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车已经离站一个多小时了,此时车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我坐在卧铺车厢里翻看着前两天才买的《元曲鉴赏辞典》。张可久的[双调]《折桂令.读史有感》甚是喜欢,他把对个人命运的感慨与读史结合在一起,感情显得特别深沉,而我,喜欢这样深沉的文字。一直以来,读的诗词远比曲多得多,喜欢柳永的婉约,喜欢李清照的哀怨,也喜欢东坡先生的豪放,但现在开始喜欢元曲。王国维曾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代莫能继焉者也。而元曲也不愧为中国古代文苑里的一朵奇葩。 包里的手机开始叫嚷,我轻轻地合上书,然后接通了电话。电话里母亲声音低沉,她的心情虽然不能完全体会,但也能理解。对于她来说,能做现在这样的决定应该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对于我来说,那不过是为了做一场戏,增加一些人生的阅历而已。 母亲这辈子并不容易。外公、外婆在文革期间被打成右派,母亲也下乡作了知青,那是一段寂寞而又辛苦的日子。那段日子里,母亲认识了当地的一个男青年,他们相知相惜,之后还结了婚。后来母亲和那个男青年都成了乡里小学的老师,他们相亲、相爱,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文革结束之后,因为很多地方差老师,那个男青年被调到另外的乡镇教学,从此夫妻俩聚少离多。知青开始返城的时候,母亲肚子里正怀着他们爱情的结晶我的姐姐,也正因为这样,母亲放弃了回城的机会。有人说,聚少离多的夫妻早晚会出问题的,别人不知道,但在母亲的身上得到了印证。据说有一次母亲带着姐姐去另外一个乡镇看望老公,哪里知道推开老公的宿舍门却看到老公与另一个女人衣衫不整,母亲气急败坏,与老公闹了两个星期后离了婚。 那时候,外公、外婆正好被平反,外公也官复原职。母亲利用外公的关系回到了城里,同时也带走了当时不到三岁的姐姐。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生活,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都是艰辛的,所以母亲当时的辛苦也就可想而知了。然而,生活的艰辛远不如母亲在婚姻失败里受到的打击。也正是因为这样,母亲疏忽了对姐姐的照顾,于是意外发生了。姐姐五岁那年跟着别的小朋友在河边玩,结果掉到了河里,她那幼小的生命从此在这个世界消失。姐姐的死对于母亲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听小姨说母亲差不多有一年都是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 在我十岁那年,母亲遇见了我。我是一个孤儿,刚出生就被父母遗弃,而他们遗弃我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生活困难,没办法养这新添的一张嘴,于是在一个大冬天被他们扔在了福利院门口。我不怨恨我的亲生父母,对我来说,他们除了是给了我生命的人,别的什么也不是,所以谈不上怨恨。在我十岁那年,母亲领养了我,把我带离了福利院,从此我便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养育我的艰辛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是我一辈子都无法报答的恩情。 知道母亲之前的那些事也都是后来断断续续的听小姨说的。小姨常说,母亲这辈子太苦了,都没享过福,年轻的时候时运不济,离婚、丧女,人生里最悲惨的事都集中在一起,辛苦了几十年,到头来还是孤单一个人。是的,母亲再也没有嫁人。我心疼母亲,也想说给她找个老伴,但母亲不愿意,她说这辈子有那些学生和我就够了。我感谢母亲,因为有她,我才能如此幸福快乐的成长到现在。母亲现在还是老师,只不过现在是教中学,而不是教小学。 想起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又变得酸酸的,想必此时母亲的心里也一定难受吧。 前两天母亲的前夫突然联系上了母亲,说是他被病魔所缠,恐不久于人世,想在临死之前见见自己近三十年没见的女儿。小姨这才想起,自母亲回城之后他们再没联系,而母亲的前夫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二十几年前已经意外去世。母亲和小姨说这事的时候,母亲仍不忘当年前夫对自己的伤害,说是当初带孩子走的时候就没想再让他看孩子一眼。可是,这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了,即便是当年有再多的怨恨也应该在时间的流逝里慢慢淡去的。无论如何,他始终是死去姐姐的父亲,父亲想在临时之前再看一眼自己的女儿,这说到哪里都是不过分的。 小姨劝了母亲很久才平复母亲的心情,但问题是姐姐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按母亲的意思是告诉前夫姐姐已经不在了,这事便算完,但小姨坚决不同意。小姨说,对一个临死之人来说那太残忍了,而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更是残酷。后来,小姨把脑筋动到了我的头上,说是过了快三十年,谁也认不出我是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让我去看看他,也算是为死去的姐姐尽了心。我不知道姐姐如果还活着会怎么样,但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拒绝不了一个临死之人的请求。 母亲想了很久,我想她的内心也是极度的挣扎吧。对于前夫,有过太多的埋怨,太多的怨恨,那不是语言所能说清的。最终,母亲还是艰难的决定让我去。正好我在准备研究生毕业论文,也不用上课,所以还算有时间。对于那个从未蒙面的人,我既无厌恶之心,也无同情之感,但多少能理解他做父亲的心。 躺在铺上,突然会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偶尔把自己想起。在他们的人生里,我算什么呢?是意外,还真的是太过无奈,其实那都不重要。即便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也希望他们能健康,因为他们毕竟给了我生命。 火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然后有客提着行李上来。我把耳塞放到耳朵里,小刚那略带忧伤的嗓音把我带入了那首《黄昏》的意境里。 天亮的时候下火车,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对我来说,一生里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与这样一个地方有什么关系。出站口迎面吹来的风很冷,我整理了一下围巾,让它更保暖些,不至于有冷风窜进脖子里面。 看到一个男人举着写有‘骆薰’的牌子,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朝他走去。那个男人皮肤挺黑,像是从青藏高原下来的一样,带着高原特有的肤色。你接骆薰,我说。他看了看我,然后问我是不是蓉城来的。我点点头。他便接过我手里行李,说是专程来接我的。 他叫李正宇,是死去姐姐的弟弟,也就是母亲前夫后来的儿子。看他的年纪也就二十六七,看我的眼神没有什么善意,好像并不喜欢我。他一路上都板着脸,好像并不欢迎我的到来,天知道我也不是自己喜欢才来这种地方的。 汽车在山路上盘旋,约莫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到达了那个叫凤阳小镇。对凤阳这个名字我倒不陌生,以前小姨说过,那是母亲当年下乡的地方。只是,当年凤阳是个乡,而现在凤阳是个镇。 从车上下来,这个叫李正宇的提着行李走在前面,他的步伐很快,没一会就把我甩得远远的。遇见的男人多了,但还真没见过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就在我准备叫他名字的时候,这个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我的时候,眼里写满了不爽,而我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 这时,包里的电话响了。母亲问我到了没,我说已经站在凤阳的地界上了。母亲叹了口气,问这里现在怎么样,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告诉它这里比想象的要好得多。母亲问我知道一会应该怎么说吗,我看了一眼远远盯着我的男人,让母亲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爸都病成那样了,你要有点良心也不至于如此慢吞吞的!”这个叫李正宇的男人没有给我什么好话,一开始的不满在现在开始真正发作。我不想理他,因为我跟他也不是那么回事,所以也没办法说 第二章 爬了一坡长长的石梯之后,我停下来歇了口气。“走这么两步都不行,有那么娇贵吗?”这个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讨厌,论起来我也是他‘姐姐’,即便不是,他这副德行也不是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我喘着粗气,拿眼瞪他,实在让人没办法对他有好感。 我跟着他进了老黄桷树旁边的一幢楼,完全没有方向感,也不知道那是哪里,在排除医院之外,猜想可能那便是他的家。上楼的时候心跳加快,长这么大也没做过这种骗人的事,如果搞砸了,没准能提前送那位上西天。 在楼梯上遇到一中年妇女下楼,看到他的时候亲切的打了招呼,之后那女人便一直拿眼渺我。果然,那女人闲话两句之后便问起了我,李正宇回头看了我一眼,估计他是在犹豫应该怎么跟别人介绍我吧。不过,那女人还没等他介绍便又开口了。“正宇,是女朋友吧?”一开始我便认定这女人三八,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别人家的事,你问那么多干嘛。“不是,我姐姐!”李正宇的回答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不过,要他跟别人说我是他姐姐可能也是经过了一阵思想挣扎的。 三八的女人笑呵呵的下楼去了,我看着李正宇突然笑了起来。他板着一张脸,脸色难看到极点。于是,我的笑容僵了起来,然后自己先往楼上去。 在五楼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按了门铃。我的心里正打鼓,想长长的舒一口气,可是他们没给我那样的机会。首先跳入我眼帘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李正宇管她叫妈,那么身份完全可以确定。“是骆薰吧!快进来,路上累了吧!”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这个中年女人便热情的拉过我的手,然后把我带到客厅里坐下。我觉得有些尴尬,想笑来着,可有点笑不出来。 我打量着这套房子,是一套三居室,应该有一百个平方吧,反正比我和母亲的家要大。房间家用电器一应俱全,房子装修得也不错,书卷气很浓,看来是因为当老师的缘故。中年女人给我装来了茶,是那种青花瓷的盖碗茶,看来还挺讲究。“你爸爸去学校了,今天有上级单位来学校检查工作,不然他肯定会在家里等着你的。”女人一边削苹果一边说。我点了点头,事实上,我现在还没有想要见到那位,原本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所以一直没有担心见面后要说什么,现在看来,好像比想象中的要难。 “正宇,在房间里干嘛,你姐姐难得来的,快出来陪陪你姐姐。”女人在客厅里叫着。我觉得挺拘谨,不知道应该跟这个中年女人说点什么。“你妈妈的身体还好吗?”女人说着把苹果递给了我,我赶紧说谢谢,她的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看得出,是个很好的女人,让人很亲切。 李正宇果然从房间里出来了,然后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他看我眼神仍然没有善意,我还就没搞懂,我这个姐姐怎么就招他了,让他一见面对我就全是不满。“正宇,我去做饭,你陪姐姐聊着,一会你爸爸也该回来了。”女人站起来的时候还拍了拍我的手,虽然只是个细小的动作,但让人觉得很温暖。 “那个,不是说病得很严重,怎么还去学校?”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怎么?爸爸身体好了,你很失望吗?”这家伙开口就没句好话,看来还真的很难跟他沟通。我也不打算再跟他说什么,反正说什么也都是徒劳。这时,我包里的手机响了,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哥哥”的字样,我便站起来到客厅外面的阳光上去接了电话。 “已经到了吗?那位的情况怎么样?”哥哥在电话里问。我叹了口气,现在也不方便多说什么,所以跟哥哥说晚一点再联系。挂断电话,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阳台上种了很多花,虽然已经是十二月,但仍然有桂花尚在开放。蹲下来闻了闻花香,在简单的想象着姐姐的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冷啊?”身后突然出现的声吓了我一跳,而手指因条件反射碰到了旁边仙人球上,一阵刺痛传来,我‘哎哟’叫了一声。手指上扎了好几根仙人球的刺,轻轻把他们扯出来之后有少量的血流出来。那个叫李正宇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回头进了屋。我真不想骂他,应该那有失水准,但这家伙真的很欠揍,哪有男人看到女人受伤了,转身就走的。 不过,后来我知道我冤枉他了,因为他是回屋去给我拿创可帖。他母亲听说我被仙人球的刺扎了,也赶快从厨房里跑出来,像是有天大的事一样,这反倒让我不自在。“妈,不过是被刺扎了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我一个劲地说没关系,实在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弄得鸡飞狗跳的,省得李正宇又要说我娇气了。 那位回来的时候,我马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看起来有些消瘦,进屋的时候还喘着粗气,看到我,他的眼睛便没有再移开。“你可回来了,骆薰都到家好一会了!”中年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厨房来到了客厅。我看着那位,不知道该叫他什么。‘爸爸’我是断然叫不出口的,叫叔叔的话,好像又有点说不过去,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的身份是死去的姐姐,那位的亲生女儿,哪有女儿管自己父亲叫叔叔的。 “您回来了!”站了好一会,我先开口道。他冲我点了点头。“您先坐吧!”他那样看我,我觉得很不自在,但能体谅他作为父亲的心情。快三十年没见过女儿了,这样的心情那完全不是语言所能及的。李正宇把那位扶到了沙发上坐下,我看他好像有些快站不稳的样子。 “爸,你别太激动了!”李正宇说着便从茶几下面了拿了药出来给那位吃。我觉得他的眼睛里那晶莹剔透的东西是泪花,他一直强忍着没让它们流出来,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啊,我无法体会到的。如果是姐姐,现在她应该冲过去抱住那位吧,毕竟是快三十年没见的父女。但我不是姐姐,所以我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您的身体?”看他吃完药,我担心地问。“没事,没事!年纪大了,身体总不见得太好就是。”他即便是说这两句话也很激动,我不知道我应该做点什么,或许是说点什么,至少那样可以让他好受一些。 “教育局的来学校检查工作,所以去了学校一趟,该在家里等着你的。”听他这样说,我还真觉得脸上过不去。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的身份是父亲,这话听着怎么都别扭。“没关系!其实早应该来看您的,只是……”我的话没有说完,他便点头说明白。之后又问我现在做什么工作,结婚没有。我不知道他那天在电话里跟母亲都说了些什么,但听他如此问我,看来母亲什么都没对他讲。他的心里该有多渴望啊,自己的女儿,血浓于水的亲情,他那眼里的泪花得包含了多少感情啊。 “我现在上研究生三年级,还没有结婚。”听说我还没结婚,他便叹了口气。也对,按姐姐的年纪来算,女儿今年应该三十一岁了,已经三十一岁的女儿还没嫁出去,作父母多少都会觉得头疼吧。“也是到了结婚的年纪了!”他感叹了一句。我点了点头,告诉他等毕业后再考虑结婚的事。李正宇在旁边一直打量我,可能是在想,怎么会有这么个嫁不出去的姐姐,又或许正兴灾乐祸呢。 中年女人叫吃饭的时候,那位站起来时差点跌坐下去,我条件反射性的过去扶住了他。他抓着我的手好一阵没有放开。“我扶您过去吧!”我说。他一个劲地点头,那一刻他眼里的泪花便溜了出来,然后悄悄地被他拭去。我的鼻子开始有点酸了。虽然他不是我的父亲,但一样是作为子女,能够体谅他的心情。 吃饭的时候他没少往我碗里夹菜,中年女人说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所以做了些家常味的,也不知道我合不合口。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完了他们便会满足吧。饭桌上,女人说起了我这位名义上的弟弟李正宇。李正宇在拉萨当兵,原本是要在春节后才休假的,但因为前一阵父亲病危,所以提前赶了回来。我就说他的肤色怎么看起来像是从青藏高原下来的,还果真如此,看来我一点也没看走眼。 第三章 吃完饭后,女人让我去房间里睡一会,说是坐火车辛苦了。不过,我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而且现在是在别人家里,就更睡不着了。那位想是有很多话跟我说,不过,李正宇却没让他再说,吃过午饭后便让他回房间里休息去了。后来女人跟我说,那位的心脏不太好,前一阵突发心肌梗塞,差一点就没救过来。心肌梗塞还真是要命的病,好多有名的人都死于突发心肌梗塞,有时候你看他前一刻还好端端的,说不定一眨眼的功夫就玩完了。 “‘爸爸’还叫不出口吧?”女人问。我点了点头。“也是,你妈妈带你走的时候你才两岁多,都快三十年没见过了,应该也是没什么印象的。”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亲生父母这个时候出现在跟前,我可能也叫不出口。不是因为我恨他们,而是因为没有任何感情,要管一个陌生人叫‘爸爸、妈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怨你爸爸吗?”女人又问。我摇了摇头。“很多年前的事情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我妈妈那么做或许是过了些,不过她有她的痛苦。”我的话完全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说的,不过,听在这个女人的耳朵里就完全是两回事了,在她看来,我是很懂事的。她后来跟我说,她一直很担心我因为怨恨那位不愿意来,毕竟这么多年那位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 她,真的是个好女人。不过,她那儿子真的不怎么样。后来我说想去镇上转转的时候,她让李正宇陪着我去。从家里出来,李正宇就挺不高兴的走在前面,我一直想知道他对我的不善到底来自于哪里,所以在下楼之后叫住了他。 “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我问。他回过头,让我别那么多废话,要走就赶快。 “部队是那样教你跟自己的姐姐没大没小吗?”我又问。 他回过头来,看我的眼神显得相当不耐烦。 “你也配当我姐姐?你算什么?连‘爸爸’都不会叫一声,你是打石缝里蹦出来的吗?” “如果说,你三十年的生活里都没有爸爸的概念,让你管一个陌生人叫爸爸,你叫得出口吗?” “陌生人?哎,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你的。也对,没准你妈还就是教你连亲爹也不认!” 我上前就给了他一巴掌。说我什么都行,但说我妈就不行,对我来说,妈妈是多么值得尊敬的人,不是他可以在这里说三道四的。他抬起来,想来是要还我一巴掌的,但没打下来。不过,他那眼神像是要吃了我一般,但我却没有半点愄惧。 “不是只有你的母亲才是值得尊敬的,我的母亲也一样。父母之间发生的事做子女的没有资格说三道四,而你更没资格评价我的母亲。”我毫不示弱的盯着他,咱也不是吓大的,我就不信他还真敢打我。 “你一个人去逛吧,我没心情陪你!”扔下这句话之后,他臭着一张脸走了。我不稀罕,本来就希望一个人走走的。 从石梯下去,便是长而幽静的街巷。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在街道的两边,它们看起来有些古老,相信那至少是半个世纪前的产物。可能是因为是下午吧,街上也没多少人,迎面吹来风里爽杂着像刀子一样的东西,在脸上划过的时候一阵阵的觉得疼。之前被仙人球刺伤的手指因为缠了创可帖,这个时候指尖特别僵,像有点死血的样子。于是,我把创可帖扯了下来。冷风吹在有伤的手指上,除了冷,更多的是疼。 我给哥哥打了电话,他说有事,于是没有说到十个字,便挂断了电话。哥哥的性子便是如此,能用两个字说清楚的绝对不说三个字,有时候真的会让人觉得他比较难沟通。回首想想,认识哥哥也十多年了,他就像是妈妈的儿子,对我来说也真的是个好哥哥。 哥哥叫叶秋哲,是妈妈的一个学生。哥哥家里的兄弟、姐妹比较多,当时生活困难,是母亲一直资助哥哥,才让他顺利的毕业。所以,对哥哥来说,妈妈的恩惠是比天高比地厚的。哥哥中专毕业后分到了银行系统,他很能干的,在工作上一直很出色,业务能力强,在三十岁前便坐到了行长的位置。哥哥说,他的目标是在36岁之前做到支行长,如果真的能那样,他应该是系统里最年轻的支行长。 我喜欢哥哥,从情窦初开的时候起。不过,我把这份喜欢一直珍藏到了上大学。大学新生报到是哥哥送我去的,他在给我办理好一切手续,并亲手为我整理了床铺。他回去的时候我送他去车站,然后跟他说喜欢他,但他却拒绝了我。他说他不是个好男人,但会是个好哥哥,如果他在我的眼里继续是一个男人,那么我们的关系只能是越来越远。我大哭了一场之后伤心了整整一个月,而在这一个月里我一次也没跟哥哥联系,哥哥也没来过电话。最终,我妥协了,因为他是除了妈妈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他。不过,要放弃那种初恋的感情真的很难的,尤其是哥哥一直都对我那么好,很多时候对我来说都是残酷的事。 为了淡却对哥哥的爱恋,我开始了我人生里的第一次恋爱。大一的冬天,体育系的一个男孩在新年的时候送了我一大束玫瑰,从此我们便成了恋人,然后像别人一样花前月下。不过,大学里的爱情有时候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第二年夏天的时候,我们都说不好到底为了什么,反正彼此就越走越远,然后成了普通的校友关系。我跟哥哥说失恋了,哥哥在电话里想了一会说,没关系,毕业了给我介绍一个出色的男孩子。 大四的时候去中学实习,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我便有了第二段感情。只是,那段感情结束得更快。当我实习完离开那所中学的时候,我们的爱情也就打上了休止符号。这是个感情泛滥的年代,有时候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都爱过他们。 毕业之后,哥哥倒真是没失言,给我介绍了他的一个同学,是个公务员,条件还不错。可是,跟他的每次见面都像是应酬,明明没什么共同语言,还非得找些话来讲,完全的不对付。所以,没多久,我们再也不见了。哥哥安慰我说没关系,他会给我介绍更好的。我毛了,问他着急把我推销出去是不是害怕我对他还有别的想法。那以后,哥哥再也没提介绍男友的事。不过,哥哥也一直没有交女朋友。虽然已经三十好几了,母亲也说过他好多次应该考虑婚姻大事了,但哥哥还是一个人。哥哥曾这样说过,男人在四十岁以前是最黄金的时期,如果把那些时间都浪费在恋爱、结婚、生子上面,那是对人生的不负责。我知道,哥哥要走的是一条与大多数人不同的路。只是,我不希望他在追求步步高升的时候,把自己真正黄金的人生耽误了。人生不只有工作和事业,还得有家庭和爱情,那样才是完整的人生。 我一个人在镇上转了一圈。这个镇很小,约莫半小时也就转得差不多了。而哥哥也是在那个时候来的电话。 “他们对你好吗?”哥哥问。 “还好啦。只是觉得比较尴尬。那位的身体不是太好,但看得出他真的很想念女儿。” “既然都去了,尽力吧!” “知道了!现在还很忙吗?” “还好。刚才有人在,谈点事,刚谈完。你自己保重,有什么事给我来电话,别什么都跟老师说。” “我知道!” “我要忙了,先挂电话吧!”哥哥干净利落的说完了他想说的,问完了他想知道的,即便是关心的话也是那样平淡,老实讲还真不算什么好男人。不过,再怎么也比那个李正宇强。那家伙的话倒是不少,可句句都伤人,不好。 第四章 刚刚路过镇上的小学,顺便进去看了看,我这才知道,那位如今已经是这所小学的校长了。过了二十几年,他成了小学校长,而我的母亲依然是个普通的教师。我不知道当初母亲和姐姐看到那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是不是就是李正宇的母亲,如果是,以后李正宇再敢说我妈妈半个字,看我怎么修理他。 一个人在学校的乒乓球台上坐了很久,看着孩子们上课下课,突然想起那段实习的日子。我不知道别人当老师的乐趣是什么,但对于我来说,能跟学生相处得像朋友一样,那就是我当老师的乐趣。只是,除了实习的时候当过老师,后来再也没有当过老师。毕业之后进了一家报社当记者,那也全因为上学的时候文笔还行,在各大报刊杂志上没少发表东西。不过,在报社没待两年便觉得没意思了,然后拿起了书本考研。 时间在我回首过去的时候消消溜走了。看到有孩子背着书包放学出来,我才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快五点了。因为是冬天,又在这个山里的小镇,五点天已经渐黑了。沿着记忆中的街巷穿行,最后终于见到了我熟悉的石梯。不过,在石梯那头等着我的是那个叫李正宇的男人。 “存心的,还是故意的?”他冲我嚷嚷。 “存心和故意这两个词在汉语里是一个意思。”我说。 “出去这么久,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吗?”他又嚷嚷。 “不是有你这位共和国的军人陪同,有什么可担心的!” “气我,是不是?” “不敢!” 我从他的身边过去,不愿意在路上跟他吵吵。 “去哪儿了?”他在身后问。 “不是说了逛逛。” 站在黄角树边的那栋楼前,我突然忘记了是哪一个单元。当时进去的时候跟着他没仔细看,出来的时候因为跟他吵吵所以也没注意,这下还真有些迷糊了。 我抬头看楼上的阳台,想确认上午我站过的地方是哪一家,这才发现这里家家户户的阳台都差不多,几个单元五楼的阳台上都放有花盆,还真难确认了。不过,这时候突然听到楼上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看到那个女人,李正宇的母亲。 从三单元进去,然后一直上到五楼,那位站在门口等着,看到我时脸上露出了笑容。 “正宇,在哪里找到姐姐的?”女人问。 李正宇没有回答。 “凤阳镇就巴掌大的地儿,居然还让姐姐走丢了,你这弟弟怎么搞的?”女人又说。 李正宇哪里是让我走丢了,准确的说是他把我丢了的。不过,也不想为这点事在长辈面前揭发他。 “都转了转吧?”那位问道。 “是。刚刚还去了您任职的小学。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去了也没发现。”我说。 听说我去过他工作的学校,那位显得很开心。他说早知道我会去学校,他下午就去学校了。我试着想跟他亲近一些,但还是觉得挺难。亲情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很难伪装的。 我和那位在客厅里看电视,女人和儿子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好巧不巧的电视里正播因为父母离婚导致孩子走上歪路的专题故事。穿着看守所衣服的男孩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说,大人们因为自己的好恶离婚了,家不再是家,父亲不再是父亲,母亲也不再是母亲,所以他恨他们。我看到那位的表情有些落寞,想是因为那个男孩的话联想到了自己吧。 “那个,妈妈当初任教的那所小学还在吗?”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这样问道。 “嗯?那所小学,还在。” “离镇上远吗?” “走路的话得一个多小时吧。在西边的那座山顶上,是想去看看吗?” 我点了点头。 “当初你便是在那里出生的。你小的时候喜欢在学校里的那棵大树下玩,你妈上课去了之后,你常常一个人弄得脏兮兮的。等你妈下课找到你的时候,因为太生气了,总是会拍拍你的屁股,你呢总是哇哇大哭。”那位说起姐姐小时候的事,看上去是那样幸福。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你那时候才两岁,怎么会记得呢!”总觉得那位这话中有话,好像说的不只是童年的事而已。 为了避免继续坐在那里的不自在,我去房间里整理自己的行李。房间收拾得干净而整洁,看得出床单、被套都是才换的,足可见他们对于我的到来很用心的。我叹了口气,然后拉开了旅行箱。计划是在这里待五到七天,所以带的衣服也不多,箱子里还有几本书,都是与这次我要写的毕业论文有关的。毕业论文已经写得接近尾声了,准备从这边回去便把论文结束,然后也有时间再修改和增加不足的部分。 听到有人敲门,我回过头,看到李正宇站在门口。“吃饭了!”他说。我应了一声,然后把拿出来的几本书都放到床头柜上。他什么时候站到身后的我也没发觉,反正转过身来,他就已经在身后。 “学什么专业?”他拿起一本书看了一眼后问。 “汉语言文学。” “难怪!” “什么?” “语言很丰富!”他把书入在一边,然后让我出来洗手吃饭。 吃饭的时候,那位说我想去小时候住过的学校看看,所以让李正宇找一天陪我去西边山顶的那所小学。李正宇看了我一眼,那意思是说我的事还真多。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去的,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那是母亲工作和生活过的学校,我肯定是想去看看的。 吃过晚饭后我帮女人一起收拾厨房,虽然她一再说不要我帮忙,说是大老远的来怎么也不能让我做那些的。但是,要这样等着别人坐好了吃却什么也不做,我还真别扭,帮她收拾一下厨房我会觉得心里好受点。而且我跟那位也没有太多的话,两个人坐在那边也会觉得不自在。虽然我理解他作为父亲的心,但我毕竟不是他的女儿,而且从小到大在我的概念里根本没有父亲这样的角色,我跟他真的没什么语言。 “你妈妈把你教得很好呀!”女人称赞着我。到她家快一天了,我还没叫过她。其实叫阿姨倒也不难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下子也叫不出口一样。不过,她还是对我很好,是那种温柔贤惠的女人。“你爸爸这些年一直闹叨你,可一直联系不上你们母女。前些天,以前跟你妈妈一起到这边插队的一个知青回来玩,还专程去学校看望了你爸爸。是她跟你爸爸说你妈妈好像在蓉城一所中学教书,之后才联系上了你妈妈。你爸的身体不是太好,上次突发心肌梗塞进医院之后,他醒来便叫着你的名字,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再见你一面。”女人就这样叨叨地说着。虽然我不是姐姐,但听了这些话,心里还是有一些触动。 “那位,对我挺失望吧,都没叫过他。”我说。女人摇了摇头。他说对那位来说,没有养育我长大已经觉得很对不起,现在看到我长大了,生活得也很好,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客厅看电视的那位,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太知道应该跟他说什么,长那么大,脑子里没什么父亲的概念,所以。”女人拉过我的手拍了拍。“真难为你啦,孩子!” 后来我知道,女人以前是个护士,不过现在已经退休了。我很庆幸她不是当年那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因为她给我的印象真的很好。小姨说过,当年跟那位纠缠在一直起的是个老师,至于她现在哪里去了,为什么后来又没跟那位结婚,这我都不知道。但是,她这么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却害了我母亲一生。 和女人走出厨房,那位笑容满面的让我过去吃水果。我点了点头,然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正宇,出来吃水果啦!”那位叫着儿子。很快,李正宇从房间里出来,然后在那位坐的沙发扶手上坐下。 “去你姐姐那边坐!”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那位说道。“正宇,你以前不是总羡慕别人家有哥哥、姐姐嘛,现在你也有姐姐了,所以这些天好好陪着姐姐玩!”女人边说边削着苹果。 李正宇没有说话,不过他倒是挺听话的过来我旁边坐下。 第五章 电视节目都很无聊,通常我在家里都不怎么看电视的。如果这个时候在家里,不是在网上跟网友瞎聊,就是在写文章。我们家总是很冷清的,除了因为母亲本身喜欢安静,还因为家里人实在太少了。有时候晚上哥哥会过来,然后陪母亲说会话。如果只有我跟母亲两个人在家的时候,我们也都是各忙各的。母亲从不上网,她如果不用写讲义、批改作业的话,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看书。 “骆薰,研究生什么时候毕业啊!”女人问道。 “明年!” “毕业之后想做什么?”女人又问。 “应该去大学里当老师吧!” “那好啊!你爸、妈都是老师,你要做了大学老师,这可从小学到大学的老师都有了。” 我笑了笑。 “汉语言文学有意思吗?”李正宇突然问。 “没意思。”我说。 “那干嘛还学?” “那不是为了我的语言丰富嘛!” 我的话一说完,李正宇便笑了起来,结果正好被吃的桔子呛到,弄得身上都是桔子水。我忙拿了茶几上的纸巾帮他擦。不过,我并没有想到我这样的举动会让他们三个人都愣住,因为那完全是条件反射。看到身边的人被呛到,还呛得到处都是,肯定会想到拿纸巾帮忙擦的。我帮李正宇擦嘴角的桔子汁时,他还呛得厉害,咳嗽了好几声,但他的目光却一直在我脸上。 “没事吧?吃东西的时候别笑得太夸张,看看你呛得……”我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发觉得气氛完全不对。 “正宇,还是有姐姐好吧?”女人笑着说。 我总算明白过来了。他们对于我们刚才条件反射行为看成了是姐姐对弟弟的宠爱。不过,那都没什么啦,扮演好姐姐和女儿这样的角色本来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李正宇又咳嗽了几声,想来真的呛得厉害。我想,既然前面的都做了,那就姐姐做到底吧。我起身去旁边的饮水机那里给他倒了杯热水,眼泪都快呛出来了,应该不好受的。李正宇接过杯子的时候跟我说谢谢,我笑了笑。 “正宇,刚才笑什么呢?你姐姐说什么那么好笑,瞧把你呛得!”女人问道。 “哦,那个……”李正宇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笑,“妈,这是秘密!” “老李,看看儿子,现在跟姐姐都有秘密了!” 那位看着我笑得很开心,我知道他的脸上现在写着幸福。其实,他们家看起来真的也很幸福,而李正宇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比早早死去的姐姐要幸运好多倍。 我去卫生间回来时,李正宇已经没有客厅了。女人说李正宇在书房玩电脑,让我也去。我敲门进去的时候,李正宇坐在电脑前不知道跟谁聊得正开心。看到我的出现,他朝我招了招手,然后我才走了过去。他正在网上跟别人聊天,而我没有看别人聊天的习惯,所以转身想回房间看会书。他拉住了我,然后指了指电脑屏幕。屏幕上一个叫‘枫林过客’人这样说道:正宇,动作挺快嘛。不是说回家看生病的爸爸,怎么连女朋友都有了。我没懂他的意思。他又指了指视频里的我和他,我才反应过来。 “谁呀?”我问。 “战友!”他一边回答我,一边快速的在键盘上敲打。然后电脑屏幕上多了一行字“不是女朋友,是姐姐”。 “你不是说我不配吗?”我问。 “是啊!但也不能跟战友说你是女朋友吧!” 我懒得跟他说。来到他们家的第一天,我不知道他们一家三口是怎么想我的,但对于我来说,无论是要做那位的女儿或是李正宇的姐姐,这好像都不是太容易。 在李正宇跟战友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却对这书架上的书关心起来。这么多书,有些还是线装本,真的很难得。我随手拿了一本翻阅起来。 “你有男朋友吗?”李正宇突然问。 “没有,干嘛!” “我战友说你很漂亮,如果没男朋友让我介绍给他。” “切!”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切?是什么意思?同意?” “我对军人没兴趣!” “为什么?” 抬头看李正宇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神里有小小的伤。我突然忘记了,他也是军人。 “因为不懂怜香惜玉,而且脾气也不太好,搞不好会打人的。” “你这是偏见!我战友人很好的,长得也不错,再说你……”他的话没有说完,然后便笑了起来。“你是说我吧?” “脑子转得挺快嘛,我以为你至少得明天早上才能反应过来。”说着,我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自己玩吧,我先出去了!” 我刚从书房里出来,李正宇也跟着出来了。 “喂,你还真是小心眼!”李正宇的话引来了他父母的注意。 “正宇,跟姐姐说什么呢?”那位先问道。 “骆薰,出什么事了?”女人也关心道。 “没事,我们闹着玩!”看两位凝重的脸色,好像以为我跟李正宇发生什么冲突了一般。我可不喜欢他们动不动的就弄出这种神色来,那样会让我很不自在的。李正宇也说没事,但还是跟着我进了房间。 “不用到哪儿都跟着姐姐吧,李正宇小朋友!”我拿过床头柜上的书说道。 “李正宇小朋友?”他好像对这个称呼有点哭笑不得。 我点了点头。 “姐姐!”他突然叫道。我的注意力也一下子被他拉了过去。“你都三十一岁了,还没有男朋友,不担心嫁不出去?” 哎,原来叫我‘姐姐’是颗糖,为的是后面好打我一巴掌。虽然我现在只有二十七岁,但听到他那样说的时候心情还是不太好。二十七岁的女孩并不算年轻了。没听人说嘛,这年头,男人都喜欢那些二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很多好男人也都遭了那些小丫头的毒手,剩下的都是些次品。不是歪瓜裂枣,就是没本事。当然,像我哥哥那样的男人例外。他应该算是精品中的精品,要长相有长相,有本事有本事。不过,像他那样的男人也只会盯着那些小丫头,作为妹妹的我,在她眼里从来都不是女人,现在上了年纪就更没什么看头了。想想,读这么多书干嘛,人都读老了,可好男人都让别人抢走了。 想起国庆的时候和哥哥一起去旅游,为了体验野外露营的乐趣我们还专门去租了两个帐篷。哪里知道其中一个帐篷的支架是坏的,到了晚上搭帐篷的时候才发现了。于是,那天晚上我便和哥哥睡在一个帐篷里。我能感觉到他的不自在,因为那天晚上他在帐篷外面坐了好久才进来睡。我们背靠背的躺下,然后我说,没有把他当男人,所以他不用觉得有什么。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哥哥还在睡着,我睡在他的怀里,仔细想想可能是晚上有些冷本能的靠向他吧。换着是几年前,我可能还真没办法不胡思乱想,因为毕竟喜欢哥哥。但现在,他在我的眼里也就真的只是哥哥了。 “生气了?我,我开玩笑而已。”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说话,李正宇觉得我因为他那句话受伤了。 “出去吧!”我说。转过身,在旁边的床上躺下,让身体可以放松一下。 他看了看我,想是要再说什么的,但没能开口,最后还是出去了。我不是生他的气,只是自己想得有点多了,然后便没什么心情再跟他说下去。不知道妈妈现在做什么,是在看书呢还是在写讲义。都跟她说过了年纪大了,不要再当班主任,可她总是不听。母亲说,这辈子对她说来最大的安慰就是有那些学生,还有就是我。 临睡之前给妈妈打了电话,大概说了一下在这边的情况,妈妈没有多话,不过总觉得在她的心里还是有那位的。有人说过,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如果不爱了,也就不会再恨了。我想,这也是妈妈为什么同意我假装死去的姐姐回来的缘故吧。可是,那位毕竟背叛了妈妈,背叛了他们的爱情,背叛了他们的家。小姨说过,妈妈当初为了那位连返城的机会都放弃了,决定一辈子在那样的小山沟里跟那位一起生活,但最终却被自己义无反顾的爱情伤了 第六章 早上醒得很早,如果是在家里断不可能在早上七点起床的,而且现在又是冬天,在学校里那就起得更晚了,通常要到吃午饭才会起来。 窗外雾蒙蒙的,偶尔楼下还会传来孩子的声音。轻轻开门出去,怕吵到他们,哪里知道两位都起来。那位正在吃早饭,看到我从房间里出来,问我怎么不多睡一会,还早着呢。是还早着,至少这个时间对我来说还早着。 “骆薰,去洗洗吧,完了出来吃早饭!”女人跟我说。 我点了点头,然后进屋拿了毛巾和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把洗面奶往脸上抹的时候,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正漱口的时候,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了,李正宇只穿了件T恤站在门口。我嘴里还有泡沫,回头看了他一眼之后赶快喝了口水漱嘴。 “我马上就好!”我说。 “比想象中的要起得早!”他说完这话便走了。这什么人啊,自己比我起来得晚,还好意思说我。 回房间里穿了外套,觉得今天挺冷,把头发梳了梳也懒得扎起来。在脸上抹了那些该抹的东西之后,我才出去吃早饭。早餐是牛奶、鸡蛋,跟我平时没什么差别。喝了口牛奶正剥鸡蛋,李正宇便换了一身衣服出来。 “不洗澡吗?”女人问。 “吃了再洗!” 我打量着李正宇,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刚起来,可能是出去运动了,我似乎还能看到他头顶上冒的热气。 “爸走了吗?” “没呢!” 正说着,那位从房间里出来。作为一校之长,他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忘记工作。临走的时候他让李正宇好好陪我玩,让我想吃什么就跟夫人说,好让夫人给我做。我除了点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后来想想,其实应该跟他说句‘路上小心’的,那样他可能会感觉好一些。 女人后来跟我说,那位除了生病住院的时候和昨天我回了下午没去学校之外,平时上班是从不旷工的,兢兢业业的干着他平凡而又不平淡的工作。听女人这样说,我倒觉得那位跟母亲很像,母亲也是那个样子,有时候都病得很厉害了,只要起得了床,肯定不会耽误学生的课。 上午和女人还有李正宇一起去了菜市场,我跟那个所谓的弟弟走在一起,遇见女人的熟人都笑问他是不是儿媳妇。女人笑得很开心,说不是儿媳,但像女儿一样。她这样说我有些不好意思,或许她倒真的是把当女儿一样看,可我没那种感觉,而且她那样跟别人说,我也觉得有点那什么。因为儿媳妇这个话题,女人后来跟李正宇说有人要给他介绍对象,说是这一两就有信,到时候让李正宇一定去看看。我听到这话就笑了,回头看李正宇,他正不好意思呢,埋怨女人这个时候提这种事情。 “你一年就回来一趟,不趁着休假有时间赶快见见,哪有机会找女朋友。”女人在这件事表现出了非常坚持的态度。 “妈,以后再说吧!” “以后,以后,每次回来让你去相亲你就说以后。你倒说说,以后是什么时候?” “妈,你自己买菜吧,我走了!”李正宇可能是有点受不了他妈老说这个事,果真一个人走了。女人叹了口气说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这婚姻大事让人操心。然后又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对结婚有什么打算,倒也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之前也有提过一次,但她没有催我,这可能与她自己的婚姻失败有一定的关系。 整个上午,我都跟女人在一起,可能是觉得她的身上有妈妈的味道,所以跟她混了一个上午之后,倒也不会觉得拘束,也跟她聊一些学习和生活中的事。她的性格很开朗,思想与比较活跃,跟我的母亲不同,在她的身上更能找到朋友的那种感觉。 中午李正宇没有回来,他来电话说在同学家里,可能得吃过晚饭再回来。那位回来的时候,我刚摆好碗筷,看到我时,他的眼睛里闪着幸福的光芒。女人一个劲地在饭桌上夸我,说我都好能干的,还帮她做饭,说是李正宇能找到这样的媳妇她也就什么都不担心了。我笑了笑,想起李正宇上午被说到要相亲的时候还不好意思,那么大的人了,还会脸红,这年头也难得遇到这样的男孩吧。 女人织毛衣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电视,不过节目并不吸引人,不知不觉的也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被子,女人的毛线放在旁边,四下看看也没发现她的身影。家里很安静,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的样子。手机铃声很刺耳,我揉了揉眼睛之后接了电话。小姨来的,可能也是太担心,知道没事也很安慰。挂了电话,一个人在客厅里叹气,时间还就这样白白的浪费,如果没来这里,不管是学校还是生活的那个城市里都有很多可以做的事,现在我却在这陌生的家里扮演着别人的女儿。 回到房间,床头柜上的书安静地躺着,我也不想理它们。拿了个记录本出来,然后在上面下意识的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象潮水一样疯狂是因为我爱你,你象大海一样从容是因为你不在乎我。这句话是很久以前在清华BBS上看到了,因为觉得很好,所以只一次便牢牢的记在脑子里。 漠地,怎就想起哥哥了。王国维说: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哥哥现在至少已经达到了第二种境界。虽然男人有抱负很好,但只要是人就得生活,而工作和事业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并不是全部。 手机里保存着国庆跟哥哥去旅游时的照片,有一张是哥哥不是知道,那就是他睡着的脸。第一次那样静静的、认真的看他的脸,会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我以为哥哥的脸在我的脑子里再熟悉不过,但后来想想才发现,其实我脑子里哥哥的脸都是比较模糊的,好像从来没有认真、仔细的看过他,这可能是太熟悉的缘故吧。 女人从外面回来后叫着我的名字,我应了一声,半分钟后她就出现在我房间里。 “没着凉吧?想叫你回房间睡的,又怕吵醒你了。” 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不是我的家,就那样在人家的沙发上睡着了,怎么也有些不礼貌。 “凤阳这地方小,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能跟你们大城市比,觉得无聊吧?” 我笑了笑,嘴上说没事,但我真的觉得无聊了。来到这个家里刚过三十小时,我已经想离开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把心放开一点,或许会觉得好些,但那好像很难。他们怎么说也是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人,我既不能像对待普通遇见的人一样对待他们,也不能拿他们当亲人。现在,我真的很佩服那些做演员的,演什么像什么,原来以为很容易的,如今看来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有人给我拿了两条鱼,你喜欢怎么吃?”女人问我。 我笑了笑,说怎么都好。女人乐呵呵的去厨房收拾鱼了,我又开始无聊起来。 那位下班回来后一直陪我聊天,事实上我们也没什么可聊的,直到后来我们聊起了诗词,聊天才一直延续下去。晏殊的《清平乐。红笺小字》、欧阳修的《浪淘沙。把酒祝东风》、柳永的《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王安石的《桂枝香。登临送目》、贺铸的《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一首首千古传诵的佳作被那位一一道来。不过,词我还是更喜欢纳兰性德的。王国维曾说纳兰是自宋以来第一词人,我看一点也不为过。不管是蝶恋花、临江仙,又或是贺新郎,纳兰性德都是佳作频频。《贺新郎。亡妇忌日有感》与苏轼名篇《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相比,并无逊色。《亡妇忌日有感受》作于康熙十九年五月三十日,即纳兰之妻去逝三周年之际。全词以‘此恨何时已’起笔痛切呼号笼罩全词,以‘清泪尽,纸灰起’结尾,血泪凝成,真情谱就,追悼之怀,怆然忧伤。顾贞观曾云:容若(纳兰性德字容若)词一种凄惋处,令人不能卒读。而陈维崧更认为纳兰有南唐二主之遗风 第七章 吃过晚饭后我还跟两位出去散了会步,没有想到小镇的夜晚是另一番风味。遇到熟人的时候人家总是拿眼瞄我,他们的心态我多少可以猜到一些的。上石梯的时候,后面突然有人扯了一下我的围巾,吓得我差点仰过去,还好有人托住了我,不过我还是吓得脸色煞白。 女人批评着儿子,说是怎么能那样跟我开玩笑,差点出大事。我因为被吓得不轻,一时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心脏怦怦乱跳,以为自己刚才会摔断胳膊,摔断腿。那位也教育起了李正宇,说是都是带兵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他问我有没有事,我看着他,实在不愿意在他父母面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即便是弟弟,这也有些过了,我在心里跟自己说,下不为例。 路灯下,我们的身影细长而扭曲。我曾无数次的和哥哥一起漫步在蓉城的夜晚,可是,那里的街灯太亮了,亮到看不到我们的影子。 “去哪儿啦?”李正宇在后面问我。 我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又生气啦?你可是姐姐,弟弟玩笑开过了而已,不用这样吧?”他又说。 “你的兵也跟你开这样的玩笑吗?”我说。 “他们不敢!” 我叹了口气。也对,我跟他一个当兵的废话干嘛,这不就是古人说的秀才遇兵,有理说不清嘛。 临睡之前那位来了房间,问我被子暖不暖和,要是不暖和再拿床被子来。他看我的眼神很温柔,我知道那是父亲的慈爱。他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很礼貌的跟他说晚安,他小声地叹着气,可能以为我没听到。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我却没办法让他如愿。 在床上翻来覆去,可能是因为下午小睡了一会,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了。披着外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真的没有想到,在我的人生里还会有这样无法成眠的夜晚。想给哥哥或是妈妈打电话,发现时间太晚。如此良辰,我却无法消受。窗外,雾气沉沉,夜,已经深了。 早上起得有点晚,那位早已经上班去了,女人也出去了,李正宇坐在客厅里看《士兵突击》。去卫生间洗漱了出来,李正宇已经给我准备好了早餐。他坐在一边看我吃,还真是让人不自在。 “你用什么化妆品?”他看着我的脸问。 我有些莫名其妙。 “三十一岁的女人还能保养得这么好,不容易吧?肯定没少往脸上砸钱。” 我喝了半杯牛奶,但因为他的话再也吃不下去了。 “我有钱,你管得着吗?” “管不着。所以,趁看上去还年轻的时候赶快嫁人吧。爸爸一想到你三十一岁还没嫁人,都不知道叹了多少回气。” “放心吧,我很能干的,不嫁人也能养活自己。不但能养活自己,还可以生活得很好。”我咬牙切齿地说。 一口气喝完牛奶,然后站起来去了客厅。电视里袁朗正在折腾想加入老A的许三多、成才等人。我平时不怎么看电视的,但《士兵突击》我却看过两遍。 “应该有看过《士兵突击》吧,喜欢谁?”他问。 我没有回答。 “袁朗?高诚?史今还是成才?” 我还是没回答。 “该不会是许三多吧?” 正说着,许三多那口大白牙又出来了。李正宇看着我,然后一个人笑了起来。 “像许三多那样的人也只能是影视作品里的人物,在现实的生活里,他那样的人在部队里应该是很难出头的。” 李正宇笑了笑。 “袁朗、高诚、史今、成才、许三多,你好像还忘了吴哲吧。”我一边看着袁朗折腾许三多,一边说。 “理由呢?喜欢吴哲的理由。” “理由嘛,很简单。”我看了看李正宇,他正期待着我的答案。“因为他是高学历,不是说是光电硕士吗?” “你就这么衡量人吗?”他显得有些不高兴。不,不是高兴,是非常不高兴。 “有问题吗?”知道他不爱听,所以故意那样说。 “研究生了不起啊!”他嚷道。 “了不起倒是没有,但应该会比较懂礼貌!” “懂礼貌个屁!三十年都不回来看一眼亲爹,好不容易回来了,连声‘爸爸’都舍不得叫,读那么多书有屁用啊!” 李正宇的话正说到我痛处,也不能说是我的痛处,是我没办法跟他说明白,也没办法让他理解的地方。是的,我没办法叫那位‘爸爸’,即便只是假装叫一下,我也叫不出口。所以,对于李正宇的指挥,我无言以对。 站起来,回房间,心情暗暗的有些不爽。我后悔了,后悔来作这样的人生体验。当初母亲并没有非让我来不可的,只是小姨一直在旁边说,而我完全可以选择不来的。 今天的天气阴冷得厉害,从窗户吹进来的风总是干巴巴的冷呛,来之前我没有想到这里的冬天会是这样冷的,后悔没有带一件更保暖的外套。想到那位,我便叹了口气,手中的书再也翻不到下一页。他应该是很伤心吧,期望了三十年的女儿站在眼前,却从不曾叫过他一声‘爸爸’。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可是要管一个不相干的人叫‘爸爸’那是需要勇气的。像当初,妈妈领养我的时候,我足足叫了她一年阿姨,后来才改口叫妈妈的,那不只是两个简单的字,是一种心情,一种感情的升华。 吃午饭的时候,因为心情不是太好,所以也没有吃几口。那位担心的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李正宇拿眼睛瞄我,他的意思我懂。那位那么关心我,而我却如此吝啬。 午饭后,我跟他们说下午想去妈妈从前的学校看看,那位点了点头,说是要陪我去。李正宇听到之后马上反对,说那位的身体不好,今天外面又那么冷,去山顶的小学也没有车可以到达,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那可麻烦了。不过,那位很坚持。 “您的身体要紧,还是我自己去吧。”我说。 “要走一个多小时呢,你又不认识路,怎么去。这么多年,我也没能为你做什么,要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到,那我还有什么脸做父亲。”他有些激动,话也很伤感。女人在一边忙劝他别激动,说是心脏不好的人怎么动不动还好激动。那位摇着头,说女人不懂。 “您不用为我做什么,健健康康的就好!”我说。 那位看着我,眼里饱含着泪花。 “看看,孩子都这么说了,你就别再坚持了。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不是存心让孩子难过嘛!”女人马让劝说道。 “正宇,你陪姐姐去!”女人回过头对儿子说。 李正宇没有答应,我看到女人拿眼瞪他。 “知道啦!”李正宇显得有些不情愿地说。 一场小小的风波便这样平息了。后来我听到女人在房间里和那位的对话。女人说,别太着急啦,女儿也不是怨你,毕竟快三十年没见了,你决得给她点时间,她能回来看你,这说明她的心里还是很在意你的。那位叹了口气,说是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即便是我说不怨他,但眼睁睁看着女儿却没办法亲近,心里总是堵得慌。女人又劝了他几句,说是心脏不好的人不要想那么多,时间长了孩子会亲密他的。 “走吧!还愣着干嘛!”李正宇回房间拿了外套出来,看他那样子应该是很不高兴的。也对,从我到来的第一天他就是这个样子,上午我还把他惹毛了,刚才又把那位弄得很激动。站在他的立场来看,我这个姐姐有还不如没有,省得大家都别扭。 一路上,李正宇走在前面,他连回头看我一眼都没有,可见心情真的很坏。我又一次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开始往山上走的时候,路上除了我们之外基本上看不到别人,老实讲,如果是我一个人来,还真觉得有些害怕。山是那么高而陡峭,山间小路还算好走,但看不到人家,也看不到人影,远处、近处除了枯死的荒草和在寒风中瑟瑟抖的树木,再无其它。这个季节,庄稼再已经收割,也不是农忙时节,路边的庄稼地是翻新过的,但什么也没有种,应该是要等到来年才会有新生命的开始吧 第八章 一只野狗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用那双看上去有些凶狠的眼睛盯着我,而且鼻子里好像还发出什么声音。我的腿一下子迈不动了,有想跑的冲动。可是,我只有两条腿,它是四条腿,我应该跑不过吧,而且跑一向都不是我的强项。“李正宇!”我大叫着。那狗冲我叫了两声,我吓得不敢动,也不敢再叫。心里想着,如果今天我被狗咬了,我肯定跟李正宇没完。 李正宇那小子干嘛呢,怎么还没不来呀,那狗慢慢朝我过来,眼看就要咬到我了。我终于没能沉住气,撒腿跑了。结果就是,狗没有咬到我,因为李正宇把它赶跑了,但我却在逃跑的过程中扭伤了脚。 “你好好的干嘛招惹狗?”李正宇蹲下来帮我看扭伤的脚的时候说。我一气,用受伤的那只脚想踹他,可他反应超快的,不但躲过了我的突袭,而且捏住我脚的手相当用力,最终疼得我在地上哇哇大叫。 “我上次有跟你说过,不要跟我动手!”他没什么好气的脱掉了我的皮靴。他帮我揉脚的时候很温柔,一边揉一边问我疼不疼。我不想理她,所以即便是疼我也咬着牙不出声。 “疼就说疼,忍着干嘛!”他看了我一眼说。 “谁要你猫哭耗子!”我把脚缩了回来,然后把靴子穿上。 “我说你这女人怎么那么难伺候!早知道,让狗咬你,省得你叽叽歪歪的。”李正宇沉着的脸很臭,我知道他现在是真的生气,不是闹着玩的。但是,我现在也很生气。 想自己站起来,才发现是那么难。一连两次都跌坐回地上,屁股有些疼,但那不是主要的。这种时候特别想念哥哥。哥哥即便是话少些,冷淡一些,但哥哥绝对不会看着这样难受而无动于衷。这个时候,觉得李正宇还真是狠,他不只是不懂怜香惜玉,他根本不算男人。 在我又一次试图站起来的时候,李正宇拉了我一把。他说我这个样子是没办法走到山顶的,所以今天只能先回家,改天再去学校。但是,我没有同意。其实,在这个地方我真的待够了,昨天晚上我就想好了,后天一早就回去。那位的身体虽然不太好,但也没有他在电话里说得那么严重,还能天天上班的人,哪像会不久于人世。而且我还有毕业论文没有完成,那可是大事,马虎不得,不能让时间在这里无谓的流逝。 “我说你怎么那么固执!你要是我的兵,我早就……”李正宇的话没有说完。 “早就什么?”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其实,你完全可以不来的,告诉我应该怎么走就行。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至少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有冲突。” 一拐一拐的走了两步之后,我被李正宇拉住了。然后他在我前面蹲下,那意思是要背我。我站在那里没敢动,才吵完架,他就干这种事,情绪上怎么也有点转不过来。 “上来啦,还愣着干什么?”他催了一句。 “不用,但还是谢谢你!” “虽然你没当我是弟弟,但我一直当你是姐姐!”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非得在这种时候说这样感性的话,那不是存心让人心里不好受嘛。我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 他的背宽大而温暖,可能因为是军人训练的缘故,他的肌肉可比哥哥结实多了,所以在他的背上也让人觉得很安全。 “你一直都那么固执吗?到底是像爸爸还是像你妈妈?”李正宇背着我在山路上边走边问。 “是啊,像谁呢?”我苦笑了一下。 到山顶的时候我让李正宇放我下来,如果不是我非坚持要上山,他也不会弄得那么辛苦。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从包里拿出湿巾想给他擦汗,哪里知道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反倒弄得我的手那样举着有些尴尬。 我跟他说谢谢,他笑着摇头,说谁让我们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但是,天知道,我跟他根本没有半点关系。山顶的风很大,这个时候才真的后悔出门之后应该加件衣服,感觉冷风穿过一层层布料直袭我的肌肤,那感觉真不好受。李正宇指了指前面挂有国旗的地方说,那就是学校了。看到母亲三十年前工作过的地方,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好像身体也变得暖和起来。想要快些过去,所以即便是扭伤的脚还有些疼,我也疼不了那么多了。 因为是上课时间,校园里比较安静。旁边的教学楼里传出阵阵读书声。李正宇说,以前这里的教室都是土墙瓦房,遇到下大雨的时候房子总是漏水,学生的学习环境比较差。现在的教学楼是前几年才修的,虽然有些惋惜没有看到当年母亲执教的讲台,但又很庆幸现在的学生有这样好的学校环境。 “还有印象吗?”李正宇问。 我摇了摇头。从来没有到过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印象。妈妈说,姐姐刚离开这里的那阵总是天天吵着要回去,如果姐姐现在还活着,她的记忆里应该还有这所学校的印记。操场边有一棵老黄桷树,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就是那位说过的姐姐常在下面玩的大树。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当时姐姐可能的情形,想象着母亲下课后发现姐姐贪玩弄脏了衣服后生气的样子,又或是姐姐挨打后哇哇的哭叫和委屈的样子。不过,那样的情形也只能是想象。在母亲的记忆里,这所学校总是有它的一席之地,即便在这里也发生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但那总不影响记忆在脑子里的贮存和提取。 “你以前有来过吗?”我问李正宇。 “来过!爸爸还曾在这里教过几年书,后来才调到镇上的小学。只是,那时候我都跟妈妈住在医院,爸爸天天家里、学校两头跑,所以我来这里的次数很少。” 我不知道那位后来在这里任教是作何心情,但命运有时候又完全是自己无力抗争的。 下课铃响的时候,一帮孩子冲出了教室。他们在操场上嘻戏,又或是在楼道里追打,现在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是用什么也换不回来的金色年华。我用手机拍下了这里的旧貌新颜,我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是母亲当年存在的,但不管这里如何变迁,天永远还是那处天,地也永远还是那片地,沧海桑田埋藏的也不过是历史的印迹,会存在的东西永远存在。 走的时候摘了几片老黄角树上的叶子放进包里,我能带走的也仅仅只有这个而已。李正宇问我为什么不自己也照几张相,我摇了摇头,因为我根本不属于这里,所以我不愿意让这里记住我,也不愿意让我记住这里。 下山的时候李正宇一直问我脚怎么样,是不是真的能走,不要太勉强了。我忍着疼强颜欢笑。事实上,脚已经肿了,因为靴子显得很挤,脚也很不舒服。但是,那么远的路,我怎么能再让李正宇背我。可是,我没能坚持多久,最终还是把身体交给了李正宇的背。 李正宇说,虽然我有些沉,但对他来说,我的体重还不是问题。当兵近十年了,长时间的训练已经让他习惯了负重奔跑。他说,现在背着我,就当自己是在部队训练就行了,而且训练条件比部队好多了,因为这里并不缺氧。发现他脖子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他说那是‘爱尔纳突击’留下的纪念。对于爱尔纳突击我略有耳闻。 (注:爱尔纳突击始于1992年的国际侦察兵竞赛,由爱沙尼亚国防部、国防军司令部等机构主办,是远距离敌后渗透侦察作战对抗学习活动,邀请各国特种队参加,地点选在堪称世界作战环境最恶劣的爱沙尼亚东北部的原始森林里,竞赛以高难度、大强度、远距离、多课题和“惊险惨烈超乎想象、真枪真弹酷拟实战”而闻名世界。它强调在模拟实战的背景下要求参赛的小分队在“敌占区”内完成长距离、多课题侦察作战任务。参赛队员要在长达4天3夜近80个小时的时间里,在环境恶劣的原始森林中,携带30-35公斤的装备器材及生活用品,避开分布在各交通要道和必经之路的大量假设敌的围追堵截,长途奔袭近100公里。中途还要分别进行攀登、划舟、埋排雷、森林、沼泽地奔袭等14项技术科目的考核,期间只有不到3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它旨在通过很强的实战性和苛刻的比赛规则检验参赛的各国侦察兵在复杂地形和体力超常消耗的情况下,熟练使用手中装备以及协同作战的能力。1998年,中国特种兵首次应邀参加此项比赛,成为欧洲之外唯一被邀请的参赛国。) “国际侦察兵竞赛?” “这个都知道,本来还想给你解释的。”李正宇笑道。 后来他说,‘爱尔纳突击’本身就是高强度、高危险的真枪真弹实战,所以在之前的训练也是相当残酷而且相当辛苦的。他们在参赛之前,一起训练的翻译活活累死在了训练场上,而当时离出征爱尔纳只有几天了。很多场面,如今想起来既惨烈,但也英勇。2000多平方公里的竞赛区域原始森林的覆盖率达到90%,松枝、腐叶层层叠叠,枯枝、朽木七横八叉,青苔遍地,无路可走。其中沼泽地占50%,有相当一部分沼泽地下有流沙,若“一不小心”陷进去就可能永远上不来。最糟糕的还是那些无名的毒草,碰一下,皮肤便会立刻红肿,像针刺般痛,几乎每个队员手上都有毒草留下的纪念:被刺的地方脱了一层皮。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李正宇的手上有脱过皮的地方,原来那都是‘爱尔纳突击’留下的纪念。 第九章 这个特种兵出身的男子,在知道他的那些经历之后,我突然有些怕他。想起那天打了他一巴掌,又想起之前上山的时候还用脚踹他,我根本就是老虎嘴里拔牙嘛,难怪他跟我说,不要跟他别手。也对哦,像他那样的人,残酷的训练早已经让他的身体对威胁产生了条件反射,所以如果那天我打他一巴掌的时候,他要是没能控制住,一掌下来,我还不得马上去见阎王爷。 我让他放我下来,说是自己能走。他停住了脚步,然后侧过头来,问我是不是有些怕他了。我傻傻地笑,说怎么可能。他说不会伤害我的,那么辛苦的学那些东西来,不是为了对付自己人。 回到镇上,他先送我去了医院。医生说虽然情况并不严重,但脚还是会肿几天,可能走路会不太方便。我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打算后天回去的,如今脚肿成这样,看来后天是没办法回了。李正宇背着我从医院出来,偶尔会跟医生或是护士打个招呼,他说他的母亲退休之前在这家医院工作,所以这里好多人都是认识的。不过,别人也理所当然的把我误会成他的女朋友,他笑呵呵的解释说是姐姐,不是女朋友。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真的有这样一个弟弟也不错,只是现在我还没有学会要如何当他的姐姐。那位看到我脚上缠着的纱布,一副很担心的样子,女人也关心的问我们是怎么回事。想到被狗追,真是这辈子最丢脸的事。但更可恶的是李正宇,他把我丢脸的事描绘得如同电视直播一般,简直让我没脸做人。不过,后来女人帮我说了李正宇,责备他没有照顾好我,不但让我被狗追,还把脚也扭伤了。 临睡之前那位进来拉着我的手问我脚还疼不疼,浓浓的父爱在房间里弥漫,我陶醉在幸福之中,而这样的幸福是我从来不曾体验过的,看来有父亲真的很好。那位刚出去,我正准备躺下,李正宇又进来了。他大大咧咧地在我床边坐下,然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掀起被子就要看我的脚,搞得我很慌张。脚肿得很厉害,他说我是遭报应了,谁让我不听话非得带着扭伤的脚还要去山顶的学校的。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气,很感激他,背了我那么远的路,不然我的脚可能都要废了。 一个人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是因为脚疼睡不着,还是因为被狗追的经历给吓倒了,又或是因为李正宇给我讲的那些事,反正两只眼睛一点也没有要闭的意思,很是讨厌。哥哥在我叹气的时候来了电话,知道我去过妈妈以前的学校,也知道今天发生的丢脸事件,哥哥在电话那头笑了两声,说我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没有一点常识,两条腿的人哪里能跑得赢四条腿的狗。 “什么时候回来?”哥问。 “想后天的,不过脚这个样子,恐怕有点困难。”我说。我早就想回去了,在扭伤了脚之后还要那样固执的去山顶的学校,也是因为我想回去了。 “要我去接你吗?”哥又问。 “好啊,但你都那么忙。坐火车得十一个小时,你来的话就太辛苦了。” “我看看能不能挤出时间吧!”哥哥考虑了一下说。 我拿着手机笑了起来。想想上学的时候,学校离家也不近,坐长途车都要五六个小时,但哥哥每学期都会去学校看我。 “哥,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你一共去我们学校多少次吗?” 哥哥没有说话,约莫半分钟后,他说一共34次。我愣了一下,我一直没有仔细的算过,大概也就二三十次吧。 “怎么那么清楚?” “一学期去四次,但第二学期你失恋了,所以有一个月我去了两次,还有一次是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所以那学期也多去了一次。” “为什么每个月都去看我?你不知道,同学都说你比男朋友还准时,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男人。” 哥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我知道我提及了不应该提的话题,哥哥说过的,我只能当他是哥哥,不能当他是男人。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我依然很怕哥哥生气,害怕他不理我,这好象成了一种习惯。我打哈哈的扯到李正宇身上去了,不希望我们之间变得很奇怪。 “骆薰!”哥哥在电话里叫我的名字。 我的心跳突然之间慢了半拍,我突然害怕听到哥哥后面说的话。虽然说已经死心了,已经不想我们之间再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但仍然不愿意从哥哥嘴里听到拒绝的话。所以,我在哥哥开口之前说太累了,想睡了,没有给哥哥机会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挂了电话后,我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好象刚才要是晚一步就会发生什么大事一样。我知道,哥哥依然在我心里那般重要,这是铁打的事实,可能永远也无法改变。 本来就睡不着,因为哥哥的电话就更没办法睡着了。想起来喝水,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我以为是李正宇在玩电脑,所以也没多想的过去推开了门。那位正认真的看着什么,因为太认真了,所以都没有发现我已经站地旁边。照片上是一个婴儿,如果我没有猜测,那个婴儿应该是夭折的姐姐。会在半夜看着还是婴儿的“我”,那种心情是何等的悲伤,而“我”就站在他身边,他却没有办法靠近“我”。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他马上回过头来。一下子,我们变得有些尴尬,一时间我也没知道应该怎么办。 “怎么还没睡?”他先问我。 “那个,我想起来喝水。”我结结巴巴地说。 “哦!你坐着,我去倒!”他把我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却去外面倒水,这让我的心里有些难受。作为父亲,他怎么沦落到此般地步。我不知道当初他跟那个老师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回事,但不管有没有那回事,至少今天他作为父亲是完全合格的。妈妈对我很好,当年的事无论真假,我想对于三十年后的他们来说都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事实已经是劳燕纷飞,他们是完全陌路的两个人了。但是,看着他还保留着姐姐婴儿时的照片,在如此这般的夜里一个人看照片,我觉得他配我叫他一声‘爸爸’。 他把水递给我的时候,眼里写满了关爱。我想对他笑来着,但脸突然有些僵。 “你脚不方便,要喝水打个电话叫正宇就是。”那位关心地说。 “已经给你们添很多麻烦了!”我说。 “不麻烦。正宇是弟弟,照顾姐姐是应该的。我对不起你,不管当初是怎么样,总之没能尽到抚养你的责任。现在想补偿你,恐怕都没机会了。”那位还真是,动不动就有些煸情,弄得我很不自在,也觉得很对不起人家。 后来他把照片给我看,照片上题有字“李悦周岁纪念”。姐姐叫李悦,那位说当初取这个名字是为了让姐姐一生都过得开开心心的。可是,他却不知道姐姐那么早就夭折,他以为母亲带走姐姐后改了姓和名字,所以现在女儿才叫骆薰。 “你妈妈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吧?”他问。我点了点头。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无论是在哪个年代都会过得不容易的。他显得有些伤感,想来是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 “您早点休息吧!”我说。 他点了点头,然后把我扶回房间。看着他离开,我的鼻子有些酸,‘爸爸’就那样脱口而出。这是我活了二十七岁第一次叫‘爸爸’,一直都没有爸爸这种概念的人,现在叫‘爸爸’这样的称呼总是显得别扭和陌生,而且还觉得那个称呼与我格格不入。他回头看我的眼神写满了激动与欣喜。 “晚安!”我又说。 他笑着点点头,一连又说了几个‘晚安’,好像差一点就热泪盈眶了。我受不了这种感情的冲击。我不知道妈妈以前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我跟随妈妈生活的这十几年来,妈妈给我的印象是感情平和,不会太激动,也不会太生气,她的性格是那种包容和大度的,很难想象当初她会和这位闹了两个星期后离婚,然后还带走了孩子。我想,或许姐姐的死对她来说是很大的触动,让她的性格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不管怎样,她都是一个好妈妈,这个世界上我最亲也最爱的人。 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家里的气氛变得有点不一样。那位看到我的时候,马上过来扶我到沙发上坐下。女人乐呵呵的跟我闲话,问我怎么不多睡一会。老实说,我倒是真想睡到自然醒,可这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睡着也不那么踏实的,而且还怕人家说我没家教,说妈妈没有把我教好,我怎么样不好也就算了,但不想人家背后说妈妈的不是。 那位是带着笑容出门上班的。虽然我没再叫他‘爸爸’,但他依然很开心。女人说昨天晚上那位一夜都没有睡好,因为太兴奋了,一个劲地说女儿终于叫他了。我听了觉得不好意思,原本那么简单的两个字可以让他这样幸福,其实早应该这么做了。女人给我做了荷包蛋,说是有营养,可我觉得那东西太腥了,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全给吃完。李正宇在旁边看我吃得那样费劲,他说不喜欢就别吃了,不用那么勉强的。但是,这毕竟是他妈妈的一番心意。东西是小,但心意不能不拒绝。 上午,女人又去买菜了。家里又只剩下我和李正宇。经过昨天的事之后,我们关系好像比较缓和,而且怎么想都觉得有他那样一个体贴的弟弟没什么不好。 我们俩一起看《士兵突击》,每次看到吴哲出来的时候,李正宇都回头瞧我。后来我终于笑了起来,说不用那么在意,那天说的话不过是随口说说,不用当真的。 看到许三多杀人后的一系列的反应,我的目光不自觉的飘到了李正宇的脸上。他也经历过许三多经历的那些事吗,那些恐惧和害怕是如何克服的呢? “别盯着我看,即使你是我姐姐,我也会不好意思!”李正宇说。 “哦!还脸红呀!”我边说边笑了起来。他别过头去,说我无聊,但后来自己也笑了起来。这小子真可爱,比我认识的军人可爱多了。 气氛变得很好,我们一边看一看讨论着《士兵突击》这部电视剧。但是,这个时候李正宇的手机响了,然后他原本微笑的脸沉了下来,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挂了电话后,他的脸就臭臭的,不再跟我讨论《士兵突击》,甚至还换了个台看别的。 “怎么啦?”我问。 “没事!”他的回答很干脆。 “但是你……”我的话没有问完,他便站起来去了书房。后来我所看到的就是他在书房一直打游戏。我不知道那个电话是谁来的,也不知道那个人说了什么,但我知道对李正宇来说不是好事,不但不是好事,可能还是很不好的事,不然他的反应不会那样。 女人回来的时候我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下,她想了想说她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之后,女人一边做饭一边给我讲了李正宇的爱情故事。李正宇之前有一个女朋友叫黎舒,是他的高中同学。当年,李正宇上了陆军学院,黎舒也考了所不错的大学。两个人是在大学时开始书信往来而后恋爱的,一切都顺其自然。毕业后,李正宇去了西藏,黎舒回来在电力公司工作。两个人的感情一直都挺好的,但分隔两地,一年到头只有李正宇休假两个人才能在一起,而那样的日子又很短暂。于是,黎舒便劝李正宇转业。对李正宇来说,军人是很神圣的职业。而且当初他也是喜欢才考的军校,所以断不可能那么早就脱了军装。因为这事,两个人没少吵。后来,黎舒说,如果李正宇不转业,他们就只能分手。别人谈恋爱可以成双成对,自己谈恋爱却形单形只,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虽然当时李正宇不舍,但还是同意分手了。从那以后,李正宇再没谈过朋友。休假回家来,别人有给他介绍对象的,他也不愿意去看,应该是在心里还给那个叫黎舒的女孩留有位置。 吃午饭的时候,李正宇一直没有说话,那张脸也总是沉着。女人看着儿子直叹气,但又完全没有办法。 下午,我说要去镇上买点东西,非让李正宇扶我去,那家伙虽然挺不情愿,但也没有拒绝。临走之前,我跟女人说,别担心,我会好好劝他的。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做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忘记那个曾经很爱很爱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自己都做不到,怎么可能让别人做到呢。 “到底买什么,告诉我来买就行了,怎么那么固执!”他扶着我下那坡石梯的时候抱怨道。 “别说那么多,扶好我就行,再把我摔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真不懂,女人怎么那么麻烦。脚都成那样了,还到处走什么走!”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他抱怨两句我也没计较。 “你到底行不行啊,都说我背你啦,干嘛非要自己走!”他又开始抱怨了。 “虽然你的背很宽也很温暖,但我不想你太辛苦了!”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他可能是想说我什么的,但没想到我那样说,一下子也愣住了,没有再抱怨。 “干嘛突然那样!”他反应过来后显得有些不自在。 “是真心的!我来这里好几天了,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特别是昨天,我那么固执的要上山,你背着我走了那么远,真的很辛苦。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谢谢你,但看着你那样背我的时候,我很心疼!”老实说,说这些话还真是要命。通常这些话我也只用在小说里面,从来没有当着谁的面那样说。即或是心里也真的是那样想的,但说嘴说出来是两回事,自己别着也觉得有些肉麻和煸情的。 我想,李正宇也没有听谁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吧,所以他别扭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他蹲下身来,说是见不得我走路一拐一拐的。但是,我知道,他是心疼我,所以才会背我的。 “李正宇!”我说。 “嗯?” “上午是她打的电话吧,黎舒!” 李正宇停下了脚步,然后侧着头问我都知道些什么。果然,知儿莫若母,女人一猜就中。还真没看出,李正宇还是一个挺长情的人。 “我妈说的?”他停下了脚步,“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你还喜欢她吧?”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 “她要结婚了,下周六。” 李正宇的话让我一下子愣在那里。我想象过很多种情况,比如说那女人打电话来想重归于好,又或是剪不断理还乱,想没完没了,哪里知道会是红色炸弹,这下李正宇没得救了。 “邀请你去吗?” “不是。同学来的电话,说她要结婚了。” 难怪他的心情那么差,原来是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他。 “你去吗?” “不知道!”李正宇叹了口气,然后再也不愿意说话。我把双手合围在他的脖子上,脑袋就靠在他的耳边。他的身体很暖和,这样做既能让我取暖,也能安慰他,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他背着我在街上转了一圈,我当然也什么也没有买,而他也完全忘记了我是说要出来买东西的,他自顾的走着,可能都忘记了背上还背着我。 “姐!”回去的时候他突然这样叫我,一下子还真反应不过来。 “啊?什么?”我显得有些惊慌。 “为什么那么多年的感情,说分手就能分手呢?”他问。 “你不能分手,是因为你还爱她;她能分手,是因为她已经不爱你。”我知道这样说有些残酷,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别人都要结婚了,难不成还要给他希望,这傻小子没准还真就傻到头了。 “正宇,都会过去的!”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因为说什么都没用,会心疼的心依然会哭。 “你有没有读过《缘分》那首诗,作者是在拉萨的一名军人,现在想来他真的写得很好。”李正宇说。 虽然读的书不少,看过的诗词文章也不少,但写字的人也太多了,我哪可能都看过。不过,后来李正宇给我背了那首诗: 谁说缘分是五百年前的相遇 谁说姻缘是千年苦守几世修行 是月下老人牵错了红绳 还是你姻缘薄根本就没有我的姓名 一错再错,让我驻足雪域 忍受紫外线的辐射炙烤身躯 面对寒冷的空气沉寂心灵 反复审视那三生石上支离破碎的谒语 匍伏在大昭寺前 用头额贴近佛祖像前的石板 心头涌出悲楚无限 宁愿泪水化为那盏寂寥的青灯 宁愿身躯化为那株苦涩的菩提 悲悯世人的佛祖啊 请您微启的嘴唇道出爱的玄机 请您拈花的手指抚去爱的情欲 好让自己在剃度那瞬间即逝遗忘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