”“我丢了件东西,”他说,皱着眉头:“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来帮你找。”我说。他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他是无法向我形容那东西的样子还是不想让我知道。我和他一起找,毫无目标地,我们翻遍屋子的每个角落。最后他失望。其实我的屋子并不大,一眼看得通透,也没有地方藏得下什么贵重的东西。我怀疑他的物品根本不在这里遗失。如果是在街外,又那么贵重的话,能找回的机会是零。尤其现在这个社会,这种风气,有雷锋精神的人实在太少,雷锋也要吃饭。“真的那么重要吗?”我问:“你不见的东西不会是钱吧?”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价值,没有任何事物比钱更直接更贵重。他瞪我一眼,我马上噤声。我知道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跟他开这种玩笑。他很伤心,物品似乎真的很贵。不知值多少钱?我在心里想着,要是日后被我无意中找到,要不要还给他?“你不会明白。”他只这样说。各人的遭遇不同,可以诉说的故事也不相同。当然,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象,为何我银行里的钱永远也存不过四位数字,为何饭堂里的例牌饭菜明明那么难吃,我还是得每天去吃,为何我每期都买相同号码的那些奖票,却总没有一期中过,就连安慰奖,都没有。每个人都有自认为有最曲折离奇的身世,不足外人道。我叹气,退回自己的房间。他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自然需要独自怀缅一番。深夜,我走出房间,看见他仍然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我不理他,拿起玻璃杯子倒水来喝。在那个时候,他却突然对我说:“我不见了的那个钱包,是希沙旋尔顿的名牌货,里面有两张金卡,一张学生证和一些现金。”我僵在那里,一口水含在嘴里不上不下。他说得那样认真,我不知道如果我现在把水吞下去,那声音会不会破坏了现场伤感的气氛。他如此忧郁,是因为他遗失了一个名牌钱包。为了这个东西他把我的屋子夷为平地。突然之间,我想打人。“还有,一张相片。”原来还有下文。不会是心上人的相片吧,噫,真老土。“那是最后一张了。”我的房客喃喃地说:“最后一张……”语调之中竟隐隐有些颤抖。我意外。或许这里面有着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他的样子看起来开不起玩笑。我耐心地听着,并不敢转身。我怕一旦面对他,不晓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象你见到有人站在屋顶,而他又准备要在你的面前跳下去的话,你便不会敢轻举妄动。我保持原来的姿势,拿着杯子的手也不敢放下,样子十分怪异。过了许久不见动静,我偷偷地看他一眼。他倦缩着身体把头埋在双膝中,没有发出声音,窗外的月光淡淡地投射在他单薄的身影上,那么安静的悲伤。不知为何,一颗心突然软下来。我坐在他的身边,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向来不是个懂得说话的人,这种时候更不知道要如何应付。黑暗之中,听见他自双膝中传来模糊的声音。他说:不要离开,请你不要离开。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但那个人不会听得到。他睡着了,极不安稳。可怜我一边的肩膀痛得要命。我看着这个陌生的房客,月光下只见得他细致的五官和苍白的皮肤。他的气息缓缓地传送过来,我淡淡地闭上眼睛。隐约之间,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第二章 我在学校里遇上一个以前的学长。他问我:“你是否已经找到房客?我有朋友想租房子,可以介绍给你。”我想了想,说:“不用,新房客已经入住。”“哦。”他说:“怪不得,那天我看见你家里有人出入。”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说:“那天他走得太匆忙,丢了东西都不知道,我捡到时已经追不上人了。”“既然你和他同住,那就麻烦你把这个还给他吧。”学长把东西丢给我。我接过,看了一眼。没有错,那个希沙旋尔顿的名牌货。两张金卡,一张学生证,还有现金。我点头。学长又说:“你的那个房客,今天出现在报纸上,你最好去看一看。”学长对我笑,一脸的暖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皱眉。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房客在我的屋子里听音乐。我走过去摸了摸那套精致的音响组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办法,钱不够了,只好先买便宜货凑合着来用。”我的房客说:“果然还是差了一点。”我看了一下音箱上的牌子。他竟说这套欧洲名牌的音响组合是便宜货,我真是甘败下风。有钱人的口气果然是不同凡响,一张口那金光便直射而来,可刺伤敌人的眼睛。但我开始怀疑,他有这么多的钱,大可住在豪华的酒店里面,为什么要来租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地方?有问题。“什么时候有饭吃?”他问,看着我一脸期待。啊。糟糕。我看他一眼,我说:“我们今天不在家里吃,我有个同学办了个聚会,我们去参加。”“噫。”他似乎不愿意。我不敢对他说:我其实不晓得做饭,但是你给我的钱我已经用得一文不剩。而且我家的厨房尘封了十年,一时三刻,根本无法开坛作法。穿上外套,我打开门走出去,他只好跟在我后面。他走走停停,对街上的商店极好奇,总不时要在人家的橱窗里呆呆地望上好几分钟。我催他,他还嫌我烦人。停在大门前,我按响门铃。来开门的是我那个同学的妹妹。她小我一届,该称呼我为学长。我对她笑,我说:“嗨,我的安琪儿,你好吗?”她脸红,不好意思。她喜欢我,我知道。打开大门,我走了进去,她看见我身后的人,似乎吓了一跳,直盯着他看。女孩子就是这种动物,一双眼睛象探测灯,我不及后来者貌美如花,于是被淘汰。真现实。他也不过是多穿几件名牌在身上而矣。平时我不常参加这种学生举办的舞会,人多,会头痛。我和我的房客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我用盘子装了许多吃的东西回来,然后很大方地分他一半。他看了一眼,没有抱怨,但也不打算吃的样子。“你喜欢来这种地方?”他问。“喜欢。”我说,怎能让他知道真相。他看了看四周围,没有什么评价。难得他大少爷不觉得这里寒酸,我就放心了。见他那么沉默,我决定给他一个惊喜。我把学长给我的东西交还给他,我说:“人家捡到的,你看看东西有没有少。”他吓一跳,接过去打开一看,感动得不得了。“说句谢谢来听听。”我说。他抬起头来,认真地说:“谢谢你。真的。我很高兴。”他这么真心,我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有做过,只不过是碰巧有人捡到,我代其物归原主而矣。算了。他感激我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如果他的感激可以折现的话就更好了。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才来自我介绍,你不觉得太迟?”他一脸不屑。我抢过他的学生证看,我说:“姚什么?那个字怎么念?这样复杂。”他夺回自己的学生证,瞪着我说:“姚曦。斗大的字也不识得一担,你学人家读医?!”“你又知道我读医?”我对他撇了撇嘴。“你不晓得自己在学校里面是个名人?”他说。是吗?我惊奇,第一次听说。“为什么学医呢?”他问。为什么?我仔细地想。“济世救人,行善积德,普渡众生。”我说。但这些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学医以后有机会挣大钱。他笑,说:“哦,好伟大的人,好崇高的理想。”语气里充满嘲讽。我不理他,继续吃东西。真不敢相信这家伙竟然与我同年,他的学生证上的确是这样写。回家的时候他又停在人家的商店前,望着橱窗里的展示不肯离去。他是个怪人,又不是十年没有上过街,为什么对每样东西都那么好奇。威逼利诱,好不容易他肯跟我走,到了下一个街口,他又停在那里看。我们这样走走停停,数十分钟后好象还是在原地踏步。“你到底在看什么?”我问他。“你看这个,很漂亮。”他说。指着里面的东西叫我看。如果是女孩子,我会怀疑他是在暗示我。但是他有这么多钱,有什么买不起?那么喜欢的话,带回家就是。“走吧,”我拉他:“你这样蹲在人家的门口看真是十分失礼。”“怎会。”他被我拉走,眼光还在那里流连忘返。走过一家书店前,他又停在那里看漫画。我生气,我说:“你到底要几点才肯回家?”他很惊奇,他说:“咦?你家有门禁?”不想与他理论,我转身离去。反正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见得没有我便不晓得回家的路。那一瞬间,书店门前的架子上有张报纸吸引住我的视线。我犹豫,然后拿起来看。上面有张相片,旁边有很大的标题。写着:姚氏集团独子失踪七日,至今下落不明,怀疑遭遇绑架,匪徒要求赎金一百万。我拿着报纸,合起来,再打开,没有错,那段新闻还在,并不是我的幻觉。身边的人还兴致勃勃地拿着漫画看得起劲,我把报纸递过去,问他:“这相片上的人可是你本人?”他看一眼,并不很关心。他说:“今天才登出来,效率真慢。”竟然是真的!实在难以置信,我扯着他的衣领,逼他看着我:“你被绑架?你被谁绑架?!我可不是绑匪!”他皱眉,摔开我的手:“信是我寄出去的,你放心,是匿名信,没有人会怀疑你。”“没有人会怀疑我?!”我大叫:“你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你竟敢寄信去说你被人绑架?你有没有病?”“没有办法呀,我的钱快要用完了,”他想了想,又说:“一百万会不会少了点?但是要太多的话怕会难筹备。”天啊,我到底为什么会招惹上这个人。他的思考模式完全搭错线路。想来想去总觉有些地方不对劲,我不放心,问他:“你的匿名信,有没有说要如何拿赎金?”他笑,说:“何必麻烦,我已给他们地址,叫他们寄过来。”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彻底败给这个人物。不出数日,我的玉照也会得在报纸上出现,而且还会在街头巷尾被廉价出售。我在认真地想,我是不是应该把他绑起来,然后待他的家人来赎的时候再把价钱抬高至一千万?不,二千万。 第三章 自从我的屋子里住进了新房客之后,我一直都失眠。他有太多古怪的招式,让人应接不暇。果然,在报纸登出消息的数日之后,有陌生的客人到访。我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身穿贵服的中年妇人。“请问阁下是否姚曦的朋友?”她问。“姚曦?”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然后恍然大悟。我说:“不是。”我只不过是出租一半的房间给他占用,他胆敢让我在本城恶名远播,我要他死得难看。“同学?”妇人又问。“不是。”我再答。凭什么她认为她的儿子会认识象我这么正派而且健康的朋友?我简直想马上与他划清界线。妇人为难起来,她以为自己找错地方:“请问这里是不是蓠薇大道C座二号?”“没错。”“奇怪。”妇人在精致的皮包里拿出一封信来看,喃喃地说:“应该是这里才对。”我看了一眼妇人手上的匿名信,上面歪歪斜斜地贴着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大字。那自然是我那个聪明房客的杰作。我知道她最想问:阁下是否绑架了我的儿子?有这样一个儿子,做母亲的也真是失败,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脑里装的是什么?最后妇从干脆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姚曦的人?”“有。”我说。我看见妇人终于放下心来,呼出一口气。她似乎很担心,相信已经找了好些时候。“请进来。”我说,让出一条路。那妇人稍有迟疑,她怕一旦踏进这个龙潭虎穴,我这个做贼的便多了一个人质。但她爱子心切,终于还是走进我的屋子,左看右望。“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晓得,你可以在这里慢慢等。”我说。“他平时都去些什么地方?”妇人问。“我不知道,你可以直接去问他本人。”我建议。多少父母与子女产生磨擦,皆因缺乏沟通。这一对更是模范。“多谢你照顾他。”她说。我一呆,这个做母亲心思还真是慎密,令人敬畏。“哪里。”我说,又不是我自愿的。她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我耐心地等,我有很多时间,如果你的故事太长,不妨从高潮说起。直到离去之前,那妇人还是无法向我诉说什么。她放下一笔钱,看着我,叹气。我疑惑,这笔钱是给我的还是给姚曦的?可惜妇人已经消失,这将是本世纪最难解开的一个迷。但是我相信,那妇人必定信得过我,她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我,要我好好地看守他,于是留下一笔钱,给我作不时之需。一定是这样没错。我微笑地收起钱。况且这个数目与姚曦要求的一百万相差太远,所以我才更加肯定。不义之财。原来不劳而获的感觉是这般令人心旷神怡。真是做梦的时候也晓得笑出来。姚曦无疑是我的贵人。自从认识了他之后,我不用再过那种生活拮据,三餐不继的日子。但是我也是有付出的,除了我,我不认为有谁能忍受姚曦这种出奇不意的行为模式。我去超级市场买东西,即使是不好吃,好歹也做一次饭来交差。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我从大马路上过去,正好经过回家的那条小巷子。我不经意转头往里面撇了一眼,巷子里阴暗而潮湿,隐约可见到有几个人影晃动。我并不为意,无论是什么地方,都总会有一些这种败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干不为人知的勾当。里面的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我停住了脚步,因为我好象听到熟悉的声音。不会吧?我想了想,后退几步,再一次看向巷子的里面。这一看真是吓得我三魂不见了七魄。我的那位房客,正被好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团团围住,而他站在当中,还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大事不妙,尤其他身上总带着不知数目的钱,一定是因为这样而被盯上了。我捧着一大袋的东西闪身躲在墙的后面,我在想如果现在我报警,警察到底要在什么时候才会来到?不如大声呼救,或许可以吓退里面的人。我是个和平主义者,我讨厌暴力,因为我不会打架。怎么办呢?我的心乱作一团,可不可以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不可以见死不救……也不是不可以……我与他不是很熟……就在我努力挣扎要不要冲出去的时候,里面突然大动干戈,一切都已经太迟。纷争持续了数十分钟,而这数十分钟内我就这样保持着同一姿势站在墙的后面,动也不敢动。声音停止了,我偷偷地伸头进去张望,除了地上躺着那几个被扁得不似人形的家伙之外,我的那位房客早已不知所踪。情况似乎在向一个我所不能理解的方向发展,莫非一切原是幻觉?会不会是我看错了人?但这光天化日的……不是吧?我疑惑起来。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的那位房客正坐在大厅内看书。“你回来了?”他看见我手里的东西,似乎很高兴:“今天要吃什么?”好象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他也不象发生过什么事。我问他:“你有没有双胞胎的兄弟?或是与你长得极相似的亲戚?”“不可能,我是独子。”他说。那就怪了。我又问:“你有保镖?主人一旦发生意外,他就会从不知名的地方跳出来救人。”姚曦皱起眉来,他说:“你干什么?今天怎么尽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受了刺激?”是,还是莫大的刺激。不会真的是幻觉吧,我苦恼地想。姚曦抬了抬手拨着前额的发丝,我正好看见他手腕上的伤痕。我瞪大眼睛,象发现什么证据似的冲过去,我捉着他的双手,他被我吓了一跳,拼命地挣扎起来。“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他大叫着,恐怖地看着我。“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的表情比他更恐怖。姚曦低头看了一眼,说:“这是伤痕啊,你不会没见过这种东西吧。”“怎么弄出来的?!”“撞到了就弄出来了,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一呆,是啊,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放开他,竟回不过神来。我在紧张什么,他没事就好,难道我希望看见他躺在地上,被人揍得面目全非?我的这个房客身怀绝技,他会打架,那么厉害,可能还是空手道或是柔道不知几段。看人不可以只看表面,真理,今天终于相信。就象我面前的这个少年,他到底还有多少地方是我所不知道的?他并不象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姚曦怀疑地看着我,我知道我今天是有点不对劲。“对不起,我太过紧张,因为我收了人家的钱,所以要好好地照顾你。”我说。“你收了谁的钱?”姚曦问。“你母亲啊。”“我母亲?!”姚曦吓了一跳:“你见过她?什么时候?在哪里?”“就在今天早上,在这里。”姚曦似乎不能理解,他想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她不是我母亲。”咦?那么我今天见到的又是谁。姚曦从书包里拿出那个名牌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说:“我的母亲,在这里。”我接过来,照片上的人与我所见到的妇人有几分相似,但的确不是同一个人。“你见到的人是兰姨吧。”他说:“母亲死后,她才嫁进姚家。”哦,原来是这样。白白浪费我的想象力。“怎么,很失望?”姚曦对我微笑:“你以为我们亲子不和,想要拔刀相助,好讨回一笔赏金?”我瞪他一眼,并不作声。姚少爷,这回你可猜错了,赏金我已如数收下,但我可不打算拔刀拔叉来相助。“你在想些什么?表情这样丰富。”我的房客盯着我的眼睛问。“我?我会想些什么。”我转过头去,干笑数声。真是不得了,我与本城巨富的未来继承人独处一室,照顾他不得妥当,我会不会被凌迟处死?我站在厨房里,看着自己手里面的材料,想了好久。最后我走出大厅,对那个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看得哈哈大笑的人说:“今天我们不在家吃饭,我带你到外面去吃东西好了。”这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但这一句我当然不敢说出来。“什么?又要到外面去吃?”他皱眉,已经开始有意见。我无奈,这确是逼不得以的选择啊。 第四章 我很害怕与姚曦上街,一到了街上,他就失去控制。他又停在人家的商店前面东张西望,案件重演。我生气地站在他后面,他从玻璃的反射看见我脸色发青,于是耸了耸肩。“我见这个东西很有趣,多看一眼而矣。”他叹了口气,好象办的是正经事,蛮不讲理的是我。我不发一言向前走,他只得紧紧地跟了上来。走进一家小菜馆里,我们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我把菜牌递给他,我想我如果无法亲自做出象样的东西给他吃,至少也该让他点自己喜欢吃的菜。姚曦把菜牌从左翻到右,从上看到下,然后对我说:“哪里才是正餐?”我啼笑皆非,他竟以为这菜牌上的都是前菜。“姚少爷,希望你会得明白,你现在流落平阳,已不比在宫中的日子,这里只是街头无名的菜馆,并没有刀叉可供使用。”语气甚为不屑。姚曦对着我笑,他说:“啧啧啧,你真没耐心,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阁下何必如此认真。”开玩笑?姚曦合起菜牌,伸手招来侍者。随便地叫了几个菜,他的态度似长年常客,熟练异常。侍者离去,姚曦收回目光,问我:“表现如何?”“你经常在这里出没?”我问。“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里的学生总会在附近有几家相熟的小菜馆。”他说。“这里的学生?你是这里的学生?”我怀疑。姚曦看着我,似笑非笑:“不可以?”啊是,怎么我会忘记了,我看过他的学生证。“你的家人会给你来读这个?你怎样继承家业?”“喜欢读什么是我个人的事,谁也管不着。”口气极为任性,似足姚大少爷的性格。“奇怪,”我说:“你与我同学年,我却没有见过你。”“我们不同系。”他说:“但我就见过你。”“啊?”我又吓了一跳。姚曦似乎很喜欢看我惊讶的反应:“我说过,在学校里面你是个名人。”名人?怎么会。我自问安分守己,没有任何不良纪录。“这么出名真是不好意思,”我说:“要不要我给你签个名?”“我一直都在留意着你。”姚曦说。留意我?为什么要留意我?哦,对了,我是学校里的名人。“你相不相信,我等你把出租告示贴出来已经等了好久。”姚曦说得有意无意:“我用了一些小手段,逼你上一任的房客退出,好让我可以代替他的位置。”“你说真的?!”我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姚曦反问:“你相信?”他觉得不可思议。我马上沉下脸来,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滑头。真是不得了,我已经开始上他的当,被他唬得团团转,一旦成为习惯,后果不堪设想。本还担心他会被欺负,现在我同情招惹他的人。“贝文帆,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姚曦说:“我喜欢你。”这种恭维听了一点也不叫人开心。见我毫无表情地瞪着他,他也不介意。这时菜已送上来,心情马上大好。什么事情都容后商议,民以食为天。不愧是姚少爷点的菜,每一样都可以拿来做招牌。但是姚曦却动也不动,只喝一杯清水。整顿饭下来,只有我在那里个人表演。“你很能吃。”姚曦若有所思,好象看到了奇观。我疑惑:“你呢?怎么不吃,忘了祈祷?”他轻哼一声:“吃?我看你吃就已经饱了。”什么意思?我不以为然。人生在世不外是吃喝玩乐,我不过是尽忠于上天赐给我的人性本能,把其发挥得淋漓尽致。难怪他姚少爷会看不惯这种吃法,生在豪门,想必他吃个晚饭也是那样的仪态万千:用闪亮的刀子,小块小块地切开面前八成熟的牛排,还得小口小口地送进嘴里,最紧要是别忘了拿起放在一旁折叠成花形的餐巾,轻轻地把嘴边的汁液拂去,再向坐在对面的人雍容地露齿一笑,接下来不断重复以上步骤,如此类推。连吃饭也要受这种折磨,真是生不如死。我习惯吃饭似打仗,大家对牢一盘菜,听见一声令下,便可对准目标,如狼似虎。不是说只有经过自己辛勤劳动得来的食物才是最甘香甜美的吗?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见我吃得毫无仪态,姚曦不禁要讽刺我:“不急不急,甜品还没上。”我扮作喜出望外,问他:“还有甜品?是什么?椰汁炖官燕?噫,这里的燕窝都只用三等的,吃了会沾在牙齿上。”姚曦听了终于忍无可忍,他拿起帐单,招来侍者结账。这姚少爷最受不了人家在他面前露出这种市井的小家子气,我表现得象在街市里与人讨价还价的阿婶,还硬要人家卖菜的给我搭根葱。我不介意在与姚家少爷上街的时候让他付账,只要他愿意。真是一种享受。回家的途中姚少爷又被街头的小玩意迷住了双眼,这次我已经见怪不怪。他一直盯着一个钥匙的饰环看,那是个亮晶晶的小玻璃珠,这种连女孩子都骗不到的东西不知为何竟可以入得这姚少爷的法眼。超级匪夷所思。我见姚曦盯着那小东西看,似回忆着久远的过去。把价钱扳过来看了看,我笑了起来。好吧,总得有些礼尚往来的时间,这是中国一向以来的优良传统,用这看起来二角五一打的小玩意换一顿大餐,怎么算也是我赚到了。我掏出钱包,对老板指了指那饰环。老板马上为我把它解下来交到我手上。姚曦在一旁看着,我对他微笑,把小东西递给他。姚曦似乎很惊讶,指着自己,询问的眼神。我点头,指了指饰物,又指了指他,再度微笑。姚曦很高兴,双手捧着稀世珠宝般,合上双手放到胸前,一脸陶醉。那老板站在那里看我们表演默剧,露出恐怖的表情。他一定觉得奇怪,这两人怎么看也是一表人才,怎会得又聋又哑。这是我第一次送人这种礼物。姚曦把它系在那个寸步不离的书包上。那天回家,姚曦再也没有停在人家的商店前张望。他象个容易满足的小孩,尝到了甜头便不再吵闹。很乖巧的样子。姚曦看起来与普通的富家子弟没有什么不同,一贯的任意妄为,一贯的放荡不羁。我的新房客,他说自己一直在留意我,但我却对他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他喜欢带着许多的现钞,在必要或是不必要的时候都会拿出来挥霍一番之外,的确没有其它。 第五章 我与姚曦同居已经超过一个月。姚曦发现我原来并不晓得做饭,他很生气。我每天晚上总有办法把他骗到外面去,而每次结帐的人却都是姚大少爷。我会在回来的时候在街上买便宜的玩意给他,以示奖励。一切本来天衣无缝,姚曦慢慢觉得不妥,一个月下来终于东窗事发。他指着我说:你这个骗子!我对他笑得无赖,心想这小子足足上了一个月的当才开始怀疑,也真有够聪明。姚曦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菜谱,丢在我面前。“这是什么?”我问。“随便挑。”姚曦说。“点菜?”我怀疑地拿起那本书,随手翻了翻。莫非姚少爷又准备请客?为何这么周折,直接把我带到餐馆去,我自然会叫满一桌的美食佳肴,我可以按照指定的价钱,还丝毫不差。我对着菜谱左看右看,难得姚大少爷兴致如此高昂,于是我对他说:“姚少爷,就凭这种货色,你不怕为难了自己?”“哦?这种水平不够?”姚曦从书包里又抽出一本来说:“这个如何?”我瞪着姚曦。如果那个书包是百宝袋,下次不如直接把想吃的东西从里面拿出来,不用再给我看菜牌。法国大餐,光看照片已经让人垂涎三尺,我勉为其难,指着其中一款,对他说:“看起来强差人意,这款如何?”“好。”姚曦作出决定:“给你三小时的时间,我今天晚上就要吃你指定的这款菜式,如果你做不出来,就请把我预付的钱还给我。”我吓一跳,怎么,原来要自己动手来做?“姚曦,你可知道今天的电视做什么节目?”我问。“不要岔开话题,你今天逃不掉。”姚曦不肯上当,他说:“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今天你非得给我一个了断。”瞧他说得我象是杀了他全家,他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模样。我撇了撇嘴,拿着菜谱来看。一看之下有惊喜,原来上面写着各式美食的制作方法,而且还十分详尽。其实做菜和配药差不多,不外乎是这个加那个,然后再加这个再加那个。化学作用一起,便大功告成。“好。”我说:“客人请先不要着急,今天的正餐是本馆的招牌菜,且等我慢慢为阁下研制一道,咦……这个怎么念?”我看不懂上面的法文,惟有拿给姚曦看。“已经过了五分钟,”姚曦象个严格的考官,看了看手上的表说:“贝文帆,你时间无多,现在离三小时还剩两小时零五十五分三十六秒。”开个玩笑都不可以,不是气成这样子吧?我收起东西,走进厨房。看了看周围,这里没有沾上蜘蛛网真是奇迹,这片旧地我已久违了十年。翻开姚曦的那本菜谱,我笑了起来。这种事能难到我?啧啧啧,姚小子,我今天要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天生我才。我在厨房里面大显身手,手起刀落,已有惊世创举。我比预定的时间更早地交出作业,我把我的佳作毕恭毕敬地端到姚大少爷的面前,向他请安。姚曦高高在上,只对我的大作不屑地瞧了一眼。他说:“哼,终于还是做不出来,所以改变菜式?”咦,何出此言?我问:“改变菜式?改变什么菜式?”姚曦皱起眉头,他说:“怎么,难道今天晚上不是吃火窝,不然你捧这一大碟炭出来干什么?”我沉下脸来,说:“姚大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这可是我们贝家不外传的薰烟法,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吃起来可是滋味无穷。”“真有此事?”姚曦扮作一脸惊讶:“爱卿,是朕错怪了你,如果你能把这一碟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吃起来滋味无穷的东西全部吃完的话,朕可免你一死。”真是失策,原来这小子也不好蒙混,他拿我来做试验,似乎算定了我不中毒身亡也会严重内伤。我叹气,说:“姚大侠,请高抬贵手。你我同舟共济,理应守望相助。”奈何我百般武艺,唯独通晓这降龙十八掌,做饭实非我之所长。姚曦大仁大义,他准备放我一马:“算了,你快去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要起行。”起行?行到哪里去?见我疑云密布,姚曦也只是对我暧昧地笑了一笑:“小帆,不用怀疑,那里绝对是个好地方。”原来姚大少爷是要带我出去见见世面,我若是在这紧要的关头不识抬举的话,恐怕就要留在此地被逼继续上演下半场。难得他肯放我出生天,我自然逼不及待,谢过主上皇恩浩荡。 第六章 其实我一早就应该猜得到,姚曦会说是好地方的地方,就一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那一家地下的酒吧,要是在早上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是绝对不可能看得见的隐蔽。直到夜色降临,你的眼睛才会在渐渐适应黑暗的世界里找到入口。我不是没有去过舞厅,但如果我要放纵自己的灵魂,我不会选择这种地方。姚曦一向无所谓,他喜欢随兴而为,你通常不知道他下一分钟想做的是什么。或许他真正的面目是怪侠一枝梅,日间游戏人生,夜晚劫富济贫。我随姚曦走进里面,放眼望去,只见前面鬼影幢幢,光怪陆离。姚曦坐在吧台前面,他一弹手指,马上便有人过来招呼他。“咦?曦,今天带了朋友来?”来招呼的人长得很秀气,与这里诡异的气氛格格不入。“是。”姚曦笑得开心:“街上捡到的,可爱吧?”我瞪了姚曦一眼,没想到他坐在这里与别人眉来眼去,还拿我来开玩笑。那侍者抿嘴笑了笑,颇有点内容:“喝什么?”“一样。”姚曦说。“好。”那人应了一声,又转过头来问我:“你呢?”“请给我一杯清水。”我说,在这种地方,最好就是保持清醒。那人有点讶异,姚曦对我微笑。他说:“小帆,这里没有清水,只有果汁和牛奶。”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嘲讽,这姚曦把我当成小学生。“那就跟他一样。”我指了指姚曦说。侍者离去,我问姚曦:“你常来这种地方?”“并不常来。”姚曦回答。但看他对这里了如指掌地熟悉,就知道他在说谎。“你不喜欢这里?”姚曦问。“也算不上不喜欢。”无论怎样,也总比呆在家里被罚做作业要好。“小帆,生活循规蹈矩,日日披着战衣,你不觉得累?”“那么姚少爷如何认为?难道纵情声色,夜夜寻欢,才是生命的真谛?”“贝文帆,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很喜欢你。”我转过头去,看着姚曦,姚曦露出了解的表情:“我知道,狼来了。”不一会儿酒就被送上来。我看着姚曦一口气把那杯看起来象白开水一样的东西喝尽,然后他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请。我怎能认输,于是我比他更潇洒地仰头而尽,姚曦对我微笑,他说:“小帆,你可别喝醉了。”我不屑地轻哼一声:“担心你自己吧。”“小帆,你的理想是什么?”姚曦问。我失笑,因为我还未试过在舞厅里跟人谈理想。“命题作文?”我说:“太多了,五岁的时候希望自己长大后可以成为麦当奴叔叔,六岁时又希望以后可以变成超人,七岁时则希望有机会做变形金刚。”姚曦一脸佩服,他说:“小帆,你果然不是个普通人。”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事实上,我那时是真的这样想。“那么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我问。姚曦沉默地想了一会儿,说:“不知道。”真诈。我不忿气:“你不顾家人反对来读医,为的又是什么?”“济世救人,行善积德,普渡众生。”姚曦用我说过的话来回答我,假情假义。这就是有钱人的好处,无论想要什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马上有人亲自捧在手上送到面前,何需担这种心。即使是一时高兴,想做什么也就可得做什么,何曾有人敢来阻拦。象这姚少爷,生平遇上的麻烦大概不出三个,早有前人为他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他的任务是按照指定的路线,顺利地到达目的地。这种幸福,令人不耻。我对他翻白眼。姚曦似知道我的心思,他说:“小帆,你少看不起人。”“不敢不敢,只要姚少爷一声令下,小人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小帆,当生活各处充满束缚,一切外人看起来幸福的假象皆不如想象中的值得妒忌。”姚曦说。他想为自己开脱。“姚曦,你若认识某位高人可以把你我身份调转,我不介意与你交换各自的人生。”“小帆,那是因为没有可能,你才说得如此随意。”是吗?我不这样认为。他这样说,是因为他不了解外面的世界,现实中有更多的束缚,远远超过他所以为自己已然承受的。有钱人都有十次重生的机会,这个世界有什么问题不能用钱解决?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当所有的人都对你有所期望的时候,你走的每一步就都错不得。小帆,你如此自由,是不会明白的。”这是什么世道,如果我生活无忧,大概也会仿效姚少爷,有这么多牢骚可得发泄,然后让每一个人都相信我是被逼的。看见我古怪的表情,姚曦笑起来,他说:“小帆,你坦率得让人讨厌,如果有十个来者找你倾诉,必定会有九个因得不到慰籍要去跳楼。”我有这么差?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姚曦,有千种问题便会有千种解决的方法,这世上没有任何摆平不了的事情,何必耿耿于怀。”姚曦点头,他同意。但做不做得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与姚曦说:“姚曦,不如回家。”“回去?这么早。”还早?不是吧。事实上我急于想要回去是有原因的,刚才喝进胃里象开水一样的东西终于开始慢慢地发作了。我视线有点迷离,神志有点混沌不清。但姚曦一脸清醒地坐在那里,丝毫不受影响。我不免有点怀疑。“小帆,你的面色苍白,没事吧?”姚曦看出不妥。我不悦地瞪他一眼,你以为是谁害我变成这样?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这里将是凶案第一现场。胃痛越来越厉害,象火烧一样。我突然站起来,吓了姚曦一大跳,但姚曦马上明白,指着后面说:“洗手间,直走转右。”真叫人生气,姚曦一副同情的模样,我本还想对他说些什么,但也轮不到我开口,我已经冲了开去。经过昏暗的过道时,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唯一的通路被一对激烈拥吻的情侣堵塞着出口,说是拥吻可能并不足以表达他们的热情,他们简直就是旁若无人,已经超越限制级。明明发现了我,这两人似乎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越演越激,因为有了观众,所以更加卖力表现,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胃正痛得厉害,而通往天堂的路却被这一对不知所谓的情人刚好挡个正着。无法形容的滔天巨浪在我的体内翻腾。天啊!为什么不放过我!我从来未遇到这样悲惨的境况,这一辈子,发誓不再随便喝不知名的东西,原来这世上确有这种毒药,无色无味,杀人无需假借他人之手。好不容易,紧张的胃痛得到舒缓,我回到座位的时候看见姚曦恶质的笑意。“小帆,你还真有够迟钝。普通人那样喝法,马上已经出事。”我没好气:“那为什么你又没事?”“因为我不是普通人啊。”姚曦十分得意。见鬼,与他说话不知要死多少细胞,他永远带你游花园,一句话拆开十句来讲,句句还都是废话。“小帆,你不是醉了吧。”姚曦问。“谁说我醉了?”我不服气,你瞧我还清醒得很。“是吗?”姚曦并不理会,他站起来,一把拉着我说:“那么来跳舞。”跳舞?不是吧。我痛苦地皱着眉头,这小子分明是有意让我不得超生。姚曦的眼神充满调侃,我情绪高涨,不堪一激。因为禁不起他的挑衅,我决定舍命奉陪到底。 第七章 回到家里,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明天的事自有明天来挡。早上醒来时第一节课已经结束,我坐在床上发呆,我在想我要不要去上第二节课?我觉得头痛欲裂,全身乏力。姚曦在大厅里不知在干什么,弄得砰砰作响。终于忍无可忍,我冲出客厅,这姚曦到底在搞什么鬼,就算他有惊世大发明,也不应挑这种时候扰人清梦。大厅里的场面何等壮观,姚曦不知从何处捡来一堆破铜烂铁,在那里堆砌航空母舰。“你又在干什么?”我问。瞪着满地的杂物工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咦,你醒了?”姚曦看见我似乎很高兴,他说:“快来看我改造得如何?”“改造?”我揉了揉眼,指着面前的东西问:“请问阁下这不成形的佳作前身原为何物?”“你看不出来?”姚曦失望:“有两个轮子当然是自行车啊。”“自行车?”我讽刺地笑:“有两个轮子就可以管这叫车,街上随手抓过来,十个有八个是女人,你不管她叫娘亲?”“贝文帆,你不要小看这车子,”姚曦对我的嘲笑极为不满:“这不是普通的车子。”“是是是。”我说:“这车子放在商场里展示的时候还只是普通的,它悲惨的命运自被你拆断肋骨开始变得不平凡。可怜的车子不会叫,才可被你如此为所欲为。”姚曦不理会尖酸刻薄的我,继续发挥那超乎常人的破坏力。我坐在一旁观看,但头一跳一跳地痛起来,显然是宿醉未醒。姚曦兴致勃发,象极淘气的小孩,把完整的玩具拆开来又砌回去,最后总会得发现多出几个零件不知来自何处。“那个是什么?”我指着车子后面的装备问。“发动机。”姚曦答。“在自行车上装发动机?你打算拿这东西去参加格兰披治方程式大赛?”我觉得好笑。“不,”姚曦头也不回,说:“我打算拿它去爬喜玛拉雅山。”想不到这小子还有点幽默感,我忍不住要揶揄他说:“同志,你忘记了我们的敌人是恒古不变的大自然,不如再装两只翼上去,我们好去飞越黄河。”“啊是,我怎会想不到?”姚曦知道我不怀好意,要挖苦他。我的房客继续在那里施展天才的伟大构思,我痛苦地捧着头问:“姚大侠,请问这作品何时可以完成?”“快了快了。”他说。“快了快了即是几时?”我又问。姚曦转过头来看我,笑笑说:“快了快了。”真想冲上去掐死他,但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头又痛得厉害,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安置自己脆弱的灵魂。去上课吧,第二节还没有开始,我记得今天是赵先生的课,那位赵先生是个奇人,一上他的课全场学生皆似中了催眠,全部倒睡在梦乡里,远看象中了机关枪,全军覆没。下定决心,我抓起书本逃也似的赶去课室。赵老先生不负所托,我在他低沉而磁性的嗓音下睡得天塌下来也不晓得。下课的时候,一位以前的学长找到我,坐了下来。他问:“小帆,你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下课就赶回家,可是在家里藏了可爱的女孩子?”可爱?那家伙算可爱?简直是恶魔。“是,”我胡乱地答:“怕你们抢了去,不敢带出来见人。”“呵,平时一副拒人于千里的贝文帆也会为情所困?本世纪大新闻,你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将为此而黯然神伤?”我几乎睁不开眼睛,还要听这个混帐在这里口沫横飞,乱用成语。如果不是看他还算得上是半个前辈,早从这八楼的窗子外把他丢下去。“有人看见你与本校名人出双入对。”那学长说得意味深长,别有居心。“名人?什么名人?”我问。“姚曦啊。你不知道?”学长似乎很惊异:“贝文帆,你到底是不是这个学校里的学生?那姚曦在本校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啊。”为什么那么出名?那小子又干了什么坏事?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我不认识姚曦。”我说,企图摆脱这个烦人的学长。“不认识?”学长显然有备而来,他并不相信我的话:“有人见你与姚曦在失落天际跳舞直至凌晨。”失落天际?原来那家舞厅叫失落天际。“那是巧合。”我说:“有人给我很多钱,叫我陪他跳舞,我便陪他跳舞。”那学长吓了一跳,见我又想睡马上抓住我,问:“小帆,你竟做这种生意?”我几乎要大笑起来,我不知道有哪个白痴会相信这种鬼话。于是我说:“是,难道你是行家?”学长知道我在开他玩笑,生气了。“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你,那姚曦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学长扔下一句,站起来,想了想又说:“有人说你们还住在一起,可是真的?”我奇怪,这人为何这样关心,我已经全醒,盯着对方的眼睛,我认真地问:“你到底是看上了我,还是看上了姚曦?”那学长终于被得罪了,拂袖而去。我坐在那里想,真可惜,早知如此,一开始便应用这种方法打发他走。这个世界便是这样子,你自己的事情总有旁人比你本人还要关心。大家都在等好戏上演,为何每个灵魂都这样寂寞?第一次听人在我面前说起姚曦。感觉怪异。他们说姚曦是个名人,姚曦也说我是个名人。名人招惹名人,呵呵呵,真好笑,物以类聚。我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继续梦蝶。梦里见到自己穿着一身的华服,站在礼堂里,身边站着美丽的新娘子。我在牧师的祝福下为自己的新娘许下终生的诺言。牧师问:贝文帆,你是否愿意为自己的妻子放弃金钱,放弃名誉,放弃理想,放弃所有你皆认为值得追求的一切?我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娶她就要放弃这些?我与某人结婚,金钱名誉理想还有追求,这之中有矛盾的地方吗?但在梦中,这都不重要,我只想用我最真挚的诚意感动站在身旁,那个将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我的女孩。于是我说:我愿意。那个牧师不相信我的真心,他问:贝文帆,你可已想清楚?我不耐烦,转过头去,着实吓了一跳。那个牧师为何这样面善?我指着那个牧师,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大堂的那一边有人大声地说:“我反对!我反对这场婚事!”我惊恐地看向来者,这来人大踏步向我的新娘走过去,一手便把佳人拉了过去,摆明是来抢婚。“你是什么人?”我问,真是欺人太甚,我贝文帆的新娘也敢染指?!那人并无惧意,指着我说:“贝文帆,我不会祝福你的婚姻。”谁要你这个程咬金来祝福我,我生气地瞪着他,刚才背光没有看清楚,现在视线稳定下来,我定睛一看,为何这来人也象在哪里见过?我的心突然一紧,连忙回头看向站在上面的牧师,又转过头来看着站在我面前要与我抢婚的人,为什么我面前会有两个姚曦?形势对我不利,当下我并顾不得思考,我出其不意,拉着新娘的手,突围而出。我的新娘步履轻盈,随着我一路狂奔而去。终于脱离了那间古怪的礼堂,回头一看,并不见有人追出来。我放心停下,但又觉得不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倒也说不出。身边的可人儿裙裾翻飞,白纱飘扬。一直看不清她藏在轻纱后面的丽容。不知为何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我看着面前的人,下意识地向后退。果然,那丽人轻轻地把面纱挠上去,与此同时,我失声尖叫起来。“贝文帆!”我听见现实里有人大声地叫我:“起来!起来!贝文帆你这小子快给我起来!”我惊醒,满头满脸的冷汗。恶梦。梦里面,除了我之外,所有角色皆由姚曦扮演。牧师,抢婚者,观礼的人,路人甲路人乙,甚至……简直吓死人。“你见鬼?”把我推醒的人仔细地端祥我,问:“作了什么亏心事,把你吓成这样?”我瞪了来者一眼,不作声。“你还真会睡,一直睡到日落西山。”那人笑:“贝文帆,你要睡不如干脆到家里的床上去睡,干嘛要这样子折磨自己,难怪要作恶梦。”我生气,对他说:“姚曦,你可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被逼来这里?”姚曦见我不高兴,想了想,说:“因为我吵到你?”明知故问。害我作了这样可怕的梦,以后都不敢睡觉。“你来这里干什么?”我问。“看你啊。”他说,理所当然。“看我?”我皱眉,他当我是什么,关在笼子里的任人观赏的珍稀动物?看我是要收钱的。“是,”姚曦说:“今天我们去哪里?”“今天哪里都不去。”我说:“我要回家。”“那么今天要吃什么?”姚曦问。吃什么?是啊,要吃什么。两个不会做饭的现代人,真是现代的悲哀。还可以吃什么,自然是西北风。“不如去吃日本菜。”姚曦说。“不如到日本去吃。”我说。“这种时候来不及买机票。”“买什么机票,”我说:“去买架飞机。”姚曦笑了起来,他说:“贝文帆,你是个怪人。”怪得过你?我没好气地想。“你很喜欢钱,却又讨厌有钱人。”姚曦说:“贝文帆,没有人比你更矛盾,又清高又市侩。”真讨厌被人这样评论,还一针见血。我对他说:“不是说去吃日本菜吗?你请。”姚曦又笑了。他低了低头,风吹过他额前的发丝,夕阳洒在那淡淡的发色上。如果我的心被牵动,那也是因为夕阳的关系。姚曦是个清秀儒雅的孩子,但那也只限于他安静的时候。今天你会买什么给我?姚曦打趣地问。我看了看天上,指着那个过早挂在黄昏天空上的淡色月亮说,不如这个。姚曦今天特别爱笑,他说,贝文帆,你越来越小气。我也笑。说,姚曦是你越来越贪心。姚曦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你想要什么?我问。姚曦沉默,他也不知道。因为他什么都有,已经没有欠缺。慢慢想,我说,想好了就自己去买。 第八章 吃完饭,我与姚曦散步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们看见站在门外的那位妇人。我认得她,她曾问我是不是姚曦的朋友,同学,绑匪。她已经看见我们,站在原地耐心地等。我细心地留意姚曦的反应,这小子真是深藏不露,竟没有任何反应。走近了,我向那妇人打招呼。她也礼貌地向我点头,但目光一直停在姚曦身上。姚曦也向那女子点头,叫了一声:“兰姨。”语气十分客套。那女子站在门外,姚曦低下头来,似有所逃避。“你还好吗?”兰女士问。“还可以。”姚曦答。“回家吗?”兰女士又问。“再说吧。”姚曦也十分勉强。两人似多年失散的旧情人,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一来一往,简单扼要。我站在一旁观看,正以为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这两人却又突然沉默起来。真是受不了。这街头的好戏发生的地点与时间都不对,你拉我扯,你推我撞,旁人不知如何插手。妇人风度何等雍容,她象来时向我点头示意,一语不发地离去。我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就这样?她来去匆匆,仿佛只是确定一下姚曦是否还活着,如此简单。是责任,还是关心?姚曦目送妇人离去,松了口气。我与这小子相处这许时日,未见他这样紧张过。真是让人感动,这妇人独自站在这漆黑的街头,苦苦等候,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只为问姚曦一句:你还好吗?然后淡然离去,还不带走一片云彩。反观之下,这姚曦象是吃了超合金,郎心如铁。那一晚,我又失眠。我辗转反侧,都觉唇干舌燥,心绪不宁。走出大厅,只觉黑暗中有人坐在那里。“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我问,顺便倒了杯水。姚曦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人生短短数十年光阴,你用来睡觉?”我气绝,现在三更半夜,人生与睡觉有何冲突?“啊是,人生的确苦短,不用睡觉,坐在这里冥想空灵浪费生命也是一大乐事。”“哼。”姚曦不悦,问:“那你又为何不睡?”“因为睡不着啊。”我说。“为什么?”“什么为什么,难道睡不着还得要写报告书,申诉不得以的理由?”“我知道,你失恋。”“失恋?”我惊奇:“我与谁相恋?”为何就连我本人都不知道?姚曦笑得不轨,他说:“贝文帆,不必否认,已有人见到你与该女子亲密地走在大街上。”“何时?在何地?谁是目击证人?”姚曦呆住,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一时也答不上来。“你到底是听谁说?”我问,哭笑不得。这小子不是天生的情报站,道听途说,起码听漏一半。“每个人都这样说啊。”我已知道谁是元凶,看来看去都是那个被我得罪了的学长最可疑。流言这种东西实在厉害,一个传一个,人人都那么有创造力,加油添醋,多除少补,兜了一个大圈之后再度传至当事人处,届时苍蝇已经变成大笨象。更绝的是,就连当事人也不知道这正是本人的故事,听在耳里还与旁人一同哈哈大笑。谁说不是,能与我亲密地走在大街上的还有谁,自然是姚曦。但姚曦这小子毫无这种自觉。我突然笑了起来。“你笑什么?”姚曦问,皱着眉瞪着我,当我是个神经病。是,此人曾答应要与我厮守一生,无论贫穷疾苦——在我的梦里。我想起了那天牧师还没来得及问的问题,于是我继续问:“姚曦,你可愿意嫁予贝文帆为妻?”姚曦用奇怪的眼神望我,要是在平时,我比谁都要介意这种玩笑,今天不知是撞了哪门子的邪,就连姚曦也害怕起来。“贝文帆,你有什么问题?”姚曦问。“答错了,”我说:“你应该回答愿意,或是不愿意。”“你去死。”姚曦说,他生气了。我想起了姚曦曾用这种方法作弄我,突然童心大发,我抓着姚曦,认真地说:“姚曦,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姚曦受了惊吓,一双眼睛瞪着我连话也说不完整:“贝文帆,你,你,你……”“我,我,我什么?”我笑得不怀好意,欺身向前一下子把他按倒在沙发里:“姚曦,不要怀疑我对你的一片真情!”姚曦无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境况,大叫着:“小帆,不要!”他推开我,想逃,我一伸手把他抓了回来,他再度跌入我怀中。“贝文帆,快住手!”姚曦拼命阻止我:“你要干什么?!”我一定是迷失了心智,面前的人越是挣扎我越是兴奋莫名,我说:“姚曦,你也说过你喜欢我,不如就依了我吧!”姚曦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茫,他突然冷静下来:“贝文帆,玩够了,不要逼我对你出手。”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指着他哈哈哈大笑:就凭你?不过现在我却笑不出来。他是个危险人物,虽不曾亲眼目睹,但那一次绝不可能是意外。要打架的话,我可打不过他。我双手一松,怀里的人马上逃了开去。黑暗中,姚曦目光闪烁不定,他一直看着我,我被看得浑身不自然。“贝文帆,”姚曦看着我说:“不要再与我开这种玩笑,否则后悔的人会是你。”就算生气也不用恐吓我吧,我对他笑得十分无赖,我说:“不,姚曦,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你会爱上我,你一定会。”姚曦浑身一震,并不欲与我争辩。他安静地退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那一夜,我依然失眠。 第九章 原本我以为,姚曦或许会对那一晚的事情而对我有所顾忌。但事实上我过虑了。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直闯进我的房间,还爬到我的床上来扯我。“快起来,贝文帆,你快给我起来。”姚曦用手拍打我的脸,用力之大,象是为了报昨晚我轻薄他的仇而掌掴我。我昨天一晚几乎没有合过眼,好不容易快要天亮的时候才睡得着,这小子竟来搞这种破坏。姚曦不停地拍着我的脸,越来越放肆,我被他打得怪叫起来。“够了够了,”我伸手挡着面前的攻击,说:“我起来我起来。”“快!”姚曦跳下床去,帮我找衣服,一个一个地拉开我的抽屉。我趁他忙的时候把被子拉上去盖住脸孔,争取时间继续睡。谁料姚曦三两下子找到衣服,见我根本不打算起床,又爬上来,我吓一跳,指着他说:“不要再打我!”姚曦笑了,他说:“贝文帆,我怎么舍得打你,我经已爱上你。”我皱眉,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鬼声鬼气。见他一脸恶作剧的表情,我才恍然大悟。此时姚曦居高临下,我被压倒在下面,姿势十分暧昧。但姚曦似乎并不介意,会不会是我昨晚的玩笑开得太过份,现在就连姚曦也突然玩上瘾。我被姚曦用暴力拉扯起来,他一伸手就几乎扯破我的衣服,我被他吓得完全清醒过来,我挡着他的手说:“姚曦你干什么,换衣服的事我自己来。”姚曦停了停,转了转眼睛,对我说:“小帆,你怕什么,我们关系非比寻常。”鬼才与你非比寻常,我一手推开他,说:“姚曦你生病了,快去看医生。”姚曦放开我,坐在床尾盯着我看。“你这样看着我我怎么换衣服?”我没好气地瞪着姚曦问。“有什么关系?”姚曦不明白:“你怕我突然袭击你?”是啊,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女生,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姚曦一直盯着我看,不知为何总觉不舒服。“把脸转过去。”我说。姚曦十分听话,马上把脸转过去。“小帆,我要回去了。”姚曦说。我把衣服换好,听得莫名其妙:“回去?回去什么地方?”姚曦不发一言,我马上明白。兰女士登门造访,代表姚家不久就会杀上门来。“不好意思,房租不退。”我说。姚曦转过头来瞪着我,他恨得咬牙切齿:“贝文帆,你的脑子里除了钱之外,还有什么?!”我笑。他太过认真。“算了吧,姚曦,你金枝玉叶,理应被供奉在殿堂之上才会散发光茫。”我说得刻薄。姚曦有点委屈,他以为我会不舍得。起码也得装作不舍得。但我态度明朗,好象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他自然不高兴。“贝文帆,来打个赌吧。”姚曦说。我眼睛发亮:“赌多少?”正常人应该先问赌什么才对吧?姚曦没好气,他说:“贝文帆,钱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吗?那么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来挣大钱。”“那即是怎样?”我问。“我给你钱,你去给我证明给一个人看,钱不是万能的。”“你想证明给谁看?”我问:“不如改一改题目,我去证明给他看,钱是如何万恶的吧。”姚曦并不理我,他继续说:“小帆,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让你可以获得一笔意外收入,你不妨考虑一下。”限期一个月,但在此之前,你先得收拾好行李。姚曦说。为什么?我问。因为你得搬进姚家。姚曦回答。本以为姚曦是在跟我开玩笑,但他真的给了我一笔钱,看来又不象是假的。虽然满腹疑惑,但当我看到摆在面前的一大叠钞票时,我决定不再追问。通常知道真相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对姚曦说,无论情况发展如何,这笔钱我是不会退还的。姚曦对我冷笑,他早就料到我会这样说。“小帆,你要是真做得到,所得的绝不止这些。”我按约定,搬进姚家。姚曦带我去看房间,我看来看去都觉不满意,最后我指着他的房间说:“我要住这间。”姚曦瞪着我,我说:“开个玩笑而矣,何必这样认真。”他可曾记得第一天住进我家时的模样,这不过是礼尚往来。有钱人真是不得了,只是客房已多得数不清,我对姚曦说:“可不可以全部打通,在里面建设一个市填,自成一国,我住在里面,可以不问世事,永远也不用再出来重见天日。”“是,要是你死在里面,也不会有人知道。”姚曦嘲讽地说:“贝文帆,你喜欢怎样便怎样,没有人会阻拦你。”咦?竟可这样自由,真想不到。“现在我是姚家贵宾,姚曦,你切记要对我好一点。”我说。“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姚曦问。呵呵,我干笑两声,把行李搬进去。床软软的,我躺在上面,象睡在天使柔软的羽毛上。房间的光线十分好,推开窗子,可看见下面的大大的花园。现在我可以假装自己完全是个贵族。太好了,有钱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有钱的话便可以住在大房子里,有很多很多的房间,每一间都应该有一个大大的窗子,外面种着高高的树,一伸手便可抓得到,然后我会在每棵树上挂粗粗的藤,再然后我可以抓着那一条一条的藤,从这一棵树摇荡到另一棵树去,中途不用着地,嘴里还可以发出呜呜哇哇的叫声,对,就象泰山。我看着下面的大花园,下面有姚家的园丁在修剪花草,戴着草织的帽子,辛勤地穿梭于花丛之间。阳光明媚的下午,正是喝茶的好时间。我走出房间,找到了姚曦。我抓着他问:“请问姚家的下午茶时间在何时开始?”“下午茶?什么下午茶?”姚曦奇怪地反问我。“不是吧,”我失望:“电视里都是这样子的啊,有钱人不是一天三餐都分开很多餐来吃的吗,早上有西式全宴,中午有法国的传统美食,下午是欧洲街头特色下午茶,晚上大排延席,最后还有不知名的小吃作宵夜。”“哇,安排得好丰富,”姚曦惊讶:“贝文帆,不如你来做我家的厨子。”原来不是真的?怎么会这样。我看见姚曦手里的苹果,一把抢过来,我说:“算了,有聊胜于无。”然后一口咬下去。姚曦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看我把他的苹果吃得一点不剩,才晓得指着我生气地叫:“贝文帆,你这个贼!”我笑,把吃完的苹果心还给他,说:“姚曦,以后请小心看管自己的财物。”在姚家真是好,有人服侍,一切顺心顺意。我走出花园,抬头看上去便是我的房间,挂在窗上的帘子随风舞动,轻飘飘,扬在眼里,加上微煦的日光,让人醺醺欲睡。刚才那个辛勤的园丁还在细心地修剪着花草,我好奇地走过去,折下一枝花。还来不及把花好好地欣赏个清楚,一把修草用的大剪刀已经闪亮地横伸在我的面前。我吓了好大一跳,手里的花掉到了地上,不敢移动半步。我顺着刀锋慢慢地把视线看过去,刚好对上一张老者的脸,但那人象刚被全世界得罪了般僵在那里瞪着我,仿似遇上仇人。我马上举起双手投降,怕稍有差池便会惊动了他锋利的刀子。“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折花?!”老者问。你又是什么人?态度竟这样张狂。我想。看他一身打扮顶多也只是姚家的花王。“对不起。”我说:“我不知道这里的花不能摘,我是刚住进来的新房客,不晓得这里的规矩。”“新房客?”那人皱起眉头,似乎不能理解。“是,”我解释:“我是姚曦的朋友。”那人眼睛转了转,冷哼一声:“原来如此。”什么原来如此,听他的口气好象不大卖自家少爷的帐。姚曦啊姚曦,必定是你平时太过飞扬跋扈,以至姚家小小的一名花王也不把你放在眼内,这样何以能收买人心。那花王收起恐怖的武器,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对我说:“小子,闲花野草也是有生命的,何况这里的花都价值菲靡,你未必折得起。”真是受不了,有钱人说话的气势就是与常人不一样,就连仆人都不例外,如此夸张。我不屑地撇嘴:“这花园里的花有多大的价值我是不清楚,不过我就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花,鲜艳无比,常年不衰,不需阳光,也生命顽强。”那老者显然是个爱花之人,他对我的话十分感兴趣:“真有这种花?想必是价值连城。”“那倒不是。”我说:“商场里都有卖,十元三枝,经济实惠,宜室宜居,可装点厅堂及卧房,令人心情舒畅。”老者听出我在开他玩笑,但他不动声色。“小子,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花,剧毒无比,但凡沾上其中的粉沫,数分钟内必遭火烧之痛。”这又怎样呢?我对稀奇品种的花花草草没有兴趣,说给我这个外行人听我也不懂欣赏。但眼看眼前的人一脸等待的表情,我开始怀疑起来。隐约中只觉得刚才碰花的手有点发热,我皱起眉头。“这花园里会种这样危险的花?我不相信。”我说。老者闻言一笑:“小子,我说过,这里的花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他说得似是而非,我轻轻搓了搓手背,皮肤马上泛起一片潮红,我吓了一跳,不会是真的吧?!“高人,请救命!”我抓住那个花王说,后悔刚才失言得罪了他。老者掌控着主导权,自然不急。他小心地捡起地上的枝叶,对我说:“跟我来。”我乖乖地跟着他,花园的中央摆设着露天的雕花圆桌,象牙白的颜色,十分耀目。那花王带我坐下,拿出精致小巧的茶具。这种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情品茶赏花,我着急地说:“高人,救人一命胜做七级浮徒,请快!”老者微笑,并不言语。他把枝叶撕碎,放进杯里,用温水泡开。“喝掉它。”被推过来的淡绿色液体里还飘浮着枝叶的碎渣,怎么看怎么妖异。“刚才不过是碰一下,就已经受尽酷刑,真要把它喝下去,岂不是会肠穿肚烂?”老者见我不肯轻易就范,也不勉强。他说:“不喝?也罢,倒掉好了。”他满不在乎,眼看就要翻倒茶杯,我慌忙伸手阻止:“请慢,我没有说过我不喝啊!”虽然面前的人一副可疑的模样,但我已经没有选择。那茶看起来怪怪的,谁料喝起来却格外清甜。“如何?”老者问。我细细地品味,只觉齿颊留香。“请问这解药何时可得生效?”我问。“解药?什么解药,这不是解药。”那老者回答。我听了几乎跳起来,这时姚曦出现,他对我说:“小帆,原来你在这里。”我转过头去,姚曦这时才看见坐在我对面的人,他说:“爷爷,你也在吗?”什么?我不能置信,呆在当场。那老者对姚曦说:“曦,你招呼朋友来住,可不要怠慢了。”我一下子站在那里作不得声。老者对我暧昧地笑了笑,我忘了反应,只觉十分委屈。如果我知道对方是这么得了的人物,打死也不敢这样失礼。不过如今一切已经发生,说来何用。“小帆。”老者沉吟地念着我的名字:“你似乎对花有过敏,以后得小心了。”“过敏?!”只是过敏?又来一个打击。姚老先生看出我的担忧,他说:“小帆,放心,刚才的茶对人体有益无害,你是曦难得带回家的朋友,所以才拿来招呼客人的。”我象是被人彻底耍了一场,无处可得申诉。小帆,希望你会玩得开心。姚老先生说。 第十章 回到姚家大厅时已是华灯初上,日落西山。夕阳落在窗上,透过玻璃望过去,整个世界都是金色的。姚曦伏在窗前,我也伏在窗前。“再过半小时天便全黑了。”姚曦说。“我知道。”我说。“天黑了之后便可以做很多事情。”“我知道。”“人总是喜欢在夜里向神告解,因为夜晚使人失去抵抗的能力,会变得脆弱。”“我知道。”姚曦转过头来,看着我:“贝文帆,属于你的夜晚已经来临,你有什么秘密,快点说出来,我不会说出去的。”“秘密?”我认真地想了起来,说:“太多了,先说哪个才好?”姚曦笑了,他说:“哪个都好,请说得精彩一点。”精彩的秘密,我会有什么精彩的秘密?那一晚,我想着很多事情。姚曦离开之后,一切显得平淡。夜凉如水,我坐在窗沿上,了无睡意。微风之中传来隐约的花香味。我浅浅地呼吸,神志迷失。今晚的月亮十分清朗,而且耀目。我低下头去,便看见那个与早上截然不同的庭院。神秘的花园。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令我无法抗拒。我站起来,象是受到召唤。庭院之中依然摆放着那张精致的圆桌,还有那套雕花的椅子。月色稍嫌清淡,但花园的周围却模糊地笼罩着一种晕眩的光线。我清楚地闻到花的香味,还有,茶的香味。不用说,我自然知道坐在那里的人是谁。桌子上面摆着两套杯子,我在对面坐下来。轻松地与坐在那里的人打了声招呼:“嗨,你好。”我说:“我的名字叫贝文帆。”姚曦笑了笑,并不惊讶。他好象知道我会来,早有预备。“你好,我是姚曦。”他说。我们相视而笑,从今晚开始,我们重新认识,以前的所有都无需记起。“曦,你是否已得姚老先生真传,会配天下不同的茶?”我问。“或者。”姚曦说:“你愿意试?喝了这里的茶,小心就此被取走了灵魂。”“这样简单?”我抱怨:“起码要加几句有魔法之类的咒语才好。”“你信得过我?”“请你告诉我,我应不应该相信你?”姚曦不语,一直看进我的眼睛里面:“小帆,你今天有点不同。”“是,此人早已被取走了灵魂,”我与他开玩笑:“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根本不是贝文帆本人,因为曾在天上听闻这凡间有一座神秘的花园,用里面的花可作出一种神奇的香茶,于是我决定借用此人的肉体皮形,慕名而来,籍此机会见识一番。”姚曦笑了:“原来客人自天外来。有失远迎,请不必拘谨,尽量随意。”“自然自然。”我也不客气:“公子也请随意。”我看着姚曦提手撤下花蕊,散落花瓣,把碎片化入水中。月色之下,少年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一种吸引力,我无法移开视线。“小帆,这茶是由傲天棠的花做成,这花的蕊味道比较清,要用花瓣和叶子的汁液带出其原始的香味。”姚曦一边优雅地把茶泡开,一边细心地解说。我悠闲地看他在忙,反正有专家在主持大局,我乐得坐享其成。“傲天棠,似一个女子的名字。”我说。姚曦抬起头来,他说:“这是天外一位花仙的名字。”我惊奇:“原来是真的?这其中可有动人的故事?”“很久之前有着这样的传说。”姚曦说:“那位花仙爱上一位凡人,可是那人心有所属,无法接受。直到有一天,凡人的爱人死去,花仙再次出现,想与之再续前缘,成其好事,可惜凡人此志不渝,为了已逝的爱人贞忠不二。花仙十分感动,与冥王签下契约,为了换回凡人死去的情人,她实践了自己的诺言,在冥府的荒地上化为一片洁白的花海。”“啊,伟大的爱情。”我说:“可惜我身在天外作客的这些日子,都不曾遇上象傲天棠这样的女子,我只听过任天堂。”姚曦把茶递给我:“此女子遇冷愈冷,遇热愈热,正如这花。所以必定要用温水泡染,才会显出原有的芬芳。”我接过茶来,这姚家里住着的都是奇人,我这一整晚无疑是在上茶艺课。如果学得一招半式,以后就不必害怕失业,我可以到景阳岗上去开茶寮。“如何?”姚曦细心地看着我把茶喝下去。就算我喝的是无味的白开水,此番景致也是迷人的。我对面前的人说:“这种体验今生只需遇上一次,已不枉此行。”“请说直话。”姚曦说,看得出我在讨好他。“有何理由让你觉得我说的是假话?”我问。“我不知道。”姚曦说:“小帆,就算明知你说的话里面,十句之中必有一句是假的,但也因为你做得太过自然而让人无法分辨。”“原来如此。”我说:“但是姚曦,你太小看我,我说的话里面起码有一半是假的,又岂止一句。”“哦?”姚曦似开始有点兴趣:“让我来猜,如果你说的第一句话是真的,那么第二句也会是真的,后面的全部都有可疑。”“为何会得出这种结论?”我问。“因为聪明人总喜欢把真话说在前头,然后又用假话来圆谎。”我大笑起来:“姚曦,你这是什么推理?”姚曦又把第二杯茶递给我:“这次是灼兰花做出来的茶,味道偏浓。”我接过,细细地品尝。实在太好玩,我觉得自己真的处在九重天外,与出尘脱俗的仙子风花雪月。时间无法再起作用,我停在这个似真似假的时空中,整个世界里面,我只看到这一片花,这一轮月,还有这一位少年。我不会忘记这晚,直到凌晨,我都似睡在梦中,与梦中的人说话,与梦中的人谈笑。然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我甚至忘记自己喝的只是茶,因为我总觉有醉意。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照常缩在被窝里。忽然听见急促的敲门声,那人仿似要把我的房门拆下来般,不遗余力,敲得地动山摇。我用棉被包裹过头,继续呼呼大睡,那人见我没有反应,干脆在原地扯开喉咙大声地叫喊:“贝文帆,快起来!快起来!”我用双手捂着耳朵,依然盖不过那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实在忍无可忍,我翻身跳下床去,赤着脚跑去开门。拉开房门,只见来者衣冠楚楚,一派神朗气清。此人正是这姚家大少爷。“找谁?”我黑着一双眼睛,拦着来者去路。“贝文帆,人生短短数十年光阴,你用来睡觉?”我抬起头来看着这个人,我到底是得罪了谁,他挑这种时候来跟我开这种玩笑。这个人根本不是昨晚我所遇的少年,我十分怀疑,明明都是血肉之躯,耗尽一整晚的元气,为何只有他丝毫无损?他这一身多余的精力到底自何处来?我正睡得神志不清,头又痛得要命,哪里有心情与他嬉戏,一心只想尽快摆脱此人,速战速决。于是我爽快地对他点头说:“多谢大人好意拜访,四海之内皆兄弟,三更过后,提防盗贼,小心火烛。”然后顺手把门关上。把姚曦关在门外,我继续扑倒在床上醉生梦死,不省人事。这一次没有人来骚扰我,我一直睡得沉稳。梦里接着昨夜的情景,继续发展下去。我已经分不清哪一边比较接近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