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绝色美人 粉色的纱幔之内,一个女子半眯着眼,神态慵懒得趴在床榻之上。 我这一生见过的美女并不多,却都是楚国里万里挑一的美女,然而却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的女子,然而这样美的女子,眼神里空洞的可怕,仿佛没有了灵魂。 我听到轻微的金属晃动声,才发现那女子的颈脖里系着一跟铁链,粗大的链子并非颈部的装饰,紧紧的贴在肌肤之上,将那雪白的颈脖都勒出了一道红痕,而链条另一端却从她脖子后延伸出去,被一个男人握在手里。 我想那应该是痛苦的吧,然而我却看到那女子笑了,男子方向并看不到那女子的脸,她自也没必要去笑给他看。 我眨了眨眼,确定那是笑,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笑起来亦是倾国倾城。 我纵使一个女子,却也被这笑容诱得有些心神荡漾。 屋内并不冷,那女子身上甚至薄汗淋漓,而我却感到了一阵寒冷,仿若灵魂里透出,让我不由得缩了一下身子,头微微偏过,便看到了身侧的一枚穿衣镜,西洋进贡的镜子光鉴照人,不似铜镜那般将人照的模模糊糊,便也让我清晰的看了我自己的模样。 我忽然愣了一下,因为我的样貌竟与床上那女子一般无二,便是连眼角泪痣的位置也是那般一致,我想便是双生子或许也没有我们这般想象,仿佛照镜一般。 还是说,我本就是那床上的女子? 我转了头去,再去看那女子,可眼前的场景却模糊了起来,只有粉色的纱幔不住在眼前晃动。 脖子里有什么东西紧紧的勒住,让我喘不过气。 我抬了手去摸,才发现那是一条冰冷的铁链,我摸索着铁链想要解下。 可是那链子却反而收得更紧,我微微侧了头,看到了身后一个男子。 果然我便是那床上的女子。 我看不清男子的脸,却能看到他唇角勾出的微笑,仿佛春风吹过。 直到那窒息感慢慢将我吞没,本已模糊的视线终于变得一片漆黑。 我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漆黑变成了一片雪白,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看清那是一片片雪花。 冰冷的雪飘落在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记不得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灵魂被掏空了一般。 我想大约是已经死了吧,都说喝了孟婆汤之后,会忘却一切的前程往事,然后重新投胎,重新一切的开始。 雪渐渐覆盖住了我的脸,封住了我的口鼻,让我无法喘息,我下意识的深吸,然后胸口传来了一阵剧痛,我猛烈的咳嗽了起来,脸上的雪被抖去了大半,冰凉瞬时侵袭而来,冷得我浑身发颤。 我才发现我还活着。 我坐起了身,抖去了身上的积雪,捂住了伤口,我感觉到胸腔里那颗依旧在跳动的心脏,冰雪已经冻住了伤口,不再流血,不过那疼痛却让我几乎无法忍受。 我咬着牙,强忍住了痛苦,没有让自己叫出声,可是紧闭的眼角却有泪水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我终于想起了我是谁。 我叫做玉清,父皇为我起的封号。 第2章 玉清公主 我是楚国的公主。 他们都说,我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样,太成熟,太懂事,这句话用在我身上,或许并不是一个褒义词。 我知道我是异于常人的,不似其他懵懂的幼童,我懂事的很早,那时候的我甚至还不会说话。 可是我却知道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我不哭不闹,只是静静看着,静静接受着他们为我安排的一切。 这样的孩子在别人口中应该是乖巧的,可是我不知道为何我的父皇并不怎么喜欢我,宫女们也似畏惧我从不和我说话,那些同父异母的姐姐甚至从来没有看望过我,然后我的母妃离开了我,最后那个我该叫他堂兄的男子杀了我。 他或许并不知道除了个性,我的身子也是异于常人的,母妃说,只要不是致命的伤害,我的身子便会很快的恢复,甚至不留下任何伤疤。 所以在一刀刺下之后,他并没有想到要检查我是否已经真的断气。 那一刀刺偏,微微擦破了心脏,并未伤及要害,不过只是那极小的伤口,却并没有痊愈,在很久以后的日子依旧会隐隐作痛。 其实对我这样一个七岁的孩子下手,他也是极怕的,拿着匕首的他,眼里满是惊恐,像所有人一样,仿佛看着一个怪物一般的看着我。 或许在其他人的眼里,我就是一个怪物。 在伤口疼痛终于缓和了许多的时候,我开始观察起了四周,我发现这是一个巨大深坑,数十丈高的洞壁,遮住了天际。 我便如一只井底之蛙,看见的唯有满天星辰和头顶的一轮明月。 脚下的积雪有奇怪的东西突起,我拨开雪层,发现那是一具尸体,我继续拨,发现却还是尸体,除此之外便只有累累的白骨。 原来这是一个尸坑。 我没有呼救,那对我没有任何的意义。 因为我活着本就没什么意义,除了一心要我死的,大约也不会有人会在乎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四周很冷,我蜷缩身子,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迷茫中母妃临走时的脸,忽然映在了我的脑海,她说:淼淼,好好的活着,自由的活着,做你想做的事情。 淼淼,是我的闺名。 一直以来,我的生活都由人帮我安排,我从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要做什么呢? 脑中忽然闪过什么,我猛地睁开了眼睛,我大声的呼救,叫破了喉咙,却没有得到一丝回答。 下过雪的内壁异常的光滑,根本无处下手,我试着拨开雪层,把手指抠进去泥缝。 可是只爬了一步,便滑了下来,我的指甲破裂,冰冷的雪水渗透进去,冷得我的手指几乎失去知觉。 我失望的靠着内壁坐下,肚子不觉饿了起来,我瞧了瞧四周,到处翻找,可是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我想或许那是因为晚上吧。 我那一身华贵的公主衣裙也不知何时被扒去,只剩了一件贴身棉布袍子,沾满了血污泥渍,分不清男女,我撕扯下那些尸体上的衣服,裹住了发寒的自己。 我迷迷糊糊熬到了第二天,时不时的喊上几声,可是直到了晚上却仍旧没有人。 我不再喊叫,只是默默的等待着,这是一个尸坑,必然身处荒郊,所以无人经过。不过总会总有新的尸体会被抛进来,我只要等待。 可是只等了三日,我的身体却再也熬不下去了,我喝着融化的雪水充饥,不过那只是让我的胃更难受。 最终,我把眼睛望向了那些尸体。 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活着,而活着,我才能找到想要做的事情。 除了味道不尽人意,我并不觉得有多恶心,死去的人,在我眼中不过是一滩血肉,与鸡鸭猪牛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洞内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无数次的反复。 然后那一天,我看到了洞顶探出了一个人头,一个少年。 我忽然愣了一下,背光的角度,让我并不能十分看清那少年,然而那仿若春风绽放的笑容,我却知道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然而我思索许久,却也没有想起,直到眼睛适应了那光线,我才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 他十三四岁的年纪,他眉眼似水流淌,他唇角浅笑,便如春风拂面。 我知道我并不认识他。 他的脖子里围着貂绒的围脖,我知道那样的是材质是普通人家花费不起的,显然他出生富贵,或许还是个王公贵族的子嗣。 尽管他的表情很从容,我还是在他的眉宇间看到了一种傲气,一种轻狂。 这神情像极了我的那些哥哥们。 我有三个哥哥,他们的年纪要比这少年大些,不过他们却都已经死了。 他们的死便是源于他们这样的傲气轻狂,他们贪婪的欲望。 亦或者说他们是因我的母妃而死。 第3章 魅惑天下 我的母妃姓月,他们称呼她为月妃,不过我知道他们暗地里却是叫她「妖妃」的。 父皇本也算是一代明君,可是遇到了母妃,却成了那不思朝政贪恋美色的昏君,大兴土木为她兴建映月宫和观星台,致使国库连年亏空,赋税加重,百姓怨声载道。 然而那些百姓不知道的却是,我那几个哥哥也喜欢上了那个本该是他们庶母的女子。 如此魅惑天下的女子,大约也只有「妖」才能形容她了。 我不知道他们对她的爱慕是从何时开始的,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先主动的,只是我知道的时候,母妃已经和太子哥哥在床上勾缠交欢。 我和母妃是住在一个寝殿的。 我听宫女们说,生我之前,父皇是日日宿在母妃的寝殿的,不过到我两三岁的时候,父皇却也来的少了,许是他身子已大不如前。 毕竟父皇的年纪长我母妃三十余岁,便是连太子哥哥也比我母妃大上几岁。 不过父皇偶与母妃寻欢,会找了宫人将我带到偏殿。 然而太子哥哥与母妃偷欢,却从不会避讳我,大约他不想惊动宫女们,也大约是他觉得我是什么都不懂的。 「嘎吱嘎吱」的声音将我从睡梦里惊醒,映月宫里烛火不灭,将那交缠的人影在白纱上映出一个影子,人影晃动不已,我坐起身掀了轻纱望了过去。 母妃绝色倾城,此刻面颊粉润一片,桃花之色,说不出的娇媚。 她看着我笑了。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我想母妃该是如她自己说的,是舒服的,并没有什么人欺负她,我翻了身子,在这颇有韵律的声音中,渐渐睡去。 那似痛苦却又欢愉的声音,持续了大半夜。我却并不知道那样的声音以后每隔几天便会有一次,只是有一天,我偶然醒来,发现压在母妃身上的男子,变成了二哥。” 二哥亦是皇后嫡出,父皇原与皇后恩爱,育有两子一女,可是遇到了我母妃之后,一切都变了。 相对于那两位哥哥,庶出的三哥便没有他们这般大胆,甚至都不敢和母妃说话,他只敢偷偷躲在暗处看着她,无时不刻,便是母妃与其他两位哥哥偷欢之时,他也常常躲在门缝外偷看。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很久,直到我六岁之后,开始启蒙识字,我才知道,母妃所做的事情是有违常伦的。 我素来乖巧,却也忍不住问了母妃。 “这便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只是身体本能需求而已。”母妃摸了摸我的头,说来毫无愧色,“淼淼,以后你便会明白,因为——你和娘亲是一样的人。” 我轮廓几分与母妃形似,然而相对于母妃的倾城倾国,我最多只算清秀,在几位公主之中亦不算好看。 我不懂母妃那句一样是何意思,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 他们的不伦终究还是被父皇发现了,父皇未及通报,意料之外的来到了映月宫,推开门,便看到交缠的两人。 太子哥哥吓得面无血色,跪拜在了地上。 母妃的神色却是异常的镇定,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她平静的穿上衣服,微笑的看着父皇,便如那一日,她微笑的看着我。 第4章 夺宫 父皇大怒,却并没有杀了我母妃,只是将她软禁起来,不准任何人探视,包括他自己。 父皇一度气的想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然而最终还是被皇后劝解,太子哥哥被软禁的半月之后便恢复了自由。一切恢复如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其实事情本该就这样结束了,可是太子哥哥终于还是被欲望冲昏了头,竟然打起了皇位的主意,策划夺宫,大概他觉得得到了天下,便也能名正言顺的得到我的母妃了。 那场筹谋了不过两个月的夺宫悄无声息的开始,也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混战中,太子哥哥意外得被流箭射中,从马上坠落而下,最终不治身亡。 那一场混乱中,二哥竟然偷偷溜进了映月宫,找到了母妃,说他不要什么权势不要什么富贵,只要她。 那是被软禁几个月后,我第一次看到母妃的笑容,分明衣食无忧。 可是母妃的身子便像大病一场般,衰弱了许多,脸上也不见了笑容。 然而他们还没走出殿外,父皇便赶到,一怒之下,刺伤了二哥,不知是自知死路一条,还是看到亲生父亲动手,已然感到心灰意冷,二哥最后竟然举刀自刎。 而那最后一个最胆小的三哥,其实什么都没干,却也突然暴毙寝殿,临死的时候手中还捏着母妃的画像。 流言还未传开,便嘎然而止,因为父皇将除了我和母妃以外,所有知情的人都杀了。 最后外人所知的,便也只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夺去三位皇子和众多宫人侍卫的性命,那一场宫变,一场畸形的爱恋都被掩埋在了茫茫尘土之下。 父皇失去了很多,然而,最终却也没有留住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子。 宫中的「瘟疫」发生不过一月,天下便是大灾,百姓饥荒,尸横遍野。 国库本已不充裕,自然也没有钱粮去赈灾了,不得已,父皇只得向卫国借粮。 本以为卫国会提出苛责的要求,没想到卫国国君的要求只有一条,便是让母妃为使,卫国国君后宫庞大,宫中收集的美人不胜其数,谁都明白,母妃这一去便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天下和美人之间,父皇最终选择了做下了决定。 在太子哥哥和母妃奸情之后,父皇久不曾与母妃欢爱,然而出使前,父皇却来到了映月宫。 我听见母妃的呻吟声又从隔壁传来出来,毫无遮掩,那样大声,那样欢愉。也不知到底饥渴的是谁,我只知道三天三夜,他们都未曾停歇。 三日之后,母妃从寝殿出来,我瞧见她走路的姿势也有了些古怪。 可是我却从未见过母妃如此容光焕发的模样,未上妆容的脸上,却是说不出的美艳,柔媚的能掐出水来。 在那之后,父皇便是一病不起,我再也没有见过他。而母妃也如预料一般,没有回来,成了卫国的贵妃。 我望着眼前的少年,仿佛又看到了另一个太子哥哥。 我在他眼中便看到了一种权力下欲望的膨胀,我知道,那样的欲望可以让人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我想一定有他的原因。 他在洞顶探出半截身子,看着我,眼神里有点惊喜,似乎看到了有趣的东西,然后他纵身跃下,飘飘然落到了我的前方。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问我的姓名,他只是微笑的看着我,问我:“你想要活吗?” 第5章 你想要活吗 我点点头…… “你想要变强吗?” 我又点了点头。我想要变强,若我有他的那般武功,便不会被困在这里。 “好吧,那我带你出去。” 他抱住我,轻轻跃起,足尖在内壁上点动数下,终于带我离开了那个洞穴。 他将我放下,我看到他的脸涨得通红,显然他这样年纪的少年带着另一个人上来,还是颇为费力的,不过他没有发出一声喘息,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没有再理我,只是跟他身边的人耳语了几句,然后那个侍从将我带到了一辆马车上,我看到马车上还有几个和我年岁相仿的孩子,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衣着单薄,饿的面黄肌瘦,唯有一双眼睛瞪着老大。 车上的孩子们都不爱说话,成熟的好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我忽然有一点点开心,因为我发现我在他们中间并不会显得异类。 没有人告诉我要去哪里,马车只是不停的行驶着,每天提供着简单而朴素的食物,根本吃不饱,这并非因为我出生富贵而恶意的挑剔,因为我时常在半夜也能听到他们肚子里咕咕的声音。 有人开始抱怨,而赶车的人只是敷衍的说着:赶路匆忙,哪有时间准备。 几天之后马车终于停下,我们被关进了一间极大的屋子,可是期盼已久的大餐没有来到,甚至两天都没有送来食物。 我想他们是不是把我们忘了。 第二天的傍晚,我昏昏欲睡,却忽然被喷香肉味诱醒。门开了,有人手持着一盘烤肉站在了门前。 他说:“东西只有一份,你们谁要吃,就各凭本事了。” 十多双眼睛紧紧盯着那盘肉,本都是无精打采的眼睛那一刻顿时光芒四射,然后在铁门关闭的一刹那,饿坏的孩子们如同饿狼一样的冲了上去。 我的个子很小,才跨前了一步,便被人一臂膀推到了一边。 很快,女孩子和个子小们被他们推到了一边,有个女孩被推到了墙角,受了伤,然后坐在地上,大声的哭了起来。 可是没有人理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块肉上,争抢发出的喊叫早已淹没了她的哭声。 我看着他们的模样,忽然觉得坦然,原来这世界上有很多怪物。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多数是流落街头的孤儿,与野狗抢食,早已是家常便饭。 最后一个高个男孩胜出,他的眼睛被打肿了一块,但是嚼着那肉块,我看到他的眼里的满足和骄傲。 第三天,又故技重施。 第四天,盘子边多了一把匕首。 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饿的发昏,我吃不到烤肉,却要受着那香味的折磨,我开始后悔答应那个少年。 他给予我生的希望,却让我比死亡更痛苦。 昏昏沉沉中,我突然闻到一股香味,那是比烤肉味更有吸引力的味道。 我睁开了眼睛向着味道的方向望去,原来为了护着肉,那个高个刺伤了另一个男孩,流了好多的血。 血,正是我喜欢而渴望的。 那味道让我精神一振。 可是我不敢过去,我太弱了。 旁边受伤的女孩嘤咛了一声,我低头看去,她的伤口开始恶化,开始说起了胡话,我知道没有大夫医治,她很快就会死的。 “闭上眼,睡吧,醒来一切都会结束的。”我俯下身贴着她的耳畔轻声的说着。 第6章 第一次杀人 很多年后,当我回忆起这一幕时,我不知道那我当时为什么会说出这样温柔的话语,后来我想,大约那是因为我第一次杀人,虽然她本来就要死了。 我咬破了她的咽喉,她没有叫,也没有挣扎,只是眼睛瞪的老大,呆呆的望着前方。 在断气的一刹那,我忽然看到,她笑了,我不知道是她临死前产生了幻觉,还是她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 我贪婪的吮吸着,她的血很甜。 对于我来说,鲜血是比肉更能让我感觉到满足的食物,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感觉特别饿,也正因为它,让我熬下了接下来的几天。 我掩住了她的伤口,大家都只关心着自己,没人察觉到躺在那里的她已经死了。 送来的食物越来越少,彼此的斗争也越来越激烈,在某天斗争的时候,窗外忽然投入了几枚匕首,其他男孩迅速捡起了匕首,有了武器的他们似乎变得无所畏惧。 一场前所未有的争斗开始了。我躲在墙角,尽量不让他们伤着我。 很久之后,铁门终于打开了,那个送饭的男子站在门口,捂住了鼻子:“有还能走的不,跟我走,有东西吃了,不用再抢了。” 我和另外两个男孩走了出去。 那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大澡堂,洗澡更衣,换上了统一的服饰,又带我们去了一间吃饭,我看到了十来个和我们穿得一样的孩子早已坐在了那里,许多人的脸上有伤口,我想他们大概也经历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 一桌子的菜,令人垂涎欲滴,可是这一次没有争抢,大家相敬如宾,如同受过最好的教养。 然后,我们四人一间,有了干净的床铺,有专门的人教我们简单的认字,而我们主要做的事情,则是学武。 五年,我们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没有人告诉我们我们要做什么,每天只是不停的练武。 然后终于到了那一天,他们又把我们十四个人又关在了一间巨大的笼子里,说,只能活一个,否则,都得死。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为了争抢一块肉而大打出手,不过这一次换做了自己的性命。 不再是孩子般打闹,每个人都拿出了五年所学以死相搏。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 分明曾经为了一块肉几乎打破了对方的头,可是五年的学武,却让他们成了挚友,我看着那两个和我一起走出已然变成少年的男孩,竟然惺惺相惜,不忍下手,心里忽然觉得好笑。 我不再理会其他的对手,挑起剑花直接攻向他们两人,他们见到是我,心有犹疑,出手便慢了半分,只半分,便也败了,我挑破了一人的咽喉,再一拧身,剑锋划过另一人的眉心。 咽喉,眉心……我深深的记得导师说过的那些死穴,一击致命,我不能让人有反击的机会。 人一个个倒下了,大半都是死在我的剑下,看着沾满鲜血的宝剑,看着他们死时狰狞的表情,我竟没有半点愧疚。 终于,只有我一个人站着了,我亦然受了伤,很疼,可是不要紧,所有的伤口很快都会消失,如同这地上的一具具尸体。 然后,我又一次见到了他,那个带我走出洞穴的少年。 五年,他已然脱去了脸上的稚气,愈加的俊秀,他身上的那股傲气,那股欲望已经全然无法察觉,他宛若谪仙,淡然从容,仿若不属于这个充满秽气的世界。 第7章 杀手 “没想到这次胜出的竟是个女孩。”他鼓着掌,笑着向我走来,他的笑那么纯净,那么柔和,好像刚才看到的不是一场厮杀而是一场优雅的比舞。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他的个子算不得高,可是我却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那一年我十二岁,五年的时光,我的身材并没有像其他男孩那样蹭蹭窜高,我依旧是队伍里最矮小的那一个,饭菜的量是足够的,可是我却总觉得腹中空虚,仿佛永远也没吃饱过。 他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雪的丝帕,向我迎来,我的手下下意识的抬起。 不过想起他的身份,举到一半却又放下,任由他一点点擦去我脸上的血污。 “我们似乎见过?” “是的。”我的回答干脆而简练。 他的头微微的侧着,大概是在等我的下文,可是我的话却已经说完了。 片刻的冷场之后,他又问道:“你叫什么?” “云淼。”一个公主的闺名本是不该告诉旁人的,不过这世上的人只知道一个玉清公主,却并不知道她叫做什么。其实我本可胡诌一个名字,可是我不喜欢撒谎。 “云淼,这名字太普通。”他想了一想,眉头儿忽然一挑,依稀间我好像又看到了五年前那个轻狂的少年,他说,“你今后就叫修罗吧。” “传说中美丽而又强大的魔神。”他大约是怕我不理解这名字的含义,又补充了一句。 云淼是母妃为我起的闺名,父皇则昭告天下赐我封号玉清,我并不喜欢这样一个陌生人随便给我起名,即便在他看来这是一个美好的寓意。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我想我那时的眼神一定很不友善。 他看到了我的眼神,他没有发怒,他只微笑着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温柔的说道:“若是不喜欢那便算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便感到一股内力自我肩头涌入,在我经脉里横冲直撞,撞得我生疼,我咬着牙运起内力反抗,却泥牛入海,毫无作为。 他很强,强大到我无法抵御。 我知道,这五年让我变强了,却还是不足以强大到可以做一切。 教官应是瞧出了端倪,赶紧在一边说道:“殷……修罗,还不快谢宫主。” “谢宫主。”我顺着台阶而下,终于低下头。 “喜欢便好。”他把手从我肩头已开,掸了掸身上的衣袍,“你既然已经胜出,便无需在留在此地,从今以后,你便留在我身边,可好?” 没有第二种答案,我只能点头。 他问我姓名,为我改名,却始终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称呼他为宫主,离恨宫宫主。 我和他同上了一辆马车,那马车看着朴素,然而内饰却是典雅华贵,与他的气质如出一撤,而我却一身旧衣,沾满血迹,显得如此卑微。 他单手撑在脸侧,看着窗外,始终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马车奔驰了大半日,终于在一个庄园前停住,一个萦绕在浓雾间,若隐若现的山庄。 他告诉我,这里叫碧落山庄,碧落,乃天外仙境之意。 我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随意走动,不受限制。 他传授我内功心法,那时我才知道高深的武功并埋头苦练便能达到,普通的招式搭配上心法,攻击力瞬间递增。 曾经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我在他眼里是特殊的,可是到后来我才知道,碧落山庄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 每年,他都会选拔几名胜出者,带回山庄,进一步得磨练,让他们成为他的武器,为他谋取利益,为他扫清道路。 于是,我成了一名杀手。 亦如他将我从那洞穴的那一刻便已决定好的命运,我注定以他人的性命为生。 他寄予我厚望,只是没想到,我的第一次任务便失败了。 第8章 任务 那一次的任务是一次集体行动,刺杀某位游街而过的高官。 我穿着黑衣,蒙着面,与其他的人一般无二,我并不是这次任务的主力,只是负责杀了他轿子前的护卫,好让我的同伴能一一击必中轿中的那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游街,带着夸张的面具,身着五彩戏份的戏子们一路载歌载舞的前行,吸引了我的注意。 其实非但游街,这街道,这人群,甚至路边摆摊的小贩都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一切让我新奇。 我看的有些出神,所以等进攻的信号传来的时候,便慢了半刻,以命相搏,只半刻,便会要了性命。 不过我比他们幸运,护卫的剑虽是从胸口刺入,位置却是偏了几分,并未伤及脏腑。 因为我的失误,轿中那人有了防备,作为主力的队友刺了两剑方才要了他的命,我们迅速撤去,回到了离恨宫。 任务并未失败,失败的只是我。 我一身的血衣还未换下,便被宫主传唤了进去。 我本以为他会责骂我,可他却没有什么都没说,他的脸上永远带着笑容,好像不会生气一样。 “听说你受伤了?” “是。” “伤的如何?”他手托起了我的下颚,迫使我仰望着他。 “还好。”我的话永远那么简练,他大约也是习惯了,没有再多问下去。 我有些小小的心虚,其实这一次的伤口很深,除了堂哥在我胸口留下了的那一刀,恐怕这是我有生以来伤得最厉害的一次,专业护卫的出手绝非那些才学了几年的少年们可比的。 因为我身体的特殊,伤口已经结了血痂,不过浸透了血水的衣服却和皮肉粘连在了一起,他看了看我,一把拉开了我的衣襟,带起了一片血痂,刚愈合没多久的伤口又流出了血。 衣襟被扯开,便露出了我整个儿胸部。 训练之时的衣物是统一发放的,并没有亵兜之类女子的用品,我便也习惯如男子那般穿衣。 那时的我尚未发育,自觉和男子也并无多大的区别。 他把我散乱的头发拨到了身后,然后指背在我脸颊划过,沿着颈脖一路向下,落在锁骨上,再往下轻触我伤口的边缘,轻轻滑动…… 他说:“你分心了。” 他点了点我的伤口:“你的资质是近年来最好的,不该受这样的重伤。” 我深深得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是的,我分心了:“不会再这样了。” 他没有马上命我退下,吩咐人准备了热水,为我一点点洗净了伤口。 伤口的血水洗去,便也露出了我从前的那个旧伤。 左胸之下,心脏的位置。 我身上所有的伤口都会很快愈合,不留伤疤,唯有它,五年来还留有淡淡的痕迹,在每个冬夜里,会隐隐作痛。 “你这里还有伤,很重的样子。”他的指尖微凉,轻轻扫过我心口的疤痕,我的心忽然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我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我知道那不是害怕。 “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为我敷上了药粉,包扎了伤口。 除了母妃,大约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如此殷殷关切,让我心里萌生了点什么。 我在想在他心里我究竟是不是特别的。 我是特别的,所以他在我伤口还未痊愈的时候,又为了指派了任务,比上一次更凶险的任务。 依旧没有全身而退,不过受得只是些轻伤,回去交差的时候,他很开心,为我处理着伤口,他说:“比我预料的结果好很多,我还以为你会回不来了。” 心里忽然一凉,我为什么要说凉,其实我的心从来都是冷的吧。 一次次的任务,一次次得受伤,每一次他都会为我细心的处理,他说,他是大夫,这是他该做的。 神医,是他的另一个身份,多么矛盾的身份。 一个杀人一个救人。 第9章  神医 我记得母妃曾经跟我说过一种神奇的花,矛盾至极的花,是不是就像他那样? 那花种一直放在贴身的香囊里。 从我离开皇宫到离恨宫,身子慢慢长大,衣服也换了一件又一件。 可是那个香囊却一直没丢,留在了身边,那大概是我从宫里唯一带出的东西,也是母妃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母妃的女红并不好,只是用现成的绣花绸缎简单缝了个月牙形,然后把一把碎小的东西缝在了里面。 我问她那是什么。因为我从未闻过那样的味道,淡淡的清香中略带了些许苦涩,并不算太好闻。 她说:那是花种。 我又问她那是什么花? 她说:这是一种神奇的花,可以带人走入仙境,却也能带人坠入地狱。 她又说了很多,自宫中那场大乱之后,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一下子说那么多话了,可是说了许多,她却始终没有告诉我花的名字。 我问她,既然那么神奇,为何不种下? 她说:宫中的土地种不出那样的花。 我又问她为何要给我。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我好好收着。 母妃又是这般欲言又止,就如同对于我身体的异常,她从不细说。 五年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会把香囊拿出来,并非睹物思人,只是觉得那有些怪异的香味,让疲惫了一天的我觉得舒服。 可是嗅着那香味,我却总不自觉的想起她,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让我有几分眷恋,大概也只有她了。 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去把它种下,算来也完全是个巧合,可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 因为那花,我和宫主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人生轨迹亦开始改变。 是巧合还是命运,很久的以后,我一直在想母妃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 那是普通的一天,当风儿吹在我脸上的时候,不知道为何我忽然想起了母妃。 自从正式的成为杀手之后,我已经很少想起她,六年的时光,让我对她的诸多情感,都已经消散殆尽,如同那香囊,已经没了什么香味。 可是我还是不自觉的掏出了那香囊,香囊边角的丝线有些破损,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等我发现时已经洒落了不少。 看着那破碎的香囊,我忽然一笑,便随手扔到了一角。 出乎我的意料,那些花种竟然偷偷的生根发芽,待到我察觉,已经结了花苞。绿色花萼紧紧得裹着,露出内里花瓣的一道红缝。 我忽然开始有了期待,想要看一看母妃说的那神奇的花儿到底是何模样。 我素来对凡事看的极淡,所以即便杀人,也无愧疚,可是偏对它忽然有了兴趣。 然而如同旁人说的,期待越大,失望也越大,所以当我看那不起眼的花朵时,心里忽然有种怪怪的滋味。 普通,非常的普通,本该以为七彩的花瓣,本该以为会闪闪发光,却只是寻常的红花,在这种满各种奇花异草的花圃里好不惹眼。 我思量着要不要折去花朵的时候,他却忽然出现在我背后。 我并不感到意外,甚至还觉得他早该来了,因为是我这几天反常的表现,应该早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瞧了瞧那花,便问我:“这花哪里来的?” 我说是我种下的。 然后他又问了我许多,除了母妃的身份,我对他并无任何隐瞒,因为那对我没有任何的好处。 他俯下身,摸了摸花瓣,又嗅了嗅花香,然后说:“花香有异,该是能入药的,既然种下,便留在此地,待我查查资料,看看有何药用。” 他是大夫,自是懂的。 我点了点头,道了声便要退下。 他却忽然叫住了我,朝我一笑:“难道你没发现这花和你后颈上的胎记是一样的吗?” 第10章   胎记 胎记? 我楞了一下,摸了摸后颈,却也记不得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胎记,毕竟那位置,我自己并看不到。 不过他说有那便一定是有的,他为我处理伤口,我的身子早已见过多次。 “大约吧。”我含糊的回了他一声,告辞离去。 我心想着我既然已经见到了开花,也感受了失望,便无需再去看它。 可是第二日我却又鬼使神差的去了那花圃,有些意料,那花儿不见了,只有一地翻动过的泥土。 我想大约是那花儿果真平凡至极,也无法药用,被他铲去了吧。 心里想着,转身要走,他却又出现在了我的身后,这一年我的武功突飞猛进,他却依旧能悄无声息不让我察觉,他说:“你终于来了。” 听他口气似乎是在等我,我心里奇怪,他要见我,为何不找人传唤。 “宫主在找我吗?” 他难掩饰脸上的兴奋,又问我关于那些花儿的问题,对此我真的无可奉告,只是重复了上次说得那些,他应也是知道问不出什么,却换了个问题,问我:“你可记得你家是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愣了一下,答了一句:“不记得了。” 说完这句话,我便低下了头,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不敢正眼看他:“那时候还小,哪里知道是什么地方,只记得家里很大,父亲有几房妻妾,有几个哥哥姐姐。” 我不知道那时我为什么要说后来的几句,我想是我心虚了,人一旦撒谎,便会用许多的解释来掩盖上一个谎言。 那时的我不过七岁,寻常人家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想他大概是信了我的话,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又问我:“你说剩余的花种同那香囊一起扔去了别处,你可还记得是哪里?” 我指了方向,他便带着我一起过去,我刨开了轻掩在上面的泥土,将香囊递给他。 香囊里只剩了一半花种,我随手扔下的时候,花种又撒了不少,不过掉落在泥土里的种子,却没有像另一处一样发芽开花。 他从怀里取出了雪白的丝帕,垫在地上,将香囊里的花种小心的撒了上去,然后包起,塞入了怀里。 蹲在地上的他,眼尖得看见了泥土里零星洒落的花种,然后找了其他侍从,让他们从泥土里把洒落的花种一颗颗的挑了出来,花种很小很小,挑的很累,而他却不容许沾到一点泥土。 其实他大可连着泥土将那花种一起打包,却偏偏选择了那样繁琐的做法。 我说何须如此。 他只说:“这里的土壤没有让它们发芽。所以,是不对的,不需要。” 完美到极致,容不得一点瑕疵。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没有离开,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等到侍从们完成,他又用树枝,拨动了几番泥土,确认没有再遗漏,才带着我离去,而那时天色已近黄昏。 后来,他忽然让我搬去了另一处紧挨着后山的宅院,推开后院的院门,便是大片空地,那时我才知道,她将我不小心种下的花儿移植到了此处,而新洒下的花种也开始慢慢萌芽。 他很是关心那些花儿,每日都会来好几次。所以,我见到他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