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冥婚 “咳……” 好疼。 桑秋咳嗽一声,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的铁锈味。 倏然间,一阵吵嚷传来—— “小贱人居然敢上吊?在我们老桑家白吃白喝白住这么多年,就算是条狗,早都该养熟了,她就是天生的白眼狼!这次冥婚早都谈好价了,只要人送过去就是几百块,反正老赵家也是个死人,她死了也倒是般配。你们赶紧把人弄走就行。” 冥婚?死人? 桑秋终于察觉到哪儿不对劲,她使劲儿抬起昏昏沉沉的眼皮,打量了下四周。 怔住,随后惊喜万分。 逼仄的柴房里,只有最上面一个小小的天窗,她就被扔到草垛上,像一条没人要的狗。 这里虽破落,但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家”。 人生的前二十年,她都在这里度过。 她所有的不幸也都从是从这里开始的…… “呜呜,呜。” 忽然,右手被人攥住,她朝上望去,入目是一个扎着一条乌黑的马尾辫儿,大眼睛清澈无比,又饱含担心的少女。 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小妹!” 顾不上沙哑疼痛的喉咙,她一把抱紧少女柔弱的身子。 她最疼爱的小妹念念啊。 做梦都想不到,她还能看到活生生的小妹。 曾经她无数次的后悔,没能救下妹妹。 可现在居然看到小妹就在面前,心情激动到哭声哽咽。 “我是在做梦吗?还能梦见你,真好。千万别再替我抗下一切了……” 念念被她紧紧搂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且她是个哑巴,本来就不会说话。 半晌,她才摸了摸桑秋的长发,一脸担心的打起手语。 “姐姐不愿意嫁就不嫁人,我替姐姐嫁给赵家少爷……不要丢下妹妹,我好害怕。” 桑秋满眼含泪,听懂了。 却更加震惊。 赵家少爷? 那不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吗。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她一把捏紧小妹的手:“你现在几岁了?” 念念有些吃惊,却只是以为姐姐刚醒,糊涂了,并未多想。 “姐姐,我今年14了。” 那她才刚刚16岁而已。 她使劲儿捏了把大腿,疼! 一切都是真的。 她没有死,而且还重生到了16岁。 小妹也真的好好的。 一串串晶莹的眼泪连成了线。 多年的委屈涌上心头。 她难过,也庆幸。 正当念念睁大双眸,不知如何安慰,破旧的柴房门被一把踢开。 拄着拐杖的银发老太赫然出现,阴毒的眸子像一条毒蛇,盯住桑秋。 “醒了还敢躺着犯懒?小贱人,正好省了拖你的工钱,还不自己滚去赵家。因为你闹的这一出,赵家足足少出了一百块,败家女!你去了,就给你爸抵债。” 李秀芬一边恶狠狠的说着,一边举起拐杖,就要往桑秋身上敲。 “妈,求你了。别打小秋天。” 一道身影扑到桑秋身上,女人声泪俱下。 护着桑秋的是她亲娘,许佩珍。 一直逆来顺受的她,为了女儿,头一次和婆婆红了脸。 “去赌的明明是二弟,他自己没钱,怎的就要我女儿去抵债。” 第2章 这一世,要护住家人! “你还有脸说?你嫁进来一连生了两个丫头蛋子,白吃白喝,现在让你帮衬下夫家,就这么不情愿?早就该让老大休了你,光吃不下蛋的母鸡!” 许佩珍面色一白,不敢说话,身子却依旧护着桑秋。 她顶着压力,交了巨额罚款,只为给丈夫生个儿子,结果还是个女孩。 因为这,她没少被人戳脊梁骨,更天天被婆婆指着鼻子埋怨。 桑秋眼神冷冷的。 右手悄悄往后,抓住一根棍子。 她记得很清楚。 前世奶奶逼她嫁给一个死人,就是为了给二叔叔还赌债。 明明是他犯下的错,凭什么要她来承担? 苍天有眼让她重活,决不允许任何人再欺负她们娘仨。 李秀芬被她这气势骇了一跳。 嘴上愈发恨了:“狼崽子,你还敢去摸棍子,好呀,反了天了哟!” 她一边说一边挥舞起拐杖,作势要往许佩珍身上打。 “娘,别打了。我,我来想办法。” 门外传来一道憨厚的汉子声。 佝偻着身子的男人摔掉手里的旱烟卷,亦步亦趋。 “爹……” 桑秋一愣,眼眶跟着红了。 爹娘,小妹都还活着,真好。 桑国江眉头紧锁,黝黑的面孔上愁云遍布,试探性地开口。 “都别吵了,大丫头还小,那赵家的亲事就……退了吧。钱我去镇上想办法,你让老二跟他们说,再缓几天。” 桑国江平时只会做些石匠活,勉强养家糊口。 手里头没有一分多余的钱。 他能有什么办法,不外乎就是借。 “就你干的晦气活儿,能借到什么钱?”李秀芬无比鄙夷的声音响起。 她向来都看不上桑国江的活计——乡下造屋的人太少,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给人雕刻墓碑的。 因此她才偏心眼的过分,一直最疼二儿子,视赚养一家子人的大儿子为粪土。 “我,我听说镇上有招工的石场,明天去看看。” 桑国江涨红了脸,半晌吭哧说道。 李秀芬眼珠子转了转,冷哼一句:“废物东西,要是明晚上没看到钱,你就亲自把这个赔钱货送到赵家去。” 桑国江粗声粗气的应了:“行。那娘你先回去。” 李秀芬拄着拐杖,得意洋洋的走了。 桑秋咬紧牙关,狠狠忍着才没冲上去。 “当家的,就算石场要人,等工资下来,不也得个把月?” 许佩珍脸上焦灼,她父亲是村头教书的,自己也认识一些字,知道最基本的礼义廉耻。 可遇见大事,终究需要家里的男人拿主意。 “我到时候跟老板说说,提前预支一些。你放宽心。” 桑国江对待她一向温柔,因此当年许佩珍宁愿不要彩礼,死活都要嫁给他。 一旁,桑秋听了,却一惊。 前世,爹根本没有找到采石场的工作,而是选择了借高利贷帮二叔还钱! 利滚利很快就让他不堪重负,最后上吊自尽。 娘也深受打击,在处理好爹的丧事后,就缠绵病榻,不久撒手人寰。 剩下她和妹妹两个孤苦无依,被李秀芬拿捏在手掌心里,一个被逼着远嫁,一个被当成苦工,拼命压榨。 直到最后,小妹积劳成疾,客死他乡。 “爹,明日我和你一块去。” 她忽然捏紧了拳头,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家人。 第3章 谁在那儿?出来! “你在家待着。” 桑国江一脸不赞同,女孩子家家,没必要跟着抛头露面。 他身为一家之主,习惯了说一不二,拒绝了桑秋,就吧唧着旱烟,去屋后了。 “小秋天,你爹会想到办法的,娘也不会同意让你嫁给一个死人。” “嗯,娘带着妹妹进屋休息吧。我出去洗洗身子。” 桑秋重重点头,却想着明天她一定要去镇上。 不能让爹去借高利贷。 不然他们整个家就都完了。 “那你早点回来。” 许佩珍看了一眼将黑的天色,本不愿意让女儿这时候出门。 但她知道女儿一向爱干净,若不洗洗,怕晚上都睡不好觉。 桑秋刚在地上躺了半天,加上“死里逃生”,一身的黏腻。 和许佩珍道别后,就沿着小道往村东面的河边走。 路上,她一脸心事重重。 等脱了衣裳,刚下河,才觉察出不对劲。 “谁在那儿?出来!” 岸边是一层芦苇荡,随晚风摇曳。 刚才一闪而过,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 她漂亮的眸中写满了警惕。 而就在这时,芦苇荡动,一个人倏地一下,蹿上了岸。 “站住!” 桑秋喊了一声,却不敢去追。 她浑身都湿透了,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 这副样子让其他人瞧见更说不清楚。 单从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看肯定是个男人。 不会是他吧? 一股厌恶感涌上心头。 桑秋匆匆洗好,赶紧上岸穿好衣物。 刚才真的是他的话…… 不管了。 先回家再说,反正他逃跑,就是心虚。 天已经黑了。 桑秋刚走出去没多远,路边定定的站着一道黑影。 “啊,是你。” 她心惊,再仔细看,辨认出那是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少女,孙玉溪。 孙家大院就在河对面,孙玉溪的亲娘远嫁,死了后,她爹不要她,就把她硬塞了过来。 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并不好过,她常常吃不上饭,饿的跟竹竿一样瘦。 不过她却是心善的,以前帮过她。 而且桑秋还记得将来孙玉溪可有出息,可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小秋天……” 孙玉溪张了张嘴,很复杂的瞅了她一眼,忽然跑开了。 桑秋一脸疑惑,这是怎么了。 不过她着急回家,就也没多想。 夜色阑珊。 桑秋刚进院子,就看到不远处的树下,有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她立刻放缓脚步,屏住呼吸,躲在墙脚。 桑家两兄弟虽然各自成亲娶妻,但还没分家,他们住在最偏僻的东院,桑老二和妻子何芝,李秀芬住在主屋。 “这回赖三那小子能分你多少钱?” “最少不得一百块。” 桑秋认出来,这是桑老二和何芝的声音。 “这也太少了,折腾了大半天,都没能把那小贱人卖出去,一百块够我烫几次头?再买两条红裙子,不就没了。” “你啊,知足吧!老大虽说是个傻子,咱们要多少他保准给多少,但可看不得小贱人出事,你今天没看着他跟咱妈都红眼了?” 何芝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呸,晦气鬼,谁会怕他?” 听到这里,桑秋总算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桑老二联合外人一起算计好的! 她父亲生性憨厚,就被当成了冤大头。 浑身的血液上涌。 她牙关都在打颤,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质问他们。 可就在这时,她发现,何芝手里拿着一个坛子。 桑老二也正在用铁锹,在树下挖坑。 他们要做什么? 第4章 你敢卖书? “快把咱们俩的宝贝放里面,嘿嘿。” “马上就好,再挖得深一点。” 两个人急不可耐,把土扬的满院都是。 等深坑挖好,桑老二就接过何芝手里的坛子,埋了进去。 桑秋耳边嗡嗡作响,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二人填好土,又踩在上面蹦跶许久,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主屋里的烛灯熄灭。 她的脸色也比变得比月光还要惨淡。 良久,唇边勾起冷意。 她没有白死,还能知道让爹娘付出生命代价的真正原因。 桑老二不配做爹的亲兄弟,他只会吃她爹的肉,喝她爹的血,还贪得无厌,不知感恩! 她眸中冷色流转,轻手轻脚,走向他们刚刚挖坑的地方。 …… 次日。 一大早,桑秋就被外面车轮滚动的吱呀声吵醒。 身边的小妹翻了个身,还甜甜的睡着。 她心底涌起一股桑大的满足。 父母健在,小妹也活着,她现在很幸福。 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桑秋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用毛巾擦了把脸。 推开门,正好看到许佩珍正吃力的把一床大红色被子搬到小推车上。 桑国江站在旁边,把脸板着,写满不情愿。 “娘。” 桑秋轻声叫了下。 “天还早着,你再多睡会儿。”许佩珍看见她,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手也下意识盖在被子上,试图遮掩。 桑秋认出来,这床绣着大喜字的被子是许佩珍从娘家带过来的,她一向宝贝的紧,除了太阳好的时候把它放到院儿里晾晒,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 “娘,你要拿它换钱?” 许佩珍的脸颊爬上红霞,磕磕绊绊的回答她:“哪,哪儿能呢,娘发现被子破了个洞,让你爹去找人缝补缝补。” 临时撒的谎自然漏洞百出。 娘的绣工十里八乡都闻名,何必特意去找其他人补个小洞。 眼底湿润上涌,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被子并不值钱,但她能理解娘想替爹分担一点的心意,总之,她不会让娘真的变卖掉最宝贝的嫁妆。 桑秋心中有了数,也不戳破,自顾自回了屋。 搬出一箱子旧书来。 “爹,这些书我都背下来了,也能卖钱。” 桑国江和许佩珍听到这话,都神色大变。 尤其是桑国江,当即怒气冲冲,红涨着面孔,像是极力隐忍朝桑秋挥起手的冲动。 “你敢卖书?祖宗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桑秋闭眸,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桑国江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脸凶相,恶狠狠地瞪着她。 他吃了太多没文化的苦,深信知识就是力量,所以一直期待桑秋能有出息,无论学费有多难凑,都保准交上,有一次桑秋提出辍学,引的他雷霆震怒,用鸡毛掸子狠狠的收拾了她一顿。 桑秋沉浸在记忆里,一时心酸,却努力挤出笑容,拍着胸脯保证:“老师跟我说过,书籍只是知识的载体,只要把书上的内容真正记住,才是学习。这些都是低年级的书,其他的我还留着,不信的话,爹,你让娘考考我。” 第5章 我一定来赎回 许佩珍是识字的。 犹豫了下,还是拿出一本书来,几番提问,桑秋都回答得头头是道。 甚至是连内容对应的是第几页,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小秋天爹。” 许佩珍既惊讶又为难,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桑国江。 桑国江踌躇着。 “爹,我不想嫁给一个死人!就当为了我考虑,就把这些书都卖了吧。我和爹一起去镇上,我知道哪个地方卖的价格高。” 桑秋一狠心,态度更坚决,自己率先把书堆在了车上。 事已至此,桑国江也只能点头答应。 天上寒星点点。 桑秋跟在桑国江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镇上走。 “老板,就一个月,帮我娘留着这被子,我一定来赎回。” 临走出当铺的时候,她依依不舍,跟当铺老板求情。 小胡子中年男人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不客气。 “哪个来当东西的不像你这样说?要是都信了,我们也不用开店了。”早赔个精光蛋。 桑秋被噎了一下,却也知道老板说的不无道理。 “十天,我保准来赎。” 桑秋咬牙,她舍不得看到娘伤心。 当铺老板摸了摸小胡子,居然点头同意:“晚一天都不行,本就值不了几个钱,库房可都放不下其他东西了。” “好,我一定准时来赎,多谢老板!” 走出当铺,桑国江一脸怀疑,刚才和当铺老板自信谈判的人,真是他女儿吗? 记忆中,桑秋总是沉默寡言,但现在……她简直跟换了个人一般,浑身都有光采了。 “小秋天,那床被子你真有办法再拿回家?” 他有些期待女儿的回答,不得已卖了妻子的嫁妆,他比谁都要难受。 “我有办法。” 桑秋应了一声,忽然上前几步,指着墙上面的一张广告,一脸喜悦地转过头:“爹,石场要招人呢,50块钱的月工资,你快去看看,在三里地之外的那个。” 桑国江跟着激动起来:“是吗?” 他刚撒了谎,石场就真的招人,难不成老天都想帮他一把。 他并不认字,只知道桑秋语气坚定,急急地正要推着车子走,却蓦然停住了。 三里地,不近的。 而且,他只能走着去,带着桑秋,她能走得了这么远吗? 一来一回,可就足足六里地啊。 “爹,我在镇上等你,太远了,我就不去了。” 偏偏桑秋像是听见他心里话一般,笑眯眯的坐在道旁的石头上,从怀里掏出几本册子。 “行,那你等爹回来。” 桑国江以为她要复习功课,不敢打扰,快速离开了。 他走后,桑秋也立刻站起身。 那根本不是石场的招聘广告。 她故意撒谎,只是为了拖住父亲,不让他去借高利贷。 因为她想到了一个能快速挣到钱的法子。 桑秋左转右绕,很快就到了一处大红门宅子前。 “你个败家子,这道计算题给你讲了八遍了,你咋还不会!你带脑子了吗,你今天是想要把你亲娘气死嘞!我和你爹拼死拼活做买卖养活你,以后不都得被你败光了?” 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出来,熟悉极了。 田华宇他娘李岚又在“亲自”辅导他功课。 同学田华宇家就在镇上,她次次年级第一,他常年成绩倒数,她记得他话很少,家境却很殷实,不过因为没考上好大学,他也只当了个打工的,后面还被骗了钱,父母给他的的确都被他折腾没了。 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子,他娘李岚为了他的功课操碎了心,想尽了办法,还主动找到她家,打听她是怎么能每次都考第一的。 不过她娘是个实在人,不会耍心眼,只说她也不知道。 对方无奈至极,只能亲自教学,听说常常被气到血压飙升。 不过,她这时候进去,也正可以好好“表现”一番。 第6章 课外补习 “叩叩叩”。 深吸一口气,她敲了敲门。 “谁啊?” 李岚正在训孩子的气头上,一把拉开门,入目是一张干净的五官,脸色一变。 “小狐狸精,还敢找上门来……不对,你是桑秋?” 李岚没见过桑秋几次,冷不丁看到,差点没认出来,她视线落在桑秋手上的册子,才想起来她是谁,一下子笑意就挤满了。 “呀!是桑秋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刚才说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你是不是来找我家小宇的?快,赶紧进来。” 李岚无比热情,不等她打招呼,就把她拉了进去。 然后一把将她按在了田华宇对面的椅子上。 桌前,田华宇和她对视着,显然有点诧异。 对天发誓,她和田华宇都没说过几次话。 田华宇的长相偏清秀,平时话很少,现在更不知道天之骄女桑秋来他家里做什么,本就内向的他更不愿去问,就只垂首摆弄着手里的笔。 “你们说说话,我,我去切水果,小秋天啊,你就当着这是你自己家,千万别见外!” 一般经商的人对知识分子都有一种自然的尊敬,李岚同样如此,心潮澎湃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桑秋却站起来,跟在李岚身后。 “李姨,我有话想跟您讲。” “好嘞!” 李岚马上应了一声,下意识举起右手整理了下刘海。 她向来为人精明,猜到桑秋突然来访,不会真的只为了找田华宇玩。 “不会是我儿子在班上又闯了什么祸,老师让你来找我?” 她记得桑秋不仅成绩好,还兼任学习委员。 “这不是,李姨,您放心。” 桑秋被她的话逗笑了,也没了心理负担,捧起手里的小册子,一口气说了。 “李姨,我是来找工作的,我能帮田华宇开小灶,提高学习成绩!” 话落,房间安静无比。 李岚怔住了,盯着她,就像不认识她了一般。 桑秋心跳加速。 她重活一世,明白在不久的将来,课外补习并不罕见,可现在还没人提出这个概念。 如今桑国江身无分文,即便把家里值钱的都当了——且不论根本没有值钱的物件,她拥有的也只是她脑中学到的东西。 不管何时,天下父母心总是一致的。 桑秋看中的就是田家父母都做买卖,有不少能赚钱的营生,不但家底厚实,对孩子的教育也很看重,而且去年高考恢复,他们更牟足了劲儿想让田华宇考上大学。 说来遗憾,前世桑秋没能参加高考,幸好她高中三年稳稳端坐第一宝座,倒是也不缺乏说服力。 还有一点……田华宇,和那个人是表兄弟。 桑秋被李岚盯的有些许不自在,开口补充:“其实具体也很好理解,我打算在放学后来找田华宇,和他一起写作业,哪里不会就给他讲题,包教包会,长此以往一定能有效果……但是您需要给我付一点补课费。” “我懂你的意思了。” 李岚到底见过世面,心思玲珑,看桑秋的眼神都不大一样了,透着一股子惊喜:“你当真是脑子灵光啊!其实阿姨以前也想过,还找了你们班主任求情,不过按照她的说法,就算孔夫子在世都教不会小宇……你愿意教他,简直太好不过。” 桑秋被她捏的手心生疼,有点懵懵的。 这么容易就接受了? 第7章 一个月,60块钱 李岚察觉自己有些失态,轻咳几声:“但是你费这个心,甘愿吃苦挨累……小秋天,你们家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是走南闯北过的,心思就不是一般的剔透。 桑秋适时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轻颤着:“李姨,我家里本就一穷二白,前几天二叔欠下赌债,奶奶就想把我卖了换钱,我不想嫁人,只能出此下策……” 她不是故意卖惨,奶奶确实给她配了冥婚。 李岚家境优渥,自己也受过一定的教育,第一次听到桑秋的身世,凄惨的让她差点掉眼泪。 “什么?!我要是你奶奶,有这么出色的孙女儿,那出门都得把眼睛抬到天上去,哪里舍得让你嫁人,哎……既然让姨知道了,肯定得帮你,你看,给你一个月60块钱,晚上就来教教小宇写作业,行不行?” 桑秋的成绩出了名的好,她相信她有教人的水准,另外她那不成器的孩子爹,整日喝茶听曲儿的钱都不止60块。 把钱用来投资在儿子的学习上,她不心疼。 “60块一个月?” 桑秋睁大了双眸,她记得石场里的高级石匠,一个月才挣这个数。 桑国江做的墓碑,一个也就才3块钱。 听她反问,李岚蹙眉:“不够吗?我倒是没有定的和老师的工资一样,到底你还是个孩子……没关系,田华宇的成绩每提高10分,我就奖励你10块钱,怎么样?” 还能有绩效提价?! 桑秋惊的直点头:“可以可以,工钱真的不少了,李姨,我保准把田华宇教好,让他门门都有进步。” 她怕再不表态,李岚会继续抬价,那她可就有些受之有愧。 走出田家,桑秋兜里揣着李岚刚给她的100块钱,捏了下胳膊,感受到了疼,才反应过来。 钱这么简单……就到手了? 李岚提前给了她一个月的酬劳,剩下的40块钱买走了她拿来的册子——上面都是她的听课笔记,属于精华中的精华,并且她还答应了李岚,除了每天放学后,每到周日她也要抽几个小时来给田雨凡总结归纳,查缺补漏。 这难不倒桑秋,她大约想了想,一套科学而缜密的教学思路就跃然心头,她看过田雨凡的试卷,偏记忆性的问题他回答的都不错,只是抽象思维能力比较弱。 她揣着新鲜到手的100块钱,还仔细的把原本包在手帕里的另外60块5放到了另外一个兜里,就哼着小曲儿,迈着轻松的步子,往跟桑国江约定好的地点走去。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桑秋刚到和爹爹分别的路口,远远的,就瞧见了一道颇为落寞的身影。 怕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活计。 不过桑秋并不担心,不管怎么样,爹爹没去借高利贷,就是好的。 她扬起一抹笑意,欢天喜地般去接他:“爹,事儿成了吗?” 桑国江脸上闪过难堪,重重一声叹息。 不过很快,他就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安慰她道:“不碍事的,爹再想想法子……” 除了借高利贷还有什么办法? 前世的种种涌上心头,桑秋一急,像是刚想起来一般,掏出兜里的60块5,神秘兮兮第道:“爹,您瞧!” 她一把拉住桑国江的手,把钱放上去,桑国江骇了一跳,哪儿来的钱! 足足6张大团结,他两三个月都赚不到! 第8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小秋天,你怎么会有钱的?说,是从哪儿偷来的!爹从来都没让你为了钱没了人格,从哪里拿走的,爹带你去还!” 桑国江颤着音儿,但又不敢嘶吼出来,万一被其他人听见,真的把女儿当成小偷。 他扬起手,又想教训她,桑秋却躲开了。 盯着爹爹涨红的脸庞,她笑了。 “爹,您想多了!这些钱是用我的书换的。” 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其实根本是她从被埋在地里的坛子里拿出来的。 桑老二本有不少的积蓄,还联合外人演戏设计爹,他们罪有应得。 况且,区区60块5,照比他们想要桑国江帮忙还的200块钱,差得远呢。 “用书换的?” 桑国江一脸不相信:“什么书能这么值钱,你别诓爹!” 他记得很清楚,桑秋一年的学费加一起才十块钱,所有的书加起来,也不会这么多。 桑秋依旧坚持:“爹,您想想,我一直是年级第一名,同学们都知道的,我在书上还划了很多重点难点,这些学习经验和方法,才是最贵的。” 尽管,前世她没能进入梦寐以求的大学。 想到这,桑秋心底微痛,移开脸,把难过强行抛开,又从兜里掏出60块钱,给了桑国江。 “另外,我和李岚阿姨谈好了,放学和周日都去他们家给田华宇补课,她会按月付我工资的。” 她攥紧桑国江布满老茧的手:“爹,你放心,我将来一定让你,还有娘和小妹过上好日子。” 桑国江怔住了,他觉得手上的纸币犹如千斤重,捧着不停的看。 甚至他眼圈儿都有些发红:“寒门出贵子,谁说女子不如男……都怪爹挣不了几个钱,孩子,苦了你。” 桑秋也鼻头发酸,但没有落泪,她知道现在不该伤感。 她主动上前帮桑国江推车:“爹,还差的钱,咱们找人借借吧,能借到一点算一点。” 桑国江点了点头,他其实没那么多心眼,女儿既然解释的通,他就信了。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对桑秋的话差不多已经言听计从。 父女俩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最终借了40块钱,加上典当被子的30块钱,正好够190块5,少了9块钱5。 “暂时先这样吧,爹,天晚了,咱先回家。” 桑国江鲜少兜里揣过这些钱,一脸谨慎的包了一层又一层,隔着兜还用手使劲儿按了按,才放下心。 回去的路上,桑秋看到卖糖人的,朝桑国江要了两分钱,买了一只小兔子形状的,小心翼翼的揣在袖里。 父女二人闷头往村儿里赶,都出了一身热汗,刚看到炊烟,田埂上走来个拎着水桶的男子,朝他们吆喝起来。 “桑国江,你倒是挺悠闲呐!快回家瞅瞅吧,晚了,房顶上的瓦都要被人家掀开哟!” 桑秋没理会男子的阴阳怪气,带着桑国江快步回家。 远远地,就见大门口围了一圈儿的乡亲。 他们个个抻着脖子往里头瞧,啧啧有声的指指点点。 “让一让。” 桑秋拽着桑国江挤进去。 院子正中央,桑家最值钱的半旧老爷椅上,坐着一个红脸老头儿。 围着他的,是三五个穿着麻布衣裳的壮汉,外衫半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桑家人颤颤巍巍的站在旁边,地上都是的碗筷被摔的七零八碎。 桑秋瞳孔骤然紧缩,这个老头她知道是谁。 老周头在当地挺有势力,亲儿子开赌场,他负责管事儿,用有钱有势形容都不为过,谁看着他都得喊一声周老爷。 爹没钱还债,后来就被他的人亲自断了手脚。 桑秋眼底冰冷一片,一言不发,任凭桑老二在一旁赔着笑脸。 “周老爷,对不住,我手头最近有点紧,实话讲我哥已经去想法子了,咱看看能不能宽限几天……” 他那讨好的表情,如同一只想尽办法讨主人开心的哈巴狗。 老周头冷笑,没搭理他。 不过,他却扭头看向了桑秋和桑国江,唇角勾起一抹深意。 “那边儿站着的,不是你大哥么?” 第9章 和气生财 桑家人齐刷刷看向他们,桑国江用袖子故意蹭了蹭额头,急急跑过来,仿佛看到了自个的救星。 “哥啊,终于等到你了!周老爷可都到家挺长时间了,你欠他的钱筹齐了吗?” 桑秋无语。 到底是谁欠的钱? 不等她反驳,李秀芬踮着脚,把拐杖敲得哐哐直响:“冤种啊,非带着小拖油瓶出去办正事?这么晚才回来,要是老二出了事咋办!” 桑国江刚刚才扬起的一点笑意顿时消失了。 桑秋侧眸看了她爹一眼,心中不好受,明明是一母同胞,偏偏老太太偏心得太过。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以为桑国江欠债不还,窃窃私语起来,桑秋不想再沉默了。 “奶,您记错了吧,赌债分明不是我爹欠下的,二叔理应自己想法子还钱,我爹东奔西走帮他筹钱,不感谢就算了,怎么还怪罪上了?” 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她不会让桑老二继续这样欺负爹。 李秀芬却不乐意了,一下子跳起来,拐杖高高举起,就要落在她背上:“呸!你算个什么东西!白纸黑字上写的明白,就是你爹欠下的债,再说了,当老大的,照顾弟弟不对吗?难不成一家人还能写出两个姓来!” 她脸不红心不跳,尽管上了年纪,也下了狠劲儿,拐杖实打实落在桑秋背上。 每一下都让她疼的一颤。 桑秋硬生生挺着,也不避开,她想铭记这一刻。 桑国江脸色变了,不敢劝说亲娘,也舍不得桑秋挨打,只好冲上去护在桑秋身前,任凭拐杖打在自己身上。 “娘,我有钱还债,能帮上老二。” 桑秋看着眼前男人宽厚的背影,心底一声长叹。 李秀芬住手了,收回拐杖,侧着身子喘气。 “你有几块钱啊?” 那尖酸刻薄的口吻,仿佛桑国江给桑老二还钱就是天经地义。 “娘,总共就差……” 桑国江正要报出数目,桑秋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然后看向坐着的红脸老周头。 “周老爷!钱我们可以还,但是还请您移步,单独谈谈!”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没有什么底气的。 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和老周头有怨,不过她也明白,他们来催债也是出于工作,并非真正逼她爹娘走上绝路的元凶。 所以,她想着,现在能和他们不结仇就不结! 李秀芬怎么说吃的盐巴都比桑秋的米粒多,马上反应过来,恶狠狠的瞪了她几眼。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周老爷也是你个黄毛丫头能支使的?赶紧拿钱出来!要是惹得周老爷不快,你可担待不起。”她献媚般的看了看老周头。 老周头瞥了瞥桑秋,淡的发白的眉毛轻皱,有些吃惊。 黄毛丫头长的跟豆芽菜似的,胆子倒不小! 他来了兴致,何况对方只是个黄毛丫头,没什么威胁性,便摆了摆手,站起身,和桑秋走到厢房里头。 桑老二和李秀芬脸色变幻,桑国江和许佩珍也很是不安,又不敢多言,只好在外头不住张望。 刚进门,桑秋就掏出刚刚跟桑国江拿的190块5,递给他。 “周老爷,全部的钱都在这了。” 叠的板板正正的大团结,桑秋开门见山他是没料到的,不过,仍旧拿了钱,伸出舌头往食指上一点,开始数张数。 “差点吧?” “确实。” 桑秋鼓起勇气:“我二叔是不是会从您这里拿回扣?” 她的语气是肯定的。 老周头脸色一沉:“所以呢。” 桑秋不动声色,继续道:“明人不说暗话。周老爷能做成事,也是凭自家本事,不过,这样也是有风险的——但凡我爹不想当软柿子了,您还能联合我二叔拿捏住他吗?” “他敢吗?” 老周头冷笑连连:“但凡从我手里出去的债,就没要不回来的!钱不够,用命抵。天经地义。” 桑秋浑身一震。 但很快,她便扬起巴掌大的小脸,与他对视。 “周老爷家大业大,自然可以打断我爹的手脚,甚至毁了桑家……可您也不愿意闹到那一步吧?人在江湖走,和气生财,我有其他的办法,您听我说完再考虑下吧。” 老周头没言语,便是默认要听。 和气生财,是这个道理。 第10章 将来的钱都分您一成 桑秋一颗心提着,七上八下的,脸上笑意紧绷,不敢露出一丝破绽。 “人挪死树挪活,您和我二叔是交易,和我爹也一样,而且我可以保证,今后我们家进账的每一分钱,都分您一成。” 她还有句话没说,等到她不需要攀附任何人的时候,就会终止这场交易。 说到底老周头不过是利用桑老二,这次桑国江被榨干,以后桑老二对他而言也失去了价值。 桑秋唇角扬起一抹自信,发现老周头眉头紧皱,她愈发的从容。 “我更年轻,学习好,没有不良嗜好,将来会比他更有用。” 老周头川字更深了。 他在斟酌。 忽然,他咧嘴一笑,被旱烟熏的发黄的两颗大门牙明晃晃的,手里头掂量了下那190块5。 “还差20块钱,你懂不?” 照比200块只差了9块多,可桑秋让他放弃桑老二,那得要有代价的。 桑秋反应过来,心底一松。 “周老爷,一个月后,我给您本金20块,附加利息5块钱。” “此话当真?” 老周头一惊,不由再一次打量起眼前瘦弱苍白的小姑娘。 他出来收债这么多年头,第一次听到欠钱的主动抬高利息的。 “当真,下个月的今天,连本带利,一共25块钱,一分不少,这样可以吗?”桑秋笑颜清澈。 “老头子我可以信你这一次,但若下个月没钱还上,小丫头片子敢戏弄我,你爹娘,你的命,天不收老头子我来收!”他语带威胁。 不可否认,小丫头勾起了他的兴致,一个月的时间并不长,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厢房的门终于开了。 老周头叼着旱烟走出来,朝几个壮汉点了点头,就背着手往外头走:“回了。” 他们不明所以,但不敢多问,纷纷扛起家伙式离开。 桑老二眼珠子溜溜儿直打转儿,也跟在了他们后面。 等到没人处,他巴巴地凑上前:“周老爷,我的那份儿钱……” 老周头脚下顿了顿,眼前浮现出桑秋自信满满的模样,吧嗒下了嘴巴:“你说啥?以后啊,你就别去赌坊了,老大不小的,找点儿正经事干吧。” 桑老二愣了,这糟老头子想赖账不给钱? 平生他最看重的就是钱,老婆,亲娘和亲兄弟都比不上。 他顿时急了,一把拽住老周头的衣袖:“说过钱到位了和我分成的,哪能装傻呢你!” 老周头一把扯下去,眸光阴沉:“带走,让他知道什么是规矩!” 桑老二浑身一个激灵,双膝软在地上,正要哭嚎服软,嘴巴里就被塞了一团破布,堵住了音儿。 桑家院子。 桑国江和许佩珍不约而同,小跑着进了厢房。 “爹,娘,别担心,钱我都给他了,下个月再还25块就行。” 桑国江打量着女儿,见她好端端的,才松了攥紧的拳头,不住地道:“那就行,那就行。” 外头,李秀芬支棱耳朵听着,知道钱没全还完,跳起脚来:“小贱人,蛊惑人心的狐狸精,你给周老爷灌了什么迷魂药,下个月还,别想让我家老二给你们补窟窿!” 桑秋眼神冷冰冰的,盯着她,一言不发。 “要死啊?再瞪我就把你眼珠子挖了喂乌鸦!” 李秀芬本被她阴冷的神情弄的后背发麻,转念一想小丫头片子怕她做什么,就敲着拐杖啐了她一口。 心里头却犯着琢磨,这小贱人总觉得换了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