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土地流转带来的红利 简皓第一次遇到夏攸晨是在新英雄湾村的动员大会上,一水的老弱病残,她那张青春飞扬的脸就格外的显眼,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台上的人激情澎湃,大致的内容是,铜罐驿近20年来,人口流失太大,年青人几乎都外出务工了,留下来的多是些老人小孩子,只有村里的经济发展起来,才能留得住年轻人,现在有公司要在铜罐驿注资,打造以观光文旅为主的新农村,经济活跃,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自然就会回来,一家团圆,该项目的第一期涉及7个村子,62个合作社,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共同营造新生活。 简皓埋头看手机,断断续续的听了一些,他所关注的重点是如何搬迁,如何赔偿,下面满坐的村民,几乎都跟他的想法一样,至于新村建设后要如何致富,有点像画饼充饥。 演讲结束后,让村民们表态,是否支持新村建设,举手的人不多,寥寥几个,简皓举了手,那个年轻的女孩子也在其中。 简皓举手,只是单纯的觉得新房子比旧房子好,而且举手的人太少,难免会打击到投资公司的热情,万一人家见支持的人太少,回头撤资,之前所有美好的设想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表决的场面还是体现了村民们的纯朴,对于拿不准的事,不随意应承,静观其变,主持人让大家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回头公司会派人去每家每户拜访,听听大家的意见。 村民们渐渐的散去,简皓想跟年轻女孩子套套近乎,说不定以后还是邻居,在离对方1米左右的距离,他却退缩了,有点不好意思。 在搭讪女孩子这方面,他一直都是内心澎湃骚动,遇到实际操作,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以至于工作四五年,依旧是光棍一条,面对漂亮婀娜的女孩子,他会心动,甚至心神荡漾,却都止步于开口追求。 女孩子突然转过身,对着他礼貌的笑了笑,然后擦身而过,简皓眉头一皱,女孩子是不是对他也有意思,是自己的怯懦错失机会。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激动了那么一瞬,很快就平复下来,接着,他的生活立即被村子土地流转搬迁所来的纷繁复杂所填满。 早在一年前,村子要拆迁的事就传开了,源于几个拿着仪器到村里来勘察的人。 现在很流行的一句口号是这样说的,房子一移,兰博基尼。房子一扒,帕拉梅拉。房子一动,揽胜运动。拆字一喷,立提大奔。房子不动,还骑电动。 简皓刚听到村子要拆迁的时候,的确小小的兴奋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也能遇到拆迁致富的好事儿,他还盘算着拿着钱把城里那套首付房的尾款结清,这样自己的工作压力也小一些。 但会议听完,新村建设是土地流转,将土地的使用权转让给开发公司,公司按照村民房屋提供相应面积的新村住房,并且新村住房是不能买卖的,有过渡费,并不多。 美梦破灭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遗憾。 简皓打电话把政策跟简爸爸一说,逢年过节才有空回铜罐驿的简爸爸特地把年假提前了,说工作是小事,要为未来的生活搏一搏。 简爸爸外出务工已经二十多年了,平时很少回来,简皓从不知道父亲在铜罐驿竟然还会有那么多朋友和亲戚,老爸一回来,就带着他走街窜门,到处去拜访。 一栋三层的小洋房,外墙贴着白色的瓷砖,朱红色的大门,一看就是外出务工赚了钱,回来把老家装修一新,敲响大门,来开门的是一个跟简爸爸年龄差不多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很客气的问:“你是?” 男人跟简爸爸似乎并不认识,但对于他们的到来,也不意外,毕竟最近村子里串门的人多起来,都是为了商量搬迁新村的条件。 简爸爸脸上堆满了笑:“我是耗子,我俩是巴县一小的同学。” 男人把简爸爸和简皓让进院子里,院子里一堆新的水泥河沙,简爸爸问:“你也在赶装修?” 男人笑着摸了摸脑袋,直言:“以前盖房子原本计划是四层,那时候存款不多,我又忙,家里只有两个老人,应付不过来,房子盖到三层就搁置了,庆幸当时三楼没有封顶,基座还留在那里,这次索性就把四层盖上。” 自从那天动迁大会后,村子里的货车突然就多了起,水泥河沙,砖块木材一车一车的运进村里来,站在他家的院子里,就能看到好几家人正请工人加班加点的砌房子,为的就是在丈量面积的时候,能多两套房出来。 简皓家的房子还是三十年前的老房子,没有翻盖是因为简爸爸和简妈妈压根就没想过要回铜罐驿来,两人省吃俭用,已经在南岸区首付了一套商品房。 如果不是简奶奶执拗的不肯离开这里,两口子早把老人给接走了,村子要拆迁,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财,简皓那天听简爸爸在跟简妈妈打电话,言语里多多少少有点责怪,说当初奶奶执意要留在乡下的时候,他就该把新房建起来。 如果能蹭上这阵“东风”,新村分房的时候,至少能多拿两套,新修是来不及了,心有不甘让简爸爸辗转难眠,他也被影响得没睡好。 预期跟实际的差距,也让简皓有点失落,庆幸他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万事不挂,能旧房换新房,也算是一种幸运,那天他听了新农村的规划,其中提到文化旅游,他的脑海中立即有了一幅美好的画面,一条淡米色的公路穿过被碧绿农田簇拥着的小镇,镇上房子如同白色的珍珠,点缀其间,荒山野地成了苗圃基地、地间田头建成了农作务大棚,绿色果园。 假期带着家人来忙里偷闲,亲近大自然,偶有不顺心,远离喧嚣来住一住,也是不错的。 简皓的思绪很快就被简爸爸和老同学的谈话打断了。 老同学端了茶出来,在院子里聊天,简爸爸唉声叹气的说:“老同学,还是你有远见,早早把房子建了三层,还特地在顶上留了个基座方便加盖,我那就不行了,还是一层的老房子,按现在的条款补偿,也就一套小三室。” 老同学安慰着:“你别泄气呀,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你既然不能在房子上加盖,你可以在院子里盖个猪圈之类的,猪圈盖起来可比房子容易多了,弄点废砖用水泥一砌,再弄个棚。”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简爸爸一拍膝盖:“我早点来请教你,就不会苦恼这么多天啦!” 回去的路上,简爸爸的脚步轻快了很多,心里装了几天的阴云一扫而空,简皓不得不提醒:“爸,你别动这种歪心思,当心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别当人家公司是冤大头,按照惯例,早在动迁大会之前,人家就会悄悄派人在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察看一遍,一家有多少面积,人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而且新村的房子只有居住权,没有买卖权,你拿那么多房子也住不了,何必呢!” 简爸爸恨铁不钢的瞪着他:“小孩子,你懂什么,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公司这样说,就是让村民以为无利可图,不跟他们作对,乖乖的把字签了,任他们宰割。” “条件都是慢慢谈出来的,现在说是只有使用权,只要大家齐心协力的抗争,说不定将来就可以买卖,现在城里的有钱人多,说是住在大城市太吵,要偶尔返璞归真,回归大自然,我听大家都在说,以后像我们这种离主城区近的乡下房子可是抢手货,多抓一套房子在手里,说不定将来能卖好几十万,你的婚房就有着落了。” 简爸爸说自己上半辈子脑子不好使,所以活得浑浑噩噩的,只要在这件事上把脑子弄灵光了,也就弥补了上半辈子的遗憾。 第2章 躲不掉的三姑六婆 简皓陪老爸在村子住的这些天,家里陆陆续续来了些人,打起招呼来,熟得跟天天见面的亲人似的,什么你姑婆家的三叔,你母亲表姐夫的妹妹,他几乎都不认识,他能肯定老爸跟他们也没有言语上那么熟络,只是来找拆迁同盟的。 他懒得掰扯,寒暄完就躲到屋子里,让简爸爸去应付。 没落的小村子突然就热闹起来,拆迁就像火柴,瞬间点燃了干枯没有生机的村庄,生命力便如火焰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简皓去村头买菜,回来的路上看到很多中青年人,背着行李,不时招呼着路过的人,三三两两的往村子里走。 简皓暗忖,现在很多偏僻贫困的乡镇都在想办法把外出务工的年轻人叫回来,说老家要拆迁是最有效的,动迁大会才过半个月,村子里的年轻人明显多起来。 简皓没功夫陪简爸爸在这里共谋“致富大事”,吃晚饭的时候,他提出要回主城去,他失业三个月了,得赶紧找工作,他认为脚踏实地的上班才是正确的生财之道。 电视新闻里,因为拆迁引发的偷鸡不成倒失把米的案例数不胜数,土地流转的补偿赔付条款都摆在那里,你想把开发公司当冤大头,有点天方夜谭,当心狮子大开口,把别人吓跑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简爸爸说:“不行,你得在这里看着把猪圈垒起来。” “我不知道猪圈要怎么弄。” “不懂就学嘛,你向来成绩不错,学东西也快,你这两天在村子里有猪圈的人家去转转,多问问,不用砌多好,弄几面墙,栅栏门,再弄个顶。” “不行,我要回去找工作,再不工作我就要闹饥荒了!”他找着借口。 “现下拆迁的事要紧,要是把这事做好了,能顶你十年工资。”简爸爸顿了一下,说:“你在这里的花销都算我的,你是年轻人,脑袋比我好使,我看村里回来了好些年轻人,都是为了搬迁的事,你也多去走动走动,看看别人是怎么给自家争取利益的。” 简爸爸的年假只有7天,另外还请了3天的假,没办法在陡石塔村继续“折腾”下去,便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到简皓的手上。 简皓不太习惯住在老家的房子里,奶奶去世有一年多了,房子一直是空着的,无人打扫,屋梁上挂着蜘蛛网,家具和器物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他跟老爸都是不太会做家务的人,只是把卧室和客厅简单打扫了一下,把烧碳的炉子搬到院子里做饭,算是凑合着过,这样的生活坚持一两个星期还能凑合,时间一长,他就混身不自在。 家里的数字电视在奶奶去世后就停交了,电视机也因为长时间不用而短路,打开显示屏上满是雪花,更没有网络,他的娱乐消遣仅靠手机网络支撑着,而且手机看久了,眼睛疼。 一入夜,四周漆黑一片,连路灯都没有,唯一能走动的地方就是离房子100米的地方有个小卖部,里面的货品很少,饮料只有屈指可数的几种,带奶味的,顾客多是小孩子,他想喝的咖啡,老板从开业起,就没进过这种货。 点开外卖搜了一圈,光送餐费都在20以上,如果让他在这里住上两三个月,准得精神崩溃。 简皓盘算着搬到铜罐驿镇上去住,虽然镇上条件也不理想,至少比村子里强,也不用再吃自己做的难以下咽的饭菜,镇上有小外馆,叫外卖也方便,相比主城区的物价,性价比很高了。 第二天,简皓兴致勃勃的正要去镇上找个旅馆,简爸爸的老同学就找来了,说简爸爸特地给他打过电话,让他帮忙找砌猪圈,说到底还是不放心简皓做事,毕竟现在的小孩子,养尊处优惯了,没几个知道猪圈长什么样的。 而且老同学还催促他动作要快,丈量人员很快就要到位了,而且砌猪圈是有诀窍的,就是不能太新,毕竟是拿开发公司的便宜,很多事不能明目张胆的干。 老同学打电话托了不少人,才找到一些残破的旧砖,雇车大老远的拉到村子里来,砌墙的时候水泥要薄,砖是旧的,但不能让人看出水泥是新的,所以砖与砖之间一点点就够了,到时候丈量的人来看,就说是时间久远,边缘的水泥都脱落了。 简皓不得不佩服人类在金钱面前所体现的强大智慧,要是把这股干劲用在工作上,估计这老同学早在外面“繁衍生息”,哪还看得上这穷乡僻壤的房子。 旧砖是简皓找车去拉的,100公里外的一个小乡村,来来回回颠簸得他有气无力,也就暂时打消了去镇上住旅馆的念头,砌猪圈他得在家里面看着,还得给工人买烟递水,才能让人家加班加点的干。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住着太孤单,他突然想起动迁大会上遇到的那个女孩子,陡石塔村的人口并不多,来来回回竟然一次都没有遇上过。 但仔细想想,人虽然不多,但家家户户住得比较疏远,有的房子南北相差距离远,遇不上也在情理之中。 老同学正在指挥工人如何砌墙,一个背有些佝偻的老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快去你二弟家,你二弟跟三妹打起来了!” 毕竟老爸的这位同学为自家的事忙前忙后,人家遇到麻烦,即使帮不上,也得关心一下,简皓说:“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这位老同学的二弟和三妹当初盖房的时候,共用一个宅基地,相邻而建的两栋房子,两栋房子中间隔了一条两米宽的走廊,原本相安无事,没想到赶上这次搬迁,这条走廊就成为增加自家面积最合适不过的区域,为了这20个平方,两家人就打起来了。 简皓平日就不喜欢凑热闹,遇到打架斗殴,都是躲得远远的,避免飞来横祸,今天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的看人打架,血脉相连的两兄妹,一点情面都不留,一个抓着对方的头发,另一个就用指甲去挖方的脸。 被人劝开后,二弟的脸上被抓出两条血痕,手上还紧紧拽着妹妹的一撮头发。妹妹鼻血直流,嘴里一直骂骂咧咧。 村干部也赶来了,呵斥两个人:“为了点钱,连手足情都不顾了,你说你俩丢不丢人!” 二弟不服气:“早就看不惯她了!” 妹妹也不甘示弱:“你也配当哥!” 村干部劝着:“搬迁是有政策的,不是你现在砌一堵墙,明天我搭一个窝,就能占着便宜的,新农村建设,不是让你们挖空心思的占投资公司便宜,而是新家园建设好以后,借着创造的条件,凭自己的劳动来致富!” 简爸爸的老同学是两人的大哥,老同学赶紧上前去:“你们俩在这里闹,也不怕被人笑话,老二,你去深圳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赚多少钱回来,在自己妹妹面前逞强,算什么能耐。” 老二不服:“大哥,你好意思说我,你不也一样吗,听说按房子面积来赔付,你家那房子都完工7、8年了,你现在不也在加盖!”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老同学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红了一片。 老同学催促着自己的两个兄妹:“走,回家去说,都是些丢人现眼的玩意!” 简皓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让对方觉得尴尬,便慢慢退出人群,准备回家,在路口遇到一个老婆婆,满脸皱纹,穿着一件朴素的格子衬衣,不禁让他想起了过世的奶奶。 老婆婆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似乎所有的光都聚在他的身上,他疑惑的问:“老婆婆,有什么事吗?” “我看着你面熟,小伙子,你是哪家的孩子?” “我叫简皓,住在村南的,我家后面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 这是他近期听得最多的问语,他总结出一套介绍方式,只说名字,对方不一定记得住,村里房子多,说哪个方向几号,人家也会一头雾水,所以得有明确的参照物就容易辩识。 他家屋后有一棵百年桂花树,到底有没有百年不得而知,那树是真的大,树杆要两个人合抱才能围住,特别是桂花开放的季节,似乎满村子都闻得到。 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在那桂花树下玩,也不知道是哪一年,那树被一户人给“霸占”了,将那树围自家的院子里。 老婆婆笑眯眯的问:“你是家英的孙子?” 家英正是他奶奶的名字,听到对方跟奶奶很熟络,顿时有了几分好感。 “叫我廖婆婆就行了,那桂花树就是我家的。” 第3章 上户窘事 刚有的好感荡然无存,他以前还跟奶奶聊过桂花树的事,说那家的婆婆执拗得很,她家的宅基地离桂花树还有十来米,为了把树占为已有,硬是将院子往前挪,村子找人调节过,她让人把墙悄悄给建起来,执法人员要强拆,她就到村政府去闹,村里也无奈,总不能因为一棵树逼死一个老人,只能不了了之,从此后,桂花熟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只能闻味儿,没办法摘回去做桂花糕了。 他暗忖,等新村建好后,那棵树又可以回归大家所有了。 他觉得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吧,他推脱着:“廖婆婆,我有急事,就先走了。” 廖婆婆似乎没打算放他走,急急的拽住他的衣袖问:“你有对象了吗,你奶奶还在的时候,常惦记你的婚事,说想抱曾孙呢!” “我突然想起出门的时候忘了关火,我烘上还炖着汤呢,我得赶紧回去,要是房子着火烧没了,我可就什么都分不到了,廖婆婆,再见!” 简皓觉得,人性如何,一场拆迁体现得淋漓尽致。 好友郑斌最近总不见他人,打电话来问,他说了拆迁的事,抱怨后面两三个月都得困在村子里,只是无心的几句吐槽,也不知道郑斌是怎么把消息散播出去的,没两天,一个很久不联系的女孩子给他发来短信,说要约他吃饭。 他都快忘了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是在朋友聚会上认识的,哥们女友的同事,女孩子挺漂亮的,让人眼前一亮,他本来是没勇气追的,但朋友几个都鼓励他,说女孩子的家境和工作都很普通,不会太挑剔,让他去试试。 大家都起哄,他只能硬着头皮去表白,女孩子也很给面子,当即同意了,正当他兴致勃勃的邀对方吃饭看电影,对方找各种理由拒绝,约了两三次,女孩子不露面,他就放弃了。 这原本只是简皓感情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恋爱自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择偶标准,被拒绝只能怪自己不够优秀,但兄弟的女友偏偏要告诉他,女孩子私底下打听过他的工作,知道他在公司只是个普通的文案,父母也只是从乡下进城来务工的农民,马上表示两人没缘份。 这话让他膈应,就像藏在衣服下的伤口,让它慢慢愈合就好,非得暴露在空气中,让人直视它的鲜血淋淋。 时间一长,这事他已经忘了,女孩子打电话来,才让他又想起这段难堪的往事。 女孩子突然的来电让他有些莫名,寒暄了两句,女孩子就开口约他吃饭,他直言没空,最近都呆在老家,这里来回主城很不方便,他敷衍着说办完这边的事,回到主城再请她吃饭。 女孩子用娇滴滴的声音告诉他,她最近工作不顺,心烦气燥,想到乡下来散散心,问他是否愿意接待? 简皓很果断的拒绝了,乡下房子没办法待客,再者,事出突然必有妖,两人在生活中连朋友都算不上,几乎没什么联系,离上次的事情已经一年多了,突然的殷勤,不得不让人觉得突兀。 挂断电话前,女孩子有点失望,说希望他认真考虑一下,至于考虑什么也没有明说,他最讨厌这种拐弯抹角的暗示,他说了再见,迅速挂断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陆续有几个朋友给他打来电话,玩笑他怎么突然跑到乡下地方,原来是闷声发大财去了,又问什么时候买车,还热情的给他推荐了几款装逼车型,说以后开着去泡妹,百发百中。 夜里下起暴雨,雨水从房檐上滴滴答答往下流,这声音扰得他一夜都没睡好,恨不得早点离开这里,想到砌了一半的猪圈,他要是跑了,非得被老爸骂一顿。 早上去村头买菜,听到大家在议论,说村南刘家昨天夜里在建的房塌了,砖掉下来砸伤了刘老爷子,人拉到医院去了,说是伤得很重,已经打电话把子女全都叫回来了。 简皓听得心有余悸。 那天他随意的在村子里逛了逛,有三分之一的农户都在家修修砌砌,用的几乎都是旧砖,为了赶工期,工人马马虎虎,有的砖就只沾了点水泥就往上堆,出事故也在情理之中。 庆幸他家垒的是猪圈,如果是在房上加盖,他也得提心吊胆。 回到家,看到廖婆婆坐在自家院子里,他顿时警觉起来,挤着笑脸迎上去:“婆婆,你找我有事?” “我听说昨天夜里有人砌的新墙倒了,那天我见你家也来了拉货的车,就过来看看。”廖婆婆虽然年纪大,但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简皓有点小感动,一个唯利是图的老太婆竟然还有点古道热肠。 “我建的就是一小猪圈,下面是山坡,塌了也伤不了人。” 他家跟廖婆婆家共用一条进到院子里的小路,他这才惊觉,喜欢占便宜的廖婆婆竟然没有像那些贪便宜的村民在家修修建建,前两天他还嫌弃人家自私难缠,现在的自己在她面前,顿时矮了一大截。 他笑着说:“廖婆婆,我就羡慕你的心态,该多少拿多少,不去操那些闲心,自在!” 廖婆婆呵呵的笑着:“我才不搬呢,我也不要住新村,我就守着我的房子,他要是敢拆,我就跟他们拼命!” 简皓脸色一白,这个更难缠。 简皓原以为家里垒个猪圈就完事,没想到父亲回去也没闲着,四处打听,要把他的户口转回陡石塔村。 当年为了方便他在城里念书,父母省吃俭用在南坪首付了一套商品房,一家人的户口都转了过去,村里面是有规定的,转出容易转进难,尤其面临搬迁这种得利的事,对户口把控更是严格。 简爸爸把奶奶的遗嘱拿到了村委会,说房子留给简皓,简皓的户口自然得回来,这关系到村民的土地所有权,村委会自然不会同意,而且开了这个先例,想要入户口的人就会跟泄洪似的拼命往村里挤。 简爸爸先是委屈巴巴的向工作人员讲述自己在外面打工的不易,又哭诉自己投资失败,债主不久后就要去收房子,自己一家人马上就要流落街头了,希望村子能收留他们一家人。 简皓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他从没见过父亲说谎示弱,念小学的时候,他长得瘦小,偶尔会被高大的男同学欺负,父亲会告诉他,越软弱,越受挫,任何时候都要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遇到困难,绝不弯腰低头。 还特别叮嘱他,为人要诚实,此刻的父亲,让他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旁边有个女人带着孩子,比父亲哭得还惨,说自己被夫家赶出来了,无家要去,只能回村里来,希望村里看在她单亲妈妈带个孩子不容易,高抬贵手,让她和孩子的户口进来。 第4章 错过相亲的好事 简皓陪着老爸从村委出来,劝着:“爸,你就别折腾了,奶奶的房子已经是意外之财了,中国不是有句俗话,叫贪多必有失。” 简爸爸不跟他理论,认为现在的年轻孩子就是懒,就是掉在脚边的钱,除非是送到手里,否则都懒得弯下腰去捡,哼了一句:“小孩子懂个什么!” 路边,一个跟简皓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肩头挎着包,一手拧着行李袋,像是在等人,两人互视一眼,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能在村子里熟识的,也只有小学同学了,简皓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转走的,他在脑海里迅速的搜索了一遍,惊讶的叫住对方:“杨刘!” 对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他是谁,最后还是他提醒:“简皓,一到三年级,我俩一个班的,你经常坐最后一排,我记得二年级的时候,老师还让你妈来陪读了一星期的课。” 杨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确认简皓的确是他的小学同学。 他对杨刘的印象深,是因为这位同学特别好认,脸型很长,有点像香蕉,还是婴儿的时候,奶奶抱着他摔了跤,伤在脸上,颧骨凸出明显,眼睛又细又长,没睁开似的眯成一条线,小学历史学朱元璋,就跟那画相一模一样,当时同学们都给他取外号,叫他小元璋。现在长大了,那模样一点没往好的方向发展,毕竟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的多是女孩子。 简皓则属于中规中举的长相,路人脸,不好记也在情理之中。 简皓借口遇到老同学,赶紧摆脱老爸的碎碎念。 村里连小坐的饮料店都没有,两人蹲在田坎上,他问起杨刘的近况,杨刘不好意思的说:“一直在外面打工,这次村里搬迁,才被叫回来的。” “你们家也在加盖房子?” 杨刘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家那破瓦房没办法加盖,我妈把我叫回来,是结婚的。” “恭喜恭喜,办酒的时候记得叫我,我来给你热闹热闹。”他心里突然有点自卑,自己虽然谈不上优秀,嘀咕着怎么也比眼前的杨刘同学强吧,人家都要结婚了,自己还光棍一根。 杨刘有点不好意思:“人还没相呢,明天去看。” “那也不错嘛。” 细聊之下,简皓才知道,村里家家户户都在传,户口本上多一个人,要多十几万的人头费,所以家里有未婚的年轻人,家人便开始张罗婚事,结婚后,女方户口随男方是天经地义的事,赶在正式搬迁前生个孩子,又得多一份。 简皓玩笑:“看来我想借这股东风把婚事凑合都没机会,我的户口不在村里,跑了好几趟,村里都不同意让我落户口进来。” 他抬起头,发现杨刘向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大概是在村里没什么朋友,晚上杨刘给他发短信,让他明天陪着去相亲,他不想掺和,免得勾起他被相亲对象嫌弃的旧伤,但经不住杨刘的一再恳求,他就同意了。 去蹭顿饭,总比在家对着猪圈强。 第二天去,简皓也没怎么打扮自己,把脸一抹,随便套了件外套就出去了,虽然相亲是件严谨的事,但杨刘的形象实再连普通都算不上,担心自己打扮得太精神,耽误别人的亲事。 自己虽然算不上帅哥,但至少在普通线往上,他是不知道乡下人相亲看中什么,反正在城里,女孩子的第一印象就是脸,有句相亲名言说得好,找对象,都说要重视对方的内心,当一个人连外表都让人瞧不上时,谁又会花时间去了解你的内心。 所以邋遢里一点,可以衬托杨刘的慎重。 去到杨刘家,杨妈妈先是对着简皓一翻夸奖,然后把他拉到一则,说杨刘性格内向,却倔,本来杨妈妈想陪着去,但杨刘坚持不让,看到有他这么个清爽小伙伴一起,就托他多照应一下,多给女方说点好话,把婚事坐定。 相亲是在铜罐驿镇上,镇子不大,主要的商业街就是一条狭长的小道,两边的楼房低矮陈旧,在他的记忆里就没有变过,街道门庭冷清,人也很少。 镇上最热闹的日子就是赶集天,他的目光在街道的两边搜索,盼望着小时候爱吃的店还在。 铜罐驿靠江,每天早上都有人去江里捞小虾,只有指甲壳那么长,奶奶知道他爱吃,一大早就去买,买回来用油一过,用手抓起来大把大把的塞到嘴里。 镇上有家卖锅贴的,老板打开圆盘型的木锅盖,白烟袅袅,一只只饺子整齐的排成漩涡型,咬一口,都是韭菜香。 这些美好的记忆里都有奶奶,想到这里,他的鼻子有点发酸。 两人来到一家茶楼,门楣有些破旧,“佳益茶楼”四个字,就少了两个,只剩下“益茶”两个字,简皓觉得在这样的地方相亲会显得寒碜,放在主城,女孩子绝对是一副臭脸。 老板一点都不担心会怠慢客人,说:“你出去转转,这条街就两家茶楼,那家还不如我呢。” 老板自信让他毫不怀疑,这条老街落寞得让他陌生。 坐下没多久,女孩子就来了,母亲陪着来的,女孩子很清秀的一张脸,谈不上多好看,至少比杨刘强。 女孩子妈妈的目光落在简皓的身上,问:“你也是陡石塔村的?” “我在村里没户口。”他如实回答。 女孩子的眼神暗淡了一下,又回到杨刘的身上。 简皓能感觉到姑娘懒怠,与其说心不在焉,不如说是心有不甘,学历不高,外出务工两三年,依旧孑然一身,相比之下,嫁个老实人,得笔安置费,比上班轻松多了。 他是非常鄙视把婚姻跟利益联系在一起,钱也有用尽的时候,是不是那时候婚姻也到头了? 杨刘本就是腼腆的性格,女孩子母亲倒是很干脆,说如果没什么意见,就让杨家来下聘,商量结婚的事。 女孩子母亲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字字避开搬迁,欲望却显而易见,还说她们那个年代,都是先结婚后恋爱,幸福感比现在自由恋爱的强多了。 回去的路上,杨刘哼起了小曲,还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简皓:“只可惜村里的年轻女孩子太少了,否则你可以倒插门,把户口落到村里来。” 简皓脑袋里又不由自主的浮显出那张精致小巧的脸,以前他是瞧不上上门女婿的,如果对方能跟那女孩子一样,他就妥协了。 这种美好的幻想只能用来自娱自乐的安慰一下自己,如果那个女孩子还是单身,这会上门提亲的估计得把门槛踩破,而且人家未必看得上他。 第5章 勤劳才能致富 简皓以为猪圈砌好,自己就能回主城去,没想到简爸爸依旧让他暂时留在村里,可以随时探听消息,并要求他把这件事当成工作认真完成,而且坚定的认为,只要他努努力,回报比工作高多了。 简爸爸一走,简皓就决定搬到镇上去住,只要他留在铜罐驿,就算完成老爸布置的任务,至于他在这里干什么,老爸就管不了了。 房子迟早都要拆,他决定把奶奶的东西整理出来,找个地方妥善安置,以后再搬进新居。 他上次回来还是奶奶过世的时候,悲伤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奶奶是在医院过世的,葬礼是在殡仪馆办的,那时候他工作繁忙,奶奶一下葬,他就急匆匆的赶回去工作,屋里的东西一如奶奶离开时,一样未动。 简皓打开床头的大木柜,小时候,他总是看到奶奶把“宝贝”都放在这个大木柜里,户口薄存折、一家人的照片、给他准备的零食和一些零散的钱币。 奶奶去世后,母亲从里面拿走了重要的证件。 他一件一件的清点,一个包裹好的塑料袋,里面的零钱里还有一些已经不能流通的纸币,两角五角,一分五分,拿在手里有种心酸的熟悉感,袋子里还有几张发黄的,像商标一样大小的纸,他拿起来仔细一看,上面“星火”两个字特别的显眼,下面隐隐的一行字写着重庆罐头食品总厂。 那是奶奶年轻时上班的地方,他出生的时候,奶奶已经退休了,但还是会到镇上去给他买水果罐头,像水晶一样透明的玻璃罐,被糖水浸泡得晶莹剔透的果肉,他却早已忘了是什么味道。 简皓红了眼眶。 傍晚时分,廖婆婆又来了,还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男人说:“我们十几户村民私下组了个队,商量搬迁的事宜,你爸走的时候来找过我,让我带带你。” 如果他不去,对方肯定要告诉父亲的,他只能硬着头皮跟对方走。 路上,男人对他说:“我们两家可是亲戚,我二姨的妹妹嫁到你们老简家来的,是你奶奶的表嫂子。” 男人套着近乎:”我也姓简,一家人嘛,大家商量商量是应该的。“ 就这么,简皓被这七拐八弯的亲戚给拉到了一户村民的家里,正屋大堂里坐了十来个人,绝大部分是中年人,搬迁利益中的强干力量。 屋子里已经没有空地,简皓看到门口有张小方木凳,便倦着腿坐在上面,他的个子很高,倦坐的姿势有点难受,但此刻他不想站着,担心太过显眼,被用来当标杆。 他越不想被注意,焦点就越集中在他身上,有人问:“小伙子,你是年轻人,脑袋好使,你得多为咱们出点主意,怎么能让大伙多拿些补偿,否则就对不起咱们祖辈留下来的地基和房子!” 这里毕竟不是江浙地带,一拆就成富豪,不过是国家提倡搞乡村振兴建设,把老旧零散的旧村子,建设成崭新集中的新村,发展经济,配套设施齐配,有奔头,年轻人自然就回来建设家乡了,哪还有功夫去建设别人的家乡。 人要致富,还得靠自己的双手。 他担心自己的“进步思想”一说出来就变成众矢之的,于是想了想说:“多多少少我倒没在意,房子再大,人家姑娘也不愿意到这乡下来住,我还得回城里打工赚钱娶媳妇呢。” 有“好心人”凑上来:“小伙子,你有对象吗,邻村托我介绍呢,你要是愿意,我把姑娘领你来看看,只要对眼就赶紧领证,多一份人头费,要是赶紧生个孩子,能得双份。” 有人得意:“我家小顺机灵,一年前我们就听到风声了,我催他跟女朋友去把证领了,马上生第二胎,再等等,说不定还能再得个孙子,多一份人头费。” 简皓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在村里没户口。” 刚才还兴高采烈要做介绍,此时,那人再不说话了。 他有点不耐烦:“如果没有别的事,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简姓的中年男人叫住他:“要有点耐心,这事儿急不得,全国各地拆迁的人那么多,谁不想着为自家多争点利益,我们要齐心协力,我认为咱们可以分成两组,一组跟公司磨条件,另一组就对付丈量的人,只要面积一时半会落实不了,就还有得谈。” 简皓是个嫌麻烦的人,平时除了工作交流,最烦跟人扯八卦流言,如果自己不做点“反抗”行为,以后这样的会谈隔三差五就有。 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各位大叔大伯,这地界好歹也属于重庆主城区吧,离本区最繁华的地方杨家坪不过3、40公里,你这里一百平房子的价格,在主城区只够买个卫生间,你就是再多一两百平,你儿子媳妇干嘛不回来住,偏要去城里租腿都伸不直的小房子?就是这里找不到工作,赚不到钱。”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高了两度,让他自己也有点惊讶,这感觉像极了红色电影里,思想进步的革命者在给群众们宣扬社会主义真理。 他继续说:“这年头,怎么不见你们亲戚朋友出钱给你建新房子,现在有人旧房换新房了,你们不仅不感谢,还想着怎么占便宜。” “当然啦,人家帮忙也得有个底线,人家公司也不是冤大头,拿钱来填你们的荷包,你们有在电视上看过那些拆迁的钉子户吧,一心想着拆迁发大财,后来把开发商给惹恼了,人家不拆了,换地方发展,以后你们就是有一千平的房子又怎么样呢,放在大山里,儿子孙子一年只回来一次,万一人家在外面生活过好了,干脆不回来了,房子你还能带到下辈子去?” 他扬扬洒洒的说了一堆话,竟然没人反驳他,他暗自高兴,原来自己也有“口才”这种东西。 “小兄弟,你是不是拿人家的好处,这么帮着他们说话!肯定是有好处,公司才来搞投资拆迁,没好处,谁会花这个冤枉钱,我们又不是只想占便宜,不付出,只是想多得一点,他们又不缺这点钱。” “我跟你们思想不一样,我有这闲功夫跟人磨嘴皮子,我宁愿花这点时间去打工,赚得不比你磨得少。” 简皓的这番说辞有点发泄的味道,他心疼奶奶,但心底也有埋怨,为什么她要守着这山里的旧房子,不肯跟他们到城里去住,他和父母这些年在外面忙忙碌碌,没赚着什么大钱,有的也只是普通平凡的生活,他也会回想,这样的外出拼搏奋斗是否值得? 他的语气激动,旁边也没人想自讨没趣,于是换了话题:“老张,你说你舅在镇政府工作,你去打听到什么没有?” “打听了,新村建设肯定是要搞的,所以只要大家不急,急的是他们。” 简皓坐了一会儿,见没人注意他,就在大家的讨论声中,悄悄的走了。 山里的夜晚他不太习惯,鸟叫虫鸣,让他心里有些浮躁,想要到附近走走,没有路灯,漆黑一片,如果一不小心掉进水塘或是土坑里,就算呼救都不一定有人能发现。 他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照亮回家的路,回到家,他不想在屋里坐,搬出小凳坐在门口,拿起奶奶的那把破蒲扇摇了摇,想赶着嗡嗡飞舞的蚊子。 第6章 远离麻烦 简皓迫不及待的想搬到镇上去住,免得又有人来请去商量“对策”。 一大早,他就坐车去镇上了,走在萧条的街道上,简皓拿出相机,找好角度,迅速的按下快门。 他是个资深的摄影爱好者,工作之余,他还是国内几家知名摄影杂志的特约摄影师,大大小小的摄影奖也得过一些,回想起那些风光的岁月,还真是春风得意马蹄急,而现在是工作爱好两不如意。 公司业绩下滑得厉害,他被裁员后也投了不少简历,多数石沉大海,少数通知面试的,又各种不如人意,赋闲在家的他一直心情郁闷,原以为回铜罐驿走走,可以散散心,却没料到越呆越闷气。 铜罐驿的集市变小了,车水马龙,人头窜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段路走下来,简皓想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童年简单而美好,牵着奶奶的手,仿佛就牵起了整个世界。 他走到一家卖豆花饭的小店门口,招牌陈旧,字迹斑驳,但店里面却很干净,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扫得一丝不拘,有客人把擦嘴的纸巾扔在地上,老板也会赶紧拿着扫帚打扫干净。 简皓肚子有点饿了,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板是个60多岁的老大爷,虽然瘦,但手臂结实有力,一看就是推了多年石磨练就的铿锵臂力。 雪白的豆花上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走进来:“张叔叔,一碗豆花。” 他一看,就是那天动迁大会上见过的那个,听她跟老板熟悉的打招呼,应该住在这附近。 简皓向女孩子招了招手,说:“我们在动迁大会上见过的,我们都举手表示愿意搬迁。” 女孩子把位子挪到了简皓的旁边,可见性格也是开朗爽快的,女孩子说:“我叫夏攸晨。” “简皓。” 他那么笃定她记得他,毕竟那天会场上年轻人本就没几个,他不信她没有注意过他。 “你住在这附近吗?” “是的。” “你那边还有要出租的房子吗?” 昨天夜里他就想着赶紧到镇上来租房子,一来可以避开那群想拉他“同流合污”的人,二来他要保留一些家具和遗物搬进新居,新村的建设至少是两三年的事,总得有个地方放置。 夏攸晨问:“你是找过渡房吧,最近镇上找房子的人多。正好,我的房东还有要出租的房子。” 这顿饭是简皓付的钱,他说:“就当是中介费了吧。” 夏攸晨没有推辞,说:“下顿我回请。” 走出小餐馆,夏攸晨指着靠在树上的自行车:“这是我的代步车,我载你过去。” 那是一辆黑色老古董自行车,说是老古董,因为这种轮胎很大,杠很高的自行车,他上一次看到,还是在年代剧里,他问:“你在哪里弄得这玩意,可以放博物馆了。” “镇上的旧货店,那里面的好东西可多着呢!” 夏攸晨骑上自行车,示意简皓坐到后面,他有点犹豫,显然后面这么小的座板是无法保持平衡的,不过一顿饭的交情,如果就抱着女孩子的腰,显得太轻浮,不抱,又容易掉下去。 “你还磨蹭什么,快上来!” 简皓只能硬着头皮坐到后面的小座板上,然后双手往后,抓住小座板的边沿,支撑着保持平衡。 路上他问:“你是有先见之明,才从村子搬到镇上去住的吧,前天我被拉到一个村民家里,非得问我是不是拿了村里的好处,才这么积极的支持搬迁,想煽动群众的情绪。“ 夏攸晨说:“才不会有村民来找我,因为我家的房子已经破得根本没法住,村里只是按照宅基地给我算的平方,说来还是我赚了。” 她的车技不赖,街道凹凸不平,载着他四平八稳,穿过一水低矮斑驳的砖瓦民房,停在一栋自家建的三层砖混结构的小楼前面,这栋楼在一排排列整齐,却又破旧不一的房子里面格外的显眼,在于一楼外的院子里垒着颇有现代艺术气息的花坛,里面种的植物开着花。 简皓对花草有一些了解,那些花是果疏花,花谢掉之后会结果子的。 夏攸晨说:“我就住一楼。” “这些花儿是你种的吧,我觉得只有年轻的女孩子才会有这种激情和耐心。” 夏攸晨朝着楼上叫了一声:“崔孃孃!” 一个约摸四十多岁的女人从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小晨,有什么事吗?” “你上次说三楼有房子还空着,我带人过来看看。” 不一会儿,崔孃孃就从楼上走了下来,穿一件中年女人不太会买的红色圆点的连衣裙,眼角皱纹堆叠,人却很精神,脸上带着笑:“跟年轻人住在一起,我会觉得自己也变年轻了。” 崔孃孃问:“你也是村里的搬迁户吧,最近租房子的人挺多的,放家具家电什么的,等新村建好,再搬过去。” 崔孃孃带着简皓上楼去看房,房间四四方方,都有卫生间,崔孃孃说这房子建的时候特地找人画了图纸,按农家乐来建的,7、8年前,城里人流行到乡下来度假,住上一两晚,吃点农家菜,可惜房子建好后没跟上风,来的人蓼蓼无几,现在也就是赶上搬迁这趟风,把房子利用起来。 房租很便宜,才300一个月,简皓没多想,就答应下来,一付半年,崔孃孃说他是个爽快人,也不要押金什么的,让他直接把东西搬过来就行。 简皓打开窗户,往下一看,就能看到楼下的花园,用碎石人工辅成的地线,一看就不是崔孃孃这种乡下女人的审美,他走下楼,正对花园的一扇门开着,他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很快,夏攸晨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真的是这里的租户?”他问。 夏攸晨笑了起来:“怎么,你觉得我是在给自己家揽生意,故意坑你?” 他指了指花园:“我第一次见租客这么用心的把房东家的花园当成自己的花园。” 第7章 注定要在这里落脚 “这是我的生活习惯,不管是自己的房还是租来的,会想办法弄得有家的味道。”夏攸晨又说:“我的主要工作是美食短视频主播,打理花园是工作需要。” 夏攸晨主动给简皓看了自己的短视频号,上面只有100多个粉丝,简皓估摸着也没什么收益,她还能这么费心的打理,也算是有恒心了。 他懂一些摄影原理,从镜头的角度和长短镜头的运用来看,她还是个外行,但他没指出来,以往的经验,她会追问如何运用,讲起来麻烦,他是个不喜欢找麻烦的人。 刚才坐夏攸晨的车过来时,他看到了那家她提过的旧货辅,门口停着一辆旧三轮自行车,他决定用这辆旧三轮自行车来搬东西。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自己也有点惊讶,以他的急性子,直接找个搬家公司,一次完工,工人还送上楼,不知道是不是被夏攸晨所营造的这种田园慵懒所感染,他想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搬,反正无业游民,他多的也只有时间了。 他下午就把出租屋的清洁卫生做了一遍,房间其实挺干净的,但毕竟是别人的房子,心里有那么一点小洁癖,觉得自己做过了卫生,才是属于自己的房子。 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天生爱跟他作对,他刚把三轮自行车开回出租屋,就接到一条面试的短信,让他明天上午十点钟去公司面试,地址在解放碑,当初投简历的时候,他比较心仪这家公司,充分准备去面试,结果是让他等消息。 以为简历石沉大海,没想到一个月后才联系,不知道是不是退而求其次,想起了他这颗沧海遗珠。 他把车放在夏攸晨的院子里,她非常的乐意,正好给她的短视频增加一点新道具。 简皓的本职工作是作文创策划,也有过几个成功的案例,但这行人材倍出,有公司嫌他年轻,经验不老道,也有公司说他年龄太大,越年轻想象力越丰富,他就不明白,他才26岁,正是可造之材的时候,就被这么不上不下的给悬着。 当他兴致冲冲的赶去公司面试,人事经理没问两句就把他打发了,他有点火气:“时隔这么久才联系我,我人来了又这样敷衍,你们公司的应聘制度就这样的吗!” 人事经理不紧不慢的说:“刚才出去那个人,你也看到了吧,人家的薪资要求比你低,公司吧,总得找个物有所值的。” 简皓只觉得这年头,做脑力劳动的比白菜还廉价,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夏攸晨悠闲惬意的生活状态,难怪李子柒的视频在网上那么火,很多人都在繁华忙碌的都市里颠沛流离,忍气吞声,赔着笑脸,赚着仅能糊口的微薄工资,还不如人家自给给足的快乐。 回想起那天在村民聚会上的“慷慨陈词”,他又有点后悔,乡下人见识少,欲望也小,小恩小惠就能让人幸福感满满,大城市里发两万块奖金,交了房贷车代所剩无几,半点喜悦感都没有。 还好父母没给他压力,又有父亲交待的“艰巨任务”,他就心安理得的搬到了铜罐驿。 他是个生活简单的人,带点洗漱用品,两套换洗的衣服,到哪儿都能适应。 简皓拧着包出现在出租屋楼下的时候,夏攸晨有点惊讶,惊讶之后也能明白是什么原因,说:“我还以为能经常用你那辆三轮运货呢,没想到主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也笑了:“估计你很长时间都没法找我借。” 他好奇:“你是不是也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才决定到乡下来避世,调整心情。” 夏攸晨摇摇头:“我毕业的时候可是有公司留我的,我想都没想,收拾包袱就回来了,落叶归根,早归晚归都是归,说不定我能在这里打一片天下。” 夏攸晨和崔孃孃在准备食材,又是鱼,又是鸡,他问:“有客人吗?” “明天是周末,有客人要来度假。” 崔孃孃豆腐鱼和辣子鸡做得很好,夏攸晨在短视频上推销了一番,竟然有客户打电话来订,明天要带一家人来这里住两天,尝一尝这两道菜。 虽然直播了3个月,才来这么一个客户,但她坚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第二天,简皓睡了个懒觉,醒来后推开窗户,就看到院子外面停了辆黑色越野车,估摸着客人已经来了。 去到一楼,院子里多了一张方桌,一家三口坐在那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夏攸晨直播,他拿出手机,搜出她的视频号,摄像头的位置没摆对,人在镜头前晃来晃去,自然光照在脸上,把她圆脸的缺点都暴露出来,完全没有展示出她的那份甜美脱俗。 有客人在,他不方便上前去打扰,关上手机,他把那辆三轮自行车骑走了,今天的工作是把奶奶那口大木箱子搬过来。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才骑了一半的路程,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拿出准备好的矿泉水,一口灌下去,也没感觉到凉意,热得难受。 身边有公交车经过,他想了想,还是放弃搭车的想法,这几趟坚持下来,自己的小肚腩应该会主动退缩一点点。 骑了大半天才骑到村口,迎面就看到廖婆婆走来,他不想听她那长篇大论的守家护业之道,想假装没看见,没想到廖婆婆年龄大,眼神却很好,向他招起手来。 毕竟是老人家,于心不忍,他只好把车停下来,回应对方问好。 廖婆婆问:你这么快就回来收拾东西呢,村里这么多人没同意啦,一时半会儿也拆不了的。” “住在镇上方便,逛街买东西出门就是,你看我骑车进来,骑了大半天呢!”最主要的是不受他们的打扰。 廖婆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袋,拆了两层,他才看清是一个老年人手机,廖婆婆问:“你电话号码是多少,你奶奶现在不在了,我俩好有个照应。” 他的事,廖婆婆是没法照应的,其实是她想让自己帮忙吧,手机都掏出来了,哪能不给号码,于是无奈的说了一串数字。 廖婆婆拿着手机捣动了半天,不好意思的说:“唉,孙女给买的,都好几年了,我都没弄懂怎么存电话号码,要不你帮我弄弄。” 简皓无可奈何,只好把自己的号码输进了老年手机里,只希望她不要像地下工作者似的,突然上门来,悄悄拉着他穿梭于各种防拆迁集会。 第8章 烦人的廖婆婆 简皓一天只干了一件事,就是把奶奶的旧木箱和一根小方凳搬回去,出租房里只有一书桌和一张床,小方凳正好派上用场。 回到家,简皓累得腰酸背痛,刚一躺下,就有人来敲门,问了一声,是夏攸晨。 夏攸晨端了一碗鱼面给他,他这才想起没吃晚饭,闻到鱼面的味道,肚子就像瞬间泄气了一样,瘪得难受。 大城市里的鱼面都是鱼汤里泡面条,放几片鱼,这是他第一次吃用鱼肉和面粉压成的面条,用鱼汤煨了,上面放几片香菜,吃得太大口,吃完后有点后悔没细细的品滋味。 下去还碗的时候,看到夏攸晨在花坛里除草,他走过去,把碗递给她,说:“为了还你一碗面的情,下次拍短视频的时候,我帮你指导一下,画面绝对焕然一新。” “吹牛。” “我可是摄影师,以前还得过奖的。”他拿出手机,在网上搜出他获奖的信息,上面贴有他的照片,然后递给她,得意的说:“这种事骗不了人的。” 夏攸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顿时光彩奕奕:“那我算捡到宝了,如果不是在吃豆花饭的时候多看了你一眼,我这主播生涯或许还得继续迷茫下去。” 夏攸晨搬来凳子让他坐下,想听他细心指导。 简皓说:“我看你买了三角架,你还需要一个补光灯,有时候并不是光弱的时候才补光,人在太阳下,如果光线不对,脸部线条就会不好看,虽然你已经是美女的,但还达不到视频下那么白皙清澈,你去买一个补光灯,我来帮你打光。”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视频脚本,光有人设还不够,你要有动人的故事,才能吸引观众。” 夏攸晨竖起拇指:“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 男人都轻不起的夸,一夸心里就轻飘飘的,他说:“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要经常请我吃好吃的,我就帮你把视频做到完美为止。” 他心血来潮,忘了一天的疲累,回到屋子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就开始写文案,很多网红都喜欢打同情牌,他想着写一个小孤女,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继承了家里留下来的房子,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第二天拿给夏攸晨看,她立即摇头:“我有父母呢,她们住在城里面,要是被她们知道我自称是孤儿,我爸非打死我!” “人设就是假设,干嘛这么较真呢!” “我不想骗人,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可是立志要改变家乡变化的大女主人设。” “你的家乡是在改变,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呀,那新村是投资公司的,你就承认吧,现在的小姑娘谁不想当网红,赚钱多呀。” 夏攸晨狠狠的刮了他两眼,然后就进屋去了。 简皓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挫败感,他可是搞文案策划的,这么轻易的被一个小姑娘鄙视了。 晚上,简皓睡得迷迷糊糊,手机铃声嗡嗡的响,响了好几次,才把他吵醒,他摸索着拿过床头的手机,也没看是谁打的,接进来问:“谁呀?” “皓儿,我是你廖婆婆。” 他脑袋里跟浆糊一样,没功夫去想是哪个婆婆:“有事吗,没事我睡觉了。” “皓儿,我肚子疼,你就住在这附近吧,你来看……” 声音很低,仿佛压抑着很大的痛苦,纠得他心口难受,一下就醒了,说:“你等着,我马上来。” 他穿好衣服的时候又后悔了,他跟廖婆婆非亲非故的,他最不喜欢管闲事,也不知道廖婆婆现在是什么情况,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是背锅侠,电视上因为救助老人背锅的实再太多了,他是恨不得避而远之。 但回头想想,廖婆婆的电话是打给他的,万一人死在家里了,他岂不是会因为见死不救,罪加一等。 出门前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他瞥了一眼那辆旧三轮,骑这个去,估计天都亮了,打开手机打车软件,好半天才等来一辆车,直奔廖奶奶家。 村里的山路不好走,司机的眼神充满了警觉,似乎在担心自己是想把他诱骗到深山老林来打劫的不良少年,村子里的线路是有导航的,只是他分不清哪儿是哪儿,绕了两条弯路,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家。 一栋黑乎乎的房子,如果不是路口那棵黄桷树提示,他很有可能会迷路。 他凭着记忆,闻着桂花的香味往自家屋后面走,村里没有路灯,入夜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用手机照明,他走到一栋屋子外面,大声的叫:“廖婆婆,你在家吗?” 不一会儿,他听到房子里有器皿摔碎在地上的声音,他知道这是廖婆婆给他的信号,他也顾不得多想,一脚踹开了门。 他特地把司机也叫上,看到地上的老人,司机也有点后怕,简皓也是个怕事的人,见这种状况,他没办法撒手不管,他说:“你别担心,这事我来负责,你赶紧帮我把人抬到车上去吧,赶紧送医院。” 老人瘦小,很轻,两人却抬得很吃力,力用小了,担心人会掉在地上,太用力,又怕把她弄疼了。 两人把廖婆婆送到铜罐驿中心卫生院,司机怕担责,问简皓拿了车费,一溜烟就不见了,他只能一个人守在检查室门口。 医生出来告诉简皓,廖婆婆得的是急性闌尾炎,需要动手术,但廖婆婆年事已高,手术对她来说有风险,需要家属签字。 这一问,难倒了简皓,他这才想起忘了拿廖婆婆的手机,手机里肯定有她儿子女儿的联系方式。 简皓说:“不好意思,我只是她的邻居,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要不等联系上她的家属再说。” “老年人的身体不比我们,我担心不尽快手术,会引发其他严重的情况,既然是你送她来的,想必你们的关系也不错,不如你现在把手术单签了,回头你再去叫她的亲属过来。” 简皓脑里闪现的全是不好的结果,看着廖老婆婆佝偻的身影,就感觉时日不多,他素来运气不好,撞在这生死的节骨眼上,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他成了背锅侠,岂不是倾家当产! 他说:“对不起,这事我作不了主,廖婆婆有手机,放在家里了,回头我去拿,上面肯定有她孩子的联系方式。” 他赶紧推卸责任:“他们这些当儿女的太不称职,留一个孤老太太一个人留在家里,给别人找麻烦不说,还耽误老婆婆的身体!” 第9章 赖着不走的老人 医生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顿了一下说:“廖婆婆必须马上进行阑尾切除手术,你尽快通知她的家属过来。” 廖婆婆很快就被推进了手术室,简皓赶紧回她家去找手机,她能坚持着疼痛给他打电话,那手机肯定就在她倒地的附近,他搭车回到廖婆婆的房子,拨通电话号码,在床上找到了手机。 上面只有几个电话号码,村干部小朱,罗老根、周桂香,还有就是他,他暗忖,她是个孤老太太吗,不对,他记得小时候后面房子里很热闹,人也多,难道廖婆婆是被儿子女儿抛弃了? 他突然觉得廖婆婆太可怜,否则也不会大半夜的给他这个才见过几次面的人打电话求救,他顾不得多想,又搭车匆匆的赶去医院。 廖婆婆手术结束被送进观察病房已经是天亮了,简皓倦在走廊上的长凳上,腰酸背疼,早上,打扫清洁的阿姨把他叫醒:“小伙子,这里不能睡觉。” 他这才赶紧去找值班的护士,问起廖婆婆的情况,护士告诉他:“现在病人还在观察期,暂时不能去探视,术后一天是不能进食的,第二天放屁之后可以吃一点流食,最好是清淡的白粥。” 趁老婆婆还在休息,他得赶紧找家属,于是拨打了手机上村干部小朱,小朱告诉他,廖婆婆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外地工作,以前也接过廖婆婆过去生活,但隔了一辈的人,生活习惯方面合不来,就又被送回来了。 估计廖婆婆对子女有了心结,后来就不来往了,但子女们还是挺关心她的,让村里照顾一下,有任何事就跟他们联系。 小朱说会给廖婆婆的子女打电话,让简皓先照顾着,有情况随时告诉她。 简皓顿时觉得接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想甩都甩不掉了。 他在铜罐驿也没有别的亲戚,更没有朋友,有点孤军作战的无奈感,他突然想到了夏攸晨,她是个热情的妹子,想必能帮帮他。 他给夏攸晨打了个电话,麻烦她煮点白粥给廖婆婆。 廖婆婆一醒过来,听说简皓给村干部小朱打了电话,小朱又通知了她的子女,顿时脸色就不好了。 “你怎么能不经我的允许,就通知他们!” “廖婆婆,你不也没经我的允许,就让我把你送医院,你要知道,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子女能放过我?” “那你也不能通知他们!” 简皓很少跟老年人打交道,他以为胡搅蛮缠的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还真好,这么快就遇上了,她既然跟自家奶奶是好朋友,怎么身上没一点自家奶奶的那样通情达理,和蔼可亲。 “不通知他们,你是想一个要呆在医院里呢,还是打算一直麻烦我?” “你最近不是要一直留在陡石塔村吗,你就照顾我一段时间吧。” 这廖婆婆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村干部小朱来了,还带着一个笑容亲切,很有亲和力的中年阿姨,阿姨自称是老杨群工工作站的志愿者,大家都叫她王阿姨。 她俩给廖婆婆带了些水果米粉,知道简皓是过世的简奶奶的孙子,寒喧了几句,也讲了一些关于简奶奶的事,夸简皓是个助人为乐的好青年。 被架在助人为乐的道德光环上,他原想让小朱干部找一个村子里的熟人来照顾廖婆婆,被这么一夸,他就更加无法甩手不管了。 夏攸晨把粥送来了,一点一点喂给廖婆婆吃,很有耐心,廖婆婆问说:“你是皓儿的女朋友?” 夏攸晨脸一红,说:“婆婆,你是没记住我,动员大会的时候我也在,我家就是东村那栋破砖房。” “哦,你是夏长安的孙女吧,那你怎么跟皓儿混在一起的。” 廖婆婆老纠着男女关系说事,让简皓也觉得尴尬,他说:“现在不是等搬迁吗,我和她在镇上租了同一个房东的房子,现在是邻居,相互照应嘛。” 廖婆婆一听,心里仿佛有了主意一样,对简皓说:“我还需要休养,要不就先去你那里住一段时间,等好全了,我再回那老房子。” 简皓摸了摸头,说:“我那里是单间,男女有别,不能一起住。” 廖婆婆笑了:“我都是老太婆了,我不怕,没事的。” 简皓想直接拒绝,却被夏攸晨拉到病房外面:“她一个老人家也不容易,崔孃孃那里空房间多呢,我去说,反正我们平时又没什么事,照顾一下也没问题。” 简皓心里有点失落,他原以为她能主动帮他找房子,又煮鱼面给他吃,她的热情好客里,多多少少带着年轻男女相互吸引的特质,现在看来,她只是个烂好人,只要需要帮助的,她都帮,他的那点特别就荡然无存了。 第三天,廖婆婆的大儿子就来了,简皓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却听到病房里传来两人的吵架了,他想听听亲生母子到底有什么矛盾,于是悄悄躲在门口。 廖婆婆说:“你回来干嘛,我这把老骨头还扛得住,那个小朱也真是多事,这么点小事,还把你叫回来。” “妈,你就别犟了,住我那里去吧,我媳妇虽然嘴多一点,心却是好的,你少理她就行!”儿子的声音里透着无奈。 “我不去,我去了就跟孤老太婆没区别,想找个人说话都不行。“ “小区里不是有那么多老头老太太,你多去走走就熟了。” “我的房子和地怎么办,不行不行,我得守着,免得到时候拆迁办不知会一声就给我拆了,那可是我和你爸共同建造起来的,你爸走的时候特地嘱咐我,要好好的守住房子。” 简皓暗忖,真是老顽固,你再和老伴同甘共苦建造起来,人一死,也只占巴掌大个地方,那么磨磨唧唧,不是有名言说,人生最悲惨的是,钱还在,人没了。 儿子苦口婆心:“妈,我都跟拆迁办谈过这事了,新村的房子要不要都无所谓,你还是去我那里住,如果住得不顺心,再去老二那里,老二刚买了新房子,小是小点,配套设施还不错,超市医院都近。” “不去不去,在这里有人照顾我,我好着呢,你赶紧走吧,见到你就生气,你要是希望我的病好得快点,你就赶紧回去。” 医生催促病人家属去结账,儿子匆匆赶去交费去了,简皓走了进去:“廖婆婆,你也没几个朋友,干嘛嘴硬不跟儿子去,好歹自家人,有照应,我看你身体也不怎么样,你再坚持坚持,估计臭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廖婆婆皱起眉头:“你这小子,咒我死呢!” “你刚才跟儿子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不能赖着我呀,我还有自己的工作呢!” 简皓决定甩掉这个包袱,于是找到廖婆婆的儿子,语重心常的说:“你们把老人一个人扔在村里就是不对,她半夜给我打电话,那天也是巧合,我没把手机设成静音,才听到了,要是跟以往一样,她估计就得疼死在房子里了,我这次回来也只是暂住,办理搬迁手续,廖婆婆一个人看着也可怜,举手之劳是可以帮的,但不能赖着呀。” 第10章 容易感动的心 简皓手里有一堆廖婆婆的检查单,他还贴了一些钱,他把单据交到廖婆婆儿子手里,对方也很通情达理,把钱转给他。 拿到钱,简皓头也不回的走了,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回到出租屋的简皓显得有点邋遢,照顾一个生病的老人真是件劳心劳力的事,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奶奶也是突然中风,送到医院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从村子去镇上的卫生院路途稍远,再加上中心医院设施条件有限,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多关心关心奶奶,回来看看她,如果村子到医院交通便捷,如果医院有最顶尖的抢救医生,或许现在奶奶还陪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他的眼眶红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水哗哗的流下来,胡乱的把头和脸都洗了一遍。 外面传来夏攸晨的敲门声:“你睡了吗?”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打开门,说:“是不是给我送吃的来了。” 果然,她手里端着一碗热面条。 他说:“你也别当烂好人了,事多,耽误自己。” 她不以为然:“在城里呆久了的人,是不是都人情冷漠?我从小是生活在村子里的,家家户户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哪家办红白喜事,全村的人都去,谁家有点事,也肯来帮忙,后来我跟父母搬到城里去,住着环境优美的小区,我在那里住了6年,竟然不知道同一层其他5户邻居叫什么,有时候也只是打个照面,姓什么都不知道。” “大四那年去实习,几个女孩子住在一套出租屋里,我半夜胃疼,同住的女孩子只是安慰了几句,帮我打了120,就各忙各的去了,自己受过冷漠的孤独,才会特别关注那些需要帮忙的人。” 简皓以为就此甩掉了廖婆婆这个包袱,老人家都虚弱成那样,儿子肯定会把人带走的,否则白白的让人看笑话,结果没几天,老杨群工的王阿姨就找上门来了。 简皓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女人缘,在单位工作4、5年,也没见哪个女孩子主动跟他对上眼,没想到一回铜罐驿,他的女人缘顿时达到了顶峰,还都是些老阿姨,连名字都叫不出,直接问上门。 之前在医院见过,王阿姨对他也显得特别的熟络,一进门就笑眯眯的:“你越看越像简大妈,以前简大妈在的时候,经常说起你,说你念书好,人又聪明,还孝顺,唉,她走得也太可惜了……” 他虽然没了解过“老杨群工”是什么组织,但也猜得七七八八,肯定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高尚群体”,他也懂这年头,上门求事见面夸,把人家夸个飘飘然,接下来的事就好办。 只是这王阿姨一说他孝顺,他就有点心酸,奶奶在世的时候,他的确少了很多关心和照顾,一门心思都在工作上,如何挣业绩,如何加工资,到头来一事无成,反而丢掉了那颗一心想让奶奶过好日子的初心。 简皓直白:“王阿姨,我俩非亲非故的,我不觉得你上门来只是为了问候老朋友的孙子,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比较喜欢直接了当。” 王阿姨脸上的笑依旧温和,没有半点倦怠,不知道她是职业性的,还是和气的笑容本就长在她脸上。 王阿姨说:“我听说你在要镇上小住一段时间,就过来看看,你原本就是陡石塔村的人,现在村子里几乎都看不到年轻人,我们老杨群工站就想招募一点你们这种年轻力量。” 简皓心里嘎噔一下,从“听说你要在镇上小住一段”,他能猜测到这话只会出自两个人的嘴里,一个是夏攸晨,一个就是廖婆婆,但夏攸晨有事会直说,不会拐弯抹脚弄中间人上门,那这个把王阿姨招上门来的人,绝对是廖婆婆。 他问:“廖婆婆在卫生院里还好吧,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我这两天太忙了,就没来得及去看她。” 王阿姨笑着说:“廖婆婆在村子里住了大半一辈子,老年人故土难离,所以村里才建了老杨群工站,专们帮助这些留守的老人,还有孩子。年轻人就得多锻炼锻炼。” “王阿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对助人为乐没有兴趣,我能管好我自己,不做违法乱纪的事,也算是为这个社会做贡献了。” 他直接表明态度,志愿者都是自己愿意,他把话都挑明了,总不能强迫他去。 王阿姨也没再劝下去,只说:“你先考虑一下吧,你现在回陡石塔村来生活,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到老杨群工来找我,我们就是为群众解决困难的。” 王阿姨一下楼,夏攸晨就上来了,问:“让你去做志愿者?” “我拒绝了。” “为什么不去,我觉得挺好玩的。” 他白了她一眼:“果然是才从象牙塔出来的小姑娘,对什么事儿都好奇,志愿者是好事,但太费神,我们还年轻,要把大把的精力花在事业上,免得到时候光棍一条,晚年只能当被帮抚的对象,哪还有精力去帮别人。” 夏攸晨说:“我也是老杨群工的自愿者。” “那恭喜你。” 他是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暂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不想拖泥带水。 晚上,简皓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廖婆婆的电话号码,他不想接,但铃声断了又响,断了又响,看来廖婆婆是缠上他了,他又实再狠不下心来把对方拉黑,只能无奈的接起来:“婆婆,你又怎么了?” “死小子,你就这么把我扔医院不管了吗?” “该管的是您儿子,你别找我呀,你好好养身体,养好了叫儿子把您接城里去,城里多好,车水马龙的,又热闹,你还可以去老年大学找一老头,带你唱唱歌,跳跳舞,比你坐在院子里青山蓝天有趣多了。” 不想再啰嗦下去,他赶紧结尾:“就这样吧,我很忙的,我要是不赶紧赚钱,连媳妇都找不到。” 他正要挂电话,廖婆婆说:“我儿子回城里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医院,你就不能把我当成你奶奶吗,你奶奶生病的时候,可都是我在照顾呢,她想吃糍粑,都是我去镇上给她买的。” 听她这么一说,简皓的心软了,是啊,奶奶知道他们在城里生活不易,生病小痛的从来不打电话,都是左邻右舍帮着忙,眼下,他还真不能甩手。 他捶了捶胸口,干嘛要长一棵容易感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