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科长,最近身体怎么样?我怎么看你气色不太好?”樊一鹤的手里拿着抹布,一边擦拭科长那硕大无朋的办公桌,一边问,心里却不是这样的心思:“你最好是病入膏肓,也不知道挪窝儿!” 樊一鹤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在副科长的位置上坐了好几年,感觉亏得慌。“这年头光靠干哪行?也不知道摸摸领导的门儿?”他又想。“一辈子也看不到后脑勺子!”心里这念头千转万转,手里不停。他窥测科长宝位已经很久了,只是科长的屁股就象是死钉在木板上的钉子,从那个位置上再也无法拔动。 “一鸟,”科长笑嘻嘻的,习惯性地抚了抚肚皮,“我没事。”樊一鹤有个有个口头禅“算个鸟!”,兼之姓樊,同事们都戏称他为“烦人一鸟”,只是当面敢叫的人不多。“听说最近小丽对你有意思?” “没有,没有。”樊一鹤叠声说道,“谁敢!军婚哪!”手里却不停的将那擦了又擦的科长那硕张大无朋的办公桌擦来擦去。 “行了,一鸟,别擦了。”科长说。 “马上好,马上好。”一鹤手不情愿意地停了下来,用手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地摩擦,不情愿地拿起了抹布,眼望窗外,若有所思,忽道:“科长,晚上有空吗?” “有空!有空!一鸟找我,什么时候都有空!”科长一面拿了报纸浏览,一面说。 “晚上去喝酒。听说附近开一家驴肉馆不错,尝尝。”樊一鹤手里的抹布又在桌面上动了动,“想喝酒!” “去,我请。”科长,笑了,“要不要小丽相陪呀?” “不要吧,”一鹤说,“军婚哪,惹不起我躲得起。”他忽然坏意的笑了笑,“不是你看上她了吧?却假意说我!“ “哼,你小子!”科长面露愠色。 “晚上死约会。”一鹤说,拿了抹布去了水房,忽然哼了一句不知是什么曲 调的歌。 酒好,菜也不错。 樊一鹤的心思却仿佛没有放在酒上,偶尔跟科长打个哈哈,执起酒来, 却也口到杯干,毫不含糊。 “一鸟,”科长说,“怎么有人向我汇报说你和小丽有点那个事?” “哪个事儿?”一鹤说,“尽***胡扯!”灯光直直地照在科长和樊一鹤的脸上,有一点暖意。他们的脑门有些汗,或者是酒意的作用。他将漂亮的西服脱下来,折好,拉一把椅子平整的放在上面。 “这你也相信?”他的手擦过油光的头发。 “不管有没有,我只是提醒你,可别自毁前程。”科长说。 “换了是你,会不会?”一鹤坐下来,“女人嘛满街都是,何必为了一只会伤人的鸟断送许多?”想想说,“女人?算个鸟!”脑际却闪过小丽窈窕的身影,还有一些下流的说不出来也不能说的的想法。 “我也说不定,”科长笑了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liu。”说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一鹤,仿佛那是会变色的霓虹灯。一鹤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也很心焦,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感觉如芒刺在背,脸色却凝重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帮人就是吃铁丝拉丝网——能编!”一鹤说,“没有边际的事情,怎么能信。何况,人家是军婚!” “一鸟,我只是提醒你。”科长说:“来,喝酒!” “没有的事,用什么提醒!”樊一鹤有点急了,“***!”他的手轻轻的抖动,酒杯里的酒有些微溅了出来。忽然觉得不妥,怔怔地望向科长说:“我不是针对你。”顿顿道:“就算有,又算个鸟!” 科长暖昧地笑了,很得意的笑在脸上洋溢开来。仿佛朝霞,初始只是一线,然后就是红晕,然后是霞光万道。 “开个玩笑呢,一鸟,”科长说:“这么认真?” 一鹤却沉寂了,阴鸷的目光盯着酒杯,感觉自已只是一种被猎人追逐的猎物。科长拎着枪,自己在科长的视野之内,只消轻扣扳机就无处可藏。 “桑拿去么?科长。”他忽然笑道,“我是农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 “想去?”科长说,“很长时间没有去了,”又笑,“我是半个农民。” “这是烦人一鸟”,科长指着一鹤对那个按摩的女人说,那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还是日本名呢!” 一鹤有点窘,很少面对穿这么少的女人(老婆除外),科长的话有如轻轻的风,在耳边消散了;刚刚少许的不快,也在刚才的蒸汽中蒸发了。 抬眼看了看科长,科长在温柔中朦胧欲睡,手却不停地在那女人身上游走。眯着眼,朦胧又悠然。 “科长,那里是什么?”他用手指着那个挂了帘子紧闭门扉问。 “高间呀,一鸟,”科长说:“你没有享受过吧?” “我跟你说过我是农民。”他嗫嚅道。 “想去么?”科长说,“不过你得交点学费。” “不。”他的脸红了,在蒸汽迷离中,别人看不到,自已却感觉深刻。有点烧,象刚刚温的酒。他隐隐感觉到那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了。 他用手轻轻地触碰了那个女人一下,那女人只是微笑了一下,并没有闪避。他放心地任手在那女人的身体上游弋,那女人却也只是吃吃地笑。手指按在身上,滑滑的,感觉到的是女人皮肤特有的滑腻,令他产生了某种非份之想。闭上眼,手慢慢的游走,一面任想象弛骋。四十多岁了,除了自已的女人,别的女人还没有碰过,是不是有点……,小丽也真是漂亮,只是……,看科长那样?!科长那样……忽然有个念头闯入脑际,开始是星星之火,然后就是烈火燎原。 “一鸟,一会儿你再来。”科长说,“什么是生活?这就是生活!我要享受生活!你也要学会享受生活!”科长大笑,“一鸟!我先去了!”在那个妖艳的女人的屁股上一拍,露出一脸坏笑,那女人嘤一声,却也无半点不适之态。 那扇门被拉开,然后重重地关上了。 一鹤有点茫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忽然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他有点嫉妒,更多的是恨。如果那个硕大无朋的办公桌是我的…… 他飞快地坐起来,在傍边的女人胸部狠狠地捏了一把,飞快地穿上衣服,走到门口拿出手机,想了想,然后飞快地跑到街对面拨响了公用电话。 十分钟后,他隐在对面街的角落里,看到科长和那几个女人垂头丧气地被警察押走。 夜色真美,他想,明天是个好天气! 他想大笑,喉咙却很是干涩,只有几声仿佛不是笑声的笑声。 一鹤坐在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前,轻轻地转动着水杯看着小丽在给他擦那张他原来不知擦拭过多少年多少月多少天多少遍的桌子。看着小丽窈窕的身影,忽然浮现在眼前的却是那个被他狠狠地捏了胸部的那个女人。 “樊科长,真没想到,科长他……”小丽说。 他喝了一口水。咳嗽,咳得厉害,仿佛被水呛了。咳完了,他说:“唉!人哪……” 说完,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想起那天去科长家。 “科长……”他说。 “唉,”科长说,“什么也别说了。” “那天,我去买烟。”忽然他想,解释什么,没有此地无银的味道吗?“临时有个电话我就走了,谁成想……” “别说了,没你的事。,不挺好么?”科长说。“我跟上边说了,推荐你代替我当科长” “我……”一鹤说。 “我是农民。”科长忽然说,有点意味深长地味道。“千万别学我。”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他茫然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回味科长的的话很长时间。他有些害怕科长的眼神,梦里也有惴惴不安。 “小丽。”他说,脑海里却挥不去那个被他狠捏了胸部的那个女人,“其实,我也该感谢科长,要不是他……”他拍了拍老板椅的扶手,“这个位置……” 小丽的脸掠过一丝不快,眼神里有些鄙视的神色。,一鹤在刹那间捕捉到了,忽然意识到自已有些失态。 “你去把那个承包厂房土建工程的王队长叫来。”他有些仓惶地说。小丽那个鄙视的眼神,却在他心里植根了,如一根针在不停地不停地撞,扎得很痛,不停地疼。 一鹤忽然觉得想做些什么,自从坐上这个位置,就觉得应该做些什么,现在他觉得有必要而且非常有必要做些什么。他下意识的扶了扶老板椅的扶手,摸了摸自己的干瘪兜袋,就更感觉有必要做些什么了。他的手爱惜地抚mo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就感觉兜袋充盈起来,甚而漫溢出来。 他想起那个那个被他狠捏了胸部的那个女人,脑际总挥之不去。然后就是小丽的窈窕的身姿。他的心有些痒,有一种“偷不着”的感觉。他扶住桌面,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威严。“小丽,哼!算个鸟!”他想,“早晚……”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下流。他微笑一下,自己也感觉有些淫秽,心里有些不齿,却也有些甜蜜。忽然想到小丽鄙视的眼神,又有些不安了。 王队长一脸媚笑地走进来,向他寒喧。 一鹤没有动,喝了一口水,然后轻轻地把杯子放下。 “王队长,”忽然有了俯视的感觉。这感觉来自面前的这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他肆意地笑了,“王队长算个鸟!”他想。他忽然有了一个嘲弄的微笑:“最近发了吧?” “没有,哪有呢。”王队长拿出烟来,殷勤地递过来,脸上带着笑。“还不是科长您栽培。”熟练地点火,小心的说:“科长,那块工程……” “工程?什么工程?”一鹤揶揄地说,“没有工程了。” “那厂房……?”王队长惊慌失措,“给谁了?” “缓建!”一鹤弹了弹烟灰,吐了个烟圈。“没给谁。” 王队长一只肥手抚了抚头发,笑容满面:“晚上有时间吗?吃顿便饭。”王队长站起身,将门关上。“洗个桑拿什么的?” 一鹤听到桑拿两个字,脸色沉了一下,随后笑了。自已都感觉那笑是挤出来的,属于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不去!”一鹤勃然怒道:“什么地方!把我当成什么玩意儿了?!”他将烟头轻轻地按在烟灰缸里,阴沉地说:“想贿赂我么?” “没有,没有。”王队长惶惶站起,“怎么敢,随便吃个饭嘛。”从兜袋里拿出很厚的一个信封,自硕大无朋的办公桌那端,轻轻地推了过来。“小意思。”一鹤轻轻地欠起身来,拿起,将封口撕开,一倾,一叠崭新的人民币落在硕大无朋的桌上,便成一个小小地点缀。 小丽推门走了进来,一鹤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小丽说:“樊科长,这文件……”,忽然瞧了桌上的黄白之物住嘴不说。 “你什么意思?”一鹤拿起钱来,向王队长一掷。“拿回去!”想了想说:“工程么,你不用想了。”又道:“钱?算个鸟!” 王队长更加惶急,一只肥手摩娑着酒糟鼻上沁出的汗珠。“我不是……是……”。小丽眼神里忽地有了一种敬佩的神色,自行退了出去。 一鹤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从唇边掠过,手指轻轻地敲击桌面。“你先回去吧,有眉目的话,我给你打电话。” 王队长将钱惴惴地揣起,说:“樊科长,这事儿……” “没事,”一鹤说,“别忙**,有空去家里坐坐,喝点酒。钱那东西又算个鸟!” 王队长一怔,随即领悟,满面春风地去了。 一鹤用手指在那张硕大无朋的桌子上重重地敲击了一记。 他非常满意这张桌子。 非常非常的满意! “樊科长,昨天我去您家了,您不在。您看见我留的条子了吗?”王队长坐在一鹤的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前,殷勤地递过烟来。 “客气什么?”一鹤说,优雅地点燃烟。 “不知道满意吗?”王队长小心地说。 “唔。”一鹤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声音。 “那工程……”,王队长说。 “好说!好说!”一鹤说,“你做预算了没有?” “做了。”王队长说,“而且很详细。”他从身边的夹包里拿出厚厚地一叠纸递过来,“您看。” “这个我们还得推敲一下,”一鹤说,“我也不能一言堂呀。” “有您帮忙说句话就成啊,”王队长忙不叠地说,“否则我连门都摸不着呀。就得靠您了,您说是不是?” “这钱数……”一鹤看了王队长的预算说,又沉吟了一下,“这钱总数……” “各种费用加在一起,总数二十一万。”王队长忙说,“您看,有什么不妥吗?” “这钱的总数得推敲一下。”一鹤作了一个推敲的手势,“研究一下。” “二十一万,不能少了。”王队长一脸的惶孔,“再少,我只能喝东西南北风了。” “哈哈,没有风。”一鹤说,“再说喝点东西南北风也是一个雅事,败火么!不是吗?光吃馒头也不行呀。”他大笑。“风?算个鸟!” “这……”,王队长说,“这……” 一鹤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诡秘的微笑,右手轻轻地弹了一下烟灰,左手在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上轻轻地拿来起那叠纸,轻轻地扔在王队长的面前,“拿回去,重新做过。” “不能再少了呀?”王队长的声音有些嘶哑,“这让我怎么做呀,我……” 一鹤优雅从老板椅上站起来,踱到门边,拉开门向外瞧了一下,关上门。慢慢地踱回来,吐了一个烟圈说:“这样吧……”王队长的眼里满是乞求的神色,哀怜欲绝的样子静待遇下文,一只脚由于有些紧张而不停地颤动。 一鹤却停住不说,怔怔地望着王队长笑吟吟地。 “我的留言……”,王队长颤颤地好象心里长了草,“您,看了么?” “你什么意思?”一鹤厉声说,“你想怎么样?你的‘留言’就能威胁我么?你什么东西!”他的语调缓了一下,“何况,我也是为了你好!再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你老弟耐住性子把我的话听完么!” 王队长可怜巴巴地在椅子里扭来扭去。 “你看二十一万的总帐确实是不少,”一鹤缓了缓语气说,“毕竟也工程浩大嘛!你这预算回去再找人推敲一下,”他顿了一下,“至于总数……,总数吗……”一鹤沉思一下,王队长可怜兮兮的瞧着一鹤,满脸都是乞求,“做二十五万。”一鹤想了想说,“至于别的,你放心——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养着,我去周旋就行了。” 王队长愕住,旋即明白,满脸堆笑:“是。是。”心里却道:“***!”又陪笑:“等工程完了……” 一鹤又优雅地挥了一下手,阻止他的话,靠在老板椅子里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说:“别等工程完了,你看什么时候有……” “明天!明天!”王队长忙说,“兄弟马上办!” 一鹤欠了一下身,用手在那张光滑的硕大无朋的办公桌上滑过,感觉到一种从来未有过的快意。 一鹤把一叠钱放在妻子张虹的面前,张虹脸色郁郁的,不吱声。一鹤没有想到妻子的反映如此之平淡,远没有自已想象的热烈或是惊讶。 “不满意么?”一鹤拍了拍钱,喷了一口酒气,说:“拿去放起来。” “怎么来的?”张虹说,“没有什么味道吗?” “哼!”一鹤愠怒了,站起来又坐下,“不要吗?”张虹走过去拿来起钱,找了一张报纸慢慢地精致地包起来,脸色仍旧郁郁的。“这么多的钱?要这么多的钱干什么?那天王队长又……,还有李经理又……” 一鹤的脑际滑过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他感觉到妻子一种对他权威的挑战。他冷漠的瞧了张虹一眼,有一丝从心底升起来说不出什么感觉的感觉,他忽然又想起那个被他狠狠捏了胸部的女人,下意识的比较了一下,他摇摇头。 “我担心你!”张虹说。 “没事。”一鹤说,“大家都一样!放在兜里的才是自已的。不管是怎么放的,使用什么手段,只要你放进去就行了!”他忽地感觉心上有块重石。有一点抑闷,却说不出为什么。“钱?算个鸟!” “我的真担心你。”张虹又说,“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一鹤慢慢的闭上眼,倦意袭上来,靠在沙发上瞌睡。他不再听妻子的唠叨。 张虹走过来,拿了一鹤的外衣轻轻地披在他的身上,就象千万夫妻中妻子对丈夫一样的呵护和爱惜。 但是……但是……,她却闻到了一种她从没有用过的只有女人特有的香水味道,淡淡的,象玫瑰花香,从那件外衣中轻轻地溢出来。 “小丽,出趟差吗?”那天一鹤舒适的坐在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前,对小丽说:“云南。” “好呀,都有谁呀?”小丽说,“我哪里都还没有去过呢?” “我也去。”一鹤说,“你怕吗?”忽地笑了,“我可是一匹色狼。” “你……”小丽笑,“不象!” “象什么?”一鹤说,微微地笑。 “象……”小丽又不说,俯下身,再笑,“我是一匹母色狼。”忽地脸红了,不笑,忸捏了下,“你象大象。”掩了嘴依旧笑。 一鹤也笑,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被他狠狠地捏造了胸部的那个女人,如果……,小丽……,他得意地笑了. 小丽的丈夫是个军人,一鹤没有见过。而小丽漂亮却兼具成熟女人的风韵,却让他心痒了很久。他忽地想起科长的话:“听说你对小丽有意思?”有意思?原来没有。现在呢?他不禁心里又有些痒痒。 他轻轻抚mo面前这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一丝微笑袭上脸颊,有一点轻蔑也有一点得意:“军婚?算个鸟!” “明天走,”一鹤说,“回去准备一下。” 小丽春风满面的去了。 一鹤脑际里忽地想起张虹,有些愤愤。那个女人竟然连钱都不想要,还很担心我?一鹤冷笑一下:“什么意思?”这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往复挥之不去,忽地隐隐地有些不安,却是从心底里冒出来的,一点一点的,有些凉意向周身扩散。 他抚了抚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心底里的不安也就消散了,轻蔑的笑容又展现出来:“谁奈我何?”他想。那一丝凉意也即变得暖。“军婚?”他想,眼前小丽和那个被他狠狠捏了胸部的女人交叠,“算个鸟!”他爱惜地用手将桌边小丽遗忘的一缕灰尘抹去。“我想要什么故事,就一定会有什么故事发生!我希望有什么结局,就一定会有什么结局!” “一鹤,我们谈谈吧。”张虹平静的说,“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谈谈了。” “好呀。”一鹤说,“谈什么?” “我担心你。”张虹说,“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为什么?”一鹤有些恼火。他感到有一种莫名的怒火在心底升起。“有什么不满意吗?”一鹤提高了嗓音。 “你心里不怕么?”张虹说。 “怕?怕什么?”一鹤说,“你看,这房子,这装饰,这屋子里的一切。”他拉开抽屉,抓出一把钱钞,向张虹扬了扬,“还有这个!”他满脸怒气 “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张虹说。一鹤感觉有一种被轻视和挑战的力量来自面前和自己作了十几年夫妻的弱小的女人身上。“少收些钱吧,好吗?” “我为了谁?!”一鹤吼道,“还不是这个家!“ “那这个又为了谁?”张虹讥讽的说。然后平静的将一鹤的外衣掷了过来。“谁的香水味儿?这也是为了这个家?”她的脸上挂了一串泪珠,平静的说:“你什么都有了,我……就可以……没有了!” “这……”,谁的香水味儿?一鹤怔了一下。谁知道是谁的香水味儿!他已经想不起来究竟是谁的了。 “我们离了吧。”张虹依旧平静,“与其同床异梦,还不如……” “不!”一鹤叫道,“我们还有孩子呀!你想想他们!” “你还想着孩子?为老不尊的时候为什么不想他们?” “我……”,一鹤哽住,想了想说:“现在不都这样么?为了应酬,没有办法呀。你以为我愿意吗?” 张虹轻轻的饮泣。 “你说你看上谁了?我趁早给她腾地方!”张虹忽地提高了声音说。 “别吵了,好吗?”一鹤说,“影响多不好!” “你还怕影响不好?你早干什么了?”张虹说。 “好了好了,消消气。都多大岁数了,别人要笑话了。”一鹤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硕大无朋的办公桌。假如离婚,就如同一块硬石滑过桌面,不!不离!他不允许有丝毫的损伤出现在那张桌子上。 张虹只是哭。 “下回有这场合我不去就是了。”一鹤说。“别哭了,好吗?”他想尽快结束战事,“我发誓,如果我樊一鹤在外面有女人就天打五雷轰!”忽然想起小丽,心里却道:“天打五雷轰?算个鸟!何况又不会有!” 门响了,儿子走进来。张虹停止饮泣,拿起水果盘向厨房走去。 “明天我出门。”他对儿子说,“你想要什么?” “小丽,玩的高兴吗?”一鹤半倚着门,“景色还不错吧?” “挺好的,”小丽说,“西双版纳的风光的确迷人。” “喝杯咖啡吗?”一鹤说,“这儿的咖啡不错。” “好!”小丽笑容可掬,“麻烦你给我沏一杯,科长大人!” 小丽弄响了刚刚买来的便携式数码VCD,音乐轻柔,说不出的曼妙,仿佛天国来音,飘在耳际,又飘远了。 一鹤忽然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他舒适地半靠在椅子中,笑意盎然。眼神有些迷离地瞧着小丽。不说话,眼神里流出喜欢的溪水。 “科长,出来半个月了,想家吗?”小丽喝了一口咖啡。一鹤忽然觉得小丽喝咖啡的姿势是那么好看。 “没有。”一鹤说,“习惯了。”想一想又说,“何况……” “何况什么?”小丽说。 “何况有美人在侧呢!”一鹤说,小丽吃吃地笑,脸上一层红霞,让一鹤的心旌驰荡。 “嫂子才美呢。”小丽说。 “她?”一鹤哽住。不知该怎么样说,迷离的眼神里忽然有惭愧的神色。“哪有你漂亮呢?”他说,“有你在侧我都有不想回去了。”顿了一下,又道,“夫复何求!” 小丽笑,如灿烂的花。 “寂寞吗?”一鹤说,指指胸口,“这里。” 小丽依旧笑,说:“不。” “我可寂寞了。”一鹤说,“但自从跟你出来心里就充满了激荡,我的心就没有归属!”他站起来捉住小丽的手,放在自已的手里说,“真的。” 小丽轻轻地抽被一鹤握住地手,没有抽动.眼里掠过一丝苍惶的神色,说:“别这样。”声音恍若蚊蚋,几不可闻。哀求道:“不要。” “为什么不要?”一鹤说,“不好吗?”又道,“我想你想得太久了!你没有感觉到么?”他轻轻的抚mo小丽的手上光洁的皮肤,然后把一根天然水晶项链轻轻的戴到小丽的美丽的脖子上,道:“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不。”小丽说,“不要。”声音却有了一丝喜悦。 一鹤拥住小丽,轻轻地吻她的额头,眼睛,睫毛,鼻子,红唇……,小丽嘤地一声喉咙里又含混地说:“不要。” 一鹤不再理会,手在小丽的周身游走,脑海里浮现那个被他狠狠地捏了胸部的那个女人。忽地想起张虹,心里有一丝悸动。天打五雷轰?一鹤打了一个激灵。怎么会有呢?哪里有什么因果?!他想。一丝轻蔑的笑容在嘴角凸现:“女人?算个鸟!”他心里道,“军婚?屁!” 他拉灭了灯,在灯灭的刹那,浮现在脑际的是那张硕大无朋的属于他的桌子。 “局长,”一鹤在局长的对面坐下来,有些惶恐。局长家他不是去过一次,每一次去都有一种惶恐的感觉,甚至感觉如芒刺在背,“去了一趟云南,带来一点特产。”他指指角落里的包裹。 “客气什么。”局长说,“一鹤呀,工作不错嘛!” “在局长的领导下。”一鹤说,“局长领导有方。”脸上满是真诚。 局长习惯地挥了一下手说:“工作嘛,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你的工作成绩大家有目共睹,是谁也不能剽窃的。” “局长,听说咱们又要进行人事调动?”一鹤说,又有些惶惶。 “啊,你小子消息挺快的嘛。”局长说,“局里想动一动,也是初步的打算。” “我……”,一鹤想说我去哪,一转念,似觉不妥,“我也是听说的。” “你的位置还要研究。”局长说,“我和各位副局碰了一下,说你表现不错,成绩不俗,得着重安排。”想了想,又说,“咱们这是在家里说,最后还没有定,至于什么位置嘛,我想你一定是能胜任的。” 一鹤的心随着局长的话在胸腔里跳来跳去.跳得自已有些惶急。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分桌,他在桌子的后面轻轻悄悄地笑. “还有个消息。”局长说,“省局要进驻咱们局里查帐,因为你工作出色,我准备以你们科为样本,你所经手的帐没有问题吧。” “没有,没有。”一鹤感到有一丝凉意在心底慢慢升起,慢慢地向身体的每一部分扩散,最后,寒彻透骨。他打了一个冷战:“没有问题,随时迎接,请局长放心。” 有没有问题,一鹤心里清楚的很。帐面固然是没有问题,可是实质呢?他想,有一丝冷汗在鼻尖慢慢沁了出来。 一鹤有时候感觉到一种茫然,那种茫然在心上沉甸甸的,挥之不去。工作组还没有来,局长又找他叮嘱了几次。他惴惴的,总是有失落的感觉。那天他在小丽那里温柔的时候,也抛不掉这个影子。他叹了一口气。 他抬眼看了看天边的夕阳,那余晖均匀的撒在每一片角落。地面上一切的景物,在夕阳的照耀下,涂上一层金色,成为一幅美丽的壮锦。他哼了一句歌曲,没有去品味究竟是怎样的曲调,似乎也没有那种心思。 “大哥!”一个褴褛衣着的乞丐走过来,手心向上,“帮帮吧。” 一鹤迟疑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怜悯的神色。他摸出来精致的钱包,拉开,说:“没有零钱。”想了想,又道:“对不起。” 那手在飒飒的风中颤抖了一下,又往前递:“大哥,帮帮吧。” 现在谁帮我?一鹤有些愤愤。我比你惨!他凄然的笑了一下:“钱真是罪恶!你如果有钱,就不会……” “罪恶的不是钱,是人!”乞丐接道。他浑浊的眼在一鹤身上扫来扫去。 “只有罪恶的人,没有罪恶的钱。”他又说,“唉……”,他缩回颤抖的手,在风中蹒跚而走。 一鹤怔住。他没有想到一个乞丐会如此睿智。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悟到我是罪恶的吗?他的眼际掠过张虹忧郁的眼,耳边响起她的声音:“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想。忽地他大步追上那个年老的乞丐,将钱包内所有的钱钞塞到那满是肮脏的手里。那乞丐吃了一惊,怔怔的、茫然的、费解的瞧着一鹤。 一鹤有些满意,又有些失落。钱,多好的东西呀!拥有钱,就会有一切,他笑笑,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有了办公桌,钱又算个鸟?他下意识的,攥攥拳头,想一把举起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想想知是虚幻,不禁长叹了一声。 “好人哪!“那老人说。 “我是好人吗?”一鹤下意识地想,“为什么不是好人?有成绩,也有声誉,只不过是将一部分、小小的一部分装入自已的袋里,可是……,就算是牛,也得喂草呀!” “好人哪!”那老人又说,将手里的钞票抖抖地装入破烂的衣袋里,“长命百岁,一生平安哪。” 一鹤眼神里有些茫然,他的眼际有些迷离,天边地夕阳正一点点地落下去,沉沦下去,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衣服。 起风了。 查帐很顺利,工作组也都很满意。一鹤给每个人都买了一份丰厚的礼物,每个人都有笑意盈盈的,不住嘴地樊科长樊科长地叫。一鹤很满意,在他们之中周旋,感觉游刃有余,他隐隐有了一种成就感。原来心底那一丝凉意也早就烟消云散。有时候想起那个乞丐的言辞,心里却仍然有些惴惴。 那天早晨一鹤心情极好,哼着小曲,坐在那长硕大无朋的办公桌前,想小丽。门被推开了,是工作组的王组长:“樊科长,”他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绝无往常那种热切的气氛。一鹤一惊,隐在心底那丝凉意快速地扩散,感觉周身是冰。“嗯?”他机械地应了一声,“啊,王组长啊。”他站起来,绕过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快坐!快坐!”他的手飞快地滑过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心底有了些许暖意. 王组长脸色冷冰冰地,从腋下拿出帐薄,言词里有了冰的意味:“樊科长,这些帐……”,他顿了一下,“你解释一下。”将帐本重重的摔在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上。 一鹤哆嗦了一下,他知道最怕的事情就在眼前了。他犹豫了下,心内反而安定了,平静的说:“不都查过了么?” 王组长脸无表情:“查过了?”突地提高了声音,“查过了吗?!” 一鹤的心沉了下去,一种绝望感从自已的周身渗入,使自已的血脉冷凝。 “有问题吗?”他木木地说。 “有问题吗?”王组长说,“你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吗?” “不。”一鹤忙说,“我……我……不……知道。” “从现在起,你停职待查。”王组长说,“我已跟局长打过招呼。”顿了顿又说,“没想到样板科长竟是贪污索贿科长!”他忽然笑了一下,声音中满是讥讽的味道:“检察院的同志就在楼下!” 一鹤的头轰地一声,脑际忽然响起张虹那郁郁的声音: ——我担心你 ——我真的很担心你 他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桌的边缘,手轻轻地在它的边缘滑过。它仍旧是那么光滑,却是冰凉,感觉象是一具赤裸的尸身,那凉意自手指向胳臂爬行,直至心肺直至足底。忽地他想把它刀削斧劈投诸 于火,却感觉自已那么软弱,软弱得如初生的婴孩儿般毫无气力。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科长那无奈的声音: ——一鸟千万别学我。 ——千万别学我,我是农民。 千万别学我。科长的脸在轻轻的笑。 那么多张嘲讽的脸,在眼前晃动。一鹤有一种要哭的感觉,是无奈的、走投无路的、哭的感觉。 小丽走了进来,柔声道:“樊科长……” 一鹤说:“别叫科长。” 小丽怔怔地看他。 “我不再是科长了。”一鹤说,“我……,我……,事发了。” 小丽怜惜而又轻蔑地瞧了他一眼,头也不回,重重地关上门竞自去了。 硕大无朋的办公桌没有了,小丽没有了,云南没有了,一切没有了,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一鹤木木地站在那里,透过那张平日望惯的玻璃窗,他忽地看见和王组长并肩而行的是那个王队长! ——好狠的王队长! ——好卑鄙的王队长! “一鸟,怎么样?”科长拎了兜水果,轻轻地放在一鹤会见亲朋的桌子上,“当个坎过去得了。” 一鹤现在听科长叫一鸟远不如一年半以前那么刺耳,还有一点亲切。或者自己根本就不是鹤,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只鸟,甚至鸟都不是,还不如男人裤裆里的那只鸟。 一鹤望了望门边站着的警察,叹了一口气。 “一鸟,怎么这么不争气。”科长笑意盈盈,“才一年半的时间!”顿顿说,“坐一个位置不倒,也是一门很重要的学问!” “……”一鹤无语。 “没关系,一鸟。就当是一回锻练。”科长说,“下回不就有经验了!” “下回?”一鹤说,“还会有下回?没有下回了。” “跌倒爬起么。”科长说,“可是你知道你是怎么跌倒的吗?” “?……?” “你知道是谁检举你并游说王队长拿出证据来的吗?是谁掌握了第一手你索贿受贿的材料?” “谁?” “你知道是谁不动声色的扳倒你的?” “谁?”一鹤的牙咬得紧紧的,眼里喷出火来。 科长笑了,悠闲地吹了一声口哨,压低了声音,说出的话却如重锤一样,砸到了一鹤的心口上,足以令他窒息。 “我!”他说。 2003.1.5完稿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