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方的八月早已透着一丝寒意，早晚冻得人发抖，而正午却又热得人喘气。真应了那句俗话——“早穿棉袄午穿沙，围着火炉吃西瓜。”又因接连下了几天的淫雨，一阵风吹来，使人不觉的打个冷颤。 街上的行人稀少，一个个脚步匆匆，紧蹦着身子，似乎冬天已经来临，要尽最大的努力保存体内的热量。连街道两旁的一座座两三层的楼房，也似乎显得非常的的灰暗、低沉。这全然没有平时县城少有的热闹景象。 于有杰从街东走到街西，又从街西走到街东，县城唯一的一条街让他觉得是那么的长，那么的陌生，似乎有意在排斥他。是的，也许这个农民的儿子就不应该站在这条街上。他没有胆量去询问来往匆匆的行人，他很自卑，他觉得偶尔看他一眼的城里人就像看一个叫花子一样。但是，他们那里知道，这个寒颤颤地、衣着破旧、一双破黄军鞋沾满泥巴、几乎辩不出颜色、神情忧郁并显得有些孱弱、但眼睛闪亮的年轻人的怀里，却揣着一张本县最高学府的录取通知书。而且，更令他们不敢相信的是，这个年轻人的中考成绩是全县第四名。能进入这样的一所学校已属不易，而令城里人感到惊鄂的是——这位中考成绩全县第四名的学生竟是全县最穷的乡的一位目不识丁的农民的儿子。以至负责报名的老师把于有杰的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的看，又用怀疑、审视的目光看了他好半天，才摇摇头，不觉暗自失笑，格外认真地给于有杰报了名。并且，在于有杰以后三年的学习生活中给了他很大的帮助和关怀。当然，这是后话。 县一中的教学质量在全自治区都是有名的，这里每年都能向清华、北大这样全国一流的大学输送一两名毕业生，她的高考上线率平均每年都在百分之八十以上。这里聚集了全县最好的老师，有一多半是在那个年代响应党的号召，自愿到这里支援边远地区的热血青年，其中，还有不少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他们扎根于此，默默地将自己的青春和智慧奉献给这片土地。报名、安排住宿仅用了一天半的时间，第二天下午便是“开学典礼，”第三天就正式上课。这在县内四所直属中学中是最快的。 于有杰第二天早上才背着简单的行李匆匆到学校报到。本来他父亲要来送他，他执意不肯。到中午报名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才跟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来到县一中，迟迟疑疑地从怀里掏出录取通知书。班主任唐老师——也就是那个给他报名的老师刚想批评他几句，但看到他满身的泥巴，没说什么，亲自把他带到宿舍，给他安排了床位，又帮有杰把铺盖——一床用各色花布拼成的旧被、一条脏兮兮、油光可见地破毛毡铺好、放好——连个枕头都没有。盯着床铺皱了皱眉，，转身走了。临走时对有杰说：“打盆水好好洗洗。校规很严。交粮买菜票在伙管室，最后一排，门上有牌子……” 新的学习生活开始了。没想到开学的第二天，便发生了一件令于有杰羞愧难当的事。 下午学校开完“开学典礼”，按学校规定，剩下的时间由班主任安排——开“收心会”、选班干部、安排座位、发课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的考虑，学校又规定：男女学生必须同桌。可就在班主任唐老师习惯性安排座位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同学们按大小个、男女站成两行，再按大小个依次坐。本该与于有杰同桌的女生坚决不与于有杰坐在一张桌子上，还鼓鼓囊囊地说：“你看他那个脏样……”惹得同学们大笑。更令唐老师恼火的是，班内竟没有一名女生愿意与于有杰同桌。没办法，恰好这班学生数是四十七人，只好把于有杰单人单桌安排在最后一排。 有了这么一段插曲，收心会也没有那么热烈，选班干部倒异常顺利。本来唐老师想提议于有杰当文科学习委员——因为唐老师是语文教师，他看了全班的考卷，于有杰的语文成绩是全班最高的，特别是作文，给他留下了深刻地印象。但事与愿违。 晚上，于有杰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头枕着书包，久久不能入睡。他感到眼前的黑暗和四周的空气一齐向他拥来，挤压着他，令他呼吸困难。不觉地，下午的一幕又闪现在他的眼前，一股悲凉、凄苦、屈辱之气向他袭来。他暗暗地忍受着，两行热泪小溪般从他的眼里流淌出来…… 朦朦胧胧间，于有杰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惊醒。他睁眼一看，天刚放亮，宿舍内还模模糊糊。同宿舍的其他同学显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有几个已经熟识的趴在被窝里嘀嘀咕咕。正在疑惑之中。唐老师推门进来说： “同学们，这是起床铃，大家赶快起来洗漱。待会儿打第二遍铃是开饭，第三遍铃是是上操……” 听了唐老师的话，同学们便慌忙往起翻。七点半钟，县城的学生和县城周围不住校的学生都准时赶到。初中部、高中部各四个班按年级、班级顺序，由班主任带队，迅速、整齐的在偌大的操场上上早操。四圈跑完，又按顺序依次排开，高音喇叭里传出广播体操的乐曲。刚踏进这所学校的四个高中班的学生中，有不少学生是从下面考上来的，像于有杰一样，念初中时学校平时很少做操，只有小学的基础，两三年的时间，早已忘的差不多了。上操，最多是跑几圈而已。没办法，只好跟着会做的学生做。，怎奈顾了手忘了脚，四肢不听使唤，动作极不协调不说，有时动作还做的很滑稽，惹得同学们禁不住发笑。 接下来是一天紧张的上课时间，男教师出去了，女教师进来了，走马灯似的，连晚自习也不放过。不过，他们的课都很精彩。不夺得几句热情的开场白中，都有这样的话：“你们能考入这所学校，说明你们是全县最优秀的学生，希望你们在今后的三年高中学习生活中，再接再厉，争取考上大学……”“不愧是一中的老师啊！”于有杰心里说道，“我一定要好好学，对得住我妈，对得住我爸……” 不过，于有杰还是喜欢上语文课。这不仅仅是他偏爱语文，更重要的是唐老师那带有天津口音、很富有磁性的讲课令他着迷。随着唐老师那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激昂、时而悲愤、时而悠扬的声音，他仿佛走进了文章中，与文章中的人物对话…… 四十五分钟的时间似乎一闪而过，于有杰还沉浸在其中。 但一个更严峻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于有杰的面前——吃不饱。对于这个十七岁的年轻人来说，正是能吃能喝的年龄，每天三顿饭那五个黑馍——早晨一个，中午、晚上各两个，对他来说，根本解决不了肚子问题。尤其难熬的是上午第四节课，肚子抽筋般痉挛，两眼冒花，天旋地转，有时思维都简直不存在了。 但对于于有杰来说，每天能有这五个黑馍，他已经感到很满足了，虽然饥饿时时困扰着他。要知道，这五个黑馍就等于全家一天的口粮呀！家里穷，父母又供养着三个子女上学，他家所在的生产队也很穷，每年又打不出多少粮食，虽说他家里有两个劳动力，但一年下来，也分不到多少粮食。细粮——那还得当宝贝一样存起来，逢年过节才拿出来一点儿掺在粗粮里吃。而分到的，大多是玉米。玉米面饼子没黏性，掉在地上一泡渣。队上的大人小孩一看到地上的玉米饼渣，就会说：“这是谢矬子的娃娃掉的。”就是这，才勉强吃饱，一年到头锅里不是玉米面搅团，就是玉米面糊糊，玉米面饼。像别人家的孩子吃白面掺玉米面烙成的饼子，或过几天吃一顿白米饭，这对他们家三个孩子来说，是想都不敢想。妈妈生小弟弟那年，家里除了玉米面就是玉米面，妈妈因为营养不良而奶水严重不足，饿得小弟弟整天哭，不是老太太拄着拐杖去向亲戚借了十斤白面喂养小弟弟，小弟弟就会被活活饿死。那个年代，谁家都缺粮啊！但就是玉米面饼，妈妈总是想方设法让他们姊妹三人吃到。 能上上全县最好的学校就已经令于有杰非常满足、振奋了。而每天有五个黑馍吃，这对于他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享受。毕竟，这五个黑馍不是玉米面饼子，或者说，不完全是玉米面饼子。 于有杰是知足的。 但肚子问题总得解决。他把早晨的黑馍一分为二，早晨吃一半，多喝开水——好在学校无论春夏秋冬，开水能随时打到。第二节课一下，他便跑到宿舍吃下另一半，喝些水。虽然肚子有时咕咕碌碌地乱响，但已不使他感到恐慌。至于下午和晚上，有那四个黑馍和开水，是足以能够抵挡住饥饿的袭击的，虽然有时他半夜被饿醒。 人本身就是杂食动物，各种营养都要均衡。由于吃不起菜，难得见到油水，每天的五个黑馍使他明显地营养不良，他的身体更加显得瘦弱。又由于他形单影只，性格孤僻，班内几乎没有同学喜欢他，甚至，一些同学还时时地嘲笑他，这使他更孤僻、更沉默了。在班内，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使人见了顿起怜悯之心。但在那黄瘦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显得格外富有神采。看到它，使人又感到，在这个瘦弱的身体内跳动着一颗强烈的、执拗的心。 第二章 从七月中旬到八月底，对北方人来说，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七八月收打麦子，九月收打玉米及其他农作物，十月则又要收打稻子，年年如此。于有杰所在生产队旱田多，水田少，尽管如此，按全队劳力来算，最多大半个月就可以将田里所有麦子连收带打完毕，而他们队却从七月中旬到现在——八月底，虽说排着班白天黑夜不停的打了一个多月，还有几垛麦子没打完。这还算天气好，雨最多连续下三四天或过几天才有一场雨。如果想七四年的天气，没黑没白地连下半个月的雨，那麦子恐怕没有收割到场上就已经在田里长芽了。大锅饭呀！谁愿意多出力气。 于有杰回到家，已经是傍晚，父母还没有下工回来。妹妹有芹已懂事的割回来了一大捆草。弟弟有亮则不知到哪儿玩去了。有芹见哥哥回来了，高兴地跳过来楼着哥哥问长问短——有芹最佩服哥哥了。她手脚麻利地为哥哥生火做饭，有杰也蹲下来帮妹妹烧火，询问着妹妹一些学习上情况。令有杰高兴地是，妹妹有芹的学习很刻苦，每次考试。她都是全班第一名。饭做好了，父母也下工了，见到儿子回来了，都很高兴。饭桌上的气氛是温馨的、愉快的。母亲不住地问这问那，连一些细碎的事情也不放过。 于有杰在家里完全恢复了他开朗的本性。他很有兴致地、滔滔不绝的给父母、给弟妹讲着学校里的事。讲他们学广播体操时的笑话；讲一个长头发的男学生如何屡教不改而被学校当众把“长毛子”理成“寸寸头”；讲起床后一些学生竟拿着刷子刷牙满嘴白沫被一些乡下学生取笑又反而被人家耻笑；还特别讲到了班主任唐老师讲课是如何如何的好。总之，这一星期发生的事他一古脑地告诉了父母弟妹，让他们也分享一份快乐。但安排座位的事他没有讲。一想起这件事，于有杰的心里便隐隐作痛。 吃饱了的肚子真舒服。躺在炕上，手摸着肚皮，于有杰感到特别惬意。这玉米面搅团真解饿啊！ 慢慢地，困意袭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于有杰从梦境中惊醒。屋内的灯还亮着，他扭头一看，父亲坐在炕的另一头吸着烟，母亲则在缝补着衣裤，他们还在轻声的谈论着什么。只听母亲叹了一口气说： “孩子瘦了。” “唉！穷人家的娃！” 接着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不行，就算了。让娃回来，顶个劳力，挣些工分。” “不行！你忘了你不识字的苦？”母亲的口气不留商量的余地。“外人说就让外人说去，我们就是提棍要饭，也要让娃把书念出来。” 节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明个儿早点起来，给娃烙点白面饼。” “嗯，早些睡吧！下半夜还要上工。” 这是母亲下炕走了过来，于有杰赶紧闭上了眼睛。母亲在他枕边站了好大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把被角掖了掖，慢慢地走开，上炕睡觉了。 乡村的夜晚是多么的美好啊！清新、宁静，使人感到特别的安谧。透过窗户上那唯一的一块玻璃向外望去，那颗小星星竟显得那么明亮，仿佛随时都要跳到你的面前，和你娓娓交谈。不时地从破了纸的窗格里挤进一丝凉风，轻轻地拂过面庞，使人觉得很舒服。这迷人的、令人陶醉的夜啊！足以让诗人们永远为它吟唱。 听了父母的交谈，这个本很倔强的年轻人禁不住又一次热泪盈眶了。母亲生完弟弟后得了一身子病，为了医好母亲的病，他家已经借了近六百元的外债。六百元，这在当时对一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农民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就在母亲住院期间，父亲因不识字而走进女厕所去解手，结果惊得厕所里的女人们大呼小叫，指着鼻子大骂老流氓，屎拉到了裤裆里不说，还被一帮“见义勇为者”拳打脚踢了一顿。甚至，派出所还十分严肃的审讯了一通。这件事传到队上以后，大人小孩叫他老流氓。老流氓成了父亲的绰号，母亲为此气得哭过几次。在一次生产队会上，当有人又习惯性的说老流氓时，一直在屋外的母亲猛地扑了进来，狠很地扇了那个人一个响亮的耳光。母亲的举动，把一屋子的老爷儿们都给震住了，屋内鸦雀无声。只听母亲一字一字的说： “以后谁要再敢喊我男人老流氓，我就更他拼了！” 说完，母亲转身走了。留下一屋子男人面面相觑。从此以后，一夜之间，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不在叫父亲老流氓了。同时，母亲也在生产队一下子有了威望。 但是，发生在父亲身上的这件事，让一生乐观好强的母亲悲愤不已。也是基于这种原因，母亲供三个子女上学读书的信念就再也没有动摇过。三个上学的子女加剧了这个家庭的贫困，就是再苦再累，父母也没有一句怨言。平时的酱油、醋没钱买可以不吃，但他们姊妹三人的学习用度，父母却从没有少一分钱。真可以说把一分钱掰碎了花供他们上学。即使是七四年因连续降雨而使已经成熟了的麦子来不及收割就在田里长了芽的灾害年，家里时时断顿的情况下，母亲为了他和妹妹的学费，而忍痛剪下她常引以为自豪的漂亮的大黑辫子卖掉，也没有让他和妹妹辍学回家。这在当时农村，实属少见。以至于很多人都迷惑不解，并连连摇头说： “你这是何苦呢？供养他们，那不是瞎花钱……” 但母亲总是笑笑说：“我不能耽搁娃娃。” 是啊！就是因为不能耽搁娃娃，多少年来，父母很少添置一件新衣服，除非破旧的已经是拆洗的穿不成了。而在于有杰的印象中，父母很少穿过囫囵衣裤，特别是父亲的裤子上膝盖和屁股处的那三块大补丁。 现在的生活虽然比以往好一些，但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勉强供养三个子女上学。 当于有杰以全县第四名的成绩考入县一中后，全家高兴的像过节似的。但是，另一个实际问题又无情地摆在了面前——县城读书开销大，如何能供得起？父亲默默地盘坐在炕沿上，深情忧郁，使劲的吸着烟。是啊！环看四壁，连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找不出来，而家中又有病人，这上上下下，花销不小啊！母亲倒很乐观。这眼前的困难，似乎是小事一桩，提都不值得一提。她拖着病身子跑东跑西地为儿子准备。变魔术似的，在开学的第一天，他终于为儿子准备好了一切，就这样，于有杰终于能够在第二天早上按时到学校报名了。 这一幕幕在于有杰的眼前不停的闪现。他觉得自己欠父母的太多太多。他为有这样的父母而感到骄傲、自豪。这也更坚定了他要刻苦学习、报答父母的决心。 第二天早晨他早早的起来，赶中午割回了三大捆草。吃罢午饭，就要返校了。他叮嘱妹妹弟弟要好好学习，要妹妹多帮妈妈干些家务活。妹妹很懂事。临走前，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枕头给他，虽然是用旧布拼做的，但很漂亮。在于有杰眼里，更新的没什么两样。他的书包里，母亲早已塞进去了四张白面饼。最后，母亲又从炕席下翻出五毛钱给他，说： “拿去买牙膏牙刷……” 于有杰不要，但母亲硬是塞进了他的衣兜里。乘母亲忙活别的事情的时候，他装着拿东西走进里屋，悄悄地把四张白面饼和五毛钱拿出来放在柜盖上，又用母亲的方围巾盖住…… 在返校的路上，泪水却怎么也抑制不住。但他觉得很畅快，路边的草木都似乎显得那么亲切。他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天地之间也变得那么开阔、明朗。 第三章 于有杰的学习很刻苦。每天天刚麻麻亮，就翻起来到学校西边的小路上背英语单词；上晚自习直到学校规定的熄灯时间。平时，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也很多，但于有杰很少参加。除了因学习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很自卑。由于严重的自卑心理，使他越来越孤僻。除了课堂上能主动的回答一些问题，其它时间，很少听到他的声音。在同学们的印象里，他是整日捧着各种书，低着头，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不去影响别人，也不让别人影响自己的木头人似的。要不是课堂上还能听到点他的声音，同学们都快要把他遗忘了。 但老师们都没有忘记他，而且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喜欢这个衣衫破旧的学生了。甚至，还有的老师都有点偏爱这个学生了。一个共同的原因就是这个学生学习很刻苦，成绩好。是的，教师的职业道德要求教师去爱每一个学生，并平等地对待他们。但面对一个优秀的学生，他们会不知不觉地对他产生某种偏爱，会十分乐意或主动地为他去排疑解难，即使是刚端起了饭碗扒了一口饭，也会马上放下的。这不是教师的错，也不能用职业道德去质问他们，这是人的本能的驱使。况且，偏爱一两个学生也并不妨碍他们去爱全班的学生。作为教师，他希望他的每一个学生都优秀，而不是一个、两个…… 唐老师的这种偏爱之心可能更严重一些。这其中，不仅仅是于有杰的学习好。 由于于有杰偏爱语文，又很孤僻，少与人接触，所以，看书——成了他唯一的乐趣。尤其是那些中外名著。学校图书馆里的书有限，而且没有多少文学书籍——这所学校在“文革”前的藏书是很丰富的。但离学校不足五十米远的县图书馆却有不少藏书，这令他很欣喜。吃罢晚饭，他可以去图书馆看书直到图书馆下班时间。久而久之，他跟图书馆的人熟识了，管图书的老大妈便信任的让他可以拿回去看，切可以到藏书室任意挑选。于有杰很感激老大妈，每次来后先帮老大妈打扫卫生，整理书籍，然后，再心安理得的去挑选自己喜爱的书。就这样，他利用课余时间读了很多的书。不论是中国的《红楼梦》、《青春之歌》，还是外国的《复活》、《红与黑》、《巴黎圣母院》，他都贪婪地读者，像蜜蜂见了花儿一样。慢慢地，他发现，自己更喜欢读散文，而且时时有写一写地欲望。当然，小说他还是喜欢读的。于是，杨朔的、冰心的、鲁迅的、朱自清的、邓拓的……只要是能找到的，他总是反复地读。他特别喜欢朱自清的那篇散文《背影》，不知读了多少遍，以至于都能流利的背诵下来，而且，他似乎都有不同的感受。独自一人的时候，他还常常不觉地朗诵它。 读的书多了，思维、视野也就开阔了。他的作文也写得越来越好，被唐老师常常当作范文念给大家听。也许是于有杰的学习好，也许是于有杰的作文感动了大家，慢慢地，同学们都开始注意这个衣衫破旧但还算整洁、面黄肌瘦地被遗忘在角落的同班同学了。不少同学开始接近他，主动跟他搭话，请他讲解难题、请教问题。这一接触，同学们惊讶的发现，这个乡下人懂得的东西竟比他们城里人还要多。什么贾宝玉、夸里莫多、于连、安娜&#8226；卡列尼娜……有好多是他们以往连听都没有听过的。这使于有杰的声望在班内迅速地提高，大家不由地喜欢并尊重他了。 人一旦被他人所重视，那他的信心和勇气就会倍增，原来的一切胆怯和自卑就会随之消失了。于有杰便是这样。很快，他的周围便聚集了一帮朋友。特别是赵欣伟、铃子、刘彩娥、马明明、佟天这几个。共同的爱好使他们很自然的走到一起。每天晚饭后到晚自习的这一段时间，大家自动地聚在一起，互解难题、谈读书心得、辩解人生，并试这交流自己写得文章。 在这几个人中间，铃子最早注意于有杰了。开学第二天上午，她到学校协助唐老师做报名、安排宿舍等工作。半路上，她发现一个满身泥巴、行样古怪的年轻人背这个铺盖卷跟在她后面。从东街走到十字路口，这个年轻人还跟着她，并且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她感到很奇怪，也多少有些害怕，心想：“这个人跟着我干什么？”她不敢往下想，便加快了脚步往学校走。她把一个报完名住宿的学生安排好床位后，正跟几个同学闲聊，突然发现那个年轻人也挤在报名的人群中。她以为是小偷，正要告诉那几个同学，却看到那个年轻人从衣兜里竟掏出了一张录取通知书。疑惑和惊讶使她凑了过去。不错，是一张本校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上赫然写这“于有杰”这个名字。她也从报名的唐老师的表情里发现，唐老师的疑惑和惊讶甚至超过自己，而且，唐老师亲自去给于有杰安排床位。 排座位一事，使她很同情于有杰。但当时的虚荣和高傲使她也不愿意与于有杰同桌。后来，她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独来独往，但骨子里却透着韧性和强烈的自尊。慢慢地，她也发现，这个年轻人的内心世界是极其丰富的。从他的作文中，铃子感到了他真挚的情感和富有的精神世界。生活虽然不美好，但他赞美、渴望美好，就像自己并不美丽的母亲而在我们的眼里她却是最美丽的，并由衷的赞美一样。从这里，铃子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内心的震颤使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位同班同学。她发现，这位同班同学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东西在吸引着她。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东西，她只觉得，这个东西犹如一块磁铁，吸引着她不知不觉地和他靠近。 和于有杰熟识后，铃子的这种感觉便更加强烈。更令她欣喜的是，于有杰也喜爱文学。共同的爱好使他们很快的从相识到相知。当她看到于有杰每天只吃五个黑馍馍，没有一口菜、一口汤时，就更加同情他了。一个生活如此困窘的人，能如此如饥似渴地学习，实在令人佩服。让人可喜的是，其他及格朋友也都被于有杰的这种精神所感动，并且商量着怎么去帮助他。凑钱给有杰买些饭菜票？不能，他们了解有杰，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白白接受别人东西的。那该怎么办呢？还是班长赵欣伟的点子多。赵欣伟的爸爸是县造纸厂厂长，造纸厂除卖袋装纸外，还批发没有经过裁剪的二三等正卷纸。现在人的生活水平不高买袋装纸的大多是经济还较好的城里人。而这二三等的整卷纸虽然没有裁剪，但价格便宜，而且以斤两定价钱。一斤这样的整卷纸相当于五六袋袋装纸，而价钱仅仅是三袋袋装纸的价钱，所以，中间很有赚头。但要弄到这样的整卷纸是很不容易的。得厂长批条子，如果数量大，得经过厂委会研究决定。 想法一经提出，大家便举手赞同。找到了于有杰，大家兴冲冲地把这一想法告诉他。没想到于有杰显得很冷漠，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他淡淡地说： “谢谢大家的好意，这样做不妥。” “为什么？”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这又不是去偷去抢。” “我并没有指责大家的意思。”于有杰平静地说，“我只是不愿麻烦大家。” “麻烦什么？我们是好朋友嘛！”赵欣伟有点急了，“难道这点忙也不让帮吗？” “赵欣伟，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于有杰拍拍赵欣伟的肩膀说，“像我这样的穷光蛋，哪里还有钱做这个买卖。再说，让学校知道了。会被开除的。” “那有什么。钱我们大家凑，买卖可以偷偷地到农村集市上去做嘛！我们几个不说，谁会知道？”刘彩娥快言快语道。 “就是嘛！”其他几个朋友也附和着。 于有杰沉默了。大家的同情和帮助他十分感激，甚至，他感动的还想哭。但他强烈的自尊心迫使他不能接受这份同情和帮助。在他的内心中，多少还有一点儿受人施舍的感觉。朋友们的真诚又使他犹豫了。是的，朋友们的帮助是无私的，没有搀杂任何的私心杂念。在这份真诚面前，他的自尊心被淹没了，显得苍白无力，有谁还能拒绝的了吗？ “钱嘛，我可以解决。”赵欣伟沉思良久才缓缓地说道。“我让我爸把纸先赊给我们，卖完后再付纸钱，这样什么都就解决了。” “这个主意真妙！真不愧是我们的大班长。”大家都很高兴。 “可你爸爸能给我们吗？”铃子有些怀疑。 “放心吧！我有办法！” 第四章 事情并没有像赵欣伟想得那么容易、简单。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爸爸便不耐烦的说： “行了，你哪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好好的的上你的学，别揽这些闲事。”说完，便走进里屋。 赵欣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爸爸的话如一盆凉水，又如一记闷棍，让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搞不清楚爸爸为什么会如此不加思考的回绝了他，甚至不愿意听他把话说完。在他的印象里，爸爸一直对他疼爱有加，对他的要求，爸爸总是想方设法地满足他，即使是办不到，爸爸也会耐心的给他解释，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态度。但朋友的友情又使他很固执的要办成这件事。他又追到里屋，但爸爸同样没等他把话说完甭打断了他： “你不好好的上你的学，揽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干什么？” “他是我的朋友。” “屁大的娃娃，哪有这样做朋友的？”爸爸显得很恼怒。 “他有困难……” “有困难也不是这样的帮法。再说，有困难的人多了，你能帮得了吗？” “可他……” “你别说了。以后别揽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好好上你的学去。”爸爸说完，又爬在写字台上翻看着什么。 赵欣伟呆呆地站了好大一会儿，没趣地回到外屋。妈妈正边看电视边打毛线。赵欣伟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愣。妈妈看了他一眼说： “才多大年纪，就学会走后门了。你也是，不好好的上你的学，揽这些闲事干什么？” 赵欣伟没有辩解。他知道，再辩解也没有什么用，父母对他的话是不会去认真理解的。他们只知道，到纸厂拿纸的是那些腰包鼓鼓的生意人。而这些人，每次拿纸都不免要提些东西意思意思。对于他们，父母总是打开绿灯，这些直到后来赵欣伟才明白叫“送礼”。而他的朋友于有杰呢？这个穷得连五分钱一份最便宜的菜都吃不起，五个黑馍馍就是他的一日三餐的农家孩子，能来上学已经当属不易，哪里还有什么钱来跑这些“门子”。在朦朦胧胧中，他对父亲的这种做法极为不满。但不满终归不满，眼前的这件事得非办成不可。 他知道妈妈对他这个独生子百依百顺。于是，他又去央告妈妈，但妈妈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痛快的答应他，只是说了一句：“问你爸去。” 赵欣伟无计可施，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屋里睡觉。 第二天早晨到了上学的时间，赵欣伟还没有起床。妈妈叫了几次，他也不言不喘，蒙着头睡在床上不以理睬，唬得妈妈以为他病了，，立马要送他去医院。赵欣伟不耐烦地坐起来说： “哪有什么病呀。” “既然没病，就赶紧起来上学去。听话，好儿子，快起来，油条豆浆都快凉了。”妈妈哄着他。 “我不吃。”说完，又蒙头睡下。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是怎么了？老赵，你快过来看看。”妈妈急坏了，连忙叫爸爸。 爸爸答应着走进屋里，俯身揭开被角，关切的问：“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父母都有点儿莫名其妙，儿子今天怎么啦？但猛然间，爸爸明白了。 “起来！给我上学去！屁大的人，一天正事不干，尽干这些歪门邪道的事。”爸爸很恼火。 妈妈此时也明白了原由，俯下身摇摇赵欣伟的肩膀说：“好儿子，快起来，这事不是你干的。再说，与你不相干，你管那么多干吗？” “你们还有点同情心吗？”赵欣伟呼得坐了起来，简直有点愤慨地对父母喊道。“他那么惨，一天连肚子都吃不饱，更不要说最便宜的五分钱的菜。难道我们就不能帮帮他吗？” “家里那么穷还来上学，这孩子真是。”妈妈有些不解地说。 “怎么，家里穷就不能来上学吗？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帮他。而且，他的学习成绩在我们班是数一数二的。” 爸爸沉默了。显然，他的内心深处被震动了。是啊！穷得连肚子都吃不饱还来上学，这到底是为什么？也许，正因为穷，因为吃不饱肚子，才来上学。难得啊！ “再说，我已经在大家面前吹了牛。如果办不成，这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呀！”赵欣伟咕囔着。 “给他点钱不就行了。”妈妈说。 “不行，这个人很倔，自尊心太强了，不会要别人钱的。就这事，还是我们动员了好半天他才勉强答应的。” 听到这儿，在一旁沉默良久的爸爸说：“你先上学去，这事等放了学再说。”说完，便上班去了。 后来，他们很顺利地拿到了纸。爸爸还让工人把一些边角料白送给他们。要知道，这些边角料在农村照样卖个好价钱。又利用一个星期天，他们六个人骑着自行车，一人捎一大捆纸，兴高采烈地去赶乡下大集。因为纸卖得便宜，才一个多小时就全卖完了。最后一算账，共赚了四十多块钱 “卖便宜了，卖便宜了。老天啊！我们怎么这么傻！”刘彩娥连连喊道。惹得大家都大笑起来。 “行了，知足吧！我们投机倒把一次，有杰不用在饿肚子了！”马明明说。 “是啊！‘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佟天学着电影里的台词，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惹得大家有大笑不已。 星期三下午，父亲来了，因为连着两个星期有杰没有回去，母亲以为出了什么事，很不放心，摧父亲来看看，在县城上学快两个月了，父亲还是第一次到学校来。恰巧今天学校改善生活，于有杰兴冲冲地买了两个糖酥馍给父亲吃。父亲拿着糖酥馍很惊讶。于有杰连忙解释了原委。父亲听候嘴角动了动，但没说什么问了几句日常的事，便要回去。临走时对有杰说：“别乱花钱。”并从包里掏出四张白面馍放在糖酥馍上。 第五章 朔方的十一月已经寒风刺骨了。又接连下了几天雪，放眼望去，一片银白。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路上，不得不出门的行人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衣领里。至于那些不出门或可出可不出的人则干脆待在家里，把炕烧烫，干些可干可不干的事情。 这样的天气对于有杰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这个农家孩子，他的破旧的棉衣棉裤不足以抵挡住这寒冷的天气。不论是教室还是宿舍，虽然生着火，但不能说是暖和，只能凑合着保温。那些家境好的学生，穿着厚厚的续着新棉花的棉衣棉裤棉鞋，坐在教室里并不觉得冷。而住校的大多数学生也都有厚被厚褥子。于有杰呢？那身棉衣棉裤虽然是母亲精心缝制的，还把家里的新棉花都续上了，但在这样的天气里，仍然显得有些单薄。那双曾经是父亲的老翁鞋也因年代久了而有些过硬，穿在脚上，铁壳子一般，并不保暖。而他的铺盖，虽然是家里最好的，但北方夜晚的冷空气常常把他冻醒。 好在肚子能勉强吃饱！ 这天早晨，全校大扫雪。各班纷纷拿着工具清扫本班环境区。于有杰挥着一把大扫帚，干得热火朝天。没想到他前面刚扫过，后面隔壁三班的一个学生又撅过来不少。于有杰不由的火冒三丈。质问那个学生： “你没长眼睛？” “你没长眼睛。你班环境区的雪为什么撅到我班？”那个学生也不示弱。 “我怎么撅到你们班了？这是分界线，一边一扫帚，公平合理。”于有杰指着两班环境区的分界线说。 “你是不是一边一扫帚？你班一扫帚我班两扫帚，你当我没看见？” 赵欣伟、马明明几个一见立刻围拢了过来，那边，也有几个学生围拢了过来。两边的人各执一词，指责对方的不是，你说他偷懒，他说你欺负人，争执不下，双方竟恶语相骂起来。那个男生看着于有杰说： “你看你那样，跟他妈的讨吃差不多，还在这里逞能。” “你说什么？”于有杰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口。“你再说一遍？” “说你怎么着？就你这球姿势还能把人怎样？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啥德性。” “我把你这个——”于有杰那里受得了这般的污辱，顿时火冲脑门，骂了一句很粗野的话，随之，一拳打了过来，还没等对方回过神来，他又打过去了第二拳、第三拳……他像一头狂怒的狮子，拳头雨点般砸向对方。其他人一看，连忙死死地抱住于有杰。这时，两个班的班主任也闻讯赶来，很快平息了这场争斗。唐老师很严厉的批评了于有杰，并让他立刻作出深刻地书面检查。随即，唐老师赶快送这个学生到县医院进行治疗，好在是皮外伤，医生给开了些消炎化淤的药。这件事也很快的惊动了学校，唐老师在校长面前极力为于有杰开脱——因为校规很严，弄不好要被开除的。但还没等他离开校长室，那个学生的家长已经气势汹汹地撞了进来，拉着伤痕累累的儿子大喊大叫。 校长一看，这个学生的眼窝青了，嘴唇也肿了，衣服上血迹斑斑，他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学校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严重的斗殴行为，这个学生太野蛮了。校长强压住火气，安抚着家长，表示要对这件事严肃处理。好不容易，家长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件事一定要严肃处理！”但怎么处理，校长没有说。不过，从校长愤怒而又严肃地的神情中，唐老师知道，开除是免不了的。他知道，现在给校长说什么也没有用。发生了这么严重地斗殴事件，这对校规一向很严的一中来说，不严肃处理就会有损学校声誉，同时，就不会对其他学生起警示作用。但是，教育的复杂性、特殊性和现实性，让我们不能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我们的教育是否也应该与事俱进呢？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而伴随着这种发展和进步的，是一个个新的社会问题，社会上一些不良习气和思想不断地侵蚀着我们的学生。我们的一些学生在学校一个样，在家一个样，在社会上又是一个样，他们不懂得去尊重别人，甚至对美丑是非缺乏辨别和抵抗能力。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还很不明朗。而作为教师的我们，教给他们的，仅仅是文化知识，但却没有教会他们怎样做人，怎样以一个健康的心态去面对社会，走入社会。 于有杰的错误是严重的，但要看这件事发生的起因。如果仅仅简单的以打架斗殴去处理，那对于有杰是不公平的，起码，得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当唐老师再一次和校长因于有杰的事而发生了争执时，他不无感慨地说了这些话。不过，校长由先前的争执到逐渐沉默，最后，他陷入深深地沉思之中。是啊！教书育人——学校不仅仅是教书，更重要的是育人啊！ 于有杰的检查写得很深刻，但是，唐老师还是坦诚的告诉他，你可能要被学校开除。听了唐老师的这句话，于有杰惊呆了，看来，学校里的传言是真的。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唐老师办公室的，唐老师又给他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见，脑中一片空白。他精神恍惚，坐在座位上发痴。几个朋友朋友都围过来问这问那，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说不出。 于有杰没有心思去吃晚饭，也不感到饿，他只是下意识的走到街上，满无目的地瞎走。此时，雪又大片大片地飘下来。他信步来到一片空旷地田野上，仰面望着密集的雪花从天而降，他感到压抑，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感到漫天的雪花铺天盖地地向他压来。他跪在地上，想对着天空大喊几声，想痛哭一场，但他终于没能哭喊出来，眼泪顺着面颊不停的流进了嘴里……直到快下晚自习时，于有杰才回到宿舍和衣躺下。宿舍里冷清清的，空荡荡的，他突然感到孤独，感到害怕，就像他上初中时要经过的那片坟地。有一次回家晚了不敢过坟地，最后还是妈妈来接他那次一样，令他毛骨悚然。但那次有妈妈，而现在…… 于有杰又想起了妈妈。这该怎么对妈妈说呢？难道说我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了？那妈妈一定会气死。多少年来。妈妈为了能攻他们姊妹上学，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平时犯病，她硬挺着也不愿到医院去花钱。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上小学三年级时，因为肚子饿而逃学跑到田地里偷吃东西，被妈妈知道后痛打了一顿。而那一次，令他终身难忘。要知道，妈妈平时别说打他，就是骂也很少。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逃过学，没偷过东西。而当他第一次给妈妈念信，给妈妈写信后，妈妈脸上的那种神情至今令他难忘，令他难以描述。也是从那一刻起，他似乎懂得了很多，并努力学习了。可现在…… 第二天，正当于有杰捆好行李准备要悄悄地离开学校时，唐老师兴冲冲地走进宿舍说： “学校决定给你个留校察看一年的处分。不过，要在全校大会上点名批评……” 留校察看一年——这意味着不离开学校，点不点名没关系，只要能留在学校，怎么着都行。于有杰突然感到热泪盈眶了。原来，这是铃子求他当教育局长的父亲帮得忙，这些，还是后来赵欣伟告诉他的。 第六章 一学期很快地就结束了。于有杰以同年级总成绩第三名而让学校、老师、同学们再次刮目相看。因为他在一个月前受了处分，所以在是否奖励他的问题上，学校内意见分歧很大。最后，还是校长力排众议，认为错误归错误，成绩归成绩，况且这个学生的成绩和这一个多月的表现，也说明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学生中和课任教师中反响很好，学校也应当考虑是否提前撤消对他的处分。 发奖会上，校长亲自把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及奖状递到于有杰的手中，眼中流露出父辈般的慈爱、关切和鼓励。于有杰不由得心头一热，深深地给校长鞠了一躬。他的那身破旧的棉衣棉裤、那双硬壳老翁鞋，在全校一千多名学生的眼中，显得很醒目。热烈的掌声使他的勇气倍增。此时，他抬起头，挺起了胸，目光坚定，充满了自信与自豪。蓦地，他也发现，站在主席台上领奖的学生，正接受着全校一千多名师生的祝贺，他们热烈的掌声同他们的心声一样，充满了羡慕、敬佩之情。并不因为你衣着破烂而轻视你，也不因为你一日三餐吃着黑馍馍，甚至，连一份五分钱的菜也吃不起，还时不时的饿肚子而小看你，只要你努力、勤奋，就会有收获，就会取得优异的成绩。你的成绩也会给他们留下更为深刻地印象，也会让他们更加敬重你。 当于有杰怀揣着奖品、奖状和成绩单兴冲冲地回到家时，只看到妹妹有芹忙碌的身影。看到哥哥回来了，有芹忍不住哭了起来。于有杰心中一惊，忙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有芹哭着告诉哥哥，妈妈的病前几天又犯了，已经住进了县医院。 “什么？住院了？”于有杰惊呆了。“什么时候住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妈妈怕影响你的学习，不让爸爸告诉你。” “小妹，你好好照看家，我这就去医院。”于有杰说着，放下书包，便又要返回县城。 “哥，天快黑了，明天再去吧！”有芹撵出来喊道。 但于有杰似乎没有听到，一步紧似一步，，恨不得一下子就飞到县城。北方的冬天天短夜长，才五点多，夜幕就已经降临了。凛冽的寒风吹得路旁的树梢发出尖锐的响声，路上，已没有了行人。此时，于有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儿到医院。因为下午回家，为了省一点儿饭菜票，中午饭他没有舍得吃。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他的身上已经汗津津的，从他家到县城，步行最少的要四五个多小时，但他在八点多的时候，已经赶到了县城。县城的路灯早已亮了，那一个个窗户里，透出明亮的灯光。在这北风呼啸的寒夜，那里，竟显得那么诱人，那么温暖。于有杰放慢了脚步，他望着一排排明亮的窗户，又想到自己的家，他的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谁不想要一个温暖的家啊！ 母亲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在这半个多月，于有杰每天往返于医院与家之间给母亲送饭。同村的一位好心人看到他每天跑得很辛苦，便把自家的自行车借给了他。母亲的身体越来越瘦了。于有杰几次问大夫母亲得了什么病，大夫不肯说，只是建议最好到市里的大医院去治疗。于有杰和父亲再三动员母亲，母亲不肯，在她感觉好一些的时候，便非要出院。父亲和他拗不过母亲，只好把母亲接到家中。 旧债未还又添新债，问亲戚朋友东借西凑，还差近二百元的医药费。第二天遇集，父亲又把家中的四只羊卖了，才勉强凑够。为此谜儿迷有芹暗地里不知哭了多少次。要知道，父亲当初捉来的是一只小羊羔，到现在已经有了四只羊，这都是妹妹一把草一把草喂起来的。但为了母亲的病，还有什么不乐意呢？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母亲病在床上，家中里里外外就全靠妹妹了。弟弟有灵也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每天不用人说，早晨起来用一双冻红的小手抱着大扫帚扫院子；晚上，又抱柴烧炕。学习也主动了，每天晚上，便和姐姐与下了工的哥哥一起，怕在油灯下做作业。父亲的话更少了，蹲在炕的一边默默地吸着烟。母亲，则半躺着做针线活，并时时抬起头看着三个做作业的儿女，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不易察觉的微笑。 此时此刻，这个穷苦的农家里也显得那样温馨、和睦。 令全家人高兴的是——母亲的病渐渐的有所好转，能下地走走，并可以做一些家务活了。 新的学期又开始了，但是，于有杰没有去报到。母亲一再问起，于有杰说学校推迟两个星期开学，母亲没有再追问，她相信自己的儿子。直到一星期后赵欣伟、铃子几个好朋友来他家找他时，母亲才知道自己的儿子骗了自己。母亲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怒火问于有杰： “开学了，为什么不去报名？” “我不想上学了。”于有杰避开母亲严厉的目光。 “什么？你不去上学？”母亲震惊之中更加恼怒。 “我不去！” “不去？你现在就给我去！” 于有杰站着不动。 “怎么？你还站着？” “我不想上学了。” “你敢给我不去？”母亲说着，“啪”得一下，重重地煽了于有杰一个耳光。于有杰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去捂生疼的脸颊，但泪水唰的一下，从他的眼中小溪般流淌下来。 “你去不去？”母亲的声音有些发抖、嘶哑，泪水也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再一次举起了手，但没有落下来。 “妈，你别打哥哥。”妹妹有芹哭喊着跑了过来，挡住了母亲。弟弟有灵也哭喊着，抱住了母亲的腿。 “要不，我不上了，让哥哥上。” “不！你上！”于有杰的语气出奇的生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说完，便扭头出去了。 面对这样的儿女，做父母的还能说些什么呢？不！这就足够了！这个不幸的家庭却有着他的幸福。儿女的体谅令父母感到欣慰，但更令父母感到痛心。作为父母，不能给子女一个起码的环境，他们简直在耽搁儿女的一生。他们的生活这样贫苦，也正是他们不愿让子女将来的生活跟他们一样贫苦，为了让他们的子女将来的比他们生活得更好一些，他们还有什么艰难困苦不能忍受呢？不！不能让子女来承受家庭的困苦。 他们，必须上学去！ 也只是这些原因，母亲的决心未曾有过丝毫的动摇。 “他爹，孩子的学费凑够了吗？”母亲恢复了平静。 “还差一点儿。”一直沉默不育地父亲说。 “药不用抓了。再卖点玉米。” “嗯。” 赵欣伟、铃子几个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于有杰的家，这仿佛只有在电影、电视里才有，而他们却亲眼所见。甚至，这比电影、电视里还要感人，还要令他们感到震惊、感到不可思议。但今天，他们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就发生在他们身边，他们眼前。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的兴致。今天的一幕，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们心上，震撼着他们的内心深处，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又一扇门打开了。 他们一回到学校，便把这些情况报告给了唐老师。当天下午，唐老师就和他们一起来到了于有杰家。所看到的一切同样令唐老师感到惊讶，这比他想像中的还要糟。家徒四壁，唯一醒目的，是北面墙上二十几张于有杰和他妹妹的奖状。眼前的一切让唐老师沉默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掏出三十块钱对有杰的母亲说： “学校知道了于有杰的情况，决定免收他的学杂费。” “不，这钱我们不能要。学费我们已经凑够了。” “拿着吧！这是学校的决定。”唐老师把钱塞进有杰母亲的手里，语气中，“学校”两个字说得很重。望着唐老师诚挚的目光，有杰母亲无法拒绝了。她收起钱，背过身，擦拭着眼角的泪。 第七章 于有杰的学业终于能顺利的继续下去。学校也一改以前只片面注重升学率的现象，对德育工作也充分的重视起来，并举行了几次大型活动。在三月份开展“学雷锋、树新风”活动，组织学生走入社会，开展公益活动，慰问军烈属、清扫大街小巷等。但是，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的做法竟遭到了很多人的非议。有些家长还跑到学校质问：学生到底是来上学还是来扫大街？弄得一时沸沸扬扬。面对这些情形，到反而使学校的领导们清醒了许多，也更加认识到狠抓德育工作的重要性。除了以班为单位开展各种活动外，学校也有计划、有目的的开展各项活动，并形成制度坚持下来。特别是每年的“五四”青年节，学校都要举行隆重的入团仪式和演讲会、诗歌朗诵会等，并利用“七一”、“八一”、“十一”等重大节日，以各种形式对学生进行德育教育。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校风变了，学风变了，学校在社会中的影响也变了。为此，还受到了县、市、区的多次表彰奖励，并被树立为本地区教育行业德育工作典型。 于有杰、铃子、赵欣伟、佟天、马明明、刘彩娥几个好朋友觉得每天过得都很开心、很充实。他们不仅是班内各种活动的倡导者和组织者，而且，他们还在学校和唐老师的支持和帮助下办了个《贺兰山》文学社。每月出一份油印刊物，发表本校学生的优秀作文等。尤其是他们几个人的作品，更为他们在同学之间赢得了荣誉，同学们艘亲切的称他们是“作家”、“诗人”。仅仅一年的功夫，他们的《贺兰山》文学社便由最初的六个人发展到有各个年级参加的五十多人。在全校语文老师特别是唐老师的指导下，他们的作品也日渐成熟，其题材范围也日渐宽了，这在很大程度上也促进了本校的作文教学。 年轻人的心是火热的，社会这扇大门也刚刚向他们打开。对未来的憧憬，对未来的追求，都化作了一行行滚烫的语句，令每一位年长者也不禁兴奋、激动起来。正如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佟天朗诵的著名诗人流沙河的那首《理想》一样： 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 理想是火，点亮熄灭的灯； 理想是灯，照亮夜行的路； 理想是路，引你走到黎明。 …… 理想开花，桃李要结甜果； 理想抽芽，榆杨会有浓荫。 请乘理想之马，挥鞭从此起程， 路上春色春色正好，天上太阳正晴。 九月的一个星期天，于有杰、赵欣伟几个结伴到黄河边野炊。他们一路说说笑笑、你追我赶，不到半天功夫，，便来到了黄河边。站在黄河边，只见滚滚黄河水打着旋涡向北流去。对面，是连绵不断的沙山。几个木筏正顺流而下。向北一望，黄河水平静地流向天际，水天相接，一片茫茫；向南一望，黄河水从天边平静地流来，水天交接处，仍是一片茫茫。 刘彩娥有气无力的说：“这就是黄河啊，怎么全然没有电视中的那番气势磅礴的景象啊！” 但于有杰显得很激动。眼前的景象，使他感到自己的眼界一下子宽了，心胸一下子开阔了。他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无限感慨地说： “对！这就是黄河！” 佟天也显得很激动。他望着从天边流泻而来的黄河水，又向南涌去，喃喃地说： “是啊！这就是黄河！” 其他几个人显然被于有杰和佟天所感染，他们默默地望着、望着。 “哞——”一声牛叫，把他们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孩在黄河林带外放牛。 “我们打沙枣吧。”马明明倡议道。 “好啊！”刘彩娥和铃子同时响应。于是，大家又大户小叫地向沙枣树最多的地方跑去——这一带的护河林带主要以沙枣树为主。惹得放牛的小孩和附近干活的农民都惊奇的望着他们。 四位男生争先恐后地爬上树，摘着沙枣只管往自己嘴里塞，急得树下的两位女生大喊大叫。四位男生故意逗起了她们，吃着甜沙枣，还做出陶醉的样子。此时的天地，就是他们，那无拘无束的欢声笑语，令林中的鸟儿都羡慕不已。中午做饭，两位女生又充分显示出了她们的特权与地位。她俩像主人一般，指挥着四位男生干这干那，四位男生此时灰溜溜的，没办法，“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两位“女主人”显然也不是做饭的料，饭糊了，菜咸了，四位男生大呼上当。 不知不觉已是日落西山。万籁俱寂，天地间一片苍茫。黄河仿佛在低吟，在落日的余辉中，动情地将那久远的过去娓娓道来；又仿佛在歌唱，将未来的开阔涌入胸中。此时，四五个木筏从水天相接的苍茫中顺流而下，并隐隐地传来黄河船夫的号子声： 哎！—— 缓一缓呀，歇一歇呀， 咱们一起来（哟）， 哟吼！哎嗨哎嗨哟吼！ 哎！—— 看一看呀，瞧一瞧呀， 阳婆落到西山边哟， 哟吼！哎嗨哎嗨哎嗨！ 面对着黄河，六个年轻人完全陶醉了。黄河的博大，黄河的浑厚，黄河的精深，那久远的过去，那开阔的未来，仿佛混杂在一起，一古脑地呈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仿佛懂了，仿佛看到了，仿佛经历了她的历史。他们也仿佛在她的博大的胸怀中呼吸、耕耘。 啊！黄河！ 你是我们民族的摇篮， 五千年的古国文化， 从你这儿发源。 多少英雄故事， 从你的周遭扮演。 啊！黄河！ 你伟大坚强！ 像一个巨人出现在亚洲平原上， 用你那英雄的体魄， 做成我们民族的屏障。 …… 于有杰的眼睛湿润了。此时，一切的苦难都消失殆尽了，仿佛这黄河水正浩浩荡荡地流进他的心里，他感到了从没有过的舒畅…… 回校的路上，大家都默默无语，谁也不愿打破这夜的宁静、心的宁静，大家在回味着、回味着。 第八章 于有杰很少接受别人的东西，但有一个人却例外，那就是铃子。也许铃子是最早主动和他说话的女生。在他刚到学校的那段日子里，是这一双眼睛经常注视着他。有时，令他浑身不自在。偶尔抬起头来不经意间与这目光相遇时，他不由地脸发红，身上发热，心在胸中狂跳不已，他赶紧又低下头去。有时，他也不由自主地偷看铃子两眼。这位与自己一组之隔，坐在第三排的女生，她娇小的背影似乎对他有某种魔力。于有杰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当这位小鼻子小眼睛、脸颊上有些雀斑但显得文静、秀气的女生笑眯眯的走过来请他讲解难题时，他总是很拘谨，浑身发热，仿佛她是一个火炉，使自己的额上、身上都是汗。后来他们熟识了，每到上晚自习，铃子总爱坐在他身旁的空位子上，同他一起做功课。以前的不自在也渐渐地消失了。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很爱与铃子在一起，与他探讨问题、一起做作业。而铃子的一些学习资料，也成了他们共有的。当于有杰与一些文友探讨文学时，铃子总是静静地在在一边，静静地望着谈的眉飞色舞的于有杰，既不参与讨论，也不显示自己的存在，她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她的小文章也如同她的人、她的字一样，给大家一种清新、隽永的感觉。这个并不漂亮的女还却很手大家的喜爱。 第七期的《贺兰山》油印小报上发表了于有杰的一片散文《黄河，我对您说》，在全校师生中反响很大。这篇感人至深的散文，让每一个读到她的人都感到振奋，引人深思。尤其是唐老师，非常喜欢这篇散文，给她很高的评价，并建议于有杰把她投寄到地区日报社。没过一个月，他的这篇散文被地区日报选用并刊登了出来。这件事立刻在全校引起了轰动，于有杰也成了学校的公众人物。他走到那儿，都会有学生对他指指点点：“看，那就是《黄河，我对您说》的作者……”并对他头来尊重、敬佩的目光。 赵欣伟、铃子、佟天他们几个更是为于有杰高兴。期中考试过后，因临近高考，这份油印小报便交给了下一班人。唐老师又在毕业考试后有目的的组织全班同学到黄河边野炊了一次。以便使同学们调整好心境，以更大的热情、更充沛的精力投入到紧张的复习阶段。 于有杰母亲的病情越来越恶化了，她硬撑着，使自己不躺下来。她关心儿子的学习胜过关心自己的病。毕业考试后她便不准儿子再回家，留在学校抓紧时间好好复习，并掏出皱巴巴地十元钱塞进儿子的衣兜里嘱咐道：“买点儿吃的……” 毕业考试后的这段日子里简直是每日每夜。早晨，天不亮就起来背英语、背政治、背历史以及定理、公式等，从早自习到晚自习，老师走马灯似的，你出去了他进来了。各科老师简直像贼一样寻找空隙，以多占一点时间给学生多复习几道题。一时间学生感到自己会的，现在也自己怀疑起自己来，于是，再从头看，甚至去死记硬背。老师们也有点草木皆兵了，也有点不相信学生，把自己认为是重点的内容都要给学生讲到，有的内容还重复几遍，生怕学生没掌握。 此时的学生，连说话都嫌多余。走路急匆匆的，连打饭、上厕所嘴里都念念有词。有的学生，嫌时间不够用，十一点半下晚自习回到宿舍后，还点着蜡烛趴在被窝里看书、演算。学校也对毕业班的学生宿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严格执行“下晚自习后必须休息”的校规了。 六月中下旬，每位课任老师又像竞赛一样出各种类型的模拟试卷。有时甚至一天要测试四门功课，这还不算自测卷。 “考上大学！”“你要考上！”——这是学生和老师的渴望和期望。 “一定要考上！” 拼！ 第九章 紧张的复习好不容易结束了。按照学校的习惯，在高考前两周放假，由学生自由安排复习。这时的老师和学生都有些身心憔悴，该讲的都讲到了，该学的也觉得学得差不多了。此时的毕业班学生都有点像“饱学”之士，终于能有一点儿时间说笑几句或逛一会儿大街。 快毕业了，由赵欣伟牵头，于有杰、马明明、刘彩娥、铃子、佟天几个好朋友相聚在一起。快要分别了，大家的心里都不是滋味。这三年的时间竟一晃而过，过去的一幕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大家都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他们回忆着三年中的点点滴滴，想起他们曾经幼稚的举动，不禁都哈哈大笑起来。过去快乐的时光让他们难以忘怀。 “是啊！也许多年以后我们再来审视我们的现在，又是多么的幼稚。”马明明笑着说。 “老兄，任何的过去都是幼稚的。”赵欣伟搂着马明明的肩胛说。 “嚯！哲学家又在总结发言哪！”佟天笑着说。 “你说我们现在真那么幼稚吗？”铃子突然一本正经地问。 “你以为你成熟啊！在你父母那儿，你只能打个零分。”马明明说。 “那怎样才能算是成熟了呢？”刘彩娥问道，“难道我们二十一二岁了还不算成熟吗？” “成熟并不是以年龄的大小为依据的。一个人的成熟是要看他对事物的分析、认识、判断和处理上是否得到人们的认同，是否是积极的、向上的，是否能在逆境中仍保持高昂的斗志，卧薪尝胆，始终做命运的主人。”赵欣伟仍就那副“哲学家”的口吻。 “一位诗人说过，一个人只有真正经历过一次恋爱才能成熟。你觉得对吗？”佟天问道。 “我看不一定。”赵欣伟沉思道。 “喂，作家，你说呢？”佟天又扭过头问于有杰。 一直沉默不语的于有杰的脸似乎痛苦的抽搐了一下，但他随即又平静了下来。他端起酒杯说： “来，我们今晚是来聚会的，又不是来讨论成熟的。来，喝酒。”说完，自己一扬脖子喝下了杯子中的酒。“我提个建议，咱们行令喝酒如何？” “好啊！怎么个行法？”刘彩娥立即响应道。 “咱们‘打老虎杠子’如何？老虎吃鸡，鸡吃虫，虫损杠子，缸子打老虎。我先开始。”饭桌上立刻热闹起来。 这些不会喝酒的年轻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有点语无伦次、飘飘然了。各自的伤心事也被勾引了出来。不知是谁先唱起了歌，四位男生伸着脖子，前摇后晃地跟着吼了起来。而两位女生则指着男生的傻相笑出了眼泪。 铃子已经有几分醉意。她直勾勾地盯着于有杰说：“于有杰，来，咱俩‘打老虎杠子’。” “好！”他们俩又拿起筷子敲着桌子喊了一通，每次都是铃子输。铃子也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文秀气，端起面前的葡萄酒，咕嘟咕嘟地往下喝。其他几个人看着他俩的样子，似乎一时全明白了，连忙去夺铃子的酒杯。 “不要管我，走开！”铃子喊道。 “不要管她，让她喝！”于有杰显然也有些醉了。 铃子一口气喝完杯中的酒，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其他几个人连忙劝解。 “不要管我，走开！”铃子简直有点咆哮道。 “好好的你哭什么呀！”于有杰仍带有几分醉意的说着，他好像并没有觉察到什么。 铃子突然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对坐在对面的于有杰说： “我爱你！” 这简单而又神圣的三个字，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把在场的人惊呆了。这个平日里文文静静地姑娘，今晚，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怎能不使他们目瞪口呆了呢？ 于有杰微微一怔，但仍带几分醉意地说：“你爱我？开什么玩笑？我是个乡巴佬，你是个局长千斤。千斤小姐爱一个乡巴佬，这只有小说里有。” “不！我爱你！这是真的！”铃子哭着。 听者铃子的哭诉，于有杰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真的！？”他喃喃道。 “这是真的！”猛地，铃子扯开自己的领口，歇斯底里地喊道。 于有杰立刻被那一片雪白刺得眩晕了。霎那间，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复存在了，到处都是刺眼的白，就像阳光照射下的雪地，刺得人睁不开眼，只有耳边嗡嗡声不绝于耳。 离高考不到两周的时间了，于有杰却不能安下心来复习。那天晚上铃子的举动时时地跳到他的眼前，使他经常走神。这两天碰到铃子，他们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打招呼，两个人有意识的躲着走。即使是撞了个对面，也头一低擦肩而过。晚上，于有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屋内的一切像罩上了一层面纱。他透过窗户，砍刀一弯新月正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上，那泛着银灰色的新月是那么的柔和，就像那年自己和父亲在给麦地淌水时，躺在麦地里看到的月亮一样。青蛙早已入睡了，虫儿也进入了梦乡。在那“哗哗”地水声中，伴有“沙沙”地声响，不知是降露水的声音，还是麦苗的拔节声，总之，周围静极了。这时，一向寡言少语的父亲突然说： “月亮真美啊！” 听到父亲的赞叹，他扭头看了一眼父亲，父亲头枕着双手，嘴里衔着一根青草，把副陶醉的样子至今令他难忘。他受到了父亲的感染，看着那弯挂在深蓝色夜空里的月亮在云彩里慢慢地穿梭，显得那样轻盈，似乎不愿弄出一点儿响声。那柔和的光辉仿佛一只温柔的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他，使他感到安谧、陶醉。 慢慢地，那柔和的月光竟变得刺眼，那弯新月也变成了一片刺眼的白。“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又想起了铃子，想起了那次看完《红与黑》后，铃子笑着说： “你真像于连。” 那谁是伯爵小姐呢？于有杰没有问，从铃子的小而柔情的眼睛里，于有杰知道了。在月光下，铃子说这句话时，就像一尊女神。 于有杰又想起了那天晚上…… 不能否认，于有杰深深地爱着铃子。当他发现铃子已经不知不觉地走进他的心里时，他自己也大吃一惊。自己怎么会爱上她呢？爱上一个城里人，一个教育局长的女儿。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穷得一年四季连白面也吃不上几回的农民的儿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痴心妄想呢？虽然，铃子并不美丽，但在他的眼中，铃子就像一尊女神，一尊高高在上的女神。他这个乡巴佬是不配触摸这尊女神的。 他把这份爱悄悄的、深深地藏了起来，不留一点儿痕迹。 但那天晚上…… 第二天上午，于有杰强令自己坐在座位上看书。刚看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一个人径直向他走来，他感到窒息，心立刻急速的跳动起来，好像周围的空气都被压缩了一样。凭直觉，他知道谁来了。 那个身影在他身旁站了几秒钟，于有杰没有勇气抬起头来，他感到自己的浑身都在出着细汗，眼睛也看不清书本上写着什么，手也有些发抖了。随即，一本书放在了他的面前，那个身影又飘然离去。 于有杰好不容易才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他砍刀，一张纸条夹在书里，有两厘米左右露在外面，很显然，是主人有意这样夹的。他抽出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丢开一切，好好复习，一定考上。”“一定”这两个字的下面又点了两个黄豆大小的圆点点。 第十章 七月——对每一个考生来说都是不寒而栗的。因为，那短短的十来个小时，就决定着他们的命运。 七月，黑色的七月，十年来的寒窗苦读，为了的，就是能顺利的跨进那高高地的分数门槛。 每个考场乃至整个县城的空气在这几天都骤然紧张。校门两侧的一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标语似乎显得与这氛围格格不入。每个考生都不愿看它，甚至害怕看它，好像这条不吉利的标语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厄运似的。 离开考还有一段时间，考生们就来到了各自的考场前，一个个神色凝重，没有了往日的喧闹，焦急而又紧张地等待着，如同面临一场生死战役。考试前十分钟，每个考场的两位监考老师抱着密封着的考卷，神情严肃的打开考场门，考生们赶快找到自己的座位，两位监考老师一一验证了考生们的准考证号、座位号及相片，宣读完考场纪律后，刺耳的铃声也响了起来。监考老师向考生们展示考卷密封完好后，拆开密封袋，快速的发卷。考生们迫不及待地抓起笔，一头扎进考题的战场上拼死冲杀…… 随着一声铃响，第一天的考试结束了。于有杰的心情很舒畅，今天的两门课答得都很理想，这从思想上减轻了压力。时间还早，明天的两门课也胸有成竹。他不愿像其他考生考完了又赶紧捧起书本，翻过来复过去地看。这有什么用呢？于有杰心里想。他想找人出去溜溜，但每个人都捧着书，口中念念有词。也许是这股劲儿感染了他，他也不觉拿起了书本。翻了几页，那些都是自己所熟知的，实在没有必要再去看它。坐了一会儿，心中有些烦躁，他便走出校门，来到大街上闲逛。说来也怪，这是他在县城读书三年来第一次闲逛。 天气已经没有中午那样燥热，街上的人明显地增多了。这座县城的布局是合理的，整齐的主街、胡同、商店、各机关等，一座座一片片，并不给人以零乱的感觉，甚至还可以说，这座小城还相当漂亮。于有杰信步走到十字路口，见到县城唯一的交通岗楼里的警察正站在十字路口中心，时不时的对不多的来往车辆指指点点。他穿过马路，来到县城最大的一家商店，但他又莫名其妙地往北街走去。刚新建的新贸市场门口满是小摊小贩，尤其是卖酿皮的最多。刚下班的人们进进出出，到菜市场选购蔬菜。不远处，一个老头儿脖子上挂了个黄书包，正在给一个玩气枪的小伙子装“子弹”，只听“啪”的一声，挂在一大块红布上的一个拳头大小的气球被打破，几个围观者连声喝彩，老头儿又连忙给装上“子弹”，嘴里还说着夸赞的话，生怕小伙子不打了。“啪”一声，又打破了一个……不知道这位小伙子是当过兵还是经常玩气枪，一连打了十几枪，“弹”无虚发。老头儿的脸色很不好看，噘着嘴一声不吭。小伙子越打越高兴，催着老头儿快点儿装“子弹”。老头儿说受摊了，小伙子还未尽兴，便要求再打几枪，老头儿不允，只好大失所望的转身就走。老头儿抓住小伙子要一毛钱，小伙子说我全打中了还要什么钱，你那上面不是明明写着“打中者不收费，打不中者每枪一分钱”吗？老头儿说你打了十几枪你不给钱。两个人争吵不止，围观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起哄，说得老头儿只好连连说：“好好好！算我今天倒霉！”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惹得围观的人大笑。 于有杰笑着摇摇头，转身往学校走去。刚到校门口，只见自己的一个同学急急地向他跑来并喊道： “于有杰，你有亲戚来找你。” “在哪儿？” “宿舍。好像有什么急事。”那个同学气喘吁吁地说，很显然，他已经找于有杰好长时间了。 于有杰连忙来到宿舍。那个满头是汗的亲戚见到于有杰忙迎上去劈头说道： “你妈死了！……” 于有杰“啊”的一声，昏死过去…… 眼前是白茫茫地一片，于有杰木头人似的跪在那儿，两眼呆滞，已经没有一滴泪水。他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了思维，没有了意识，甚至那哭声、唢呐声也传不进他的耳朵。人影在他眼前晃动，渐渐地稀少了。他觉得有人在拉他，他没有动。一会儿妹妹好像也来了，哭着、喊着拉他，父亲也来了，好像对他说了些什么，但他什么也听不到，仍旧跪着、跪着……等他被喊醒后，天已经亮了，他不知什么时候睡在了炕上。父亲、妹妹、弟弟还有几个亲戚围在他的枕前，大家见他醒来，都长出了一口气，显得有些高兴。于有杰望着眼前的父亲、妹妹、弟弟，泪水又盈满了他的双眼。 “孩子，别哭了。”父亲哽咽道，众人也忙劝解。 “今天你考试，可不能误了。” 于有杰没有说话，泪水仍旧流淌不止。 “你妈念叨的就是这个。” 众人也劝说着，扶于有杰下了炕，早有人给于有杰端来吃的，但于有杰怎么也吃不下。临走前妹妹有芹强装笑脸对他说：“哥，好好考，给妈争气！……”话未说完，泪水又在妹妹的眼中打转。 于有杰被送到学校，开考已经快半个小时了。按照规定：考生超过三十分钟不到考场取消考试资格。同考场的赵欣伟忙站起来解释，监考老师审视了于有杰好大一会儿，便走出考场向有关领导汇报了这件事，有关领导了解了实际情况后，准许于有杰进入考场参加考试…… 收卷铃响后，赵欣伟、马明明、铃子几个要好的朋友都赶了过来，唐老师也来了，拍拍于有杰的肩膀说： “不要太悲伤了，会影响考试的……” 老师及朋友们的同情与鼓励使于有杰的心情有所好转。特别是铃子，中午家也没回，一直陪着他，下午的科目考完后，又陪他到很晚，直到于有杰的精神有所恢复，并有了一点笑脸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