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夺命圣旨(1) 风很冷冽,冰冷的水一滴一滴从白皙的脸庞滑落。 脖子上的枷锁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终于从她纤细的脖子上退除。那个这几天听惯的声音傲慢地一如既往。“你准备好了吗,端木紫犀?” 准备好了啊?随时都在候着吧。 端木紫犀木然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身子像一阵风,仿佛随时都会远去。麻木的视线在黑暗的牢内逡巡了几圈,才缓缓定格在狱卒丑陋的方脸上,清冽地仿如两极来的冰块,没有半丝温度。 狱卒被她一看,不爽地骂道:“看什么看,既然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仍然没有回答,端木紫犀整个人像一个木偶跟在狱卒的身后。狱卒的脚步很快,浑然未觉身后的人还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女孩子,而且双手双足都绑缚着沉重的铁链。铁链很重,细腻的肌肤早已被磨得没有一点完肤,殷红温热的血染湿了浅色的裙子,一朵一朵像怒放的冬天雪梅。 但端木紫犀不在意,她的灵魂似乎早就游离在红尘之外,只剩下一副无用的躯壳。身后潮湿的暗道上,有一串逶迤的血色脚印漫延着,蔓延着…… 须臾,两人走出阴暗的地牢,迎面而来的大片阳光在一瞬间刺花了端木紫犀的眼。仰头,太阳正在正空灼烈地释放光芒,****的气息打在她苍白若纸的脸上,透明得不似真人。 手腕脚腕处又传来一阵痛楚,端木紫犀回过神,却已被牢牢绑缚在刑场上。她微微动了动身子,但很失望,她连半分都动弹不了。 周围的人群对她指指点点,怜悯的同情的鄙视的目光在此刻全是一支支锋利的箭从四面八方向她齐齐射来。端木紫犀眯了会眼,再睁眼,入眼的则是刑场上齐刷刷跪倒在她面前的穿着白衣的死囚——她的家人——端木家族一家百多余人。 此刻,原本死寂过去的心渐渐尖锐地疼痛起来。 红颜祸水,在此时,她对这句话才有了深刻体会,即使她还是个孩子。 与她的亲人摇摇对望,身体里所有的感觉全都复苏过来。皇甫阎魅,他竟然……竟然想处死她的家人…… “不!”嘶声吼叫,她拼命挣扎着想摆脱束缚,可惜绳子捆得太紧,她连呼吸都很困难,又怎会挣脱那钳制! 本就受伤没有痊愈的伤口在她巨大的力道挣扎下,再度破裂,鲜红的血不断地从她的破处流出,有的顺扎她的手臂弯弯曲曲地流到她的胸前,有的低落到地上,转眼地上就积聚两滩。但她好似没有知觉,继续用白嫩的手臂摩挲着粗糙的铁链。 端木云直挺挺地跪在刑场上,满眼浑浊地望着已经像个血人的女儿,嘶哑地喊道:“住手,紫犀!住手啊,孩子……” 锋利的牙齿紧咬着下唇,深深陷进了肉里,满嘴的血腥苦涩异常。端木紫犀用力地摇头,“不,我不要停,我要救爹……”她不能停啊,如果她任命了,那么端木一家就会因为她而被灭族,她不要成为千古罪人,她不要失去所有的亲人! “紫犀……”生离死别,这血性的男人终于忍不住流下了英雄泪。他不怕死啊,但看到狼狈至极的女儿,看到身边一群跟随自己赴刑场的端木家人,他开始怀疑,他的坚持是否错了。原本想保住紫犀一个人,哪想到他非但没保住紫犀,连带了赔上整个家族的命。可是,如果再来一次,他仍会选择这条路吧,端木家的女儿不会入皇宫当妃当后,即使当今皇上嗜杀威逼也不行。 “午时三刻到,行刑!” 阎罗的催命钟声终于到来。 在每个端木家死囚身后,高大的刽子手已举高了他们手里的大刀,刀上明晃晃的光芒全部反射进端木紫犀清澈如水的眸子里。 “不要……” 她尖叫着,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刺眼的大刀毫不留情地挥下……大片大片的殷红遮住了她的眼睛……若干年后,无论在何处,她的眼前无时无刻不闪现处这样一幅悲怆的画面:她的亲人在她的面前被斩首,灼热的鲜血喷了她满脸满身。她整个人在那片血海里载浮载沉,飘飘荡荡…… “紫犀姐姐,救我,灵儿不想死……” 十岁女孩挣扎着向她呼救,可她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只能望着那双属于孩子的无辜的眼睛生生淹没在铺天漫地的血红里,软软下垂的眼皮遮掩了她的求助、恐惧和不觉…… “灵儿……”端木紫犀低下头,拒绝再看那血腥的杀伐。她挚爱的亲人啊,全在这一瞬间成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而到明朝,当太阳再度升起时,他们会化为一抔黄土,带走所有的欢笑喜悦,将那沉重若泰山的仇恨留给她。 “爹……” 喃喃低喊,一声一声。泪被风干,但转眼脸上又湿了一大片,然后再被风干,又泪湿,直到倾盆大雨漫天倾倒下来,她的脸上再未干过。 第一章、夺命圣旨(2)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闻端木云之女端木紫犀颜色天下无双,朕悦之,故特下旨封其为紫妃,择其日进宫,钦此。 早秋独立,寂寥蔓生。 金黄的圣旨在纤纤玉手里捏了又捏,白皙的受伤青筋突起,端木紫犀扬手,黄色的物事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在了熊熊大火里,转眼即成灰烬。 清澈的眸里泛起的是源源不绝的愤恨和悲伤,那个宣旨太监夸张的恭喜声似乎还在眼前,阿谀奉承的话语虽然是如此苍白无力,但现在看来是最大的讽刺了。什么“莫大荣宠”,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些人人趋而夺之的荣誉,对他们端木家族来说则是一道道催命符纸。端木家不会以出卖女儿来提高自身门楣,拒绝了皇恩浩荡,结果却是一家一百多人口全部处死的命运。当今天子皇甫阎魅残忍好杀,却想不到竟嗜杀到如此地步,人命在他心上真的是卑贱若蝼蚁,一句话就可以将人从天堂打到地狱。 端木紫犀木然着脸,直挺挺地站在那新盖的众家坟头前,小小的双拳紧握,锋利的指甲如刀,深深陷进了白嫩的手心,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她的指缝流下…… 为什么?……为什么…… 到此刻她还没有发生何事的自觉,只知道一个月前她还期待半年后的及笄成年礼,她心爱的韩敛就会向她的父亲提亲,然后她就会做一个高高兴兴的待嫁新娘,像春天的花蕾含苞待放,只为她的夫婿绽放那抹凉风初起的娇羞…… 可是,黑夜过去,迎接的却不是光明的未来。她被绑在刑场的圆柱上,眼睁睁地看着明晃晃的大刀举起,再挥下,然后再举起,再挥下……那些无情的杀伐,亲人惊恐的尖叫,漫延了一地的鲜血……所有的所有,都成了她的噩梦,她明明站在他们身边啊,但咫尺天涯,她连与他们共赴黄泉的卑微心愿都被残忍剥夺,她不能。 的确,她不能。 皇甫阎魅说了,如果她寻死的话,那么他就下令挖了端木家的祖坟,任端木家的尸体被野狗或狼群叼走。就为了这句威胁,硬生生把她的死路都堵住了。所以,她——端木紫犀——从现在开始,连求死都不能了,因为,她不能任其家族的任含冤惨死后连一个全尸都保留不到,而她的活,则是为整个家族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只是,这样真的好吗?她日夜被梦魇纠缠,耳朵里充斥的都是亲人死亡前的怒吼,一声一声,鞭挞在她的心上,从未停止。 “爹,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不杀皇甫阎魅我端木紫犀誓不为人!” 俯身替父亲的坟墓洒下另一抔黄土,她暗暗发下誓言。既然要她活着,那么她活着的唯一目标也为此了。 满山疮痍,青香袅袅,浅色的纸钱四散飘到空中。右边的槐树断枝上,一群乌鸦呱呱叫着飞起,叫声凄惨,落落地飞向未明的地方。 “紫犀。” 山坡上走来一个一袭白色裙装的美艳少女,跟在她身后的则是一个温雅俊美的男人,而现在他们正忧伤地望着她,掩饰不住满心的担忧。 端木紫犀迎上前。“虞汐姐姐,敛郎。”不解的目光投向虞汐白皙如玉的绝色脸庞,她微蹙了秀眉,拧目望着虞汐身上与她自个儿一模一样的衣裙。“虞汐姐姐,你……” 虞汐上前拉住了端木紫犀冰冷的双手,看着那原本平滑柔嫩的手心里全是细小的伤口血迹斑斑,不由地红了眼眶。“紫犀,对不起……” 语未尽,泪先流。 她目光紧锁面前纤细如花的女孩,大片大片的阳光在她身上投下浓浓的忧伤。美丽的眼睛红肿,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与少有的明媚交错着,更让人心疼。 记忆似乎回到了一个月前,她还是天真未泯的豆蔻女孩,拉着她的手一边逛街一边诉说着她与韩敛的美好未来。还记得,那天她眼里闪烁着的幸福光芒,将所有的星辰都比了下去。可是,人有悲欢离合,如果……如果她没有摔跤,如果她没有在跌倒前拉下紫犀的面纱,如果她没有大声喊着紫犀的名字,如果没有那惊人的一瞥,以后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紫犀,端木紫犀,她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花样女孩儿,而非男人趋之若鹜的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遗世而独立。 端木紫犀,自她跌倒的那刻始,成为了一个美人的神话,成了西宛国的倾国名花,成了皇甫阎魅亟需得到了女人! 白色的裙角飘飞若蝶,端木紫犀用力反握住虞汐的小手。“没关系,虞汐姐姐。倒是你们……” 疑惑的视线溜向一边站着的她深爱的男人——韩敛,紫犀有些明白他们的用意了。“虞汐姐姐,敛郎,你们不可以……” 虞汐紧紧握了下紫犀的手,清丽的面容上是少有的坚毅。“我们必须这样做,紫犀。唯有如此做,我和韩敛,我们才可以救你。” “我不允许!不允许你们听没听到?我不要虞汐姐姐你牺牲,不要!”端木紫犀大声喊道,引来了下方官道上浩浩荡荡的那群人的注意。韩敛见此,连忙将紫犀拉入一个墓碑后面,轻声道:“嘘,紫犀,我们都明白你的想法,你想进宫行刺皇上,可是,你能成功吗?而且,即使你成功了又如何,你该怎么全身而退?” “我不管,无论如何,即使牺牲这条命,我也要报仇!”端木紫犀话语坚决如铁。 韩敛全身一震。“那么我呢,紫犀?你若死了,将我们之间的情置于何地?” 对着那双明显受伤的眼,紫犀不禁垂下头去。“敛郎,对不起。”她宁愿放弃她的爱情,来成全她的仇恨,这是早已决定的选择,即使在定下的那刻心是如此疼痛。“今生,我唯有负你了,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我再偿还你的情。” 一股绝望笼罩了韩敛,眼见她渐渐后退,纤细的身子在风中摇荡,似乎就要翩然仙去。手中的温暖滴滴流失,他苍白了脸。“不可以,紫犀!”她不能如此对待他! 狠下心,施展绝顶轻功,在她没有全退之前,右手狠狠披下她的后颈。紫犀不妨,一个趔趄,跌倒在他早已敞开的怀抱。“对不起,紫犀,即使你恨我,我也要救你走!” 喃喃道歉,温柔的抚去那晶莹剔透的泪珠,韩敛抬眸。“虞汐,我和紫犀会一生感谢你的!”别怪他自私,为了心爱的紫犀,他不得不这样做。 虞汐点点头,清丽的面容沐浴在这片金黄阳光中,笑容清浅,美丽得不似凡间人。“记住,好好保护紫犀,让她幸福!” 爱怜地在怀里女孩苍白的唇上印下一吻,韩敛重重承诺。“我会的,虞汐。保重!” “保重!” 相互道别,虞汐知道,今日一别,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但决定这么做,她无悔,谁让紫犀是她疼宠的干妹妹呢? 迷糊着眼,紫犀只见到虞汐从怀里掏出一方红布盖在了头上,布边垂下的葳蕤流苏遮掩了她的容颜。而那美丽的身影,像一只破用而出的蝶,一步一步走向官道上的大红轿子,也一步一步走向原本属于她的命运之道。 虞汐姐姐…… 紫犀无声地呼唤,以期可以换回那个女子决绝的身影。她不要啊……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除了韩敛和虞汐,她再也没有其他亲近的人了。再也没有人呵宠她,再也没有人向她撒娇,再也没有一方屋檐当她闯祸时的庇荫……而现在,同样地,她不愿再失去她啊…… 她好怕,好怕一眨眼,迎接她的则是另外一场生离死别。 虞汐姐姐,不要……不要…… 第二章、汐非犀 (1) 御书房里的气氛冰的吓人。 一干老大臣战战兢兢地躬身站在那儿,对着唯一的主子——皇甫阎魅唯唯诺诺不敢作答。虽然现在并非四九寒天,可是面对皇甫阎魅时的感觉比裸身站在冰天雪地里还要恐怖十二分。 皇甫阎魅一袭黑色滚金龙袍,高大的身子随意倚在可以容纳三人并坐的龙椅上,冷冷地注视着这群不敢直视他的大臣。“你们刚才说民间出现谣言,朕极想知道,却是什么谣言让你们如此在意。左臣相,你来说吧。” 其他的大臣都暗自吁出好大一口气,但在皇甫阎魅面前仍是不敢有半丝放松和不敬,免得皇甫阎魅一个生气他们脑袋就不保。 被点到名的左相韩天奇向前一步揖身恭敬道:“启奏皇上。近日天降异象,圣山凸现紫色光芒遮掩了原来终年缭绕在圣山山巅的五彩霞云,且紫光有愈来愈胜的趋势。于是民间见此现象俱传言……传言……” 皇甫阎魅沉下脸。“传言什么,说下去!” 韩天奇擦了擦脸上的汗,继续道:“民间不知是谁首先提出了四句三字预言:紫眸现,浴火生。天地转,乾坤明。但百姓愚昧,这个谣言已传的如火如荼,故臣等怕……” 皇甫阎魅眯眼。“怕谣言成真吗?那有何难?遥解,传下朕的命令,自今日起,凡是拥有一双紫眸的人,全都杀无赦。若天下一个紫眸的人都不再有,那么朕看还有谁想推翻朕建一个清明社稷。” “皇上请三思。”一干大臣全都苍白了脸。“如果真这样做,会引起人心混乱的。国民惶恐,届时后果渴不堪设想啊。”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造反二字。 皇甫阎魅冷笑。“朕从来都不在意这些。” 起身,行经处冰裂满地。韩天奇凝望那个冷漠的高大身影,还想再劝说些什么,却被七王皇甫遥解制止。“韩臣相,别多费口舌了,皇兄听不进去的。”如果听得进去,那么端木一家百余人都不会奔赴刑场了,他只恨自个儿无能,不能救那些冤死的人。 “对啊,要是听进去,那么皇上也不是皇上了。” 韩天奇低垂下头,满腹心伤。皇甫阎魅一意孤行,冷漠无情,民间已经怨声载道了。再加上这次流传在百姓间的谣言以及皇甫阎魅屠杀的作风,他怕——怕西宛国会易主啊! 皇甫遥解轻轻摇头,跟随着皇甫阎魅的脚步步出御书房,行至荷花塘。阳光很大,风乍起,吹皱了一池碧波荡漾。然后,一个大红的头巾飞至他的面前,巾上华丽的流苏漾着美丽的光芒,明冉闪烁。诧异地接过,转首,一张清丽若莲的绝色容颜生生映进了他的眼帘,直直撞入他蛰伏已久的心怀…… 虞汐自上花轿后的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瞧出了她这个的李代桃僵的计策。幸好,她与端木紫犀身形本就相像,再加上终日盖着头巾的缘故,一路上都安全得很,却没料想到到达皇宫后的最后一步还会出现如此现象:她的头巾被风吹走了。 瞧见自己的头巾似乎被前方一个身着白袍的男子紧握在手里,她提着裙角慌忙跑了过去。“公子,你手里的头巾是我的,能将它还给我吗?” 近距离下,皇甫遥解发现,她更是美丽非凡。心底流淌过一波又一波的喜悦与温暖,他温柔道:“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将它还给你。” “你……”虞汐有些生气,怕耽搁得愈久,被认出来的可能就愈大。想转身,但没有红盖头,她的心就慌张不已。再说了,丫鬟们还在那边等着她呢,要是她迟了,后果会怎样她实在无法想象。“汐儿。我的名字是汐儿,公子可以把头巾还给我了吧。” 皇甫遥解将头巾递给她。“汐儿?那你姓什么,不妨也一并告诉我吧。皇宫里不比它处,你切不可贪玩误了手上的工作,届时我可救不了你。”他凭借她还没有换下的朴素衣裙,将她当做皇宫里的宫娥,正盘算着回头跟皇甫阎魅说一声,他要了这个丫鬟,虽然皇甫遥解一向不在意这些零星小事。 “端、木、紫、犀!” 比冰还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虞汐不由地瑟缩了下身子,缓缓转身。然后,她看到了皇甫遥解。他高大的身子凛然令人生畏,全身都被一阵极其庞然的气势笼罩,俊美的面孔在阳光下更是如神祇。他只是站在那儿,可是虞汐却有种感觉,他不是站在普通的桥上,而是站在千丈万仞的山巅,狂风乱舞,衣衫凛冽,睥睨天下。这一刻,她的心“咚”地一声,狠狠撞了一下,心跳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心好似要蹦出嗓子眼儿。 与此同时,皇甫遥解也在打量“端木紫犀”,她是美丽的,这点他承认。一顾倾人城这句话形容她并不为过,世人并没有夸大事实。 两人对峙了半刻中,皇甫阎魅倏尔哈哈大笑,一把扛起虞汐纤细的身子往寝宫走去。虞汐一声惊呼,接下来的尖叫都淹没在他霸道强悍的唇里。身躯一软,攥在手里的红色头巾再度松开,恰巧盖在了皇甫遥解的头上。 皇甫遥解呆立在原地,透着薄薄的红色一层,凝望着皇甫阎魅和虞汐消失在寝宫门内,垂眼,身子久久未移动分毫。 第二章 汐非犀 (2) 皇甫遥解一把将虞汐丢在镶着双龙戏珠的床榻上,不等她起身,高大的身躯已经覆在了她柔软馥郁的身躯,灼热的视线也紧紧攫住她含羞带怯的面容,巨细靡遗地将她所有的情绪都牢记心底。 “犀儿,朕会让你成为世上最快乐的女人。”他在她耳边轻轻吹气,语气邪魅无比。 虞汐羞涩着容颜,任皇甫阎魅带着火的大手在她身体四处点燃火苗,任自己的衣衫和贴身肚兜全被他毫不留情地撕扯掉落在地,任自己雪白无暇的身躯在他火热的目光下颤抖…… 寝宫里巫山摇曳了一夜,云雨未休,缠绵几度。 餍足的皇甫阎魅下榻,冰冷的眸里不复刚才的****。“替朕着衣。” 寝宫里没有第三个人,虞汐忍着全身的疲惫,细细地,满含眷恋地替皇甫阎魅穿上长袍,迷恋他君临天下的霸气。 着好衣服的皇甫阎魅在床榻上坐下,唇角斜斜地勾起,静静打量着眼前未着寸缕的美丽,直到那全身的细腻肌肤都羞为粉红色。“现在可以告诉朕,端木紫犀去哪儿了吧。” 漫不经心的一句,却将虞汐从天堂打入地狱。虞汐全身一震,在迎上那双冰冷无情的漆黑眸子后生生打了歌冷颤。他认出来了吗?不可能的啊,她自信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可供他怀疑的。那么他有此一问则是…… “皇上您说什么,我不就是端木紫犀吗?”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没有忘记自己扮演的角色——端木紫犀。只是,稍微颤抖的话语泄露了她的恐惧。 皇甫阎魅的眼神更锐利了几分,似刀锋一般。“女人,别想把朕玩弄在股掌之间。朕处死端木家一族,独留端木紫犀活着。她与朕不共戴天,自是恨死了朕,又岂会如你这般,再见到朕的第一眼就上朕的床的?” 轻易听出他话语里的轻蔑之意,虞汐瑟缩了下,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对,是她错了,她不该在进宫甫始就忘了紫犀而迷恋上皇甫阎魅,更不应该臣服在他的****手段之下而忘了自我。 她是虞汐,不是端木紫犀。 虞汐昂起头颅,轻启红唇。“是,我不是端木紫犀,但那又如何?紫犀已经与她的心上人一起离开了,你这辈子都不会找到她的。” 寝宫里烛火幽曳,光影迷蒙。 皇甫阎魅的黑眸更显沉晦,起身一把掐住了虞汐纤细的颈子。“告诉朕端木紫犀去了哪儿,朕就饶过你的欺君之罪!” 皇甫阎魅的手劲很大,虞汐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但她仍挺直了身子,决然道:“我不知道。即使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她鼓足了一生最大的勇气,尤其是想起昔时紫犀总喜欢黏在她身边“虞汐姐姐”“虞汐姐姐”的喊她,声音清脆,笑容甜美,她的勇气更甚。 “是么?”皇甫阎魅松开手,虞汐一下子软到在地。“告诉你,朕绝对有办法让端木紫犀心甘情愿地来找朕。而你,女人,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朕的方法,因为那会让你很难堪的!” 冷冷的威胁完,皇甫阎魅不再多看地上的虞汐一眼,大步离开了寝宫。 夜晚的风刮进门大开着的寝宫内,虞汐蹲在地上,双臂环胸紧紧拥抱住她自己。泪一滴一滴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转眼湿了一大片。 作品相关 每天更新2章,亲们如果觉得好的话,请投上宝贵的一票,票票多多+收藏多多=一天3更。 第三章 悲歌阙(1) 端木紫犀从没想过再次见到虞汐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她在半路逃离了韩敛的身边,寻路去京都救虞汐。可是,才到达盘龙城,连一会儿都没休息,她就见到了虞汐——狼狈至极的虞汐。 她被关在一个巨大的木笼内,在街上游行着,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让虞汐难堪的是,她没有衣衫遮体。 那雪白无暇晶莹的生生暴露在一群如禽兽般男人垂涎的目光下,若非那木笼四周十二个侍卫守着,端木紫犀相信早有无数的男人扑上虞汐了。 天哪…… 大张着嘴,端木紫犀红了眼,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眼见虞汐低垂着脸纤细的双手羞涩地遮东遮西,却怎么也遮掩不了那些贪婪的视线带给她的战栗感,她的心似刀剜过一般,疼得整个五脏六腑都翻卷了过来。 她纯洁的虞汐姐姐啊,却因为她而遭此巨大耻辱,成为人人唾弃的对象…… “虞汐姐姐……虞汐姐姐……” 她在人群中大声叫着,对着木笼跳着挥舞着双手,以期虞汐可以见到她。 虞汐低垂着螓首,巨大的耻辱让她没有勇气抬头见人群一眼。鄙弃、怜悯、同情……不,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可以身无蔽体地坦然面对其他人。她只是紧紧拥住自己冰冷的身躯,希望可以多挡住一些那些悲怆至极的凌辱。 “虞汐姐姐……虞汐姐姐……” 熟悉的喊叫声隐隐约约传进耳内,她娇躯一震,双拳更握紧一分。这是……紫犀的声音,但是不可能的,紫犀已经和韩敛离开了,怎么会出现在这离京都不远的盘龙城呢?苦笑着摇头,她闭上眼,笑自己的幻听。 大概是太想紫犀了吧! 才分离半个月,没有她在身边叫她“虞汐姐姐”,还真不习惯呢。 “虞汐姐姐……” 这一次,声音清楚了些,仿佛就在身边。虞汐僵硬地抬头,茫然了半晌,才在木笼的右边见到了那个美丽的身影——端木紫犀。她正一边费力地拨开人群一边大喊着,小小的身子被挤得东倒西歪,但她不放弃,像一条鱼逆流而上,拼命接近她。 “紫犀。” 虞汐激动地低喃,但再见到身边的侍卫似乎已经发现了那边的暴动而疑惑地回头时闭上了嘴,转首避开了她的视线。 车辙浅浅,颠簸地向前,虞汐的身子摇摇晃晃,可是心却从来没有这一刻来得温暖。傻紫犀啊,不要叫了。难道你不知道吗,这是皇甫阎魅为了追捕你而设的陷阱啊,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啊! 皇甫阎魅见她愿意为了紫犀的幸福而进宫,自是猜到了她和紫犀间的亲密关系,于是将她裸囚在木笼内四处游行,只为骗得紫犀来救她时逮捕她。她一味韩敛带着紫犀跑的足够远了,未想到命运安排还是让紫犀撞到了这一幕。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低,虞汐回眸,与紫犀清澈的大眼直直对上。那双眼睛,仍然如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闪烁着慧黠与坚毅的色彩。 “紫犀姐姐,你等我,我会救你的!” 她看到那个固执的女孩放慢了说话的速度,嫣红的唇瓣蠕动着,一字一句的如此对她说。她急切地摇头制止,可是迎接她的则是女孩挺直的身子和连泰山都难以撼动的决心。 再次将头埋入双膝,温热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一滴一滴地滑落脸庞,虞汐轻声呜咽着,娇弱****的身躯微微颤动,自是清雅。 紫犀…… 她肯定,那个女孩一定会来救她的。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会抛弃她,但那所有人之中,一定没有端木紫犀,因为她是那样特殊地存在。 人群尽散,朝飞暮卷,断井颓垣。 端木紫犀孤零零地站在路中央,像一株苍松。蜿蜒的车辙没有尽头消失在路的尽头,她凝望着那片乱卷黄沙,握紧了双拳。 “我会来救你的,虞汐姐姐,你等我。” 第三章悲歌阙(2) 皇甫遥解掀开帐篷的门帘,遥望那辆囚车半晌,才缓步来到囚车前。 月光凌乱,青丝懒,影无常。 伸出的手在那裸背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失望地收回,温柔徐缓的嗓音微微四散。“‘犀’儿?你非端木紫犀,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到现在才悲哀地发现,他连她真实的名字都不清楚,只是任凭心悄悄牵挂那抹弱柳之姿…… 蜷缩着的身子稍稍动了动,青丝如瀑布荡漾,幽幽的嗓音缓缓穿透浓重的黑夜。“你还是喊我汐儿吧。不是木犀花的犀,而是一个水字加上除夕的夕。虞汐,我的名字。” 柔和的笑容在清俊的脸上徐徐绽放,皇甫遥解心思一动,决然道。“汐儿,跟我走。”只要她愿意,他不介意背叛他的皇兄带她到海角天涯,重建新的幸福。 虞汐的心微微一动,也曾在豆蔻年华时幻想过未来的日子:有一个爱她的丈夫,两个可爱的孩子,她相夫教子,一家和乐融融。但是,那终究是幻想,现在的她,再也没有资格得到她的幸福了! 缓缓摇了摇头,虞汐轻道:“对不起,七王爷,虞汐不能。” 她拒绝了他。皇甫遥解踉跄后退,笑容苦涩。“我知道了,汐儿,我不逼你!”她不知道,刚刚那句跟他走聚积了多少勇气,因为他将要面对的是他自小敬爱如神明的皇甫阎魅。可是,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等着他的伊人并非她。 白色的衣袍逐渐消失在帐篷的那一端,虞汐轻吁了口气,仰望漆黑的天空。这才发现,今夜的天空很陈墨,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只有一望无际的浓烈黑色漫延,再漫延。 今夜似乎很平静,但她跳如擂鼓的心昭示了那一股无言的不平静。她有种预感,紫犀,她会在今夜来救她。 那个傻丫头啊,心思聪明的她即使已猜到皇甫阎魅的用意,也仍会一马当关的冲进这护卫重重的营地来救她的。她重情重义。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将进酒,杯莫停……来,再喝……” 一个粗犷的声音打破这方小小的宁静,听出了守夜的侍卫,虞汐一震,更加地环紧了自己****的身子。 “赵大哥,你喝醉了。若是被皇上知晓你在值班的时候醉酒而失了囚犯,我们大家渴都性命不保啊。” “小李,我没喝醉,谁说我醉了。再说了,不就一个小小的女囚吗?那个女人,她连衣服都没得穿,还敢跑出去,笑死人了。若非我们兄弟几个守着,她早被男人压在身下了。那些男人的目光啊,我瞧着都直范哆嗦呢,何况那娘们。”赵一吃吃地笑出声,右手摩挲着下巴。“不过那女人还真的长的不错,瞧这腰是腰的,臀是臀的,渴真让人瞧这口水直流啊。” “赵大哥,你不会是想……” “哈哈哈,就是哥们你猜的那意思,反正摸摸也不会掉块肉,你说是不是?” 又是一阵淫秽下流的笑声,声声刺耳至极。虞汐听得一阵反胃,但是由于多日未进食,空空的肚子里根本吐不出什么来,只是干呕不断。 火把趋近,明晃晃的火焰照射在了她苍白清丽的脸庞。迷蒙的眼好一会儿不适应光亮,虞汐眯着眼,却见赵一与小李已来到身前。他们粗壮的身躯紧贴着木笼,冲天的酒味儿把她都快把她给醺醉了。 当赵一向她伸出黝黑的大手时,知晓他欲何为的虞汐往笼子的角落缩去,双手自始至终用最大的力量环住自身,躲避大手的突袭。“走开!” “生气啦?”赵一哈哈笑着,露出满嘴的黄牙,不规矩的手抚上了虞汐胸前如丝绸般细腻的雪肤。“哟哟哟,这触感,可比丝绸好摸多了,真是爽死老子了。” 污秽的话语赔上猥琐的笑容,在黑夜里放肆地猖獗着。虞汐缩下身子,拼命躲过赵一油腻腻的大手,但背后又是一阵恶心的触感,却是小李走在木笼的另一头毫不留情地对她骚扰。 “你们走开……走开……” 虞汐尖叫着四处闪躲,奈何木笼就那么点大,无论她躲在何处都躲避不了赵一与小李两人的侵犯。屈辱的热泪滑落,她双手放开自己身子,用力拍打着在她身上“作乱”的手。 闷哼一声,赵一被她打中了几拳,一个狠心,左手捂住了虞汐的口鼻。他怕她的尖叫惹来其他人,到时他们都没有好处。 白皙如玉的身体像一株水莲悄悄绽放,虞汐越是挣扎,赵一眼中的****色彩就越是强烈。“妈的,你再动可别怪老子不会怜香惜玉。” 身子差不多被完全轻薄了去,虞汐羞愧欲死,感受捂着自己的大手有松动的意象,她张嘴,用力咬了下去。 “啊!”这次叫的最响的则是赵一了。“痛死老子了。” 一旁的小李见此连忙捂住了他的大嘴。“你叫什么,想把人都引来吗?” 见赵一不断点头,他才放开他,转身对虞汐就是一巴掌。“臭女人,你竟敢咬人,不想活了吗?” 虞汐被打得偏过头去,左脸顿时火辣辣了地疼起来,但她不屈服。“你们如此对我,不怕皇甫阎魅怪罪下来吗?别忘了,我曾是他的女人。” 小李桀桀怪笑。“别说笑话了,谁不知道,咱们皇上最讨厌和别人共用女人了。既然他将你裸囚并毫不介意众家男人见到你的****,就知道他已不准备要你了。所以,你威胁不了咱们的,现在该想想如何满足我们兄弟吧。” 闻言,虞汐的脸色更是苍白。他……不准备要她了吗…… 邪恶大手再度****的抚弄她娇嫩的身躯,但虞汐仿佛没有了知觉般,僵直着身子任凭两个男人玩弄…… 突然,赵一抚触虞汐小腹的手一顿,然后整个庞大的身躯都软软倒在了地上。 小李一惊,慌忙上前查探。“赵大哥,你怎么了?可别吓兄弟我啊。” 在他身后,一个黑影高举起宝刀,狠狠刺进了他的背脊。他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见阎王去了。但黑影还不泄恨,拔出宝刀又刺了几下,一边刺一边骂道:“我让你们欺负虞汐姐姐。群殴让你们欺负虞汐姐姐……” 虞汐望着那两具倒下去的尸体,再抬眸望向正在行凶的人。透着微弱的火把,那张美丽熟悉的脸庞清楚地映入眼帘。“紫犀!?” 第四章 紊湮灭(1) 嘴里满是咸腥,端木紫犀知道她又将她自个儿的嘴唇咬破了。举手用衣袖胡乱地拭去下巴上的粘稠血液,她猫步着接近囚禁虞汐的木笼。但是,当她好不容易躲过那些巡夜侍卫而到达木笼时,见到的景象差点让她大哭。 虞汐被关在笼子里,依旧*****着美丽的身子,而天杀的,有两个禽兽正在欺负她。 愤怒很快代替了冷静冲上眼睛,端木紫犀的眼睛一片血红。摸了摸随身带着的韩敛送她的宝刀,锋利的刀刃细细割破了她柔嫩的手指。那细微地似针的痛楚提醒着她要救紫犀的事实,她伏低身子,悄悄爬近赵一,在下方一刀刺进了赵一的心口。接着又如法炮制,不过这次刺进的则是小李的后背了。 手起,又落下,温热的血沾了她满身。 端木紫犀起身,拭净了刀上的鲜血。韩敛送她保命的刀可以用来杀人,但她绝对不允许那些肮脏的血玷污了她的宝刀。 “虞汐姐姐,我来救你了。”转身,对这自小依赖的女孩露出纯美的笑容,刹那间黯淡了火把的光焰。端木紫犀弯腰,开始用她的宝刀与木笼奋斗。 虞汐凝望着女孩努力的身影,唇畔也缓缓露出一朵美丽的笑花,花开不败。“紫犀,你来的好快。韩敛呢?今天我见你并未与他在一起,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我趁他睡着的时候不告而别了。紫犀姐姐,你会怪我吗?” 纤细的手温柔地抚上女孩的如云秀发,虞汐摇头。“不会。紫犀,我尊重你的选择。”紫犀之所以不告而别单独来到盘龙城,本就为救她而来,如今她又有何立场来怪她呢? 端木紫犀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一直低到尘埃里。“虞汐姐姐,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而我还这么晚才来救你,我真是恨死自己了。” 虞汐云淡风轻。“你何必道歉呢?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紫犀,其实我遭遇此种事情,早已没有颜面活到这个世上,合该去死的。但是我不想善良的你再把一条人命的血仇背负在你的身上,为了你,我该活下去。而且,你不是已经来救我了吗?” “可是,我救不出去你。”端木紫犀的语音略带哭腔,泄气地望着未损害分毫的木笼。笼子不知是用什么树木制成的,坚硬得很,绕是端木紫犀手握削铁如泥的宝刀,一时半会仍削不断一根木栏。但她不放弃,咬牙继续削着,用力过甚的手手心渐渐磨破了皮,鲜血从手的缝隙里流出,痛楚锥心刺骨,可是她仍一味削着。 “够了,紫犀。”虞汐心疼地握住端木紫犀鲜血淋漓的右手。“不要削了,紫犀,你没发现你的手都破了吗?” 端木紫犀抽回手,继续削着。“不,我不放弃。虞汐姐姐,我说过要救你出去的,所以我一定会削断的。” 双眼里盛满忧伤。“紫犀,你别自欺欺人了,这削不断的,你快点走吧,别管我了。” “不,我绝不会丢下虞汐姐姐你的。一定是我的方法不对,我换种削法,说不定这木笼就被我削断了。”现实伤人,无论端木紫犀换了哪一种姿势,木笼照旧如坚铁般牢固。纷飞的泪终于簌簌而下,浓烈的咸味在嘴里漫延。“虞汐姐姐……” 虞汐爱怜地道:“紫犀,别固执了,你快走吧。你明知道这都束皇甫阎魅布的陷阱,你为何还要来呢?” “因为你是我的虞汐姐姐。”因为从小到大都是你陪在我身边,对我嘘寒问暖;因为你比我自己的亲人还亲,宠我爱我;因为你为了我的安全和幸福,竟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和生命。 虞汐濡湿了眼,西风紧醉泪染枫林。这个女孩啊,如何让人不怜惜! “紫犀,你听着,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如果你还是我的妹妹的话,那么姐姐现在命令你马上离开去找韩敛,永远都不要回来!”她难得严词唬她,色厉内荏。 “我不要!”端木紫犀挺直了纤细的背脊。“既然我不能救你,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你……”霍然拔下发上的银簪,锋利的簪尾直指着自己如婴儿般白嫩的脖子。“紫犀,别逼我,你不走,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好啊。”端木紫犀倒转宝刀,锋利的刀已先一步刺进了她自个儿的心窝。“你死,我也死。”虞汐活,她端木紫犀陪着;虞汐死,她端木紫犀比她先赴黄泉。“虞汐姐姐,紫犀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刀尖没进女孩的胸口少许,女孩浅色的裙子上开出一朵大红的艳丽花朵,但女孩不管,兀自拿着刀子倔强地望着她。清澈的视线里没有任何一点虚假和做作,虞汐呼吸一窒,缓慢放下比着脖子的簪子,浑身乏力。 她输了!今天晚上,她无论如何,都赶不走端木紫犀了。 晶莹剔透地眼泪大量溢出眼眶,虞汐颤抖地伸出双手,隔着木栏杆将端木紫犀拥进了怀里,紧紧地拥着。泪水肆无忌惮地泛滥,没一会儿就打湿了端木紫犀的裙子。“紫犀,你知不知道,你是世上最大的傻瓜!”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她如此难受,又如此感动! 小心翼翼地轻触着她胸前的刀子,虞汐的眼泪流的更凶了。“傻瓜……” 端木紫犀回拥住虞汐,轻轻拍着她光滑的背。“我不痛,虞汐姐姐你别哭了,我一点儿都不痛……” 音凄断肠,淋落成雨。她是真的不痛,这一点点身上的小伤,怎可以与灭家之痛相比?她连那样极点的痛都忍过来了,又岂怕这点小小伤痛? 第四章 紊湮灭(2) 忽然,寂静的夜里响起许多脚步声,不过片刻功夫,她们两个就被一大群侍卫包围,无数只火把火光相交辉映,照的囚车这一块恍如白昼。 皇甫阎魅背负双手,缓步踱到囚车前,他身后跟着皇甫遥解。那个清俊的男人,正以一种浓的化不开的忧伤和无奈瞅着虞汐。 “朕终于见到你了,端木紫犀。”皇甫阎魅凝视着那笔直的女孩背影,一字一句缓声道。 端木紫犀吸了口气,她老远就感受到了皇甫阎魅逼人的气势,凛然地似乎天下在他面前都要折腰,除了她——端木紫犀——端木家族遗留的最后一个人! 虞汐已经松开了端木紫犀,正忧心地望着皇甫阎魅和端木紫犀,心跳的很快,也很难受,似乎会从她的心口喷薄而出,而那些,正是她所不了解的。 然讶异地,端木紫犀没有转身,反而解开了衣扣,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下了遍布鲜血的外裙。 “这里人多。”轻轻丢下这一句,端木紫犀温柔地把裙子披在了虞汐*****的美丽上,并替她扣好衣扣。 皇甫阎魅挑眉望着这一幕,他没有阻止,面无表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一旁的皇甫遥解却因这一幕湿了眼眶,低下头去,斑驳阴影稍稍遮掩了他的情绪波动。 而更让人诧异地,端木紫犀在转身时突然跪倒在地。“罪女端木紫犀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时间似乎停止了脚步,世界不再往前。 林子里很安静,百来个人在一起,呼吸声却细不可闻,因为大多人都是屏住呼吸的。端木紫犀因拒绝进宫,端木一家被皇甫阎魅下令全部斩首这件事天下皆知,可是这两个不共戴天的人一见面,倔强的端木紫犀竟向皇甫阎魅跪倒,连皇甫遥解都惊讶地抬起头来。 皇甫遥解灼灼盯住那个匍匐在地的女孩很久很久,然后上前,弯腰伸手抬起了端木紫犀低垂的头。在她头抬起的瞬间,在看到那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的眼眸的瞬间,有什么狠狠撞进了皇甫阎魅的心上一角,于是他怔楞了一瞬间。也就在那一瞬间,端木紫犀瞅着机会,反手拔出自个胸口的刀狠狠向皇甫阎魅刺去…… 可是更快的,皇甫阎魅左右扭住了她的手腕,右手攫住了她的脖子。 端木紫犀被他轻易制住了,手上的刀子也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被他扭住的左手痛的一点知觉都没有了,倒是因为颈子被用力掐住,她的呼吸很难,只能用空着的右手拼命捶打着他,但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她越来越不能呼吸…… 乱挥的右手软软地垂下,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只是记着那个男人有一双冰冷的眸子,好似恶魔的化身,但又高大得像个天神…… 皇甫阎魅仔细地打量她:她好美!即使苍白着脸,即使满身鲜血狼狈不堪,但是她的美丽,却可以让整个世界都失色。她是雪山上的雪莲,在冰天雪地里傲然绽放在山巅;她又是昙花,在黎明前一刻独自绽放在黑夜下;她更是孤高的凤凰,在百鸟朝凤时翩然翱翔在天际。她的美丽,不可捉摸;她的美丽,不能用语言来描述;她的美丽,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在端木紫犀瘫软前,皇甫阎魅终于放开了她。她一个趔趄,跌倒在他怀里,慌忙退开了好大一步,恨声道:“我会报仇的,皇甫阎魅,我要为我皇甫家族一百多口往死的冤魂讨回公道!” “大胆!”一个侍卫喝骂着,大刀毫不留情地向端木紫犀劈去。但打横里飞出了长软鞭先挥掉了他的刀,再一用力,那名侍卫已然倒在地上,筋脉俱碎,七窍流血而亡。 见此,所有人都打了的冷颤,虞汐更是扭过头去不敢再看。独留端木紫犀,她傲然地站在原地,仰首道:“你为你的罪恶又多了一个冤魂。” 皇甫阎魅勾了唇角。“那又如何?朕连天都不怕还怕小小一鬼魂呢?”他说得绝情。 天若违他,他就逆天! 手腕一抖,长鞭灵活如蛇卷住了端木紫犀的细腰,再一甩手,鞭子整个将端木紫犀紧紧绑在了旗柱上。 “绑紧,别让她逃了!” 下完令,皇甫阎魅飞身上马,骏马奔驰弱风,若离弦的箭向前跑去。黑色的披风翻滚若浪,拨开一道又一道气流,刹那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五章 酷落残 灼热的太阳高挂空中,*****的气息一波一波袭人。端木紫犀被紧缚在木柱上整整一夜,此刻被晒的昏昏沉沉的。 费力张开眼,凝目望去,皇甫遥解正伺候着虞汐在喝水,虞汐身上虽然仍披着她昨晚那件鲜血斑斑的外衣,但已没有了先前的狼狈,少许裸露在外的美丽肌肤微微泛红。 端木紫犀见虞汐和皇甫遥解在说着什么,皇甫遥解频频点头,然后拿着水袋向端木紫犀走来。 “喝些水吧。” 皇甫遥解温柔地用湿巾润湿紫犀干燥破裂的唇,然后再将水袋小心翼翼地凑到紫犀的嘴前。 “谢谢。”端木紫犀点头道谢。 冰凉的水像山泉一般缓缓注进她干涸的心田,她全身都仿佛浸泡在冬天淡淡冰河里,舒服得不得了。 皇甫遥解趁着端木紫犀喝水的同时细细打量眼前即使被缚着也不失倔傲的坚强女孩,眸里有深深的赞赏之意。 端木紫犀,她是美丽的。刚强的。勇敢的。 纤细的她却给人一种宛似在天际翱翔的鹰的感觉,眼里凝聚的傲气睥睨群雄,似乎可以与一座泰山抗衡。而这种傲气,他在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就是他自小尊敬的人——他的皇兄皇甫阎魅。他开始担心,这两个一般骄傲刚强的人为敌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但显然结局是难以预料的。 缓缓拨开女孩额前的乱发,他的声音柔柔地,像南国煦风班温柔。“端木紫犀,你一定并且必须支持下去,因为汐儿,她还等着你来救呢。” 端木紫犀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会的。我会支持下去。可是皇甫遥解,你能告诉我该怎么救她吗?”她虽有宝刀在手,却有心无力,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柔和的视线瞥向一边美丽若柳的女子。“其实要救汐儿,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端木紫犀一喜。不由得挺直了身躯,但箍紧的长鞭囚住了她的活动范围,她懊恼地咬唇。“告诉我,无论什么方法,我都不惜去试的。” 金灿灿的阳光明媚一片,仍抵不上女孩澄澈大眼里乍然迸射的光芒。皇甫遥解怜惜地抚上端木紫犀披散着的美丽长发,轻声道:“你们的感情真好,你和汐儿,好似亲姐妹一般。”她们都是善良又美丽的女孩,清新澈然的仿佛是透明的广袤蓝天。 伸手指向六尺处的巨大木笼,如火的烈风吹得他的眼睛有些迷离。“看到那木笼上的锁了吗?只要能够拿到锁的钥匙,汐儿自然就会得救。” 端木紫犀眼前一亮,有什么从心底升起,慢慢暖头了她的全身。她往前一步,语气急切若暴雨。“那钥匙在哪?会在你身上吗?容易拿到吗?” “不,不在我这儿。”皇甫遥解摇头,“钥匙在我皇兄的饲养的那头海东青肚子里。”当日,他曾亲眼看到皇甫阎魅将钥匙与大块生肉绑在一起喂养海东青,声声被那头凶猛的鹰中之王吞噬。“所以……” “所以要得到钥匙,必须杀死那只海东青,是吗?”端木紫犀已知其意。 皇甫遥解赞赏地点头,但眉宇间的褶皱并未舒展开来。“却是如此,但谈到杀死海东青,紫犀你想的太简单了。” 海东青乃鹰中之王,傲霸之气在白鸟之中冠绝天下。当天皇甫阎魅在狩猎时曾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驯服此鸟,自此它只信服皇甫阎魅一人,若他人在皇甫阎魅的准许下接近他,必会被它灼瞎双眼,方能活着后退。两年来,已不下百人伤在那只海东青的尖喙利爪之下。因此若单凭端木紫犀一小小女孩儿,是没有那个能力接近那只海东青的,何况还要取其性命。 端木紫犀骄傲地扬起头,美丽的大眼扑闪扑闪地,美丽异常。“可是我会做到的!皇甫遥解,相信我,为了虞汐姐姐,我会杀死那只海东青的!我会成功的!” 脸上柔和的笑容微微荡漾,皇甫遥解收回抚着紫犀长发的右手,仰首,一碧如洗的天空尽收眼底。*****的风轻轻拂过他白色若莲的衣角。他嘴角噙笑,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相信她!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 一阵好似惊涛骇浪的马蹄声与声声鹰啼交织着隆隆响起,刹那间打破了这一方静谧。 端木紫犀微微睁开胀痛的眼睛,模模糊糊地,一片苍莽浑厚的黄沙绞风,卷舞直上,漫漫而来。她张大着眼,倒映在清澈眼帘里的是一个逆着光的高大身影。 是他! 皇甫阎魅高坐在骏马上,全身笼罩在一片漆黑如墨里,与黑色的马浑然融为一体。他逆着光,俊美地仿若天上的神祇,如鹰隼般锐利的眼深沉若海,不知在想什么。在他的左肩上,停驻着一只闭眸的骄傲海东青。 一人一鸟,气势凛然。 在这一刻,端木紫犀竟然分不清他是那只海东青,还是那只海东青是他。他们两个,似乎早已不分彼此。 天空很蓝,蓝的没有一丝杂质,似穹庐,又似海。在他身后,黄沙细绞漫延,铺天漫地地席卷,无穷无尽。黄色绵延的尽头,如黛的青山层层峦峦,没有尽头。 他骑在马上,迅疾地向他奔来……端木紫犀专注地凝视他迅捷如鹰的挺拔身影,心忽然跳得很快很快……她的心似乎就要跳出了嗓子眼…… 一晃眼,压迫的气势泰山般沉重地向她压来,狂风带来的好多黄沙都落进了她的明眸。她不适地闭眼,再睁眼,发现一人一马已经立在了她的面前。 皇甫阎魅勒紧缰绳,火热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端木紫犀身上。她很狼狈,嘴唇干裂地似乎几乎渗出血来,裸露在衣衫外的晶莹如同凝脂的肌肤已经被炙烤的赤红。她定定地与他对视,气势凛然。而那双眼睛,仍是那么澄澈,那么美丽,仿佛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 他与她注视良久,视线逐渐变得冰冷,宛如从炎炎烈夏瞬间进入冰天雪地的隆冬。皇甫阎魅缓缓绽出一抹奇邪不已的笑容,魅惑天下。翻身,利落下马,长指用力抬起她不驯的小小头颅,他立刻掉入她眼里迸射的强烈恨意中。 “被绑缚的紫薇怎么样,端木紫犀?是不是生不如死啊?”毫无温度的话语慢慢消散在灼热的空气里。 端木紫犀摇首,试图拜托他的手指,但他加重力道,紧紧箍住了她娇小的下巴。挣脱你不得,端木紫犀倔傲地瞪着他。“这不牢大王关心!” 阗黑幽暗的瞳眸沉晦少许,皇甫阎魅改而缓缓抚上她干裂的唇瓣,一字一字无情道:“你继续逞强吧。朕会一点一点折磨掉你的傲气,朕会让失去棱角的你跪下来求朕的!” 端木紫犀一口咬住他修长干燥的手指,珍珠贝齿深深陷进他僵硬的肉里,他无视手上传来的痛楚,没有缩回手,任其鲜血弥漫了端木紫犀满嘴。 口腔里俱是鲜血的腥味,端木紫犀觉得自己好似成了一个吸人血的恶魔,忙不迭松开银牙。“你永远都不会等到那一天的,我死都不会求你的!” “是吗?”皇甫阎魅吹去手指上残留的血腥,殷红的一滴缓缓跌落地面,陷入慢慢黄沙里。幽暗的光亮在眼里一闪而逝,伸手迅速解下她身上的长鞭,他手里已换上一根粗大的铁链。“那就等着看你傲到几时!”他一定会蛰伏掉她的傲气的。 端木紫犀在他解开她鞭子时已略微察觉到不对劲,等她转身想逃时已来不及,巨大的铁链已先一步毫不留情地缠上她纤细的手腕,而铁的另一头,皇甫阎魅一手紧紧专注飞身上了马。 他肩上的海东青雄浑地长啸一声,啸声尖利传至几里之外。霎时,所有一列列士兵都齐声欢呼,呼声惊天动地,豪壮不已。 皇甫阎魅高高坐在骏马上对着端木紫犀冷冷一笑。纯金色的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更是俊若天神。健腿一夹,黑马好似飓风奔驰出去。 被铁链的力道带着,端木紫犀在马背后拼命跑着,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大风猎猎,黄沙漫漫,她睁不开眼,只是跟着那股大力不由自主地往前跑,往前跑…… 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浅色的衣裙猎猎风响,在空旷的沙漠上妖娆若花。 “紫犀……”虞汐紧抓着栏杆遥遥呼喊,眼见女孩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在黄沙尽头,泪滂泊而下。“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紫犀……” 皇甫遥解轻柔地捉住虞汐不断捶打着栏杆的伤痕累累的柔荑,心疼她的不自爱。“汐儿,冷静下来。要是紫犀看到你这样,她会伤心的。” 虞汐倚着栏杆蹲下,痛哭出声。“不会了,紫犀不会再看到的。她会死的……会死的……”紫犀,她会死的。 皇甫遥解隔着木栏轻抚她瘦弱的肩头,唇畔的笑花坚毅不移。“你不要放弃,汐儿。紫犀她是如此勇敢坚强,她都还没救你出去,怎么会先丢下你死呢?放心,汐儿,为了你,她也会没事的!”他看得出来,皇兄只是想“驯服”她,“驯服”那个高傲如他一般的美丽女孩!没有达到目的,皇兄是不会轻易让她死的! “真的吗?”她抬起头,迷茫的像个孤独无依的孩子。 他心一痛,将她拥进怀里。“真的。” 紫犀仍在跑着。 空旷的沙漠广袤无垠,只有皇甫阎魅一骑在奔跑着,哒哒的马蹄一下又一下撞击在端木紫犀的心上。她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没有依靠,只是紧咬着下唇,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低头。 她,不会轻易妥协! 她不知跑了有多远,也不知跑的尽头是哪儿,只是感觉到大风凛冽不停地落在身后。豆大的汗珠如水滴,将她单薄的衣衫都浸湿了。然后,身上的力气渐渐从她身上抽离,她的呼吸也越来越不畅快,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重若千斤的双腿再也提不起来…… 终于,她一个不支,倒了下去…… 但是,她并没有跌在沙地上,纤弱的身躯先是被马奔跑的力道带到了空中,长发和裙角扬起了一个美丽的弧度,飘扬的身躯整个像一只张翅欲飞的美丽蝶儿。 然后,她真的化成了一只穿花蛱蝶,重重摔在沙地上。 软到的身子被拖着急速往前,单薄的裙子很快就被灼沙磨破,滚烫的沙子宛似无情的刽子手,摩梭着她细腻的肌肤,尖锐的痛楚如针扎般一波一波涌向她的骨髓深处。 骏马仍在奔驰,四蹄散开若箭。黑色的披风滚滚,皇甫阎魅刀刻般的俊朗脸上无一丝表情,只有在彪悍英气下隐隐含着几许兴奋。 高大的树木直抵天的尽头,在他身边一闪而逝,闪烁着的是万点黄沙里的几点绿意,提醒他暑气正盛的事实。天空很高很蓝,金黄色的阳光与沙地融为一体,愤怒地烤着地上的生物。 始终盘旋在空中的海东青倏而长啸着向身后飞去。他一惊,在马背上转身,心底的某个角落又被狠狠撞了一下,眼眸更是阗黑幽沉。 背后,女孩娇小的身子在沙地上拖出了一条直线,凝目望去,那点点若艳梅般的鲜红鲜艳欲滴。漫天飞舞的黄沙遮住了她的轮廓,她被马拖着,没有挣扎,一动不动,好似……好似已经不存活于这个人世……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呼吸不再如先前般顺畅…… 身躯不断地从细碎灼热的沙石上辗过,端木紫犀觉得好似被大火包围,无情的大火正慢慢将她吞噬,直到灰飞烟灭…… 她努力地张大眼,天蓝的苍穹毫不设防地映入眼帘。一只骄傲的海东青以睥睨之姿不断的盘旋着。 她呆呆地望着,所有的痛楚似乎都逐次离她而去,她还是在那个阳光温馨的午后浣纱戏水,涟漪微澜的水面中,还倒映着另一张温柔的面容,剑眉星目,温文尔雅,手拿一只桃花,斜插在她的如云秀发上。少女羞涩的面庞娇艳若霞,人面桃花相映红。 那个温柔似水的俊逸男人就是韩敛——她的未婚夫! 她和他在那个桃花妍丽的春日午后互许终生,约定此生不离不弃。他说:紫犀,我期待你今生成为我最美丽的新娘! 奔驰的骏马蓦然停了下来,空旷的沙漠没有一丝风声。万物静寂无声。 大片的黑影挡住了夺目的阳光,模模糊糊地,她看到一个身影在眼前荡漾。那个身影是如此熟悉,如此温柔,仿佛一年前纯金阳光流淌过的男子。 “敛郎……”她撒娇地向“他”张开双臂,低吟道:“你是来带我走的吗?……”你是来带我与家人团聚的吗?“敛郎,我好痛……” 女孩的大眼迷离,如江南的烟雾笼罩,缠缠绵绵,闪烁少有的依恋。她嘴角噙着的如花笑容妍丽万分,温馨地好似正在向丈夫撒娇的妻子。 丈夫?皇甫阎魅紧锁眉头,不承认自己的一颗心因为她的生死而紧张蜷缩起来。可是,听着从他红唇里吐出的喃语,他握紧双拳,介意那个让她恋恋不完的男人! 不该如此的…… 他蹲下身,将女孩伤痕满布的弱小身子抱起,那轻若羽翼的重量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消失,没来由地让他加重力道捕捉住她。 华丽的太阳光大片大片地洒在她苍白的小脸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凝乱的发丝随意地散在细腻的肌肤上,但大多在身后延宕成一道绝美的瀑布,摇曳成万种风情。伸手拨开她黏在颊边的发丝,皇甫阎魅迅速低头狠狠吻上她干裂的唇瓣,想要牢牢留住她唇畔那抹甜蜜的笑容…… 端木紫犀的意识在飘荡,灵魂也在游弋。她想,她马上就要死了吧,她马上就要见到她死去的爹娘了吧。爹娘,你们知不知道,紫犀好想你们啊! 但下一瞬,高空处海东青的叫声唤醒了她。海东青……钥匙……对啊,她还要拿钥匙救虞汐姐姐呢,她怎么可以屈服,怎么可以死呢? 瞠大眼,她才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个温暖如春的怀抱里。她的细腰被两只粗壮的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身子整个贴在一个散发热力的怀里。霎时,她羞涩了脸,仰头,见到了英俊不已的皇甫阎魅。痴痴地望着他,她的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他长的还真是好看呢,即使她和他是仇人,她也不得不承认,上天真的是很善待他,不但给了他无上的权利,也赐予了他无双的俊朗容貌,好似,把什么好的都给了他。 察觉到她久久的注视,皇甫阎魅低头,她羞煞如三月梨花的美丽容颜在此刻深深进驻在了他的心底。她扑闪的清澈大眼里,更有不自知的迷恋。有少许的温暖在心底流淌而过,皇甫阎魅更是搂紧了端木紫犀。“醒了吗?你身上有伤,所以要乖乖地,别动。” 他的话震醒了呆愣的端木紫犀,她立刻收回迷恋的目光,在马上他的怀里不断挣扎。“我的伤不用你管,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拼命捶打他坚若铁链的手臂,又抓又咬的,蛮横不已。 短暂的温柔在他眼里霎时淡去,皇甫阎魅一用力,几乎将她的腰折断。“别动!” 她因为他巨大的手劲痛得煞白了小脸,泪水扑簌簌地掉落。“痛,好痛!你放开我!” 他抿紧薄唇,周身的气息全都陷入冰窖里。如她所愿的放开她,他毫不怜惜地将她横放在马背上,不顾马背上的颠簸,带着她绝尘而去。 倒挂着身子,强烈的颠簸让端木紫犀极度不适,一阵阵酸意涌上喉头。她难受地张开嘴,大片的黄水秽物从嘴里喷薄而下。双手软软地垂下,她的身子渐渐滑下马背,烟雾弥漫的箭水大眸里倒映的最后一个画面,则是他凝默冰雕如天神临界的俊朗面容…… 皇甫阎魅是真的打算慢慢折磨她,直到她的尊严与意志一点一滴消失,直到她忍受不下去而跪下求他吧。 月色倾城。如水的月光在地上微微荡漾,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浅浅涟漪。 端木紫犀仰着脸,靠坐在粗大的木柱上。她的细腰被巨大的铁链紧紧绑缚住,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少得可怜。身上下午被磨破掉的肌肤上鲜血已经干涸凝固,一有动作就会扯动全身,锥心的疼痛来势汹汹一发不止。 虞汐同样靠在木笼栏杆上,借着霰清的月色,她心疼地望着端木紫犀已然咬破的下唇,轻声开口:“紫犀,如果痛就别忍着,叫出声来吧,那样会好受些。” 端木紫犀摇头,等身上的另一波痛楚过后,才努力展开笑颜。“没事的,虞汐姐姐,我不痛,一点也不痛……” “说谎!”虞汐冷生打断她。“瞧你,痛得身子都在抖了,还硬要撑着。可怜的紫犀,我知道,你一定很痛很痛。” “谁说的,我不痛!”夜风急袭,吹散了端木紫犀逞强的话。她曲手撑着下颌,扑闪着的大眼与夜空几万颗明亮的星辰争相辉映,煞是夺目。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几束篝火在浓墨的夜色中摇曳不止。 良久后—— 一道常常的光线从夜空的这头一直都飞到那头,然后慢慢陨落。 “虞汐姐姐,我之前曾听爹说过,如果一个人死了,天上就有一颗星辰划过。不知道我爹和我娘,还有灵儿,他们死的那晚,天上有没有属于他们的流星划过。”那天她自法场上晕过去后,再醒来已是第二天,她已在端木家族的墓园告别。 虞汐也学着紫犀,漂亮的眼久久注视天际三三两两划过的美丽星辰。“一定有的吧,伯父伯母都是好人,属于好人的星辰是最美丽的。他们,会登上极乐世界的。” “是呀,好人是不会有恶报的。不是有句话说‘好人有好报’吗?”端木紫犀突然握紧双拳。“他们都去了极乐世界了,那么我呢?我一个人独留这孤寂的世界,背负着这满身的血海深仇,我的结果又是什么呢?等我死了以后,是与他们同时极乐,或者堕下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还有皇甫阎魅,他满手血腥,他的结果又在哪儿呢?”这错综复杂的世事,到底有谁说得清,看得透,明白个彻底? “紫犀,”虞汐深吸一口气,欲语还休。“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没有可能……你会放下对他——我是说皇甫阎魅的仇恨?” “不可能!”端木紫犀豁然站起身,一口否决。“我端木家族一百多条冤魂不能枉死,血债是要血来偿还的。只要哦我端木紫犀存活于世的一天,不杀皇甫阎魅誓不罢休!” 女孩纤细的身躯挺得笔直,及腰的长发随风而舞,好似群魔。虞汐怔怔望着女孩屹立不倒的身躯,望着她眼神里霍霍如刀的杀气,望着那依然清澈但坚忍的眼神,望着她对着自己绽放的笑颜,听着她的信誓旦旦:“虞汐姐姐,我一定会杀了皇甫阎魅救你出虎口的!”心,整个儿跌进了万丈深渊。 她不想紫犀报仇,她不要皇甫阎魅死,她爱上了皇甫阎魅,她……那么多不想她都哽在喉咙口,虞汐低垂眼睑,说不出口! 月黑沙黄。夜风轻轻吹散乌云落叶乱惆怅。 紫犀是被一阵凉意与痛楚惊醒的。大眼迷蒙,大团黑影遮住了她身前的视线,只有那明晃晃的军刀直逼逼地晃眼。 “臭娘们,还不醒!”粗鲁的咒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而伴随的,是兜头而下的另一桶冰凉彻骨的冷水。“老子就不信这还淋不醒你,他妈的!” 全身的水滴嗒嗒的,紫犀此刻像一只落水狗般狼狈不堪。摇头晃去发上额上的水滴,她不适地睁开眼,一张扭曲得不成样子的丑陋脸孔逼近她的眼前。紫犀慌忙闪身,旋到了木柱的右侧,明亮的大眼紧紧盯着身前陌生的人。“你是谁?这么晚了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男人听到她的问题桀桀怪笑一阵,手握的昏黄火把幽幽凑到了端木紫犀美丽的脸孔面前,不断摇曳的火焰差一点就焚上她的光洁青丝。 直逼而来的灼热烫度凶猛如虎兽,有几根散乱的发丝被火无情地噬烧掉,散发出难闻的焦枯味道。端木紫犀一惊,慌忙抢救余下的秀发,有一丝惧怕的光芒在眸里一闪而逝。“走开,你!” 男人无视她的狠语,再度笑开来。在端木紫犀面前蹲下,他愤恨道:“怎么,怕了么?我记得你昨晚杀人时可什么都不怕啊。怎么,经过了一天,你的那股狠劲去哪了?” 紫犀一怔,清澈的眼里火焰幽幽,怔怔地凝望近在咫尺的有些熟悉的五官。“你是……昨晚……”她似乎有些印象。 男人神色一变,蓦地抽出别在腰间的军刀指着端木紫犀,咬牙切齿道:“没错,我就是昨晚你杀死的赵一的弟弟。你杀死了我大哥,我今晚就是来替你报仇的,你就等着受死吧。” 清亮的刀光与如水的月色相互映衬,阵阵阴寒的气息从刀尖缓缓散出,笔直地逼向端木紫犀。 夜好静,静到那一丝风声不知何时都退去了。 “赵一吗?”端木紫犀抿紧嘴唇冷冷道:“我不管他是谁,但我昨晚杀的,是趁火打劫、调戏良家妇女的人渣!他是该死之人!至于你要报仇,”她豁然自靴中拔出锋利无双的匕首与男人对立着,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道:“就来吧,我不会向你示弱的。” 黑夜中,女孩的眼眸明亮得让人不敢逼视,熠熠生辉。那两汪没有底的漆黑瞳眸,像两汪清冷的水潭,冒着丝丝冷气,倔强地在男人全身上下都凝了霜。男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慌乱低头避过那太过锋利如刀的视线,右手高举,军刀毫不留情地向女孩怯弱的身子砍去。 端木紫犀右手往上一挥,两刀相撞,她闷哼一声,痛得差点晕过去。身上那些结了疤的伤口由于用力过度之过,又全部裂了开来,殷红的鲜血像嗜血的魔,借着伤口裂开的机会争先恐后地往外流,不一会儿,她的衣裙就完全被血浸湿了,牢牢黏在了她的皮肤上。 她好痛,也好累,可是,她不能休息,更不能放松,因为赵二的夺命刀正在对她一次又一次追魂,气力不及的她躲闪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又一阵兵器交融的清脆声音,然后,她的右手缓缓软下,刀子陡地一声跌落在地,溅起几粒黄沙,而端木紫犀自己,则软软地靠在了身后的木柱上。 男人停下攻击,锋利的刀直直逼近端木紫犀纤细白皙的脖子。“怎么,这样就不行了吗?还真是扫人性啊。毕竟看到你昨晚的狠劲,我还以为你能再支持个一时半刻的呢。” 脖子上的冰冷的刀锋,像春芽破黑土而出般,慢慢渗透她的肌肤,肉理,骨头,血脉,直到冰透骨髓。端木紫犀头一扬,倔声道:“废话少说,你杀了我吧!” “杀你?”赵二丑陋的脸上又露出笑容,摇头咂咂道:“不,老子现在不杀你。你以为我会让你死得如此痛快吗?这岂不太辜负我一番报仇的心意了。”手微用力,刀锋没入白皙少许,一丝丝血红渗透开来,染红了冰气直泛的刀锋。“原本我想,我大哥既然是因为贪色而被你害死,那么我也——” 听着他呕心的淫秽话语,端木紫犀身躯完全僵硬,一颗心渐渐低到尘埃里。 “可是,”赵二的视线缓缓扫过全身鲜血淋淋的女孩,惋惜着摇摇头。“你这一身又是灰又是血的实在是倒人胃口,不过呢,我倒想到了另一个方法可以一点一滴慢慢折磨你,你等着!” 赵二又笑着离开了,端木紫犀忍着那刺骨的疼痛与不时的晕眩,抬头仰望那无垠苍穹。月光好美,皎洁如霜,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那荡漾的如水月色里。万里黄沙,也在一泻千里的月色里泛出点点荧光,一闪一闪地,如梦如幻。几棵不知名的大树屹立在那儿,树影斑驳,偶或的风过,就有惊惧的夜鸟丢了睡眠,凄厉地大叫,叫声阵阵,催人心肠。 扎实的帐篷已黑了许久,或远或近的几处篝火明灭摇曳。 漂移的视线转向帐篷的大门时蓦然定住,她在那掀起的帐门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那双孤高冰冷如鹰隼的眼,正远远地望着她,冷冷地,一动不动。 原来……原来他一直都在! 他看到了,他都看到了,但他并不阻止,是为了想看她的求饶认输吗?要紧了下唇,端木紫犀低垂了眼睑。不,不会,她不会求饶的,尤其是向他求饶。即使是死,她,端木紫犀,都不会认输的! 绝不会。 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约摸一会儿,粗喘声又来到了耳边。 端木紫犀心一窒,还未来的及扬眸,冰凉的水又兜头而下,但不同于以往的时候,那些疼痛稍歇的伤口,在触到水的刹那,全都针扎般急痛起来。她刹那间白了容颜,全身上下好似在钉板上打滚一样,痛楚一阵接着一阵,滔滔不绝,宛似要把她整个人都疼得里外翻转,生不如死。这是—— 将水桶随意踢到一边,赵二笑得好不得意。“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这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盐——水——”他拉长声音,自得满溢。“你叫啊,痛得叫出声来,老子看你今天能忍到几时!” 痛得蜷缩在地,紫犀双臂紧紧环住自己,她紧皱着眉,下唇处鲜血斑斑。这个滋味,真的是生不如死,让她,好想就此死去…… 赵二并不知晓端木紫犀到底用了多大力气才咬着下唇不吭一声,当然,他也不会去计算的,但这样的她让他的折磨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的确,如果他折磨的对象连最基本的哀哀大叫都没有,连跪地求饶的狼狈模样都没有,那他费尽心思的折磨还算什么呢?所以,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边火大的踢着地上纤细的女孩,一边大声吼骂道:“痛就叫出声,臭女人!老子是不会同情你的,别以为装死就可以躲过我的折磨。你要是再这样下去,老子就一刀毁了——” “你的脸!”可惜,这三个字他并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那不知何时缠上他脖子的黑色长软鞭不但制止了他再开口说话,还无情地扼断了他张得不牢靠的脖子。在倒下的瞬间,他大张着眼,惶恐地瞪着那个满身肃杀的尊贵男人凝重像山一般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不去在意那早已命入黄泉的男人,皇甫阎魅收起长鞭,他静静地站在夜色里,如同一座神祇,黑色的披风随风乱滚,狂舞如魔。 “为什么?”他开口,严肃地蹙望俯视沙地上痛苦不堪的端木紫犀。 被那极端的痛苦折磨的不能认真思考,端木紫犀微微张眸,映入眼帘的是男人雕刻精致的冰塑面容及滔天的怒气。他是那么真实的存在,连月色也遮掩不了她自以为是的虚幻与祈祷。 闭眼,慢慢扬起了红唇,在晕眩边缘徘徊的她好高兴,她没有认输。她没有认输,她,做到了! 那浅浅的笑容似梅花般清丽妍美,在沙地上静静绽放,却如同一根刺扎在他心头。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来求他?他确定,只要她开口,他就会来帮她的,因为他曾默默陪着她一晚上,默默地看着她痛苦,看着她被折磨,他就在等她一个“求”字,等到了她的屈服,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为她斩去那些荆棘…… 忧伤的华丽月华静静打在他屹立如磐石的身躯上,轻抚着西宛国的另一个深情神话。 “娘……娘……冷……冷……紫犀好冷……” 女孩断断续续地痛苦低吟,轻轻践踏着这一地的霜华皎月,也深深融进男人炽热的岩浆血液里。皇甫阎魅的心某个凝固的地方有一丝松动坍塌了,没有预言地,轰然倒塌! 解下披风覆在女孩娇小瘦弱的身躯上,也一并将他的浓浓温暖传递给她。他俯下身,避开女孩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将她搂进怀里。 甫将她轻柔地放在从未有女人进驻的他的华丽帐篷中的床榻上,闻讯而来的皇甫遥解已匆匆赶来。望了望榻上裹着宽大的黑色披风的直喊着冷的端木紫犀,再望了望眉头紧蹙冷沉着一张如冰脸庞的皇甫阎魅,他不解地开口:“皇兄,这是——” 皇甫阎魅挥手不耐地阻断了他的话,沉声道:“去请大夫过来,记得,要快!” 第六章 胭脂烫 千尺桃花水——你的容颜,我的心跳 人间四月,芳菲尽失。乳白色的飞鸟,在蔚蓝如洗的天际一闪而逝,早过忘川,独留落落的声响。 茂盛繁芜的桃树串成一片华林,粉红色的花瓣耀眼如霞,花自成螇,在清澈的水里飘荡,绝美绝伦。他想,他是讨厌江南的浓重脂粉味的,但那悠扬的丝竹声,朦胧的青峦烟雾,却成了他流连忘返的最佳“说客”。 小路逶迤,路尽隐香;桃花翩舞,蝶恋蕊心。 蓦然,溪水清潭里那一抹月牙白夺取了他贪恋美景的眼球。飘逸的裙摆随着逐流的溪水飘荡摇曳,远远望去,竟像一株三生石前静静绽放的青莲。阳光遍洒,万点流星。 他心下一动,那条裙子很显然是某个女孩的随身着物,难道是—— 不敢往下想,足尖轻点,飘逸的身影已化为一道流星,飘飘然往溪水里急飞而去。温柔的风轻掀她的衣角,再而柔柔抚上他俊朗的面容,她们如同远方思念的母亲的手,可仍旧抚不去他的心急担忧…… “姑娘,你……” 是前世的注定,还是今生的宿命?“噗通”一声响,他前伸的手急顿,心跳也在那刻停止了。 他想,那就是传说中的爱情吧。 黑白分明的大眼扑闪似星辰,明亮如水,深邃若海,将纯金的阳光及他的整个灵魂都吸附了进去。几颗透明的水珠调皮地驻足在她白皙美丽的容颜上,宛似含露绽放的昙花,静待晨曦。不,晨曦的昙花还不足以形容她的姿雅,只有他们冰山上的雪莲——传说中六十年才会开一次的雪莲花——才会是她的最佳诠释。 女孩纤手拂去脸上的水珠,对她清璨一笑,笑脸夺目逼人。“我在试,河水有没有呼吸。” (二)、烟波桨声寒——我的家乡,你的眷恋 抚琴之人泪满衫,杨花萧萧落满肩。那窗影微残的笛声里,镌刻的是谁的深情容颜?欲语还休的,是谁的深情浅唱? 紫犀,多少个日夜了,我到现在还无法诉说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时我内心的惊心动魄,我想我是中了雪莲的咒语了,才会有与你相伴到老的美好愿望。 让我来告诉你吧,我真正的家乡——我真正的宿命的地方,不是这缠绵几休的江南烟雨,也不是那狂炙粗犷的灼热沙漠。我真正的家乡,它有着一个美丽如同嫦娥的名字——秣陵。对,你不要怀疑,就是秣陵国的秣陵。那里有着纯净美丽的雪羽冰山,冰山之巅就是传说中的雪莲花。你可曾看过那飘荡如鹅毛的浩殇大雪,那会是人们一辈子的震撼?你看曾看过万物冰霜林立?在那神圣的冰柱上,镌刻倒映着善良的人的容颜。还有咱们的男儿——那是世界上最美丽让人动容的神话。因为,秣陵国的男儿,一辈子只会爱上一个女孩,至死不变。所以紫犀,你愿意吗?愿意和我回我的家乡,做我一辈子的新娘吗?我发誓,等我在西宛了却那一段尘缘,我会带你回去,让我的族人真正接受你的。 敛郎,你想要了却的,是哪段尘缘? 是我今生的宿命。因果轮回,宿命天定,没有人可以违逆天道。那是我必须做的,你无须懂,我只愿你绽开今生最美的笑颜。 好,等你了却那段尘缘,剩下的六十年,我就和你回秣陵。我陪你去看万年不化的冰山,等待雪莲花的悄然待放。敛郎,我们会在一起,会幸福一辈子的! 石丘是西宛国临近北方的一个小镇,离盘龙镇也不过是两天一夜的路程。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七彩霞光莹然绽放。小镇上吵吵闹闹,繁华如昔。如意楼上,一个身着紫色长袍的男子就着酒杯倚窗而坐,男子腰束紫色同色系的玉佩,华贵湛然。淡蓝的瞳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下方的街道,神情淡漠如清月。他虽有酒杯在手,但是杯里的酒却一滴也没少。 耳中聆听在座客人闲聊最近发生的大事,他清华的眼瞳里微亮闪烁,侧里一瞥,而后缓缓饮尽杯中之酒,轻声道:“时机,终于到了。” 他等这一天等的实在够久了,而今,一切关键俱在,所有的,就等着那轨道前行了。皇甫阎魅,我来了。 男子望着街道上牵着白色马匹徐徐踱步的男人,眸里的光亮更胜。“不愧是‘他’啊,端木紫犀都这样了,他却仍有这样的风度,看来我的眼光没有错。” 顺着他的视线,街道上的男子一袭白衣如雪,脸上虽有风尘疲惫之意,但脸上的笑容仍旧恬淡随意。许是察觉到被人注视得久了,男子抬眸,视线与楼上的紫衣男子对上,而后牵着马走进了如意楼。 这个男子就是韩敛,那日他强制带走了端木紫犀,哪想到第二天,端木紫犀会在他房里点上迷香趁着他睡熟时偷偷溜走。他醒来后心急如焚,知晓紫犀定是去找皇甫阎魅了,于是四处打探消息,得知她已经被皇甫阎魅抓住解往盘龙城,就急急赶了来。 “唉。”轻声叹气,他缓步上楼。紫犀那个孩子呀,就是让人操心,尤其是他。可是,没有了任何亲人的她,唯一的依靠就是他了。所以,他向老天许诺,会疼惜爱惜她一辈子的! “朗朗乾坤,万物有道,却不知公子为何叹气?可否说来让在下为公子卜上一卦,虽不说吉凶,万望讨个吉利。” 一抹细细的清朗声音传入耳中,韩敛一怔,迅速抬头,却见先前那个紫衣男子眼角浅含微笑,正举杯向他邀敬。 他舒展了眉宇,在紫衣男子桌子前坐下。“公子会卜卦?” 紫衣男子为韩敛斟上一杯清酒,酒味扑鼻,香飘十里。“虽不说有多么精通,但在下也略通一点。若公子你不嫌弃的话,在下可为公子指点个一二。” 韩敛淡笑,恬然自适。“在下韩敛,不知公子是——” “假亦真时真亦假。”一个名字,何必弄得真真假假呢? 韩敛一凛,微变了脸色。“什么?” 紫衣公子浅笑着摇头。“没什么。华夏无道,众目营方,则天纲自昶,在下夏昶。” 彼此的再次眼眸交汇,韩敛心中了然。“那么就有劳夏公子为在下卜上一卦了。”微微沉吟,右手手指轻捻,一张牌卦已然静躺在手心。 夏昶沉默半晌,微微一笑,缓缓开口道:“上兑下艮,是为咸卦,有山泽通气之象,往来无阻之意。韩公子若问情感,就有点问题了。感字缺了个心,无心的情感,日后之路定坎坷不已。只是这无心,是为公子还是那位姑娘,夏某则不得而知了。” 夏昶的视线锐利灼灼,嘴角的冷笑几近淡漠。韩敛面不改色,只是饮尽身前的一杯酒。“这命定的事,只能远观而已,至于尽信,我想,天下之人凡几?” “韩公子不就是这凡几中的一个?似水流年,命运轮回,若你不相信你的宿命,又岂会出现在西宛,并且向夏某卜上刚才一卦?”夏昶点到即止,淡蓝如琉璃的眼眸深沉无底,只有在望向那纯净的蓝天时偶尔才微有忧伤之意。“其实,宇宙浩渺,世人渺小如斯,又有几人能够摆脱宿命的轨道?”他不能,凤曦不能,皇甫阎魅,或者端木紫犀,全都是命运的一颗棋子,不是吗? “夏公子的话玄得很,但是我喜欢。咱们,就为宿命干上一杯吧。”韩敛举杯,眉宇皱褶难平,但那眼神,仍然清清爽爽。淡然的眼波如清风明月般无痕。 起身,他拱手告别,心中已悄下决定。有些人的宿命决定了他们的使命,那些磨难命运,是否为一份真挚的爱情停留呢?这,恐怕天知道吧。 那白色的衣角翩翩若蝶,浅浅摇曳,妖娆突起,颠倒众生。夏昶目送他清俊如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在桌子上抛下几块碎银后,一眨眼,已湮没在喧闹若潮的送往声里。 凤曦,我们会再见面的! 黑沉的夜空,第一颗星已经升起。 沙漠中一如既往的炎热,火烧灼灼,暑气难减。 皇甫阎魅的华丽帐篷里,端木紫犀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他的专属床榻上。她的小脸苍白,双眸紧闭,但这也难掩她的绝世之姿,如那春月之华,秋霜之清。 皇甫阎魅紧皱眉宇,冷冷地站在床榻边上,双臂环胸沉默不语。只是那打量着床上女孩的眼神则深邃地没有尽头。榻上端木紫犀早已换上干净的衣裳,安静地睡着,静静地,非常乖巧。可是他心里清楚明白若她醒后那双清澈美丽大眼里随时闪耀着的骄傲和不屈服之气,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哪个女孩如她一般固执,这挑起了他的征服欲,他想像驯服他的海东青那般驯服她,直到她舍去她的固执和坚持向他求饶为止。 当然,他也明白,那将会是一条非常艰难的道路,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走到那条路的末端。这是刚才他为她换衣服时才彻底知晓的。 刚刚,遥解请了据说是盘龙镇医术最高的大夫来替端木紫犀治疗,他还清楚地记得当那个白发飘飘若仙的老大夫再替端木紫犀把脉后曾不可置信地高呼:“老朽一生遇到病患不下一万也有九千,但从没有见到哪个病患的忍耐力有这位小姑娘好的。她受了暑气和冷气双重刺激,病势滔滔,冷热交加,能忍住拖到现在看病这已是奇迹。而她身上的伤口,更是不忍卒读,怎么有人会这么残忍,明知道伤口破处绝对不能沾上水,还故意往其伤口里泼上盐水,这可真够残忍的,也亏得这位姑娘求生意志非一般强,不然早就去见阎王了!” 她当然要拼命活下去啊,他皇甫阎魅还没好好折磨她呢,她又岂可先死一步呢?她是他的猎物,他极端享受将猎物一步一步鲸吞蚕食的快感,又怎会舍得让她先死呢?所以,没有他皇甫阎魅的批准,端木紫犀是没有资格走向死亡的!然而,当他不假手他人而亲自替端木紫犀更衣抹药时,望着那没有一丝完好之地的肌肤,望着那全身的伤痕累累,望着那殷红如梅的鲜血,他的心竟有丝丝痛楚闪过,像密密麻麻的植物的根,将他紧紧缚住。这代表什么呢?代表他在意她吗?还是,她已经存在了他的心底? 帐篷的门掀开,甫射入的金黄阳光闪闪发亮,皇甫阎魅逆着光的脸很是模糊,皇甫遥解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倒他脸上的表情,虽然那个挺拔高大的身影仍如幼时记忆般的凝如磐石,但是在阳光洒入他背影上的那一刻,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变了,在他的皇兄身上,而那变化,绝对与现在正昏迷不醒的端木紫犀有关。 “皇兄。”即使叫出口,他仍感到迟疑。 皇甫阎魅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已成俊朗男人的弟弟。“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端木紫犀该要睡上两天两夜才会醒。她受的伤太重,而且也太累了。”大概有十几天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吧,在那道催命圣旨抵达端木家门之后。 “嗯。”微微颔首,在触及皇甫遥解流连在榻上的视线,他沉下脸,直觉移身挡住。 “大夫说,端木紫犀该要睡上两天两夜才会醒。她受的伤太重,而且也太累了。”大概有十几天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吧,在那道催命圣旨抵达端木家门之后。 “嗯。”微微颔首,在触及皇甫遥解流连在榻上的视线,他沉下脸,直觉移身挡住。 “哥。”蓦地,皇甫遥解换了称谓。 皇甫阎魅扬眸,阗黑眼瞳里是浓浓的诧异。这个亲昵的称谓,遥解已经有十年没有唤过了。乍听到,有些惊讶。“怎么了?” 皇甫遥解摇首,发丝飞扬。“没怎么,就是想突然这么叫了。”犹记得,幼时的他最喜欢也最崇拜的,也就是面前神采飞扬聪明绝顶的皇甫阎魅了。孩时最喜欢黏在他的背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可是,自十年前皇甫阎魅继位并下旨诛杀被冤枉的侍郎一家时,那冷漠如冰的形象突然间在他纯净幼小的心里刻下深深的沟痕,自此,他开始改口称他为皇兄了。“我记得在我七岁那年,哥你说我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现在我想说的是,在我心中,哥你也是最重要的。所以哥,有些事有些人,无论对错,无论他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我都会……” “够了!”皇甫阎魅打断了皇甫遥解的话,冷声挥袖斥道:“出去!” “哥……” “朕说出去你没听懂吗?还是你想要违抗圣命?”皇甫阎魅加大音量咆哮道。右手一挥,旁边的桌子应声而碎,碎木乱飞,其中一些锋利的砸在了皇甫遥解的脸上,不一会儿,英俊的脸上就浮出几道弯曲的血红。 皇甫遥解未顾及脸上的伤痕,只是拱手道:“臣弟告退。”转身的姿势依旧潇洒,那多朵朵飘逸的衣角,缓缓荡漾成翩跹的蝴蝶纹,一圈一圈泛滥。 “等等!” 他急促转身,但那接下来的话却将他一瞬间打入地狱。“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要用那个字叫我了。” 失望地转身,他涟漪荡漾的眼眸很是不适应那刺目的阳光。真的,不能再喊他哥了吗?那是他此生最美的回忆啊,美丽得宛似那纯洁的琉璃,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幸福的光环。可是,只要是皇甫阎魅希望的,他就会照着做,至死不渝。 哥,我一定会做世上最乖最乖的弟弟的。 虞汐老远远就见到了皇甫遥解的落寞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早上一醒来身边就不见了紫犀身影,后来还是皇甫遥解见她焦急才告诉她紫犀昨晚被人寻仇已昏过去,现在正在皇甫阎魅的帐篷里。她虽弄不明白为何端木紫犀会待在她最厌恶仇恨的人的帐篷里,但是她并没有时间去想清楚,整个一颗心都在为紫犀的情况忐忑着。 然而此刻,一向温柔自抑的皇甫遥解的落落寡欢,让她的心蓦地掉入冰谭里。“皇甫遥解,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难过的表情,难道……难道紫犀……”她不敢往下想,怕承受不了那磨人的答案。 微微牵扯嘴角,皇甫遥解的笑容是一种迷离尽头的飘渺,若有若无。“汐儿,紫犀没事,你别担心,只是……” 虞汐惶恐不已。“只是什么,你快说啊。” “只是她受了很严重的伤你知道的,再加上昨天晚上赵二的惨无人道,所以她现在急需休息补充好睡眠,这样她的身体才会复原的快,因此她还在皇兄的帐篷里睡着的呢。” 虞汐惶恐不已。“只是什么,你快说啊。” “只是她受了很严重的伤,你知道的,再加上昨天晚上赵二的惨无人道,所以她现在急需休息补充好睡眠,这样她的身体才会复原的快,因此她还在皇兄的帐篷里睡着的呢。” 一直紧绷的身躯这才放松开来,虞汐深呼出一口气。“皇甫阎魅……他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绑住紫犀了,是不?”她想,以他们兄弟今早对待端木紫犀的方式,该是打算不折磨她了吧。 她的紫犀,已经承受得够多! “这个……”皇甫遥解稍稍沉吟,而后摇头。“我也不确定。不过,我想以皇兄他对紫犀势在必得的心态,应该不会了吧。”毕竟端木紫犀这段日子以来受的苦难实在不忍让人再为难她了。可惜,他的皇兄,他竟不知下一步他对端木紫犀的安排。不过,他能肯定的是,皇兄这一辈子都不会放手的了。 虞汐一惊,捉住栏杆的纤手青筋尽现。“什么!?”她怎么忘了,皇甫阎魅一开始在意的、想要的,就是……就是紫犀啊! 也是,那样刚强勇敢的美丽女孩,一笑倾人国,有谁不会怜惜爱慕呢?而一无所有的她现在奢望的,只能奢望的,又是什么呢?“那他们现在……” “他们嘛……”皇甫遥解仰头,轻声道:“知道海东青吗?它是鹰中之王,倔傲又凶猛,绝对不让别人进入它的地盘。所以当他邂逅另一只同样高傲的鹰时,它就会被吸引。但是相互吸引的它们会互相攻击互相争斗,拼个你死我活,然而同样地,伴在一只海东青身边的绝对是另一只海东青,到死都是。因此,这鹰中之王,也是最深情的。” 蔚蓝的天空广袤无垠,无穷无尽,与金黄的沙漠连为一片。凛冽风起,黄沙似蛟龙升天,形成一个巨大的黄色沙柱,狂虐恣肆,直绞而上。而那风声怒号的沙柱里,一只海东青毫不畏惧地煽动着有力的翅膀,逆风而上,一次又一次地直冲黄沙铺盖的天空。 这倔傲的鹰啊,倔强地连亘古的大自然都想征服。 虞汐望了良久,才轻启红唇,声音无力似杨花萧萧落到澄净如练的水面上。“你的意思是,皇甫阎魅和紫犀,他们就是那两只海东青,是不?” “他们都是骄傲的人!”皇甫遥解垂眸,将虞汐脸上的抑郁表情尽收眼底,暗自叹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这千古的美丽主题啊,似乎从没脱离人们的生活人生之外。 她是亘古的星辰,闪烁着耀眼的光彩,伴随一生。 情之为物,或颠喜痴狂,或平淡温馨,或黯然*****,或郁郁终生,其中甘涩滋味,真乃难向外人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