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卜星师 世间算卦看相,来源于易经,生死一卜,吉凶祸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叫陈安明,自幼与师父一起生活,未曾上过学,师父自小只教了我一项本事,以三块星石,问世间祸福,卜人事吉凶,师父称我们这个职业为:卜星师。 卜星师一职来源于古老的易经坤卦,然后又结合现代的星座学说,彻底形成了卜星师这一职业。 七月十五日那天,伊哼着山歌,准备驾船出河撒网捕鱼,师父在院子里打草鞋,听了伊的山歌之后,师父抬起头看了看伊道:“刚着雷打,又着火烧,世间此女,实乃苦命之人。” 伊真名叫做罗莹,比我大不了多少,同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幼时曾一起堵塘子洗澡,过家家,骑在老木匠杨成龙的木马上嚷嚷着:“得儿驾”,可是木马从来没跑过。 后来许多的记忆大都湮没在了岁月之中,想努力记起,却无处可寻,罗莹家里条件不太好,初三那年死了母亲,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全指望着罗莹老爹一个人苦苦支撑,也是在那一年,罗莹匆匆嫁给了村里的王成明,很快便有了一儿半女,而我漂泊半生,一事无成。 罗莹命苦,诞下女儿没多久,丈夫王成明就得了绝症与世长辞,留着她拖带着一儿半女,存活于世。 罗莹与我身上情分颇重,师父此时这话,似话中有话,我赶紧拿了三块星石,给罗莹卜了一卦。 卦中福星晦暗,祸星争辉,罗莹此次出河恐怕必会生殃。 我放下手里的活,往门外走去,师父这个时候低着头,哑着嗓音道:“去哪里,人间祸福,生死富贵,皆是命数,早已定就,泄露天机,折损阳寿。” 我顿了顿脚步,然后打开院门,往河边走去。 “罗莹,这么早出船呐。” 我在罗莹船边立住脚步,看着她道,罗莹笑了笑:“今夕不比往日,家里幼子幼女,嗷嗷待哺,耍不得玩嘞。对了安明,遇得哪家妹子,贴心处,你也不要挑选,赶紧成个家吧。” 我点了点头,应了她的话,同时看着她道:“罗莹,今日天色不明,不如歇息一日,明日再出船。” 罗莹道:“此时河面虽有大雾,然日头上来,自然云收雾霁,我赶早一些,午后收网能卖个好价钱。” 我见劝不得她住,只好往兜里摸了一枚铜钱递给她道:“这个送你。” 罗莹下河之后,我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来劲儿,干脆直接回屋,蒙着被子睡了一个大觉,直至中午时分,方才被一阵嘈杂拥闹之音吵醒,我心里一直担心着罗莹,一骨碌爬起来,院子外面,十一二个乡邻相互吆喝着:“王家媳妇翻船了!” 王家媳妇不就是罗莹吗,我鞋都没穿就跑出院子,挡住走在前头的李婶问道:“李婶,罗莹怎么样。” 李婶白了我一眼道:“张老根刚从晒龙滩回来,说是王家媳妇儿船翻在了晒龙滩,人挂在晒龙滩烂铁桥的桥架上,下不来了,村里人都急着去晒龙滩救人呢。” 我跟着众相邻就往晒龙滩跑,死在晒龙滩的村里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心中慌得不行,就怕罗莹也跟着这样去了。 到晒龙滩时,众乡邻齐声下河救人,我自第一个下河,罗莹此时浑身衣衫已被刮扯得褴褛不堪,身上多有伤痕,人尚还有一丝气息,但早已昏迷过去。 我想若不是家里那两个孩子支撑着她,她这一丝气息恐怕早已没有了。 众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拉船的拉船,救人的救人,好半天方才将罗莹从铁架之上解下来,我光着脚板,背着罗莹就往村卫生室里跑,也不管脚下是石头还是刀子。 当时心里着实害怕,就怕这背上的人,突然间的没有了气息,好在将罗莹送进卫生室之后,卫生室的熊医生第一时间展开了救人工作,一个多小时之后,罗莹气息渐平,逐渐醒了过来。我也松了一口气。 “你要不要处理一下” 熊医生打理好罗莹的事情,给罗莹挂上输液瓶之后,问我道,我有些懵缺的问道:“处理什么?” 熊医生指了指地板道:“你脚底板也怕是血肉模糊了嘛,我这刚拖过地板上,全是你的血脚印。” 经他这么一提,我方才有所觉,脚底板上一阵阵疼痛,直穿心窝子。 “疼!疼!” 卫生室里我一阵阵的嚷嚷道,熊医生打趣我道:“你可真是舍生忘死,是不是想要救人英雄这个称号想疯了?脚底板上二十八快碎玻璃,细沙石子无数…” 三日之后,我和师父在院子里打草鞋。罗莹提了两个红坛子来。 “这是自家酿的高粱酒,你和赵师傅爱喝,那日真是谢你了。” 我将罗莹让进院中,罗莹在院中稍坐了一会儿之后,推说不放心家里孩子,回去了,罗莹回去没多久,师父却突然阴着声音道:“那日晒龙滩,罗莹命中本是死劫,你却以一枚红心铜钱,救得她命还阳。你道行低微,尚还没有达到逆天改命的境界,却要强行行此恶事,现在她还阳在世,实乃借了你五年阳寿续命,你命中寿元,以减五年矣。” 我听着师父之言,心中百感不已,以五年寿元,换得罗莹还阳,我心里其实却有些小喜,罗莹身上情分,与我最重,虽无夫妻之缘,但此生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平安无恙。 “你此时还不知道事情轻重,消减五年寿元,救那王家媳妇,那枚红心铜钱便是劫数,以命抵命,换命之时,那地府判官的簿子上,已经记下了你的名字,今夜三更,鬼差临门,勾了你得魂魄去,你这一世恐是回不来了。” 师父继续说道,我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我扑的一声跪倒在地,求着师父道:“师父,您一定要救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我还要娶妻生子,养儿育女,为您老人家养老送终。” 师父搁下手里打好的草鞋,翁着声音道:“之前我又不是没有提醒过你,你偏要去,如今这劫数乃是你自己造作摊上,与我何干?” 我哭求道:“师父,怎么会不相干,你我情同父子,我们是一家人,我若死了,谁来照顾你老人家…” 师父冷笑一声走进了屋中,我听得他说道:“你不听我言,自己惹下此间祸端,在劫难逃,等着死吧。” 师父虽然说得绝情,但是我料想他一定不会不管顾我的,果不其然,师父回到屋子里没多久,戴着斗笠,背着他的帆布包走了出来,看来他是要出门。 “师父,您这是?” 我看着师父道,师父看了我一眼道:“去邻村王老五家买个大公鸡,我老头子想吃鸡肉了。” 一听“大公鸡”这三个字,我就知道师父这是决定救我了,我立马爬起来,进屋拿上香烛火纸,掩上门扉之后,往邻村王老五家走去,每过一个十字路口,师傅就让我三张纸钱九柱香,跪拜一下,师父说,这叫做买阴路,世间那个猫儿不偷腥,那个人心不爱财?阴间也不列外,得打理好了,鬼差来时,方才好应付。 在王老五家买了一个大公鸡,这是童子鸡,师父说晚上有大用,之后师父又让我去罗莹家中讨回我送给她的那枚红心铜钱。这却让我有些为难了,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意思去给别人要回来? 院子里,罗莹在织网,两个娃儿在她旁边打闹着,见我进来急忙招呼着我坐,我心中有事,因此不敢久坐,只好有些聂嘘着说道:“能不能把我那天送你的那枚红心铜钱还给我?” 罗莹愣了一下,去脖子上将这枚铜钱取下递到我手中,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你还是跟小时候一个样,送我的东西都会给我要回去。” 第2章 一枚铜钱五年寿 这枚红心铜钱,罗莹已用红头绳细心穿好,挂在脖子上,她这短短一句话,却是说得彼此心中五味杂陈,小时候?倘使当初我们走到了一起,我们二人的命数,会不会都不像现在这么的苦? 不敢顾及太多,我和罗莹招呼道:“那个,我家里还有些事情,就不续叨了。” 罗莹没有说话,也没有留我,我只有自己起身离开,想来罗莹还是有些恨我的,其实我也有些恨自己,那几年自己都是怎么了? 回到家中,师父已经将大公鸡鸡冠斩破,将血滴在凳子上的酒碗之中,并按着鬼契之上的词,不停的念叨着。 “将铜钱放在碗里,去神龛之上拿三张火纸烧了。” 师父又叮嘱道,我依言去神龛之上取下火纸,在碗边烧了,师父此时却突然睁开他那浑浊的老眼,惊呼道:“坏了,这红头绳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后怕的说道:“罗莹穿了红线,因为事情实在急迫,我没有将它解下。” 师父怒目圆睁,气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他将大公鸡掷于地上,叹恨不已的道:“孽缘,孽缘呐!” “师父?这怎么了?” 我有些不解,一根红头绳怎么就让师父失控到这种程度? “你把这碗鸡血酒端到后屋那棺材上去!洒在上面,要快一点,天色将晚,若是在晚一些,恐怕就来不及了!快点!” 师父着急的说道,我心中此时越发的后怕起来,后屋那棺材,不是师父给自己准备的后事吗?现在就泼血烧纸的,岂不是咒他早死? 但是看此时师父的样子,我不敢反驳,急忙将这碗鸡血端进后屋之中,按照师父的指示,将它们尽数泼洒在棺材之上,黑漆的棺材赤目的鲜血,格外的引人注目。 师父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一个火盆,急忙端到棺材底下,将许多火纸倾倒在盆中,一发点燃了,火星四散夹杂着烟纸不断的在火盆子里盘旋,接着他又点了七星灯,在门口安放了一个纸人之后,他掀开了棺材盖子对我道:“躺进去。” 我有些害怕,迟迟没有动作,这一辈子我生是经历过了,可这躺棺材的死还是头一遭!心里慌得很! 师父一把推在我的后背上,将我推入棺材之中,嘴里说道:“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我本想用童子鸡救你性命,怎奈那枚红心铜钱栓了红头绳,已经用不得了现在我只能假装你死了,门口那个纸人暂代了你的魂魄,待会儿无论听见什么,你都不准说话。” 师父说着的同时,一把将棺材盖子合上,哀哀连连的哭了起来:“我的徒儿啊,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啊!” 午夜时分,我听得外面大风劲吹,“砰”的一声乍响,后屋大门直接被吹了开来,接着一阵莎…莎的脚步声响,有人从后屋那边缓缓走来。 这人脚步拖得非常缓慢,上一步迈出五分钟左右之后,下一步方才迈出,这种诡异的脚步声,就像是灵魂的丧钟一般,每一步都敲击在我的心里,渗得我胆颤心惊。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深夜之中,有非常沙哑空灵的声音在呼喊着我的名字“安明,安明,安明!” 我卷缩在棺材之中,整个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在之后,我又听见有人鞭打纸人的声音,这一夜一直熬到深夜里的声音渐歇,天空逐渐破晓,我方才将棺材盖子掀了一个小口,透了一口气。 “嗯?怎么回事?” 这一掀不要紧,松了一口气之后,我方才回过神来,这棺材盖子竟然已经上了棺钉,我刚刚这一推,只推了拇指大小一样的缝?也就是说,此时棺材之上,三个角都上了棺钉,只有这一个角没有钉了?师父这是什么意思?他又去哪儿了,昨夜后半夜之时,也没见他,我以为他累了回去休息去了。 我在棺材之中呆了一夜一日,饿得头昏眼花,也不见师父来救我,难道是师父忘记了我还在这棺材之中,或许他突然之间得了老年痴呆症?这简直不可能! 直至第二日终午,浑浑噩噩之中,我方才听到门外有个尖细的嗓音在说话:“赵鸡儿,你真是阴险小人,一点儿也不厚道,今翻这长生血,我得不到一半,我就将你当年的事情告发!” 这尖细的嗓音我识得,是村东头旧塔上的王巫婆,王巫婆一生无儿无女,又无什么家什,只得借居在村东头废弃的旧塔里,他说话尖细,杵着蛇杖走路的时候,就像是一只弯着腰的大黑乌鸦,小时我们这些孩子,都非常的怕她,看见她总是躲得远远的。她却总是从篮子里摸出个红苹果或者其他果子递哄我们,胆子大的二虎会跑过去拿来吃了。 只不过二虎七岁那年,无端夭折了,尸体丢在乱葬岗之后,没多久就不见了,有人谣传,是被野狗吃了。 “老巫婆,当年的事情,你也参与了一半,抖露出来咱两都得死。” 我师傅急忙说道,我听他们二人说得疑惑不解又心惊胆颤,急忙在他们的脚步声迈入后屋之前掩上了棺材,闭上了眼,假装死了。 很快王巫婆和师父一起走到了后屋门口,这时王巫婆指着那纸人道:“赵鸡儿,你设这纸人瞒天过海,偷换了安明的魂魄,从阎王手里抢人,实乃技高人胆大哈。” 师父笑了笑回答道:“我这还不是为了得那长生血,当年为了这长生血,我可是下了血本呢,老巫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咱们这就把这长生血放喝了吧,也好助你我二人突破瓶颈,功力再度上升一个大台阶。” 我不知道师父话语里的长生血到底是什么东西?当年的事情又是什么事情?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一般,笼罩在我们得心头 “赵鸡儿,你确定安明还是元阳童子?一缕元阳未破?再说了,你与他师徒二十几年,你就没有一点师徒情分?” 王巫婆尖细着嗓音对师父说道,师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道:“说那么多干嘛,我养他就是为了喝他的血,至于元阳之事,你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去,前几年他给我提出来去罗莹家里提亲,我就不允,将他支到外地做了几单生意,这小子就是个愣头青,罗莹已经是王家媳妇了还惦记着,活该就是个元阳童子。” 我在棺中听得惊骇不已,又痛心疾首,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向老实打草鞋的师父,会是这样一个人,而且更让人寒心的是他那句“我养他就是为了喝他的血!”我和罗莹错过了一生,原来不怪时光无情,是他在作祟!这还是我映像之中打草鞋为生,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的师父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的陌生可怕? “老东西,我看你是养儿生情,不然这些年,你为何会把卜星术传给了他。” 王巫婆尖细着嗓子说道,师父明显有些烦躁,哑着声音道:“你到底要不要这长生血,不要我要了。” 师父说着,再不废话,直接敲开了棺材,我闭着眼睛装死,没过几分钟,我就试着一把冰冷的匕首划破了我的手臂,顺着手臂一直往下拉,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达腕脉之处。 “大慈大悲雷神普化天尊,九天荡魔祖师,求求您们救小子脱难,小子若拖得此难,日后定然香火长供,绝不食言。” 我知道此时我饿得皮包骨头,浑身无力,跳出去肯定打不赢他们,二来今日师父的话语里,信息量实在太大,我一时之间,尚且还消化不过来。甚至想着,师父自幼将我养大,他若是要了我这条烂命,就要了去吧。也算是还了他这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罢了。 “赵师傅,赵师傅!” 可就在此时,院子之中,突然传来罗莹的呼喊声,师父手中的匕首猛烈的顿了一下,终于他舔了舔刀口上的血,骂道:“这丫头真是烦人得很,数次坏我大事,你且在这里看着这里,我去看看这丫头,莫奈何就结果了她。” 师父将手中的匕首一下扔还给王巫婆之后走了出去,此时我心中又担心起罗莹来,不消一时的院子里面传来罗莹的声音道:“赵师傅,安明在家否,今日我请乡民帮我修船,顺便在我家里吃晚饭,以谢当日相救之恩,若安明在家的话,也请你们过去吃晚饭啊。” 师父道:“安明出去办事情去了,今晚不回来了,明日里你下船,我叫天明来帮你!” 罗莹道:“那赵师傅你来吧,大家都在,图个热闹。” 师父点头应着,院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我现在心焦罗莹,怕他果真着了师父的手,于是我双目一睁,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却提前抵在了我的喉咙上。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还没死,你骗得了赵鸡儿那个老糊涂蛋,却骗不了我,现在你得跟婆婆我走,否则这把削金断玉的匕首不听话,往前面这样一扎,大家就真的得喝血了。” 王巫婆尖细着嗓音说道,此时听着院子里的话快接近了尾声,王巫婆一双滚豆儿似眼睛里蓦然射出两道凶光,伸出鸡爪一样的手往棺材里这么一抓,她不知施了何种妖法,提我就像是提一个鸡儿一般,将我一下甩在肩上,夺后门而出,借着荒草小路的掩映,直往村东头她的旧塔里行去。 旧塔在村东头的山上,巨大的塔影,就像是一座黑暗的城堡一般,阴冷诡秘,而又可怕,这里充斥着黑暗和无尽的未知。 旧塔里面是一所所阴冷的小屋,在王巫婆的屋子里,我看到了许多孩子的人皮,有小时候的赵灵儿,狗蛋儿的……还有…还有夭折了的二虎的人皮!二虎的人皮直接连着头部一起寡下来,挂在屋子里的墙上。 看到这些小时候或是失踪,或是夭折了的玩伴,一瞬间冷汗不自禁的从南门心里流淌了下来,我在想,这次我会不会步了他们的后尘。 第3章 给东岳大帝算了一卦 “老巫婆!你该遭雷劈火烧,你将我徒儿掠到旧塔里作甚,快快放了我徒儿,否则我就让村民一把火烧了你这鬼窟。” 没过多久,山下传来了师父的喝骂声,王巫婆却是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赵鸡儿,你就去喊吧,有那个胆儿你就尽管去喊来,当年陈家村一百二十七口人命,足以让你死得挫骨扬灰!” 我一听“陈家村”这三个字,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陈家村,师父说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二十多年前,他去陈家村办事,巧遇陈家村失了大火,那场大火焚天煮海,刚好他借宿于我家,将尚在襁褓的我从大火之中抱出,整个陈家村只我一人逃出火海,二十多年过去了,陈家村当年冤死于大火之人不甘轮回,日夜啼哭,是以陈家村成了名副其实的鬼村。再无人进住。 怎么到了王巫婆这里,事情却变成了完全不相同的另一个版本? “小子?别指望着赵鸡儿能够救你,他要是真救你,二十多年前就不会一炬焚了陈家村,也不会杀了你父母亲和兄弟姊妹!” 王巫婆尖细着嗓音对我说道,我转了转眼珠,对他道:“王婆婆,咱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一听做交易,王巫婆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她桀桀怪笑了一声,尖细着嗓音道:“你现在是瓮中之鳖,甑中之肉,我倒是想知道你拿什么和我做交易,你不妨说说,若是婆婆感兴趣,说不定还会放了你。” 我赶紧道:“我哪里想着出去,只是婆婆,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我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陈家村一事原委,作为报答,小子愿意将这二十多年来所学卜星术,尽数相授于婆婆,婆婆和我师父斗了那么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不殆,婆婆习了这卜星术,肯定就能打赢我师父了。” 王巫婆一听此言,面色一喜,随即就被她给掩藏了下去,她将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近道我身前,看着我道:“小子,此话当真?” 我一本正经的道:“好男儿说话,吐颗唾沫都是钉,婆婆只要告诉我当年之事,我便倾囊而授。” 王巫婆走了两步,仿佛是在努力记起当年之事,仿佛又是理理思绪该怎么告诉我,末了她尖细着嗓音道:“此事告诉你,于我也无妨,二十多年前,赵鸡儿修行遇到了瓶颈,需要找到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男童养到二十一岁,待元阳成熟之后,取血饮之,方可突破。 他历经四海,终于在百里之外的陈家村找到了你,那日他以游方甲士的身份借宿于你家中,本想趁深夜之时将你偷走,却不曾想惊动了你父母,你父母与他相拼,她恼羞成怒,怒下杀手,将你一家尽数杀绝,因动作太大,惊扰了隔壁店中喂马的伙计,村民是以全都喊杀起来,赵鸡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祭出招魂符,召唤出两个鬼童,四处放起火来,陈家村因此一夜焦土。 那日我正好路过陈家村,在街道门口遇到他,我已算出他此行目的,于是要他将“长生血”送我一半,我便不会坏他的事,好了小子,当年之事,我俱以奉告,现在你是否也该遵照诺言,将卜星术授予我这老婆子了。” 我听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怒视着她道:“老巫婆要我卜星术是吧?休想,当年我师傅焚村乃是罪恶,你这老巫婆以利相挟,冷眼旁观又何尝不是罪过,你们都该死,该死!” 王巫婆目光突地变得凶狠起来,声音又尖细了几分,道:“你这臭小子竟然敢耍老娘,待会儿老娘烧开了水,将你剥皮抽筋,煎炒油炸,蒸煮黄焖,蘸着香料吃,看见那些墙上的人皮了吗?你很快就会跟他们一样了。” 说着他直接走出里屋,去了伙房,没多一会儿,我果真听到了拉风箱的声音,此时的我陷入大起大悲之中,精神恍惚,加上饥饿到了极点,竟然忘记了逃跑,甚至脑海中竟然飘过自己的肉好不好吃的想法。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王巫婆已经熬了香汤,闻着真的很想喝一碗,此时清冷的月光从高塔之上倾斜下来,跳跃在屋中我眼前的地板之上,拉起一道惨白的明光。 “吃肉肉,吃肉肉。” 这时王巫婆去而复返,拿了一个大碗,和一把剔骨割肉刀,走了进来,将碗端到我胸口底下,抬起刀子,一刀子就砸向了我的心窝。 “哐啷!” 就在我闭上眼睛等死之时,伙房里却传来一声哐啷的声响,好似大铁锅打翻了的声音。 “小宝别闹!打翻了铁锅,你我就没有肉肉吃了。” 王巫婆说着放下刀子和碗,走回了伙房,这时,黑暗之中却突兀的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只有我的膝盖这么高,他全身透明,犹如一张白色锡纸一般,仿佛一摸就破。 “二虎!” 我一惊,看着这膝盖一般高的人影,这不是已经夭折了近二十几年的二虎吗? 二虎朝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打开门,招了招手,让我跟着他走。 我跟在二虎的身后,往幽暗的旧塔内部走去,过了幽暗的房子之后,是一条极窄阴冷的巷道,刚到这里,背后就响起了王巫婆尖细的咒骂声:“天杀的,竟然让他给跑了!小宝随我追。” 二虎将我送到这里之后,对我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这条巷子尽头,有一道滑梯,顺着滑梯一直划到底,有个山洞,过了山洞有座庙,庙前之人会救你,我会帮你拖着王巫婆和她的大蛇。快走。” 我刚要拜谢二虎相救之恩,却觉得脊背上被人狠狠的推了一把,挑头看时,我已在巷道之中,二虎早已不知去向。 我急忙按照二虎的话,疯了命的往巷子尽头跑,快至巷子尽头之时,在巷道中间,堵着一个千年上下的梧桐树,梧桐树上一个硕大的乌鸦窝里,几十只乌鸦在争食着一块腐肉,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人脑克。 我吓得冷汗夹背,不敢惊扰了这群乌鸦,看着旁边有一个深坑,于是直接就往那个深坑里跳了下去,这一跳倒好,直接跳到了一个山洞之中,砸得我浑身腰酸背痛,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这山洞之中有一座祭坛,刚刚我就是落在了这祭坛之上。 此时的我却不敢研究这祭坛,急忙爬起身来,按照二虎说的就往外跑,果然没多久,出了山洞,行不过三五里地,看到了一座“山王庙”,庙门前坐了一个头戴斗笠,一身麻衣布鞋的汉子,见我行来,他急忙拦住我道:“小伙,可曾带得些酒水食粮,在下出门在外,不巧到这里时吃光了食粮,这前五村落,后无店铺的,实在饥饿得紧。” 他不提饥饿还不要紧,一提饥饿我就来气上火,竟然跟我一个已经饿了两天两夜正在亡命的人讨要口粮!到底是我瞎还是他瞎? 我刚要日气他几句,忽然记起二虎的话来“庙门前的人会救你!”难道面前之人就是我的救星? 我按下性子,停下脚步看着他道:“我已两日多未进水米,实在抱歉救不得你饥饿。” 他缓缓摘下斗笠,看着我道:“那你有什么本事,或可让我瞧瞧,说不定看到精彩处,我一高兴就忘了饥饿!” 我看着此人略微有些面熟,只是一时之间竟然记不起来了。 “快追,小宝?他就在前面,追到他咱们就有肉吃了?” 此时已经再次听到了王巫婆和她的大蛇的声音,我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心底也有些打鼓,到底二虎说的是不是他?就算是他,他能打赢王巫婆和她的大蛇吗?索性赌一把了。 于是我看着他道:“小子会些卜星之术,可用三枚星石,卜测旦夕祸福,人事吉凶。” 这男人点点头道:“那你就取星石,替我卜上一卦,问我前途急凶!” 我急忙取出随身星石,给他卜了一卦,他道:“卦中签词显示如何,是福是祸,还是祸福相依?” 我看着卦象解释道:“卦象词曰:五岳之尊,紫气腾腾,异尽一舟,取去前行。它的意思是说…” “行了,我已知卦中之意,你不用解释,后面庙中,可以藏身,你且进去,暂避一时吧?” 我刚要解签,他摆手制止道,我三步跨入山王庙之中,抬起头一看供奉神像,不由得大吃一惊,刚刚让我算卦这男人,竟是神庙中所供神像泰山东岳大帝像! “得罪!” 我拜了拜神像,快速藏到了神像背后,王巫婆带着她的大蛇很快追到庙门前,此时大蛇却在庙门前止住了身子,探着信子往庙门之中嗅,王巫婆拍了拍大蛇头道:“小宝,你说他在这庙里,行咱们进去看看。” 我在神像背后坐立难安,如今听到王巫婆此话,预感要凉,可就在王巫婆和大蛇刚刚进入庙门之时,东岳大帝金身神像忽然光华大展,金光威严,一道洪钟一般的声音响起:“尔个扁鳞畜生,诞血吃肉,污秽不堪,和这黑乌鸦转生的老妪,谋害生灵,如今又要在本大帝面前害人不曾,凭二等也进得本帝庙门,再不滚出,将尔打得魂飞魄散!” 东岳大帝显圣,直把王巫婆和她的大蛇骇得魂不附体,撒丫子往外面跑,那大蛇身体笨重,慢了些,被大帝金身之中的两道金光打在尾巴之上,直接断了半截尾巴…… 第4章 归寻 只过几分钟,王巫婆乌鸦般的哭嚎逐渐远去,大帝神像上的金光也慢慢减弱,直至消失。寺庙恢复了寂静,若不是大蛇被斩下的血肉所发出的恶臭,就仿佛方才一切并未发生。 我紧绷的心也慢慢松弛,随着金光的彻底黯淡,因为奔逃求生而被忽略的身体的疲倦劳累一齐涌上来,使得我昏昏欲睡。 不过这时,肩膀似乎被一只手拍了拍,虽说是轻拍,但是这一瞬间若有一股暖流从这只手上传递到我的身体,然后融入四肢百骸,自身的疲倦与困意也随之被清除至无影无踪,大脑亦清晰明朗起来。 回头一看,正是方才在庙门口讨食物的汉子,也是显圣于此地,驱走王巫婆和大蛇的东岳大帝。 然而麻布蓑衣已然代替以金冠银履,明皇帝袍,即使我靠在神像之后,而他站立在神像之下,虽身上无金光环绕,却自然地透露出帝皇威严。 我急忙跳下神像,跪拜道:"今日大帝亲自显圣,救我于危难,它日定当整修庙宇,香火敬供!” 帝君右手凌空上托,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扶起。 只见帝君微笑说:”今日吾只是借此神像化出分身,依凭香火之力短暂凝聚于此,所施神通,也仅限于此庙宇近处,妖巫重伤,却侥幸逃脱一命,他日定会寻仇,慎行。你如今是半死之身,借助术法瞒天过海,有违天道,应趁吾分身仍存,度入阴府,转生轮回,避免后患,是此以尽吾掌管生死之责。” 说罢,将手中令牌递出。 大帝看来,我本阳寿已尽,师傅为了得到我的长生血,用尽办法,却被我逃脱。 但是我虽然没有被勾走魂魄,其实已经被天道定义为死人,今后苟且于世,还要躲避师傅和巫婆的追杀,不如直入地府,也避免天谴降临,魂飞魄散。 帝君是掌管生死之神,自然懂得其中因果。 我若是接了令牌,便会直入地府,而因这个牌,我肯定能托生于一处富有之家,享受安乐。 如果我没有要做之事,毫无牵挂,可能真的会去接这一令牌。 可是陈家村的大火,127条性命,还有我的所有家人的死亡的真相,还有罗莹,罗莹的安危!在世之人,离世之人如果我就此离开,一切都不得解决,无从知晓。 还有打着草鞋,把什么最好的都给我的师傅,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即使或许知晓原因,我还是想当面质问。二十多年,就如王巫婆所说,真的没有一点感情吗。 “抱歉,帝君,愧拒您的好意,只是我还有未了之事,即使危难重重,我还是想留在人世。” 我向帝君拱手,低头。 而帝君好像早已得知我的选择一般,收回手,缓缓摇头,长叹口气:你身不在六道,日后如何,占卜已无法测,已无天命,祸福不定,好自为之。 说罢,向后隐去。这里,便变回了一座无人问津的寺庙。 已无天命,祸福无定。 而我要做的事,要走的路,已然明了。 幸亏大帝,我身上的伤势已完全恢复,精气神也都处在最佳。 出了庙门,发现是在村子不远处的后山上,向村子那头望去还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 地上还有大蛇被斩下的血肉,黑色的血仍然发出浓重的腥臭,腐蚀着周围的草木,显得特别恶心。 但是在这一摊血之中有一个反着银光的东西,凑近一看,正是巫婆之前用来抵着我脖子的匕首,削铁如泥,对现在的我来说是难得的防身之物,我小心翼翼地捡起,用布条包上,别在我的腰间。 陈家村,罗莹,师傅,三个对象,三件事。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 师傅本说是要去结果罗莹,但是我被王婆带走,而今又逃了出来,罗莹只是个普通人,师傅现在应该只在意怎么抓到我,那么罗莹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但是师傅如果真的做得出屠尽一村人的事,那么日后自然有可能会以罗莹要挟我,所以现在最好不要去见罗莹。 为了长生血,师傅自然会找我,所以我现在的目的地,便是去陈家村,探寻真相。 但是在此之前我不得不回一趟家,如果以我现在的能力,即使是遇上师傅也没有胜算,更何况加一个王巫婆。 而师傅给我的占星要诀,此时被我藏在家里的地窖里面,幸亏我没有告诉师傅,否则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对付。 如今天未亮,正是回去的好时机,我忍痛咬破自己的舌尖,拿出一个纸人,把血滴在上面,默念口诀。难免我会有头发落在师傅那里,只能通过这个方法来扰乱以下寻人的术法。 时间不长,这纸人只能代替我两个时辰的踪迹,若是时间一过或者纸人被找到,我就无法继续呆在村里,暴露行踪。 我熟练地从小路摸索进村,看月亮位置,大概是子夜,方才的灯火已经熄灭,周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昏暗。但是这里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就算闭着眼也能摸索到回家的路。 ……回家,和师傅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心中百感交集,就连路边的一块石头我都能记得住的路,见到我并没有狂吠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摇尾巴的黄狗,睡得正香的猪圈的猪。 我没有父母,师傅便是我的父亲,没有亲人,但是总是有做好了菜,看到我就盛一些给我的张婶,总是给我多塞几包糖的刘爷爷,还有……有余钱舍不得给自己添置一点衣服,而是拿给我买麦芽糖师傅。 二十年的过往碎片,记住的或者淡忘的场景,不知怎么就像走马灯一样和眼前漆黑的村子重叠,分散,然后模糊。 我偷偷摸摸回到了我的家,至少是被我当作家,被我当作家人的师傅住的地方。我本来以为我会在这里呆一辈子,娶妻生子,找到师傅衣钵的传承,然后过世,慢慢忘记陈家村。 只是一日不到一切便天翻地覆。 我抹了把眼睛,潜入地窖,准备拿走那本师傅以为我随身携带的书。 地窖的梯子很长,很难爬,以至于我到底,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时,看到了点着的小油灯和坐在油灯旁,面对着我的师傅。 第5章 迷雾 我当即愣在原地,师傅一直在这里干什么,他知道我会来?右手迅速握住藏在腰间的匕首,心想万一发生什么也许可以靠这个绝地反击。 不多几秒之后,我好像明白了,师傅正处于一种不知道什么但是应该是沉睡的状态……双眼空洞,瞳孔涣散,身体僵直却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以前每晚入夜,师傅都会独自一人回房间睡觉,且大门紧闭,不许我入内,我一直以为师傅喜欢独处,但现在一想,应该是因为什么原因每晚不得不进入这种状态,而那个房间应该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原来师傅也一直在防备我什么啊,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心寒。不过既然已经冒这个险,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小心翼翼地脱下鞋子,往脚底抹了把灰,踮着脚轻轻走到草垛,书就被我放置在这下面,一直以来师傅也没有发现。 师傅叮嘱我,这本书一定要随身携带,虽然体积不大,但是加上占星石就太过笨重,我也不是随时随地用得上上面晦涩难懂的知识,就偷了懒,藏在这里。 脑海不经意闪过“要是听师傅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啊”的念头,随即又在心里苦笑,现在的麻烦不就是来源于师傅吗,想要杀死我的师傅。 可是我在棺材里闷一天一夜也不见得会死,为什么师傅对此这么有自信?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拿走了书,确认自己没有留下脚印,蹑手蹑脚爬梯子离开了。 离开家门,便长舒了一口气,月已快落,以前的这个时候,我应该睡得正香,二十年间竟从没看过村子此时的景致。 果然对于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无法保持持续的紧张啊,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我相伴已久,平日里的安然共存,让我在潜意识里已经默认,呆在这里的我是开心的,安宁的,幸福……的。 循着原路,回到了庙门口,把并没有产生任何作用的纸人烧毁,顾不得休息,我开始在《占星要诀》上寻找可以用得上的东西。 想以前,我总顾着玩,都是师傅逼着我学,现在又为了生存主动阅读,唉,要是当时能听师傅的话就好了。 又自然而然想到了师傅,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把养我二十余年的师傅和那个想杀我喝血的师傅联系在一起。 也许,等到事情全部结束之后,我会回到这个村庄,在以前的家里,继续生活吧,守着罗莹,说不定,她会同意让我陪着她——照顾孩子呢,哈哈。 我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发现,太阳已经逐渐升起。 书上有许多我还没有接触过的极其复杂的术法,我照着回忆,凝神闭眼,念起了对我有用的匿迹诀。 占星要决不仅是包含了知晓过去未来之事的算命,其中也有许多应用性的术法,大致分为三种,阵,咒,诀。 三者威力依次减弱,但是发动的要求越来越少,难度也越低,匿迹诀就属于最为简单的一类,其作用也只是不会被感受到气息,这样其他施术者也无法使用术来判定自己的位置。 难怪师傅以前说,寻人之术一般只用于寻普通人。不过现在,我已经不用担心很快被师傅或者王巫婆找到。 接下来的目的地,便是陈家村。 自从被东岳大帝拍那一次之后,我的精力恢复比之前快许多,打点了身上为数不多的行李,我便动身前往陈家村。在帮师傅一起做事的这段时间,我不止一次经过陈家村,只是每次都不会停留太久。 一是我对那个地方从未有印象,二来,那也是远近闻名的鬼村,师傅告诫我不要靠近,以免不甘心的冤魂带走我这个唯一的幸存者。 而如今我已经是个已死之人,又何必惧怕呢,我甚至有点好奇,那些鬼魂打算以什么样的方式带走我,又可以带我去哪里。 路上,我遇见了从隔壁村卖鸡回来的牛叔,正准备上前招呼,不料他看见我就像看见了鬼一样,扔下空担子,趔趔趄趄,撒腿就跑。 我意识到不对,赶紧追了上去,谁知他越跑越拼命,就像我是催命的阎王。 阎王? 我“失踪”后,师傅会怎么对外告知,才能在大家相信的情况下能得知我的行踪,却又不使我发觉。 大约是邪灵附体,见之则避之类的言辞。想到这里,我慢慢停下来脚步,假装体力不支的样子,任由牛叔跑去。 继续追对我没有好处,师傅在村子里帮大家看风水驱除邪崇,而我只是个不认真学习术的贪玩徒弟。 相比起来,村名们都更加相信师傅,即使我好说歹说让牛叔相信,对我还是没太大好处。 我时间并不多,虽说用了匿迹诀,可我四方皆敌,当下的最佳选择就是尽快赶往陈家村。还好这条路出处多,不至于暴露我的目的地。 不觉已开始入夜,我吃完身上最后一点干粮,就着微光继续学习以前被遗漏的术法。 要诀中,最为强大的阵,需要天时地利,以及各种繁琐复杂的准备工作,稍有不慎便会全局皆崩,但是其效果亦及其明显。 我师父为我摆的假死之阵可谓逆天改命,却只是中等难度,若是我可以布成较为高等之阵型,引其不经意进入,同时反制师傅和巫婆也不是没可能。 我的计划便是于陈家村中布阵,师父迟早会猜想我会避于那处,再不行我可待时机合适之时取消自身的匿迹诀,再伪装成无意身受重伤,是时定会乘机赶来取我性命。 日落,月升,我合上书本,打算明日补充食粮,正要入睡,却发觉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两道幽光忽闪,正是巫婆旁大蛇的眼睛。 难道是被刀上残留的血液吸引? 我双手掐诀,掏出几张纸向前丢出,纸一落地,便燃烧起来,释放出强光。这只是普通的照明诀,对于不需要视力的蛇来说,黑暗是它的领地,发生冲突对我没好处,因此我也顾不得暴露。 然而火光映照出的,却是一个五六岁少女的身形,正躲在草丛观望。 第6章 蛇魄 我不由惊讶,虽是个小女孩,眼睛却如蛇一般,幽幽的竖瞳散发出的绿光好似要盖过地上的火光。她原本正在草丛中向周围探头探脑地观望,火光一亮,便被惊了一下,然后抬头望见我,竟然露出高兴的神色,站起身子,开始往这里跑来。 若不是她的眼睛和前日里追杀我的大蛇同样骇人,我可能真的会以为她是一个因为贪玩在夜里迷路的小女孩。 我不由把腰间的匕首掏出,横在胸前,鼓足了气,喝道:“停下,否则别怪我不……” 虽然我没有打赢那条蛇的把握,但是从气势上说不定能吓住对方,实在不行,就算死,也死的漂亮。 然而我话还未说完,就被她接下来的呼喊打断:“阿明,是我啊!” 这声音,语气和神情,我怔了怔,在仔细看,如果不是绿色的瞳孔,她不就是我儿时失踪的一个玩伴,妮子!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 看到她还和我有一定的距离,我缓步后退,同时左手快速掐诀,右手摸出一块占星石,往眼睛上一抹,顿时,占星石光芒微闪,我感觉到右眼一整刺痛,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开天眼,是我方才从要诀上学到的一种在各个数术门派皆有的一类法术。 然而占星天眼却是最为复杂的,在发动后不仅会消耗精力和心神,发动还需要至少使用过百次,积累了足够的星屑的占星石。 发动一次,便会将这些星屑尽数消耗,然后重新积累。 不过其效用却最为强大,比起其他的开天眼,由占星石发动的天眼之术,不仅可以看到肉眼不可见之物,还可以观察到灵体过去发生之事,灵物过去之状态。 若是用三块使用有上千次的占星石发动之,甚至可以预测短期的未来,相当于一个高级的“阵”。而这也是我在陈家村探寻真相的一个关键之诀。 短暂的刺痛过后,景象清晰,我看向奔走过来的小女孩此时慢慢变化,身上的黑色变成了寻常人家孩子穿的麻布短衣,碎花短裙,脚上是绣有荷花的布鞋,绿色的竖瞳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寻常小姑娘清澈的黑眸。 妮子!果真是她! 而下一秒,她又再度变回浑身漆黑的蛇瞳女孩,不过在天眼下,可以看到她身上的隐隐约约是绳子绑缚的痕迹,周身环绕着绿色的小蛇飞舞。 接魄之术!以前随着师傅游历的时候,师傅告诉我有些修炼邪法的妖巫,为了更好控制强大的精怪,会抓取在人间的游魂,待其七魄薄弱时,将猛兽的七魄强行嫁接在游魂上,再用邪术控制游魂附身猛兽,得以驱使。 这极其非人之法,竟然用在了妮子身上,王巫婆应该是将妮子杀死,再残忍地剥离七魄,接以兽魄,这是何等丧尽良知。 我的大脑开始恍惚起来,第一次使用此术,才不过一瞬我竟有精气耗尽的感觉,看来离我能够发动最高级别的天眼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我赶紧收了天眼,此时,妮子已经站到了我的跟前。 我低头看着她,她抬头望着我。 “对不起。”我两异口同声地说出。 记得以前,妮子是我们几个人里面最高的,也和我最有默契,我们总能猜出彼此内心的想法,好恶。 现在她变得好矮,但是我们仍然同时说出了同一句话。我是为了刚才对童年遭遇不幸的伙伴横刀相向道歉,而她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前几天王巫婆命令我支配蛇身追杀你,那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但是却看着了这一切,对不起。” 妮子看出了我的疑惑,对我说。 被接魄之魂,不仅灵魂会收到其他魄的侵扰,混乱不堪,自己无法控制任何行为,却能感知到所发生的一切,这是更加残忍的,至少对于妮子,她被王巫婆驱使着掳走,杀死那些自己的同伴,自己却无法做出任何行为,这是何等的痛苦。 我愣愣地看着十多年未见的同伴,竟不知何从开口。 妮子站了一会儿,又找块石头坐下,其实魂魄是无需坐下的,只是“玩累了一起在石头上坐下”,是许多年前我们还在一起玩的时候的习惯。 在王巫婆那里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样的对待,现在不知道是本能的动作还是为了让我感到亲切,都使我感动。 “前日里东岳打底将我肉身重伤,王巫婆以为我死了,加之当时她也是吊着半条命,顾不得我,我便强行分离肉身,逃了出来。” 妮子不疾不徐地把这件事情说出,就像以前没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样。 但是,在没有外力和法术作用下,强行让魂魄离体的痛苦,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师傅的描述也足以让我明白个中,更何况妮子当时的肉体被东岳大帝的金光打到重伤,那时候为了逃跑付出了多大代价,只有她自己明白。 在我们几个之中,妮子算是家庭关系最差的,爷爷是疯子,母亲早早离世,只剩下一个父亲带着。 可妮子是个坚强的人,即使是他父亲醉酒后殴打她而生出的触目惊心的伤痕被我们发现,她也是撩起衣服,淡淡地说一句,“没什么,不痛”,就转移话题,和我们有说有笑。 越是如此,反而越让人心疼。 我看着妮子,认真地说:“王巫婆以前对你的,我日后一定加倍讨要回来!” 不料,她听到却是笑了笑,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了我,然后拿出我腰间的匕首笑道:“你还是先担心下你自己吧,我就是循着这匕首上的我的身体的血液味道寻过来的,这匕首王巫婆已是使用不久,上面肯定有印记,要不是她现在重伤,可能已经找到你了。” 我听完一惊,看来是我大意了,我只想着这匕首削铁如泥,可以用来防身,却没想到我已经暴露自己行踪。想到这里,我赶紧用纸包住匕首,丢进小河。 没想到,就在我以为平和安宁的村里,也发生着如此惨无人道之事,看来王巫婆一定留不得。 可是,我现在的实力连用阵重现陈家村过去的真相都做不到。更何况打赢王巫婆和师傅两人。 看来,我以后的路还很长。 妮子魂魄离体,且为接魄之魂,要想妮子下入地府轮回,还要重新分离。 先不说分离魄与魂的痛苦,实施此,还需要一精密的阵法。而我连咒都很难发动,更别说这一高级阵法。妮子的魂魄最多停留七天变回魂飞魄散,如何是好! 妮子见我望着她叹气,像是知道什么一般。“我既然选择过来找你,肯定为自己留好了后路,你不用担心。” 说罢,她拿出一个黑色的葫芦。 第7章 鬼道 有一定修为的鬼魂可以摄取实物,而修为高深的魂魄,则是可以凝聚实体,而妮子为接魄之魂,修为已相当于厉鬼,自然可以带走东西。 这黑色的葫芦我见过一次,是在被师傅支去北方办事时,拜见师傅的师兄,也就是师叔,手里所持的宝物。 师叔说,这是一风水法器,可以吸纳天地灵气,可是妮子拿着这个有什么用?我伸手结果葫芦,问道:“这不是风水葫芦吗?怎么在你那儿?” 然而妮子竟然笑起来,“什么个风水葫芦,你哪里见过漆黑的风水法器,这是我从王巫婆那里偷走的养鬼葫芦!” 听得这个消息,我也没太大惊讶,既然师傅是为了突破一个修炼瓶颈可以屠村之人,那么师傅的师兄不是什么善类也很正常。 黑色的风水法器,别说我,一个正常人家也不会信,毕竟谁又会把黑色当成吉利的颜色?只是碍于是师叔,觉得自己只是见识短浅,所以把疑惑留在了心底。 那个师叔是否知道我有长生血,是个问题,但是如果和我师傅相熟,又在养鬼,这下看来,我又有一个要防备的对象。 看着手中的葫芦,我明白了妮子的意思,她是想寄居在葫芦中,和我一起,一直留在人间。 而如果想要保持在外魂魄长久不散,只有两种方法,其一在于,养鬼之人使用术法加持,可我并不知道占星诀中是否有此类。 就算有,我也不可能短时间学会。这个和开天眼不同,魂魄极其脆弱,稍有不慎,魂飞魄散。 那么只有第二种方法,养鬼者提供资源,使魂魄自行修炼,魂魄在人间比肉体脆弱,但因为是灵体,修炼更易,且门槛更低,因此有许多人甚至为了修炼放弃肉体,转为魂魄。 这就是师傅以前所告知的,鬼道。 所谓养鬼者提供的资源,即是所搜集的天地灵气。 不外乎在灵气充裕的地方使用术法吸纳于载体之上。我虽无容器,但是引导灵气之术还是略知一二,彼时将妮子从葫芦放出来便好。 且引导灵气之术众多,要诀甚至上也有引气阵记载,且布阵简单。我本就准备以此阵作为我在阵法上的入门,今日刚好有了对象。 而且若是实在不行,可以用魂魄作为灵气,此法修炼进步最为迅速,却有违天道,也最是容易入魔。 我思索了一会儿,便向妮子道:“好,不过我不能保证每日都有充足的灵气给你。” 这是实话,我现在四方受敌,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自身难保,所以妮子跟着我其实也有风险。但是,如果妮子的葫芦在我手上,怎么也算是至少有一个保障,这也代表了她对我的信任。 不过妮子立即点了点头,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半响,却微微皱眉,摇了摇头,便化作一阵白烟钻了进去。 此时已是凌晨,我睡意全无,索性把留着未熄灭的火光,打开《占星要诀》,继续学习。越是危险的境地,越是觉得自己才疏学浅,果真应了那句老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不知不觉,天已微亮。我望向通往陈家村的路,竟然有些犹豫不决。 这几天,我越发认识到自己实力的不足,如果直接前往陈家村,真的能查出真相吗?那里如此多的冤魂,昨日此番,我似乎连妮子这样的魂魄也无法战胜,如果我真的因为不甚重伤而再没有精力维持匿迹诀,可能真的弄巧成拙了。 从这里到陈家村的路我也走过不少次,路径上并没有灵气足够到适合魂魄修炼的地脉。 但是,陈家村因为冤魂的缘故,附近到底是有许多阴气,“气脉相通”,对于鬼魂来说,用阴气代替灵气修炼也完全可行,只不过阴气愈重,仙缘越浅,以后会遇到瓶颈,则无法突破,且更难脱离作为“鬼魂”的性质。 占星要诀有记载,一心修道者,都讲求脱俗二字,修炼到一定程度,便会由量变引起质变,从而达到所谓的另一层次。而魂魄若是不做恶事,积攒功德,吸纳灵气,到最后成仙也不是没有可能。且妮子如今为接魄之魂,若是吸纳阴气修炼,反而可能控制不住七个猛兽之魄的煞气,反而被吞噬,成为恶鬼。 我本无心走上修炼之路,平日和师傅学习也是心不在焉,本想就此度过一生,但世事无常,若是一直弱小,才会任由这些不良修炼之徒为非作歹。既然我已经决定豁出去,不如,赌一把。 于是,我没有继续前行,原地坐下,静静冥想。心中一个计划缓缓成型。 良久,我拿出养鬼葫芦,手里掐诀,一道白烟从葫芦中飘出,在远方的阴影出形成一道虚影。 “你干什么?你不知道我在白天化形会很虚弱吗?你……” 那虚影有些气呼呼道,本想继续说下去,但是看到我严肃的表情,便止住了, “你……怎么了?” “妮子,”我一字一字地正声道,“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情。” 若是这时有行人经过,便会看到一个衣服破旧的青年在田地上,对着树下的空处一停一顿地自言自语,甚是诡异。 半响 “你,真的决定了?”妮子此时也是一脸严肃地盯着我。 时隔多年,我和妮子仍然默契十足,我甚至不用重复过多解释,她已领会我心中的想法,也无需过问我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 “这次计划,无论成败与否,我都接受,只是你,但如果失败,你有可能无法全身而退,甚至……” 甚至魂飞魄散。 妮子突然笑嘻嘻地道:“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怕冒险,和我说什么后果。” 旋即瞬间收起笑容,攥紧拳头沉声说:“更何况,如果按你所说,那真的是唯一的复仇方法,我就是豁出了仅有的三魂,也要让那个老巫婆不得好死。”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决定了,那我们现在便开始吧。” 毕竟,我也不能确定这个计划的成功率。 第8章 回“家” 正值晌午,村子里的人们经过一上午的劳作,终于有了短暂的休息时间,村门口的牛叔,此时端着个板凳,左手就着一壶酒,右手一个馍,晒着太阳,美滋滋地吃起来,心里大概想着今年多亏了赵师傅看的好风水,又是一年好收成。 看准时机,我右手扶住流血的左手,一步一顿,装作很艰难地向村口走去。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牛叔看到我,突然一怔,旋即顾不上吓得洒在地上的酒,飞快地向村里面跑去,嘴里喊着什么。 看来到目前为止,是成功的,根据牛叔之见到我的反应,我所猜测的是,师傅早已告诉村人我被邪魔一类的附身甚至是我已被夺舍,若是发现我的踪迹,千万不要惊扰,而是跑回去立即告诉师傅。 可是,如果被邪魔附身的“我”,自己找到村子回去呢? 到了村门口的不远处,我便假装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随后咬碎了口中的黑色药丸。 这是妮子用鬼气凝聚的,若是服下,也就是阴气入体。一定时间过后,阴气散去,便只是脉搏不稳,极度虚弱。 没有外力辅助补体,过个十天半个月也会自行恢复。 而自伤的我服下,从师傅看来应该就是精疲力竭,逃难归来。 听天由命了!我心里想着,在意识彻底消失前,看到了不远处一脸担心地盯着我的妮子。我试图努力地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表示我没事。 我又做梦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旦做梦,我都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这次梦到我小时候和师傅一起在院子里打草鞋的情景。 “师傅师傅,我们今天都打了两百多双了,什么时候去张阿姨家吃晚饭啊,她们今天有做红烧肉啊。” 我闻着不远处传来的香味,感觉自己的口水快流出来了。 “蠢货,一天就知道吃吃吃。我看你以后不是馋死,就是撑死。” 师傅拿手中的草鞋抽了一下我的脑袋,虽然声音很大,但是一点也不疼。 “哎呀,你看我今天都学会用两颗占星石了,就当奖励我,早点收工不行?” 我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路,直接扯着师傅的袖子。 师傅颇为无语地白了我一眼,然后甩开我的手:“唉,好了好了,滚滚滚,迟早吃不死你。” 我见师傅有放我走的意思,立即撒开腿跑出了院子。 我一直很清晰地记得,当时打开院门,太阳将落,淡淡的红光把房檐照的分外好看,往着狗叫的地方走,那里就是张阿姨的家,步伐不紧不慢,恰好和着师傅打草鞋的声音。 狗吠越来越大,草鞋声越来越小,我很高兴,因为马上可以吃饭张阿姨的红烧肉了。 而我现在在梦中,却希望我一直在这条路上,伴随着师傅的草鞋声,和远处的狗吠,和愈弱的日光。 因为我大概是从那时候起,想要就在这个村子里慢慢地活下去,一直到一生吧。 我在熟悉的院子里,熟悉的床上醒过来。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我很高兴,虽然我的眼角似乎有温热的水划过。师傅就在旁边,一脸凝重地盯着我。见我醒来,便立即换了神色。 “安明!”带着焦急的语气。 我心里一阵暗笑,为师傅,也为我自己。 但是这时候我也只有逢场作戏,于是我装作睡眼惺忪,意识模糊的样子。 “师……傅!”我连忙试图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因为无力而又摔在床上。 无力是真的,没想到妮子跟在王巫婆身边,大大小小竟然偷学得这么厉害,不愧是当年和我称兄道弟,还被我叫一声哥的女孩子。 现在,两边都在装傻,就等谁先提起,只有师傅不知道我在装傻。 不过刚才师傅一脸凝重的脸色,也只能由我先打消他的怀疑了。 “师傅,我,我本来躺在棺材里好好的,结果王巫婆不知怎么就来了,还,还把我掳走,然后说什么要取我的血,幸好……咳咳!” 我锤了锤胸口,师傅连忙递过来一碗汤,示意我喝下去。 内心闪过一瞬间的犹豫,这碗汤是否被师傅下了东西,我无从而知,但是我端起碗用余光看到师傅突然死盯着我的目光时,我知道我非喝不可。 我端起来一饮而尽,浓烈的苦味散开,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哭的是师傅就连现在还在怀疑我,笑的是,这碗汤是我喝过无数次的养心汤,熟悉的味道和感觉让我知道师傅并没有添加什么“内容”在里面。 “本来我以为我必死无疑时,虎子出现了,我……” 我接着就把之后的一段经过八九不离十讲了一遍,最好的假话就是把假话藏在真话里面。我只是把最后改成了,为了安全,我在东岳庙里睡了一天一夜,然后撑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村,结果路遇毒舌,若不是已经将近村口,否则我就凉了。 而之后的事情被我带过不说,关于东岳大帝一拍掌治好我的伤势的事情我也只字不提。述说的过程,我装作身体不适,一直没有看师傅,但是我感觉得出来,师傅一直盯着我。 “没想到,王巫婆是那样的人,师傅,你那边怎么样,我没有被取走寿命,对吧?” 接下来,我该欣赏师傅的表演了,毕竟演了二十年,我挺相信师傅的演技。 果真不出我所料,师傅连犹豫停顿编故事的时间也没有,直接就严肃地说了起来:“如你所说,那王巫婆和我没有什么交集,但是打过照面,我当时就觉得,这不是什么正道之人,本以为只是修炼些食动物血之类的偏僻邪法,没想到竟然是个食人血的妖巫!” 师傅的语气越发激动,最后竟“情不自禁”地拍了下桌子,我当然也要配合,连忙被“吓到”一般咳了几声,师傅见状,便坐了下来,长叹一口气。 要不是我现在是一个受伤归来,毫不知情的傻徒弟,我都想就地起立为师傅精彩的演技鼓掌,真棒! 看起来,我的第一步计划圆满完成,但是接下来的步步都非常关键。 并不是高兴的时候,到这一步只能兵行险招了。好在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第9章 步步惊心 “那日的阵法进行并不是很顺利,我并不知道成功或是失败,回来时我看到你不在了,本以为我已失败,你魂魄已入地府,身体被妖魔占据逃窜,于是告诉村人见到你小心,不想今日你竟然大难不死,看来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师傅继续说道:“如你所说,那王巫婆杀死无数村里孩童,剥皮吃肉,实乃违背大道,看来,不得不除。” 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才发现师傅这么能编,撒谎都不带喘口气儿,三下五除二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天衣无缝。 不过听到不得不除,我心里一松,看来第一步赌赢了。 若是师傅相信我,那么现在唯一的最大的威胁就是知道一切的王巫婆,我在这里又给他推波助澜,故意给了他一个台阶,我“只发现”王巫婆的种种,师傅还是一个无辜的师傅形象。唯一的就是可能将他所有事情败露的王巫婆。 而这第一步的危险之处就在于,他不会怀疑我发现自己被棺材盯死之后,没有醒过来,反而在被王巫婆抓住的那一瞬间,过分巧合地醒过来,而且王巫婆没有告诉我任何关于他的事情。 其实关于为什么我在师傅的棺材里却没有被闷死,我到如今也没有弄明白。 不过现在第一步的危险已经排除。至少是暂时排除。 “师傅,那王巫婆那时被大帝重伤,不知道死没死,虽然那大蛇已经被打碎,却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伎俩,师傅你要小心!要不,叫着村人一起去对付?” 我假装担心地道,但是我这句话的实际意思则是,王巫婆现在半死不死,你现在不去杀她灭口更待何时? 听到最后一句话,师傅眉头微皱,我这样说,是为了打消他最后一点疑虑。 果然,师傅不再掩饰,露出凝重的表情。 “今天你且好生修养,这是我老头子晓得怎么处理。” 他当然不会叫村人去。就像我当然知道,他和王巫婆对打的时候难免不会从王巫婆那里得知我的真实情况,那时候难免会一起过来对付我。 这时候我就想,那些人打架归打架干嘛还要叫骂,一直打到一边死了才好。 不过师傅去找王巫婆的那时候,就是我的第二步计划所保证的,也是最关键的。 现在我便有些能理解妮子为什么在村口不远处担心地看着我了,不是担心我真的死过去,更多的是关键的计划交给他人,自己却无法干涉只能静待结果的焦虑。 现在的我就是这种心情,第二步,就看妮子了。 入夜,我算了算时间,又到了师傅在地窖不知道干什么的僵尸状态,这一状态的师傅至少是不会察觉我们小幅度动静的。 一回到村子我便在白天收起匿迹诀,万一师傅发现我在他旁边还是无法感觉到我的气息就麻烦了。我看见四下无人,溜了出来。 为了保险,还冒险去地窖查看一番,师傅果然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师傅好像越来越苍老。 蹑手蹑脚地到了厕所,这是我能想到的即使被发现也能安全解释的唯一地方。心里想着即使被谁发现,也解释得通。 只是……有些羞耻。 我脱了裤子蹲在坑上,掐诀召唤了妮子。 按照约定,如果月至正中,妮子还未回来,则计划失败,各自奔逃。此刻的我,度分如年,不仅是自己的心理焦虑,还有长期保持一个羞耻姿势的身体疲惫。 在这样的氛围中,我竟然想到了以前听到过的一句骂人的话,“占着茅坑不拉屎。” 为了保险,我右手握着脉搏,不断计数,时而通过天空的缝隙仰望,该死的!我这个角度刚好无法看到正中的月亮! 白天里我是个“虚弱到无法行动的病患”,没法出来探查,只得凭借以前的模糊记忆推得,夜晚在这个地方往上望,可以通过茅草搭的顶的缝隙看到月亮。而就是刚才的打断,我的脉搏数计时也无法实行。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出门查探。 突然,我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这时候,出现在院子里的不论是谁,发现我在此都极为不利。我连忙掐起匿迹诀。 阵,讲究天时地利,可以说,每一个完整的阵都去独一无二的,可是咒和诀,是可以通过叠加发挥更高的威力。 但是在第一层的基础上叠加第二层诀,远远不只是精力消耗加倍这么简单,要在第一层不因波动而被影响的情况下小心无误地叠加第二层,难度也非常高。 而经过这几天的练习,我可以勉强把最为简单的匿迹诀短时间叠加两层。相应的,其作用也不只是翻倍。 两层的匿迹诀,可以起到悄无声息的作用,在此加持下,幅度不是太大的行为,不会造成任何响动,一些功力不太深厚的刺客甚至得以完成一次完美的暗杀。 而我可不是为了暗杀谁,我只是想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看一下院子里的情况。 即使如此,我还是小心翼翼,这个计划错不得,一错,全盘皆崩。 就像那些在村子门口表演杂技的,在一根很细的钢丝上走,实际上我也可以在很狭窄的线上保持平衡来去自如,但是如果让我像他们那样站在台上,我可能还没上场退就软了。 需要承担的代价越大,越是紧张。 匿迹诀加在身上,我明显感觉到周围声音变得缓慢起来,蝉鸣也变得浑厚,模糊。 气息传播的阻碍是双向的,到两层就感觉特别明显。果然是最次的那一类诀。即使如此,叠加两层,还是让我感觉精力消耗过快。 微微把门打开一条缝,院落中,果然是师傅,直立在中央,一动不动,和地窖中的走神状态别无二致。 不过他竟然从地窖中转移到院落,看来还是要小心。 感觉到自己的精力有些支撑不住,视线也微微模糊,无法,我只得把门缝重新关上。 而,就在这木门要将我的视线完全遮住的前一瞬,我看到,明月,端立在天空正中。 第10章 转机 月至中空,各自奔逃。 原本昏昏沉沉的大脑被那一瞬间看到的景象激醒。 此时师傅在大院中央,虽是无意识状态,可妮子只是魂魄,所见世界并非我那般细致。更何况,我也不能确定师傅现在是否真的不会察觉到我。 之前千算万算,竟还是面临了如此的意料之外。此时同时存在两种可能,一,妮子成功,却因为远远看到我师傅而不敢上前;二,妮子失败,并未归来。 不论是那种情况都对我不利。我该怎么办? 一步也不能错。可是此时,正确的路就像被堵死。 因为叠加两层匿迹诀,我精力已所剩无多,但还是可以勉强撑过最后一个诀,现在哪个诀能帮到我脱出险境?我飞速搜刮着大脑里面已经的记忆。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诀,对于我是有利的。 突然。我怔怔地盯着师傅的方向。也许,还有一线机会!在战斗中,如果找不到可以用来防御的盾牌,那么就以矛为盾。 我想到了之前使用过一次,可以以不同方式发动的特殊术法。 这一想法出现在我脑海中,我差点被自己吓一跳。也罢,本来选择这一条路,就是在不断的打赌中获胜,而现在,大不了是一场豪赌。虽然,不知如何论赢输。 我右手摸出一块颜色最为深的占星石,按照占星术的传承规则,每一代的占星石有两块由自己寻访,而另外的一块,则是从师傅那里传承,若是没记错,上面已经有上千次占星积累的星屑。 “大慈大悲天尊,敬呈人间诸相,请得渡离幻海。” 我用着几近嘀咕的声音快速念出。占星天眼,若是用千次的占星石使用,便达到了咒的级别,而咒的发动必须经念诵。 未等我举起占星石,石上便出现泛着蓝光的星象图,旋即,蓝光便倾泄而出,并未入我眼瞳,而是直入额头中心。 占星天眼!我突然意识到,为何其他门派的命名通常为,“阴眼”“灵眼”,而偏偏占星术却称为天眼,没想到是,真的会如二郎神一般,开出第三只眼睛。 看来正如师傅所说,占星术,远远不只是简单的术法。 可以感觉到,我额头中心出现一点冰凉,就像水滴落在上面,却迟迟不散开,而是在那处停留。 接着,院中的画面,竟然穿透的面前的门。直接涌入我的脑海,只是一瞬,却似乎接受了无数信息,我头疼愈裂,于是赶紧撤了这咒。然后慢慢消化刚才涌入的信息。 太可怕了,整个过程不到半秒,却立即耗尽了我所剩无几的精力,我一边想着刚才所接受的画面,一边支撑不住,慢慢倒地。 当我感觉自己意识即将消失时,看到了一双脚站在了我面前。不是妮子,那是谁? 冷…… 恍惚中,周围传来水滴下落的声音。伴随着刺骨的冷意,我睁开了双眼。 一片蓝色的世界,我站在家里的院子中,旁边是刚从地窖出来的师傅。 这是梦境!以前的梦境虽然内容各异,但是无一都是自身不会产生任何具体的非情绪感觉。而这次伴随着不断的寒冷,我便排除了梦的可能。 直到我意识到,方才开天眼所接收的画面,在我晕倒后用梦境的方式慢慢呈现给我。 我伸出手,试图触摸师傅的身体,却发现我的双手穿透了他,摸到了后面的虚无。看来,也只能静静看着这画面了。 在天眼的状态下,画面中有两个师傅,一个如同之前醒着的时候看见的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师傅,还有一个,则是身影虚无,悬在空中,和地上师傅的身体半重合的师傅。 这应该就是师傅的魂魄。 和身体不同的是,师傅的魂魄看起来极其年轻,正抬头望天,双臂展开,双手散发出蓝色的光,仔细一看,周围有缓缓的气流灌入掌心。 时间加速,师傅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但是灌入的气流越发明显,慢慢地,从掌心灌入变成了从四面八方涌入,师傅的魂魄也开始散发出越发强烈的蓝色光芒。 接近天明,魂魄慢慢下降,与身体完全重合,接着师傅的身体也如僵尸般直走入地窖。 若是在几天前看到这个场景,我会以为师傅仅仅是在修炼。 但是如今,我却知道,师傅现在的状态极其危险。 那所谓的蓝光并非天地灵气,而是本来为占星石才能接收的,由星辰所投下的,“星屑”。 这天地间虽然气脉相同,阴气,阳气,灵气,脉气之间,都可以互相转化,唯独这星屑,并非诞于天地之间,而是由环绕于诸天的星辰所洒播,某种意义上,却接近外来之物,与人之身体并不相通。 但是诸天星辰环绕世间万物,万物之理皆投影于上,因此可通过其知晓过去未来之事。 因此便有了占星石,其正是由同样来自世外之陨石经过特殊符文雕刻。 来于星辰,自然可以接收,承载星屑。 而师傅却以魂魄强行吸收,虽不知其对魂魄的影响,但是师傅的魂魄与身体明显愈发分离,届时可能魂魄离体,直接化为生魂。而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星屑布散四处,原本只有催动占星石才可凝聚于周围,不知道师傅是如何直接汇聚出来,且如此丰厚浓郁。 果然,不和师傅硬碰硬是个明智的选择。 而令我高兴的另一件事,便是通过天眼所看到的未来的景象,师傅在这个过程中真的处于无意识状态,且到最后也未发现我。虽然没有看到自己的状态,但是我也不会有太大危险了。 身上的寒意因为精力的逐渐恢复而减弱,反而,我开始担心起来为何我还处在梦境里未醒过来。 这时,四周的景象开始慢慢被黑暗吞噬,我却没有任何即将脱离的感觉。到底我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站在我面前的无法辨认的双脚。不对,妮子呢?难道她真的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