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草路绿茵茵 !# 她,心像浸透了蜜浆,真甜。脚下是匆匆的绿草地,茵茵的绿草路,弯弯曲曲,曲曲弯弯。眼前,春雨淋过的山岗,像一抹淡绿的水彩。淹在淡绿中的小村,有个生她养她的土窝儿。飞出土窝儿是她一上中学就编织出的一个多彩的梦。今儿,她如愿了,兴冲冲赶在回村的草路上。 那年,她高考落榜,一直蹲在土窝儿里待业。一年一抹淡绿,为她带来一丝希望。继而,又是一抹枯黄,为送去一腔惆怅。一晃就五个春秋,如今她都成老闺女了。这么大女孩不嫁男人,在小村里亘古没有。于是,那些被她拒之门外的媒人,便咋难听就咋嚷嚷。她听见也装着没听见,只是猫在土窝儿里一门儿地哭。可她就不信,小村离县城只有十二里草路,还能比红军的“两万五”还难闯?她非弄出个样来,争口气。 大凡不得志者,难免怨天尤人。她怨爹怨妈,时乖命蹇,老早过世,扔下她和哥哥,撒手不管了。她也怨哥哥。他在县医院是外科医师。那年,县炼钢厂出事故,他两天两夜没下手术台。因而,立功、入党。前年春,他又头一个报名,赴老山前线去救死扶伤,把她和正度蜜月的嫂子丢在家里。两年多,他的只寄回一份喜报,再音讯皆无。致使她考护士的事泡汤,不憋一肚子苦水没处倒。有时,她竟无名地怨嫂子。嫂子是小学教师,可瞅她的作派越来越像个阿姨,像个老妈子。不是饭了,水了,就是冷了,热了,只把她当小孩子,却不懂得她的心。整天里里外外,忙忙火火,烦人。她还时常跟嫂子耍小性子。翻本杂志扣在脸上,一躺就是一整天。嫂子把饭菜热了几遍,端上端下,她也不理。 其实,嫂子和她同岁,只是生日大点。嫂子何尝不体谅她,只是家里家外这付担子太重。教书不能误人子弟,自然一堂课不敢空档。回到家里不是前园后地,就是喂猪打狗,忙火完还得半宿半宿地批改学生作业,弄得脚打后脑勺子。她的脸被熬困得像支黄腊,身子瘦得像柱香,仗着年岁好,并不减少妇的风采。哥哥刚走不两个朋的时候,她自个去搬一个米袋子抻得下身淌了血。嫂子明知是咋回事,却没声张,只是偷偷地哭了一夜。 说起来,叫嫂子最为难的还是她的事,时常通宵达旦地长吁短叹。一个小村教师有啥招?可没招也不能干瞅着。哥哥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事。办不妥,嫂子觉着对不住哥哥。 嫂子处于无奈,只好违心地去翻学生的学籍卡。她企盼能在茫茫的人际网中,理出一条连结权势的线。说来也巧,她的一个学生家长和县里一个有权势的大个子股长是老铁。再一访听,那个大个子股长又是哥哥同学的同学。嫂子找到了他,厚着脸皮攀哥哥是他的“叔伯”同学。嫂子为这事劳于奔波。或许女人对男人乞求成功率高的缘故,大个子股长倒是热心肠子,有回礼拜天都没休假,同嫂子一块跑。天黑了还用他的“伏尔加”送嫂子。 打那,嫂子挺长时间闷在家里。事办得咋样没说,她也不好问。今个,又是个礼拜天,大个子股长捎信叫去开调令。嫂子都打扮好了,却变了卦,说死说活非让她去不可。她也不想出头,可见看见嫂子那憔瘁的脸,冲她现出苦苦哀求的神情,她没法再执拗了。其实,她和大个子股长早就认识。那会儿,她县中学当学生会主席,是在一次团县委组织的联谊会上认识的。他,英俊、潇洒,满脸笑容可掬的样子。几个职业女性打扮得花技招展,都去缠着他跳舞。他不但应筹自如,还不时向她扫来火辣辣的目光。如今这种目光还在惊忧她的心,所以她也不想去见他。大个子股长好像不记得她了,也像换了个人。自打她进到到他的办公室,他就满脸不高兴,不拿正眼瞧她,只是用钟摆般的节奏,在地板上踱着。一身咖啡色西装,板板整整。一双三接头皮鞋,溜明锃亮。旁若无人的神气,叫她好窘,好发怵。她想象不出,嫂子是用怎样的虔诚才打动了这位权贵。她,对嫂子肃然起敬。幸亏,女秘书挺热乎,抿着嘴让座、抿着嘴倒茶。也幸亏他给了一个面子,扶着女秘的耳朵交待一番便勿勿走了。于是女秘书抿着嘴拉住她,扯了半天慢无边际的话。她说股长有酒量,舞步好,麻将搓的也油。今个上边来客,顶头上司让他去陪陪。凡是陪酒店,陪歌舞厅的场合,没股长出面上边都不尽兴。有时股长也醉得死去活来,但上司说,这是为工作,为事业,醉死也值得。女秘书还咬她耳根子,说股长就得意山沟里的女孩。还问,你俩是不是过去见过面?若不,这事咋办得这么顺当。女秘书扯得津津乐道,她却心急火燎。好不容易才捱到女秘书拿出一大堆方的、圆的、三角的各式图章为她开调令。哦,是县医院,当护士。她差点惊叫出声来。末了,女秘书抿着嘴把她送出大楼。 她,乐颠颠地冲县医院跑去,站在老远望,心蹦蹦地跳挺邪虎。白色门柱,白色栅栏,白色楼房,整个是一片白色耀眼的圣境!她,倏地想起嫂子。嫂子的倩影似乎融汇在圣境之中,也是白色的,圣洁的。为了她,嫂子流出了只有老妈才该流的泪水,付出了只有老妈才该付出的心血。 她悔恨,一样如花的年华,嫂子却能给予她以母爱,那么她在家里为啥不能担起哥哥的责任,为嫂子分忧呢?一个弱小女子,多么需要爱的扶慰,力的支撑!她愧疚不已,回身钻进了副食品商店。她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搬回去,给嫂子补补身子。可翻遍全身,不过只有几页粘粘糊糊的角票子。她经不住店员火辣辣的目光,灰溜溜地出了商店。 在街心公园,她进了绿色的大门。她想给哥哥打封信,让哥哥高兴高兴。可不到一秒钟,就改变了主意。她听人说,老山那儿里不出,外不进,一份报纸翻成了花,若是谁的家属照片露了面,非抢碎不可。信,压根打不到。她也听说过老山那挺遭罪。猫耳洞阴暗、潮湿、拥挤不堪。蚊虫叮,热浪袭,大兵们脱得一丝不挂都喘不出气来。啃绿皮子缸头,喝绿苔里渗出的水,在上面一蹲就个把月。他们都做好了随时叫带中国字的炮弹端掉,为国捐躯的准备。她想,哥哥也一定在猫耳洞里,医生离前沿越近,伤员的血才能流得越少。哥哥也是血肉之躯,他挡不住炮弹,救不活死亡。他的全部意义,只不过叫大兵们少流血。但是,血总是要流的。若不,人们头上的旗咋会红艳艳,脚下的草路咋会绿茵茵。不过,想叫别人少流血的人,也保不住自个儿不流血。她好像头一次为哥哥牵肠挂肚,头一次为哥哥心惊肉跳。她怕哥哥流血,担心哥下不了老山。她狠狠咬住嘴唇,不敢想下去。 脚下,绿茵茵的草路,曲曲弯弯。眼前春雨淋过的山岗,像一抹淡绿的水彩。她收回思绪,漾溢出喜悦。她想,今个嫂子一准没上班。嫂子太累了,也该香甜地睡上一觉,养养神。她又想,嫂子一准不会睡,一准在等着她的喜讯。她恨不得一步扑到嫂子面前。 突然,一辆小车从小村驶来。是伏尔加,是大个子股长的车。车左崴右败,像醉汉开醉车,紧贴她蹿过,一溜烟向县城飞奔。她被逼下了路,泥沙溅一身。她挺惊讶,女秘书不是说他陪上边来的客去了吗?怎么跑到小村来了?一种预感袭来,她的心突地收紧了。 当她冲进土窝儿,惊呆了。嫂子无力地倚着门,披散的发,煞白的脸,直勾勾的眼,像木人一般。满屋令人作呕的酒气和一瓶洒在地上的农药,她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她扑过去,搬住嫂子,猛劲地摇猛,劲地喊,嫂子方哽咽着缓过气。她俩紧紧抱在一起痛哭,失声地痛哭。 她,发疯了一般。她冲出门外,把调令撕得粉啐,抛向苍天。她冲出小村,哭喊着,奔跑着。眼前,依旧是那一抹淡绿的山岗。脚下,依旧是那绿茵茵的草路,曲曲弯弯,弯弯曲曲…… 熊种(附评) 熊,本是动物,可大家伙偏管他叫熊。 这事都这么公认,但又都说不大清楚,唯我经过一番考证,才能说出个一二三。 源于他的姓氏的变更是其一。据他的《自传》载:他本姓周,其父是个有名气的工程师,后成右派,死于非命,随娘改嫁,更姓为熊。 其二是出自他的一段履历。文革第二年,他更姓的事败露,成了“狗崽子”,本应安分守已,可他却偏偏和几个同学合写了一个什么《技改建议》,被打成“修记集团”。在追查时,别人都推推挡挡,逃之夭夭,他却站出来包揽在自己头上,认戴“帽子”到山沟改造。那知情的都说他是“狗崽子”变成“狗熊”了。 其三呢?是他老婆瞧他呆头呆脑的样儿给起的绰号。在他老婆看来,他是个手不提篮,肩不担担的人。除扣书本,没别的能耐。简直是“熊瞎子叫门,熊到家了。” 于是,大凡认识他的,一搭话无不以“熊”这个雅号以戏之。 更有点戏剧性的事是:是时代的开明,还是他祖坟冒了青气,未可知。他这个瘦小干瘪,刀脸苍白的熊氏,竟凭一副高度近视镜,一肚子墨水,一跃登上了兴国煤矿总工程师的宝座。 他当“总”,甭说别人啥评论,连他老婆都愤愤然。为这事,这个辣女人还以“老天瞎眼”为题,骂了三天大街了哩。 他老婆凭啥不服?这还得由我这个知点内情的人,泄露的他的秘史。 劳改那年,他去割小麦,头一刀就把脚脖子搂成个“小孩儿嘴”。人家在前,越割苗眼儿越少,他在后边,越割苗眼儿越多。本来抱八个苗眼儿,到半截地时竟扩大到三十六个。等他割完,玉兔已升高。这韧劲儿,耐劲儿不提,挂着彩,贪着黑,吃了亏,竟屁也不放,你说熊不熊? 他多数都是精疲力尽回来,往马号小炕上一瘫,饭也懒得去吃。实在饿急了,就搅点面糊糊打牙儿。吃完碗筷一丢,让绿豆蝇子会餐。行李压根儿没拆洗过,成了铁皮子色。老马倌是个好成全人的人,见他这样熬困,关切地说:“老熊啊,办个人儿吧。” “办人儿?”他有点愣了。 “比你大了几岁,可人家是苗红根正,铁杆儿贫穷啊。”老马倌边点烟锅,边斜眼瞟着他。 他一听是贫农,自觉不配,只管趴在书里数文字去了。可命里注定,他俩有秦晋之缘,经老马倌这么一勾联,真凑到一块儿过上了。 没过上三天就翻槽了。他老婆说:“三块石头搭个灶坑门儿那么容易,过日子得有点武把操,谁象你这么抠书抹墨,蹲仓背素的架门儿?喝西北风啊?”她压不住五火,便来个“横扫一切”,把那书啊,纸啊,扬翻一炕一地,象老鹞子叨小鸡似的把他拎到门外,墩给他个水桶:“打水去,烀猪食!” 鬼知道他着了什么魔,不拴井绳就往井里放桶,桶掉井不知捞,抓住辘辘把便里三圈,外三圈,边摇边相模。老婆等急了,跑来见他装疯卖傻,火冒三丈,一巴掌打掉他的眼镜,害得爬着满地摸了半天,白给老乡看了一场好戏。“天啊,我倒八辈子血霉了,怎么嫁这么个狗屁不是的熊包啊!” 还有呢,前几年他平反了,调到矿上当描图员。一家挤在几平方米的斗室里,还是那老毛病:若愚若痴,抄来抄去,老婆早就气不打一处来了,便借着他使错了面碱,把一锅馒头蒸成“耗子药”这个茬儿,武马长枪,从里屋干到外头,看热闹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女人越人客百众越抖威风,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抖落个没完。 “谁象你,戴个瞎蒙眼儿,穷抠一个点儿。老婆孩子户口落不上,排个房差点让人家挤去了,捏着钥匙,瞪眼儿找不到车搬家,非拿这当坟丘子住到死不可!熊总熊总,我看你是个熊种!”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人道是,女大五,比老母。卖呆儿中一个不知底细的,以为他们是母子俩,于是啧着舌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这老太太,教子真有方。” 班上的人一见他脸上有伤疤,就又有逗他的话柄了:“熊总,昨个儿又吃龙虎羹了吧?”奇怪的是他一点不知难为情,嘴一咧说:“拿她没法儿,人家能骂也能干,不是人家我还能搞点东西?再说……” “再说,打‘狗崽子’那节骨眼儿,人家肯嫁咱就不错哩。”他的这套话班上的人差不多都能背下来。 你说这么要强的女人能服这么个熊男人吗?然而,末了还是服了。 一天,熊总又在家里一笔一划地抄什么,来了个背孩子的女人,把新房的钥匙拿走了。老婆正端饭盆赶来问究竟。他说:“她是公伤户,咱那房子先他们住吧。” 老婆气疯了,把一盆稀粥摔在桌子上,熊总的纸片全下了“片汤”。他急着爬在地上去搂,不一会儿手就烫出了好多泡,出了血,可他还在发逛地搂。最后,一坐在地上,眼直直的,好一阵子才缓过一口气,抱头大哭:“天哪,二十年的心血啊,二十年啊……” 他哭着哭着,一个高儿蹦起来,抽疯似地扑向老婆,死死地抓住她的头发,拼命撕打。老婆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便拽着他要找矿长评理儿。一出门儿正好和风风火火赶来的矿长撞个满怀。 矿长见熊总刚刚批准的专利被毁于一旦,一坐地板凳上,痛心地说:“老嫂子啊,你一盆汤,泡掉我技术改造的几千万元啊!这……这可让我怎么交帐啊。” 她这才大彻大悟,用拳头猛敲自己的头叫喊:“熊鬼,你咋不早言语!” 打这以后的事就无须我再泄露了。最近他的一篇论文还引起科学界的震动呢。今年元旦那一天,省报就在头版显著位置专门上了他的人物专访!如你有雅兴,翻来一阅便可通晓。 第二章 !# 现在,地提起小小说,一般的人往往以为那只不过是海洋里的一滴水,单薄轻微;行家们也在吵吵:那是生活的一个小断面,或者竟是那小断面的一角。似乎因为它姓两个“小”,命中注定也就不能大,这当然自有其道理,如果它竟大起来,也便失去了原来的内涵。但是我说,形式上的小,不等于内容上的微,分量上的轻。是不是也可以寻求一条路子,不是“横”着写,也可以“顺”着来。 郎纯惠的小小说《熊种》就在这方面作出了可喜的尝试。一千六、七百字的小文,从熊总小时候“随娘改嫁”写起,至大学里被打入“修正主义集团”、下放劳动、娶妻成家、平反提升。几乎大半生,人物命运时乖时蹇,画了一条生命的曲线。但这条生命的曲线不是作者直接绘制的,而是作品中的“我”“经过一番考证”之后说出来的,这就使得庞杂的内容有了贯穿的线索,多而不乱,杂而不芜。多侧面,多角度地表现了熊总的坎坷命运,使得作品显得厚重而不单薄。作者在表现主题的时候,似乎没有精心的构思,随意采撷,信笔所之,实则每一件事都挂在线索之上,紧扣主题。语言质朴无华,诙谐逗人,和题目十分相得。 这或许会产生误解,这样大含量的内容,放在千八百字的小小说里,怎能容得下?即使勉强纳进去,也会成为一个空架子。这种误解不无道理,我们说的大容量,不等于把小小说变成短篇小说的缩写,或中篇小说的内容提要。而是要在处理好详略关系的基础上去隐微发要,力避单线成文,直线发展。 宋朝僧人惠洪所撰的一部笔记《冷斋夜话》中说:“夫至艺,无枝也。曰何?内藏外隐,毋痕矣。”他强调,一件好的艺术品,是没有什么技巧的。因为功夫到家,看不出人为的痕迹。在这一点上说,西方自然主义流派所提倡的“最高的技巧是无技巧”的论点,也是可以引鉴的。 古井巷里的叫卖声 一个娇嫩的叫卖声无理地闯入我的朦胧幻境。 我几乎拼了一夜才拿出考查报告的初稿,不怪人说:“胡子大学生”就是笨。本想烀个早觉,捞捞稍,可那香甜的梦还未把我疲倦的身枝彻底溶化,就被这种叫卖声搞得昏头昏脑。我气恼地把被子头上一蒙,建造个“自我小世界”,企图追捕那流失的梦。谁知,那娇嫩的叫卖声愈发地高亢地突起,敲击我的耳鼓,炙灼我的神经。梦,化成了无名的烦恼。于是,我“啪”地一声推开窗子,心想非把这个小倒霉鬼哄走不可。然而,当愤怒和寻盼的目光相撞击的瞬间,我惊愕了,原来是那个红痣少女!她始则震惊,次而羞怯,终了竟扭过头去委屈地哭了。乌黑的披肩发,修长的腰肢,洁白的裙,如不是在抽搐饮泣,活脱脱是个“小观音”。过一会儿,她默默地走了。 也许是上帝赐予的机缘,我一步入这个小县城便认识了她。那天,我刚一下火车就被一群叫卖的孩子包围了:“叔叔,吃块雪糕吧。”“来包雪茄吧。”一个油腔滑调的男孩向我发广告:“大平宾馆、现代装备、环境优雅、服务周到,请……”说罢,朝我来个迎宾礼的动作。一个楞小嘎挤上来乞求:“叔叔,我替你排回程的卧铺票好吗?”一进间,我有些身陷囹圄,不知所措。孩子们岂知我是借署假来这里考查普及义务教育的穷学徒学生,只想把姨家当驿馆,哪有那么多“资本”搞派头?这时我发现在华灯下,有个女孩在入神地背书,我急步走过去轻轻地问:“小朋友,古井巷怎么走?”她没有搞清我的意图,懵懵忡忡地冲人笑笑,塞过两条麻花。啊!原来她也是“娃娃商”!为了讨她指路,我不情愿地递给她一块钱……她似有了灵感,突然抓起个粉笔头在马路上麻利地划起来。 古井巷里我正在寻找姨家的小楼,突然那个女孩尖叫着跑来。我回头看时发现在她身后的两条怪影一闪即逝,我好象意识到了什么,刚想问个究竟,她却举起几张钞票,说:“叔叔,对不起,刚才忘找你钱啦。”我沉默了许久,俯下身子端详着她泪痕斑斑的脸,说:“谢谢你,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小茜。”这时我才发现在她洁白的额上有颗漂亮的红痣。 一晃就是十几天过去,紧张的考查我几乎忘却了她。此时我望着小茜被晨雾渐渐吞噬的身影,我悔恨莫及,我想喊,却喊不出声来。这时,胡同里涌出十来个顽童,围着小茜起哄:“逃学鬼,想发家,大街小巷卖麻花……”小茜在顽童间躲闪着,显得很狼狈,幸好跑过来一个穿坎肩的大点的男孩才为她解了围。 姨妈办置的早餐真丰盛,可能是因为我考查论文有了眉目的原故吧?她只管做,却很少吃,只是坐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和表妹芝子相推相让,可是今天早晨不知咋的,我说啥也振起食欲。芝子是中学教师,所以普及义务教育的话题便成了我们的进餐曲。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娃娃商”上来,转到小茜身上来。芝子听了小茜的事,很感慨,说:“那是我们班的学习尖子,一颗明星,可惜聪明的孩子却摊上个“老财迷”这样的老子!农民离开土地,进城经商我举双手叫好,可为啥要逼孩子退学?再说,这样被拉出校门的孩子何止一个小茜?这不活坑人吗?”倏地,车站的被围,顽童的起哄,小茜的叫卖声和芝子的陈词……在我的脑海里形成快速叠影。我想,难道这些“娃娃商”们也要走我们这一代先当“红小兵”后当“大学生”的老路吗?“不!芝子,我们晚间给她补习功课去。”我对表妹提出建议。表妹说:“只给她一个学生补?那又顶什么用?”我说:“咱们虽然没有回天之力,可也能尽一点微薄之力呀。” 这样,我和表妹利用晚间忙记忙火火地给小茜她们补习起来。可那曾想一周后,这种补习也叫“老财迷”给搅黄了。一天,他虎着脸闯进我们的补习班,点着小茜的红痣吼道:“老子拼死拼活,养你在这念穷经啊?”转身又骂那个穿坎肩的男孩:“照顾你家没劳力,充你这个‘半拉子’出来挣碗饭吃,你却也到这里来出洋相!念那玩艺儿顶吃顶喝?滚!”他越骂越火气冲天,竟动起武把操来,硬是把小茜和男孩拖走了。还在长长的古井巷里丢下串粗野的脏话…… 傍晚,楼房剪断映进巷子里的最后一丝晚霞,我独步慢行,想借小巷静谥来冷却燃烧的心。然而,那娇嫩的叫卖声似乎还有我胸中回荡,无情地扣开我思索的大门……我绝竟要重新确立考查课题。 第三章B楼301室小保姆 !# 嚯,是煤城的世界大?还是她头回见识这大世界?B楼301这套在高楼林立的开发区里的豪华别墅还真真叫小露好找哩。只见她在街巷里,时而匆匆跌跌,时而寻寻觅觅…… 她死死地攥头那把钥匙,生怕它象刚捉来的蜻蜓,一不留神就人飞掉似的。手心里的汗水,把拴在钥匙上的五彩绒绳浸得湿漉漉的。 她终于找到了那扇森严的门。然而,当她鼓起勇气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时,心居然象闷在口袋里的田鼠,蹦蹬蹦蹬地跳。老板在向她交钥匙时,那两道能把人脸刮得又红又热的目光,真叫她有些心慌意乱。是福?是祸?她已无法顾及了,巴不得的是能打开这扇新奇世界的门。 为这事儿她问过娘,娘骂她跑疯癫了。她又问爹,爹只是一个劲儿抽旱烟,不吭声。她又气喘唬唬地跑到东大甸子问柱哥,柱哥急了,挥动他坚实的臂膀,抡起锋利的大镐,把好大一片荒划地翻了个个儿。最后她还是找飞燕嫂给在城里开劳务介绍所的姨妈写了个条儿…… 她轻轻地转了下钥匙,门开了,怯生生地迈进了这个陌生的家。哦!双卡的,双缸的,双门的,一应俱全。那欧式的沙发,日式的壁厨,远比她听到的,见到的,在脑子里想象的气派多了。怪不得在劳务介绍所,飞燕嫂她姨妈说这老板比县太爷还阔哩。 典雅的穿衣镜映出她全身的肖像:脸儿白嫩嫩的,眸子黑亮亮的,一头齐耳短发。蓝罩衫、青港裤,紧裹着她那富有活力的身段。这身足以叫山里的眨眼咕舌的洋打扮,今个看来咋这么土?土的这么乍眼。她僵直了,一动也不敢动,似乎一动,那积在身上的尘土就会象烟雾一样飞扬起来。 电子琴,COXO!她象铁屑被磁石吸引一样奔了过去,忽闪着惊奇的眼睛,用纤细的手指轻累地抚摸着。哧,比学校那台国产的多一半键子哩。在高中毕业式上,她那次成功的演奏又浮现在她的眼前,那跌宕起伏的旋律,如山峦,如涌泉,如风暴,如雷鸣,震耳欲聋的掌声,她扬起笑脸,振起双臂,俨然一位明星。 她竟忘记了应该忌讳的忌讳,如同着了魔似的把开关打到“ON”的位置上,舞起柔软的手腕,按动乳白色的琴键,旋即,挺拔激昂的乐曲,如野马践踏着她那荒漠的心田…… 突然,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传来,把她那颗激荡着、驰骋着、陶醉着的心,一下子给弄凝固了……她向木偶一样定格在那里。待她理智之后,轻轻收拢双臂,紧张地盯着房门,白皙的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儿。 门开了,从高高的门缝里闪进一个和小露年龄相仿的女孩,向她投来极不友好的目光……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竟把小露吓得一愣,她极力回想在劳务介绍所签单子时,听人介绍的情况,猜出她是这家老板的公主,叫文文。 文文顺手“咔嚓”一声关掉电子琴,把书包往茶几上一丢,一偎进沙发里,冷着脸,觑着眼,头上脚上地打量着小露,窘得小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连手都不知咋放好。文文并不理会这些,怨声说道:“爸爸真是的,妈妈一到外地演出,就在家请保姆,好象离了女人就不能活似的。好了,我饿了。” 小露匆匆地说了几句请多关照的话,就急忙进厨房忙活起来。她叫文文吃饭,可催了几遍,文文只是用嘴应着,仍在卧室里斯文。 无奈,她又操起拖布擦起地板来。 不一时,文文突然从卧室半开的门里,探出半裸的身子冲她喊:“喂!女排3号,接球。”便把一团刚换下来的衣袜扔到小露的脸上,带来一股浑浊的气味,熏得她直捂鼻子。 顿时,她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用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文文。可文文却猫着腰,捂着肚子,哈哈哈地笑个无休无止的,那样子真叫小露哭笑不得…… 文文重新换上一件漂亮的超短裙,蹦蹦跳跳地走进厨房,瞅了好一会儿小露做的饭菜,才用指尖掐了一小片菜叶,放在舌尖上叭嗒叭嗒地品味,接着又“呸”地一声吐了出来,筋着鼻子嚷嚷:“油太大了!” 小露的脸刷地红了,红得热辣辣的…… 这会儿,客厅里响起了优美的琴声,尽管文文弹得有些忙乱、笨拙,小露还是从那断断续续地音节里听出这是那首风扉一时的《幸福一代》…… 音色的诱惑,节奏的感召,小露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凑到琴前,用祈求的目光望着文文,文文看了她一眼,又往琴键上努了一下嘴儿。 一曲欢快的舞曲,从两个少女的腋下飘逸而出…… 文文先是静静地听着,接着索性把琴让给了小露,随着乐曲的旋律跳起舞来。 小露的手臂和文文的脚步同在一个节拍上跳动,那动人心弦的旋律把两颗无瑕的心灵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两张笑脸都满漾着春意…… 小露惬意极了,文文也开心极了,真像一对孪生的姐妹。 文文跳累了,跑到餐桌前,猛吃了几口已经放凉了的饭菜,而后扑到小露的肩上,冲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菜做得这么香,琴又弹得这么棒,看妈妈演出回来嫉妒不嫉妒你的,哈哈哈……” 小露又慢不经心地拿起拖布,文文却一把夺下,笑着把她让到自己的卧室,又把她带到爸爸的书房。紫檀色的书橱,整整占了三面墙,这么多书是她梦寐以求的。 她忘情了,刚到这里时的那种胆怯和陌生,早已消散殆尽,犹如一线明亮的阳光射进了她灰暗的心境,欢欣和慰籍萦绕着她的周身,她似乎找到了抵达学海之岸的一叶小舟。 她暗自庆幸,多亏没被老板那刮人的目光刮跑。 倏地,她被那套精装的名家文学论著吸引了,便跷起脚伸却取,谁知“啪”的一声,把一个做工考究的砚台碰掉了,碎成两半,这突如其来的祸事打破了她的遐想,好象从梦幻中回到了现实,忙蹲下去抓起残损的砚台,通红通红的脸蛋上,闪着自疚自责的泪花。 文文也吓傻了眼,怔怔地说:“哎呀!那是外商送给爸爸的,你呀,真贪心,那上边的书爸爸从来就没动过,偏你手欠!” 晚上,老板老早就回来了,他矮敦敦的,走起路来四平八稳,胖的象个回回。他拉着架笑咪咪地坐在餐桌前,文文撒欢地扑上去,紧挨着老板坐下,老板顺手夹了一块烧鱼块放到文文嘴里问道:“怎么样?比你妈妈做的如何?” 文文边点头边大口大口地嚼着。 老板那刮人的目光又刮到小露的脸上,她想起了砚台的事,拘谨得利害,活象个被抓到的小偷。文文看出了小露的心事,急忙娇嗔地对爸爸说:“爸爸,您的砚台被我弄坏了。” 小露全身的血好象忽地一下涌到头上,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脱口喊到:“不……” 老板的脸一下子绷紧了,推开文文便直奔书房,待他出来时,那刮人的目光象细细的鞭子一样,在小露和文文的身上抽来抽去……突然,他“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指着文文说:“你撒谎。” 小露紧张极了,等待最严厉的“判决”。不料,老板的脸又现出笑咪咪的神情,走到小露的面前,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说:“不要紧的,看样子你是很爱读书的,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孩子的。” 小露这才轻轻地缓了口气儿…… 老板好象又想起什么,从一个精美的服装盒里取出一件新衣服,招呼小露说:“来,穿上看看。” 文文倒愿献殷勤,从爸爸的手上抢下来,抖落开就往小露身上套,眨眼之间,一件降紫色的连衣裙,把她打扮得更加楚楚动人,俨然一个都都市女孩。 打这以后,老板非常关心小露的学习,还鼓励她复习功课,再次参加高考……间或还亲自帮助她查查资料,指点指点,甚至有时还半宿半宿地陪她熬红眼。 小露真有些受宠若惊,便拼命的学习来,想以此报答老板的恩泽。在她的眼里,老板既象老师又象慈父,就连那刮人的目光,也成了激励她的力量。 这天,文文照例早早就入睡了,小露却依然钻进知识的迷宫里。开始她能听到闹钟的走时声,后来这“滴答”声就“消失”了…… 夜深了,一道道难题被她全部攻了下来,她沉浸在喜悦之中。 这时,老板民呡着嘴,带着神秘的表情,来到了小露的卧室,突然把藏在身后的东西举到小露的眼前,乐呵呵地说:“小露,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弄来了。” “啊,是英语学习磁带?”小露高兴的跳了起来,孩子撒娇似地夺下老板手中的录像带,搬过放像机,急切地想看看效果。然而,在宽大的电视屏幕上,展现在小露面前的却是男欢女爱的画面…… 她顿时惊呆了,眼前一片模糊,出于少女本能的保护意识,用手捂住了双眼,委曲的泪水滴在了学习的笔记上,思维一片空白,只觉得脸蛋被什么碰了一下…… 但是还没等小露彻底醒悟过来,门却开了,走进来一位浓妆打扮的妇人,那仍然保养得娇好的面容一下子变成了如同母夜叉一般狰狞…… 小露明白了。 夫人那歌星的嗓子终于嘶哑了。 一切也终于平静下来了。 小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老早爬起来,照例默默地做好了早餐,又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文文见她眼泡红肿,一绺散发被泪水粘在前额上,已猜出个八九分,边凑到小露身边,刚想说什么,夫人却气势凶凶地冲过来,扔给她一张一百圆钱,嘟噜了一句,回手把文文硬拉走了。 小露再也控制不住了,跌跌撞撞、踉踉跄呛地冲出了门去。身后传来夫人那冷冷的骂声。小露捂着脸,滚烫的泪火从手指间溢出…… 她想起了柱哥那坚实的臂膀,想起那被他翻开的荒草地,想起那油墨芳香的泥土……她久久地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魂祭 他死了。死得那样安然,自得。死得那样无牵无挂。像劳顿了一天,熟熟地睡。 精美的灵盒,像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盛装着他洁白的骨,也盛装着他虽死犹存的魂。他的追悼会,很庄严,很隆重。挤压压的人潮簇拥着花海,像黑色的浪头掀起白色的浪花。哀乐伴着悲怆的泣,激荡着人们空旷的心。 这会儿,灵堂安静了。渐渐散去的人们,像退落的潮汐,只留下一片花环,一片死寂。花环从灵盒的停放处,向两侧分开去,又在灵堂的另一方合拢,构成一个圆圆的圈儿,在水银灯下泛着洁白的光,绚丽的彩,像一堵环城的墙,围着一席圣洁的地。这或许是他生命的句点,也是他生命价值的定格。 他觉得很惬意,继而又很亢奋。他的魂飘悠悠溢出宫殿,徜徉在花墙之中。灵前那两位小战士,肃穆、端庄,持着乌亮的枪,犹如两尊翡翠的雕塑,唤起他一种踌躇自满的慰藉。他笑了,慈父般地笑了。 第四章 !# 在灵堂右侧的折叠椅上,堆坐着一位老妪,似没有骨架的泥雕塑。她是他的家属。他俩是少小结发的夫妇。在她身后垂手立站的男男女女,是他们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在男英女俊的映衬下,她像一株山丁子砧木,用老朽的根,吮吸着泥土中的汁,滋养着身上的花和果。 他对她好陌生。这也难怪,他四十几年的戎马生涯,她一直留在乡下。她先侍奉公婆,公婆死后,又守着祖祠哺育孩子。他进了城。后来孩子也陆续进了城。她还是留在乡下。她说她在城里呆不惯,又怕连累他,误公事。这回,组织上虽多次动员,她还是拗着要把他的骨灰带回老家。她跟孩子说,她死了能让她抱着他的灵盒进棺材,埋在公婆的脚跟底下,就意足了。 他,望着她,心里泛起一波愧疚的意,怜悯的情。 这时,倏然有一阵嘤嘤的泣声,从花墙那边飘来。他听着好耳熟。于是,他愕然,他战栗。他在花环中踱着急促的步,在焦灼地寻。泣声愈发刺耳,愈发揪心。 莫非是她?他倏地这样想。他终于在密麻麻,白花花的花环间隙中窥到了她。纤细的倩影,背着脸,一身雪白的褂。抽搐的身,抖擞着长长的发。哦,真是她!她是他当年的恋人。 她中不溜的个儿。不胖,不瘦。清秀丰润的脸,白晰晰的有两个酒窝儿。她是全营的惟一的白衣天使。她白帽,白衫,白口罩,白得令人迷惘。惟有她那双眸子,却黑得明亮黑得清澈,黑得叫人荡魂。 当年,他在连队,是全营最年轻的连长。一次为掩护战友叫重型炮弹的气浪,把他轰进了军医所。 她给于他的不仅仅是精医良药,还有一颗心,一颗红灿灿热辣辣的少女之心。她曾怨他冷,嗔他呆。骂他:太伤人家的心。 他依然冷,依然呆。但,他的眼睛告诉她,他的心早已投降了。她离不开他。她像火苗儿,抽掉他这块干木柴,就会熄灭。 终于,他被征服了。战场上的勇敢化成了莫名的火爆。常于撕杀中的武士,爱或许更强烈。然而,瞬间狂风暴雨之后,他惊呆了。从此他更冷,更呆。 她决意要跟他下连队。他惶恐,惊惧,他怔怔地乞望着她。她突然发现,在他那威武的身躯背后,拖着一条黑长的影子。她扭过脸去,抹干了泪。 后来,他听说她死了。在她的日记本上,记载着一连串的过敏试验。后来,他又听说,她死时还有了身孕。 他疯了,顺号兵手里抢过军号,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号令。他想当着全连的面,痛痛快快地亮底。但是,那一双双请战的眼,叫他哑了。他又疯狂地跑,挣命地冲上了大山顶,拉开了手榴弹的弦儿。然而,他想到了即将出袭的子夜。 他手软了,身躯也软了。他大哭大嚎。 战场上他像劈雳的雷,咆哮的虎。他虔诚地祈祷,叫所有的子弹都穿膛而过,净他的身,洗他的魂。 可是,子弹像长了眼睛。他仍顶天立地的活着,而且屡战屡胜,立下赫赫战功。不过,胸上的军功章越多,越叫他觉得好沉重。 这会儿,他望着她那白色的倩影,心底升腾起一股难平的悔恨。他又觉得死得那样不安,自责。死得那样牵肠挂肚。他忘记一切地扑向她,呼喊着她。 那纤弱的倩影,依然背着脸,抽搐的身,依然抖擞着长长的发。 他拼命地推打着花环,想通破这花环围成的墙。然而,花环墙似在缓缓变小,缩成一个炽亮耀眼的光环。他囿于其间,只觉一阵眩晕,面前仅余下一片惨谈的白色。 他死了,连同他的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