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很想伸出一只手,抚平我那因光阴流逝而皱起的眉角,想把青春从逐渐苍老的指缝间挽留。 但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岁月的年轮不停飞转,不被任何事物所阻挡。匆忙的脚步让一切都随着泛黄的书页无声地翻过。 望着镜中成熟的自己,我明白,那些年少时光,是永远地离我而去了。它就像清晨枝叶上的露水,被风徐徐吹散。 时间不断冲刷着记忆,使它渐渐模糊,可是我不愿忘却,不想无力地等待心灵被时光冲刷得空空荡荡。于是我郑重地把它妥善保存,用笔墨一字一句去重构。 我用文字唤来场景,呼来人物,唤醒我们之间曾经鲜活的对话。 色彩率先填补窒息的空白——蓝色的天宇、大朵的白云。声音紧随其后——轻轻摇晃的自行车铃和……越来越清晰的蝉鸣。 回忆开始的地方,在一个蝉声密集的午后,一条树影斑驳、通往艺体馆的路…… Chapter 1 日子行云流水地划过薄如蝉翼的青春,不留下任何痕迹。 过往的大一生涯在风中渐行渐远,曾经的五彩斑斓如同阳光下的水滴,蒸发殆尽。经过一年的适应,大学展现给我的“繁华”早已褪尽,一切都归于平淡。 我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事情,往返在相似的路线上,十分枯燥而又乏味。 庆幸大二的寝室轮换,我来到了湖边的这幢楼。拉开窗帘,我就可以欣赏到一片广阔的湖。 不是每个学校都有湖,在我看来,湖水是学校的眼睛,没有湖的校园,缺乏了一种特殊的灵韵。 湖面细碎的涟漪,折射出几分虚幻。凝视久了,画面就像可乐的气泡一样,迅速诞生、升腾、聚集,变成稀薄却略带甘甜的雾气,充满颅腔,恍惚中依稀可见一张照片的轮廓。 照片是我们寝室在湖畔合影所形成的,其中一人有着自然卷曲的微褐色短发,以及病态白晰的皮肤。略微凹陷的眼睛衬着柔润的双眼,显得瞳仁极其深黑,恍如黑色的火焰在冷风中跳荡。他的出现,勾起了我的笑容。因为他是曾经的我,代表了一段纯真的青春,一段年少轻狂的岁月…… 站在“曾经的我”右边的,是一位嘴角噙着一抹笑的少年,那笑颜犹如夏日耀眼的阳光,让人心生愉悦。他是作霖,身为学生会副主席、纪检部长的他,只有面对挚友时,才会露出这种发自肺腑的真诚笑容。 作霖右边是嘉熙,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有种理工科学生普遍拥有的腼腆与睿智,瓜子般的脸庞也为他添色不少。 可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站在最左边的肖阔,他看上去几宿未眠,眼袋像被炭笔涂过一样乌黑,神情就像一座荒芜的花园,似乎开不出希望的花朵。但饶是如此疲惫,他给人的感觉依旧魅力四射,似一株绚烂华美的罂粟。 他们是我的室友,是陪伴我度过大学四年光阴的挚友。 ———————————————————————————————— 记忆跳跃得太快,画面频闪,往往会错过一些重要的场景。于是我放缓速度,将画面定格在一幢酷似蚌壳的建筑上,那时我们四人正沿着笔直的大道朝这所建筑前进。 画面确定后,声潮仿佛枯树枝在心底伸展开来一样,将鼎沸的人声填满耳廓。 “这还是我第一次踏入艺体馆呢,听说那里美女如云,一向是我们学校最为耀眼的所在。”行走在明媚的阳光下,我的心情也如这艳阳一样灿烂明朗。 高高瘦瘦、轮廓曲线温和的作霖开口说:“这次她们正在举办啦啦队选拔赛,值得一看。” 公子哥派头的肖阔不知何时给自己点上了一支中华烟,他吐出一串迷离的烟圈,模糊了周遭的视野:“啦啦队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今晚我带你们去‘百乐门’看钢管舞。” 几丝讥讽意味的笑意像一层烟雾掠过眼镜男嘉熙的嘴角:“钢管舞跳的再好又怎样?又不是我们学校的……” 艺体馆门口的学生会干部看到作霖临近,一脸谄媚地迎上来:“部长大人,盼星星盼月亮,您可终于来了!”他边说边飞快地示意保安对我们放行。 “带我们进去吧。”风度翩翩的作霖淡淡地说。 “好咧!”对方恭敬地应着。 ———————————————————————————————— 对于这次选拔赛,艺术系全体学员都很重视,每个班级都派出了自己的精英队伍。现在出场的是S班的队伍,她们从舞台两侧鱼贯入场。 我的目光被领头的女孩吸引了,比起一般美女的大眼睛,她那小巧的眼睛更兼有女性的俏美和男性才有的英气,坚毅挺直的鼻梁搭配略薄的樱唇,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宝石般的瑰丽。 她的肌肤也与一般美女不同,是常受日光沐浴形成的蜜色,别有一番异域风情。她有一头水一样柔美的乌亮长发,流瀑般倾斜摇曳,恰倒好处地披散在圆润的香肩上。 她的腿纤细、瘦俏,匀称,随着腿、臀、腰、臂的精妙摆动,那一般人难以做出来的高难度动作,在她那里却如鱼得水。 轻而易举,我就沦陷在她的魅力里。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在以往经历中,我从未有过。 我想用我的目光试探着和她对视,但是我们的目光就像是两条平行线,怎么也撞不到一块。 其实我很少去观察别人,我对别人展示出来的细枝末节,经常选择性的视而不见。如同一个没有主动意识,而仅仅只是为了存在而存在着的生物。 而如今,仅是惊鸿一瞥,居然令我如此用心地去观察一个人,实在是匪夷所思。 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她已经表演完毕,谢幕离场了。 望着她消逝于后台,我徒生惆怅,浑身上下像被抽空般没了力气。 我内心悸动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她离我那么远,我和她之间,仿佛横亘着无法逾越的庞大宇宙。 我很想认识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像浮动的暗香在氤氲的空气中传递出的撩人情丝,让我心醉神迷。 “作霖,帮我个忙。”我凑近身子说,“能要你的人,帮我问到刚才领舞女孩的姓名与联系方式吗?” 作霖唇角上牵,浮现出一抹隐约难辩的笑容:“这可是头一遭呀……”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我耸耸肩,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郑重其事。 ———————————————————————————————— 接近黄昏的校园主干道,盛满了拥挤的人群。 选拔赛一结束,我就匆匆离开了艺体馆。脑海中盘旋着作霖提供给我的讯息:那女孩的姓名与联系方式,以及她们队伍今晚的活动——在校放映厅,看一部新上映的电影。 这些讯息挥之不去,像激素一样刺激着我的肾上腺素分泌。 四周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构成了汹涌的人流。 “作霖、肖阔不和我们一起吗?”嘉熙问。 “他们两个大忙人,总有忙不完的事。”我说,“你等下没事的话,陪我一起去校放映厅吧。” “帮你搭讪?好啊,没问题。”嘉熙答的一气呵成,让我深感意外,“不过,你想好怎么开场没?” “毫无头绪。”我双手来回摩挲,显得十分紧张,“不过有一点我要和你先通好气,等下我去搭讪的时候,麻烦你装的像我小弟一样,不要抢我的风头!” 嘉熙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好似我在讲一个出彩的笑话。 “笑什么笑,我现在可是很严肃的!”我的目光有着烙铁似的炙热与沉重。 “好吧,谁叫我是个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人呢……”他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不回去‘梳妆打扮’一下吗?” ———————————————————————————————— 回到寝室,我快速洗头,吹了一个发型,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经过精心打扮,我的状态比之前添色不少。 “你觉得你这样贸然去接触,真的会有结果吗?”嘉熙的嘴角蓄满了笑意。 “有些事,你去做了,不一定有结果;但不去做,一定不会有结果。”我的笑扩展到某一程度就收住,然后我以揣度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今晚说不定你也会遇到心仪的女生,建议最好打扮打扮。” “不用了。反正我是你的‘小弟’,越邋遢越能衬托你。”他明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戏谑。 ———————————————————————————————— 出门时,太阳已然沉落。 朦胧的月色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闪着银色的清辉。 一路上到处都是飞快行走的学生。夜晚的空气充斥着花露水和风油精的味道。 我内心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这是我人生中头一次突击搭讪。 脑海中盘算着许多台词,却没有一个是令我满意的。 我越想越多,身躯好似被套上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枷锁,变得格外沉重。 我们沿着小径缓缓下行,暗淡的橙黄光影勘探着前行的路。 校放映厅临近了,人也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空旷的夜色渐渐被喧嚣填满。 ———————————————————————————————— 放映厅里光线很暗,仿若黑色颜料被肆意泼洒。但好在电影还未放映,稀薄的灯光至少可以让人分辨周遭。 由于是免费电影,座位基本上已经被填满了。 “看来要无功而返了……”嘉熙露出两排亮白的牙齿,微微地,笑了。 “凡事贵在坚持。”我说。 其实现在真正值得担忧的,并不是位置问题,而是如何找到那女孩。面对人头涌动的放映厅,我的眉毛拧成一团,眉宇间形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睁大眼睛,竭力找寻着她的方位。 “快快,这里有空位!”悦耳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澄明,好似枝叶间筛落的凉风,红莲上滑落的水滴。 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我竭力寻找的身影正在朝我挥手。她的目光犹如无边的深海,让我一旦深入,就无法脱离。 “嘻嘻,就知道芷涵最好啦!”一个有着一对月牙般弯弯眼睛的女孩从我身旁快速掠过,走到芷涵身旁为她预留的位置坐下。眉眼靓丽的她,有着与芷涵截然不同的魅力。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是喊我……”我自嘲地笑了笑。尴尬的心绪就好比长河里翻滚的小小浪花,很快就归于平静。 “下一步该怎么办?她们周围没空位了。”嘉熙问。 我露出信心百倍的笑容,从皮夹里抽出两张红色钞票,来到芷涵身后。 芷涵身后坐着两位男生,他们见我走进,目光探寻着我的来意。 “两位……”我压低身子,把钱往他们手里塞,“能否麻烦换个位置?” 放映厅的边角余料确实还有空位,他们不但电影照看,还各自白捞一百元钞票,何乐而不为?于是他们当即眉开眼笑,拿钱飞奔离去,似乎生怕我反悔似的。 “你还真舍得!”嘉熙为我浪费两百元感觉十分不值。 我们刚一落座,灯光就熄灭了。幕布降下,画面逐渐显影。 这部新上映的影片号称国产大片,但由于逻辑错漏百出,人物荒诞不羁,所以开场没半小时,观众就开始窃窃私语,互相吐槽起来。 芷涵也不例外,和她的闺中密友磕着瓜子、饮着奶茶,边看边吐槽,一部正经剧在她们的解读下,笑点频出。 从她们的交谈中,我渐渐得知,她身旁的女孩名叫芳菲。 “你觉得她如何?”我用下颌指向芳菲。她的瞳孔清澈明亮,好似一直都带着笑意,仿佛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不错。” “关键是名字很熟悉,好像有一首诗里就有这两个字……”我赶紧用手机打开搜索引擎,搜索她的姓名,“哈哈,果然!出自《大林寺桃花》。” “看来你等下可以卖弄你那所谓的‘才华’了。”嘉熙浅浅地笑着,露出好看的弧度。 ———————————————————————————————— 我用手指轻点芷涵的肩,“请问你是芷涵吗?” 她如同警觉的鸟雀,带着狐疑的目光转头问:“你是……?” “我是下午拍照的那位。”我温和淡定地说,“当时选拔赛,下面一群人对你们‘刷刷刷’拍照,我就是其中之一。” 嘉熙在两位女生的视角盲区里,悄悄地对我竖起大拇指,为我信口开河的本领暗自称奇。 芷涵的眼里冒出一丝异色,像是茫茫夜色中萤火的微光,“哦,是这样啊……那太好了,我正愁这次选拔赛没有留下任何影音资料呢,你晚些时候发给我吧。” “好啊,其实我已经加你QQ了,只是你还没给我通过验证。”作霖提供给我的联系方式里,恰好有芷涵的QQ号,于是我早在下午就申请加她为好友了。 “啊?不好意思。”芷涵掏出手机,打开消息管理器,在系统消息里看到了我的申请讯息,“现在我通过了!” 她举着手机对我笑着,露出白色的牙齿粉色的牙床,“你叫什么来着?我好填备注姓名。” “斯年。”我温雅地浅笑着,“取‘思念’的谐音。” “哦。” “你旁边的这位美女是?”虽然我已经从她们适才的对话中,得知了她的姓名,但为了语出惊人的效果,我必须明知故问。 “我叫芳菲。”芳菲的笑,清秀典雅。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我把刚才强记下的《大林寺桃花》背诵了出来,“真是好名字!” 芷涵和芳菲完全惊呆了,似乎在惊叹我的才华。 “哦,对了,忘记介绍我的好哥们了——嘉熙。他是位电脑达人,以后如果你们有电脑要修,不妨找他。” 嘉熙迷人地笑了笑,与芳菲亲切地交谈开来。 芳菲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至嘉熙身上,为我“进攻”芷涵提供了宝贵的时间。 “你男朋友呢?怎么没一起过来。”我低了低眉,决定试探一下。 芷涵眼珠一转,“如果我说我男朋友马上过来,那你下一步会怎么做?” “无论你怎么说,我下一步都会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含情脉脉地说。 芷涵的笑容蕴藉着震惊与讶然,如同缀满灿烂星斗的夜空:“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这不叫胆子大,这叫坦诚相待。”我笑的时候,故意露出整排细密好看的牙齿。 ———————————————————————————————— 言谈甚欢的我们,互相交换了手机号。随后我借故有事,拉着嘉熙走出了放映厅。 “怎么突然鸣金收兵?”嘉熙疑惑地问。 “聊得够多了,再聊下去就没话题了。” “好吧,那照片的事怎么收场,‘射淫师’大人?”嘉熙阴阳怪气地说。 “照片自然是找作霖要咯,他身为学生会的副主席,找那些摄影师要几张照片还不是手到擒来。”初战告捷,我心情十分愉悦,就像炎炎夏日里,惬意地站在湖畔迎着拂来的阵阵凉风。 Chapter 2 一阵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哒哒声打破了寂静的夜色,我闻声起身下床,打开反锁的房门,正好看到一脸疲惫的作霖立在门外,带着细尘般阴暗的气流拂面而来。 作霖贵为学生会副主席,事务性工作比较多,特别是掌管纪检部,很多时候必须以身作则,否则难以服众。于是在工作中,他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 “加班到现在?”我压低声音问。 作霖嗯了一声,静悄悄地走进屋内。 嘉熙早已入眠,均匀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夜色里不断放大,像是某种奇妙的背景音乐。 肖阔的床位空着在,这预示着他依然还在夜店狂欢,说不定又觅得美女,在外开房不归。 作霖进入洗漱间,边洗漱边与我唠嗑:“和芷涵怎么样呀?” “刚接触,感觉还有戏。”校园里几乎没有风。空气凝滞,热气腾腾,使我口干舌燥。 “那就好。”作霖掬起水往脸上扑。 “对了,你得帮我弄一套芷涵选拔赛时的照片。” “没问题,明天我找人给你传来。”他毫不拖泥带水。 ———————————————————————————————— 一道光柱穿过寝室,宛如一条透明的金带,内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尘埃。这条“金带”直通我的面颊,于是在这道暖阳的轻抚下,我渐渐地从美梦中苏醒过来。 观察一下四周,我发现作霖和肖阔均不在,只不过一个是天未亮就踏上了工作岗位,一个是天亮后还在外乐不思蜀。 “如果猜得不错的话,今天你就要约她出来了……”嘉熙看到我醒来,不慌不忙地说。 “不。”我迟疑了一瞬,“在约她出来之前,最好先偶遇一下。” “偶遇?”嘉熙摇摇脑袋,“那要等多久。” “偶遇是可以制造的,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眼睛异常的灵动有神。 ———————————————————————————————— 暮夜时分的灯光,逐渐褪去校园卖场纸般薄薄的外衣,露出其中错综复杂的骨架。展现出来的,是一副热闹非凡的模样。来自各个院系不同年级的学生在此鱼贯出入,挑选着自己所需的用品饮食。约会中的男女会寻一家安静的小店,慢慢地喝茶聊天;三五成群的伙伴则扛着一箱箱啤酒,似乎打算回寝室通宵畅饮。 这方圆不过千米的地域,在四周庞大的黑暗衬托下,闪烁得如同海面上的豪华游轮。 我和嘉熙安静地坐在一家奶茶店的二楼,靠着大大的落地窗。占据制高点的我们,可以将卖场的一切尽收眼底。 “等了半天,也没见她们出现……”嘉熙坐在光线稍暗的那边,脸上是略显不耐烦的神色。 “再等等。”我像是在喃喃自语,“她们下晚自习后,不可能直接回宿舍,肯定会顺道来卖场逛逛的。” “我都是直接回宿舍的好不好?”嘉熙疲惫的眼中投出一道难以形容的光。 “所以你一直单身。”我镇定地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她们来了。” 芷涵和芳菲拖着慵懒的步伐,驻足在一家水果铺前,视线来回扫视鲜嫩的水果,好似蜜蜂吸吮着花蜜,极其专注。 ———————————————————————————————— 我和嘉熙狂奔下楼,就像湖底里的鬼怪,“突”地一下在她们身后冒了出来。 “嗨,又见面了。”我的嘴角微微上翘,笑容就像穿透早雾的灿烂阳光。 惊诧就像一道雪白的光,在芷涵脸上一闪而过,“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嘉熙很喜欢吃水果,于是我陪他来看看。”我神速抓起几个苹果,装进一次性塑料袋里。 “男生居然还喜欢吃水果?”灯光下,芳菲那双月牙般的眼睛似乎更加明亮了。 “是啊,我非常喜欢吃。”嘉熙款款一笑。 正巧芷涵把一袋苹果放到电子称上,显示金额为十元。于是我当机立断,把自己的袋子也一同放到了电子称上,金额瞬间飙升至二十元,同一时间,我递给老板二十元,将账结清。 “别这样,还是各付各的吧。”想付款的芷涵晚了一步。 我递给芷涵一个眼神:“我们本来就没零钱,这样正好。” 按照我的推算,这次“偶遇”定会加深我在芷涵心中的印象。她心底那平静的湖面,虽说不见得为我刮起飓风,但应该能吹起些许微风,几丝波澜总是不会少的。 在作霖的帮助下,芷涵选拔赛时的电子照片很快被转至我手中。我通过邮件把电子版照片发给了她,但是我觉得这还不够,于是我又拟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想把这些照片洗出来,做成相薄给她。 发出短信后,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躺在床上的我,专心致志地将耳朵贴在床板上,听房间里、过道里,通过地面、床柱传递到耳里的所有细微声响。仿佛沉浸在海底,任何一丝窸窣都无法逃过我的耳。 但直到夜半三更,手机才响起,而且来信人不是芷涵,而是肖阔,他邀请我和嘉熙明天中午一同进餐。这滋味不好受,苦涩自不必多说,难熬的是某种期待破灭了。我抱着满满的希望,等候着她的回信,但是却了无音讯。 绝望莅临了,我那本就纸糊的感情门扉被撕扯得粉碎,广袤的废墟横陈在我眼前,没有任何救赎。 ———————————————————————————————— 光线越过纱窗在脸上温暖地覆盖着,让我从沉沉睡梦中苏醒过来。 手机里躺着一条未读短信,显示是芷涵一大早发来的。 本来很激动的我,打开短信目睹内容后,心中的那一股激动,全部复归惆怅。 “对于我而言,有电子照片就足够了。相薄就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芷涵拟道。 这些天所拥有的喜悦随着这段文字快速离去,它们在灌溉完这段充满柔情的岁月后,终归还是离去了。 不再回来。 ———————————————————————————————— 公交疾驰在城市繁华美丽的大道上,头顶阳光透过玻璃窗散射在车内,如同一个迷幻炫目的万花筒。 我喜欢坐在公交里,带着闲散的心情随车一路漂流。 这时候可以想很多事,理清许多繁芜的思路。 方才我刚和芷涵通了电话,告诉她我想见见她,被她以最近很忙委婉地推脱掉了。这侧面验证了我的观点:她对我毫无兴趣。 我甚至恶毒地揣测,是不是正是因为电子照片得手后,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嘉熙平静而又沉重地说,“因为你帮她付了水果钱,她内心感觉亏欠你。但是一想到如果再与你会面,她兴许将亏欠的越多。如此一来,她只好选择对你冷淡点,来个永不相见。” 我脸上有着病态的阴影,“如果真是如此,那你赶紧帮我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继续约啊,约到她彻底讨厌你,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放弃了。”嘉熙坏笑道。 我从他这句话里得到了某种启发。 “这方法好!”我眼中有着幼童般的惊喜,“从理论上讲,约她的次数越多,只要方法得当,她非但不会讨厌我,相反会将印象无限加深!这就好比你找我帮忙,你拜托我一回,我回绝,第二次你再拜托我,我又回绝,次数多了,我心里反而会觉得有点对不住你,从而在你第N次拜托我的时候,我由于实在接受不了良心的煎熬,从而快速帮你把事情给办了。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也要看对方心不心软……”嘉熙的声音淡淡的,犹如没有波澜的湖面。 ———————————————————————————————— 手机唱着用来充当铃声的歌,声音狂躁,犹如催命的利剑。 这铃声是我专门为肖阔设定的,很符合他的性格。 “你们到哪了?”肖阔大大咧咧地问。 “才上公交,慢着呢。”我脸上挂着笑,“赶紧说说,为什么今天要把我们喊出来聚餐?” 肖阔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得意:“还记得我们一起去看啦啦队的那天不?当晚你去搭讪美女,我也去了,不过我去的是夜店。那晚运气不错,我成功把得一漂亮妹子。” “怪不得你最近都不见人影,原来是掉进了温柔乡里……”一想到肖阔把妹成功,而我却面临失败,心里不禁十分惆怅,感慨万千。 “哈哈,怎么感觉你语气酸酸的?”肖阔情绪喷薄时的怪笑,总是让人觉得是在落井下石,“是不是对我羡慕嫉妒恨呀?” “我才不会羡慕嫉妒恨你这种每次恋爱都很短命的人呢!”我心里愁苦难耐,但嘴上却不屈不挠。 “哎哟喂,酸味越来越浓了。算了,不逗你了。记得啊,是在新天地的公主厨房,你这路痴千万别走错了。”肖阔叮嘱道。 ———————————————————————————————— 新天地东临长河,有着风景如画的河滩,是休闲的好去处。 在新天地外围下车后,我们徒步向这座繁华的“城中城”。 新天地绿树成荫,温度比外面宜人许多。头顶片片树叶滤过的阳光,流淌在身上,就像奶蜜一样美。 公主厨房分为三大区域:公主酒吧、西式餐厅、日本料理。客人可以按照个人口味的不同需求选择就餐区域,但不论你坐在哪个区域,都可以尽情饱览餐厅服务员准备餐饮的全过程,开放式厨房经营是公主厨房的主要经营特色。 得益于这种集合中、日、西多元化餐饮于一体的概念,肖阔才决定设宴于此。 报出肖阔的名号后,侍者殷勤地引领我们来到888号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挑高的大中空,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大厅矗立着的两台透明电梯正上下奔驰,营造出光影交错的美学空间。 目光落回餐桌,我看到一身CERRUTI的肖阔正搂着一位妙龄女子,亲密地用卡西欧tr200自拍。 “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肖阔忙不迭地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叫……” 对于他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我完全不在意。毕竟对肖阔而言,女人只是玩玩而已,记住了也是白搭。 我只需记住她的外貌就行了。她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修身的黑色长裙将她发育完美的身材勾勒出来。她美丽的脸蛋上似乎凝着冰霜,眼神中透着刺骨的冷漠,似乎早已看破红尘。 “你的女伴呢?作霖说他能帮你的都帮了,你该不会还一筹莫展吧?”入座后,肖阔一开口就让我颇有些难堪。 “作霖怎么没来?”我岔开话题。 “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比美国总统还忙。”肖阔说,“你别顾左右而言他!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我叹了口气,把这些天来的一切对肖阔全盘托出。 肖阔听完,哼了一声:“这女生,真摆谱!” “行了行了,这件事我会自行处理。大家喝酒喝酒,别聊这么沮丧的事。”我举杯,想止住他们的话头。 “你那种方法,有误!”肖阔明显不想结束这个“有趣”的话题,“我告诉你该怎么做。你再约几次,如果她还不出来,你就表白!” “表白?”我浅棕色的瞳孔微微紧缩,“那不是扯淡吗?约都约不出来,怎么表白?” “请问你是生活在古代吗?非要见面表白?”肖阔难以置信地望着我,“电话不就是个很好的工具吗?” “然后呢?坐等被拒绝,最后被单方面断绝往来?”我修长的眉微微拉直,像一把锋利的剑。 “一看你就没表白过。”肖阔唇齿间不由发出一声冷笑,“她能怎么拒绝你?她顶多只会来这么一句——对不起,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突地,灵感如同子弹一样击中了我。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我脱口而出。 “我还是不理解。”嘉熙托着腮,说出口的话充满了问号,“换做其他男生听到这句话,应该是抑郁不振才对,你怎么反倒很开心?” “因为我和她从陌生人一下子跃进成了好朋友啊!”我说。 “呵呵,想要和心仪的女孩迅速成为好朋友吗?那就去表白吧。”肖阔总结道。 “高,实在是高!”嘉熙终于反应过来,抚摸着下颌,少有地对肖阔竖起大拇指。 “我不赞同,这样做说不定以后真只能做朋友了。”肖阔的女友突地插话进来。 我仿佛被一阵冰冷的水浸满全身,呆愣当场。 “咳咳,来来来,我们吃饭喝酒,不谈这些让斯年尴尬的话题了。”嘉熙打圆场地说。 Chapter 3 从高处俯瞰食堂,会发现那里的人好似一堆散落一地的芝麻。 我慢悠悠地沿着阶梯走到食堂二楼,四周巨大的落地窗将阳光透进,铺在地上,暖暖的,令人心生愉悦。 与此同时,楼梯口走出一位长发女生,那头飘逸的头发随意在脑后挽成马尾,裸露的肌肤呈现奶蜜色,显出健康与活力。她的睫毛很长,挡住了太阳照射,使瞳孔在阴影中闪烁。而她那晒成浅棕色的玲珑小脚则换上了凉拖,只剩下一个“人”字的白印子。 我的心开始像被敲打着的铜锤大鼓,繁乱着。 “芷涵……”我刚想迎上去,呼喊她的名字,却突然哽住了,只因我看到她身旁有一位高个男生。他们并肩齐行,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那男生侧面的轮廓清晰瘦俏,头发厚厚地堆在脑袋上,随着来往的风摇摆,像正在弹奏的竖琴。一件YSL的白色T恤衫套在他那大卫雕像般的身材上,展示出性感的魅力。V字领的胸口有着两颗装饰性的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和麦色的肌肤。 这男生在学校很出名。 他名叫子虚,父亲是高官,母亲是富商,自己又是学生会的主席兼组织部长,堪称完美。 我的心突然变得很沉重,像挂着一根绳子,有人在下面用力地扯。 我赶忙退至阴影处,在角落里安静地窥视着他们,内心分不清是惊愕、失望、伤心,还是愤怒。 ———————————————————————————————— 我坐在栏杆上,喝着手中的啤酒,脑子里塞满了思绪。 我的前方就是食堂正门,我守在这里,为的就是想看看等会芷涵和子虚会一同去哪里。 被我一个电话叫过来壮胆的嘉熙在身侧默默地注视着我,目光深沉。 当人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时间是过得飞快的。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时间对每个人而言,是不尽相同的。它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恒定,它好比弹簧,可以拉长,可以压缩,甚至还可以被碾压成一条直线。 “别纠结了,她都能和大名鼎鼎的子虚共进午餐,就表示她完全不是你可以高攀的女生。”嘉熙诚恳地说。 “这个子虚真可恶,我恨死他了……”啤酒刺人的冰凉沿着食道迅速传递到五脏六腑去。 嘉熙咂咂嘴:“他结怨颇多,同时也是作霖的眼中钉,肖阔的肉中刺。” 我的声音低低的:“这个子虚怎么会和他们两人扯上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去问他们呗。”嘉熙露出深藏已久的狡黠坏笑。 我刚想刨根问底,就被两个人影吸去了全部注意力。芷涵正和子虚一起,从食堂正门走出,并肩往校门口走去。 日光在沉默中变换着角度,我的背影一动不动,像烈火焚尽后的余灰,没有一丝温度。 ———————————————————————————————— 我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将啤酒全部灌入胃部,喉结上下鼓动。 “我们来做个推断……”镜片反光遮掉了嘉熙的眼神,使我弄不懂他的用意,“推测一下她与子虚是什么关系。” “首先排除男女朋友关系,因为他们见面既没拥抱也没牵手,况且子虚连说话都很谨小慎微,保持着安全距离,我想,应该是她的追求者吧。”我将喝空的罐装啤酒狠狠捏皱。 “就算是追求者,对你也是个巨大威胁……”嘉熙摘下眼镜,长长的睫毛下眼神冷淡而沉静。 他们沿着笔直的水泥马路,走入一旁的小道。那里,一座座房屋建设得毫无规划,就像仓库地面上乱扔的一个个纸箱。成片的绿荫稀疏错落地连成一片,不时可见一些掩映在树丛中的咖啡厅与沧桑灰暗的居民楼。 我们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目见他们走入一家咖啡馆。 “好了,我们打道回府吧。子虚只不过是约芷涵喝点咖啡,聊聊人生,又不是开房,犯不着这样紧盯不放。”嘉熙劝慰我。 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看来肖阔说得对,我得赶紧表白了……” ———————————————————————————————— 夜,静极了,玉盘似的满月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清辉漫洒人间。 楼道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沿着斑驳的阶梯一步一步地走着,楼道的尽头,就是空旷的露台。 天穹洒下温润的光线,显得地面湿湿糯糯。 我滑开手机锁,点开通讯录,手指移动到芷涵的名字上,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好久,直到背景灯变暗。我才通过漆黑一片的屏幕反射,发觉自己忐忑不安的容颜。 迟疑许久,我最终还是按下了绿色的小图标。顿时心绪澎湃,如同拍打着卵石滩的汹涌波涛。 电话拨出去了,我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就像远航的水手隐约看见了海岸线,却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充满了无力感。 “芷涵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我的语气,充满了辽阔空旷的落寞。 当夜无云,月色清凉。 ———————————————————————————————— 我很贪恋那种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全身放松什么都不想的空洞自由,似乎那一刻,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睡了没?”空荡黑暗的寝室里,悄然响起肖阔的声音。 “没。”我的表情如同一潭死水,“我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是怎么回应的?”肖阔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喜怒哀乐,“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 “是啊,她说我们还是比较适合做朋友。” “那很好啊,现在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抉择,都对你有利。”肖阔的笑容诡诈莫测,“你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约她出来见面,如果她不答应,你就说,都是朋友了,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妙!”一直在假寐的嘉熙突然囔道。 我和肖阔对视片刻,决定无视他的存在。 “不过这只是主线,还有支线需要我去铺垫一下……”肖阔像把一切都看透了似的,声音静静地推了过来。 ———————————————————————————————— 微风吹动树叶扬扬洒洒地散落,很美。 咖啡厅里放着悠扬的爵士乐,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醺的空气,带给人们舒畅、漫长的感觉,似乎把胸间的一切空虚填满。 肖阔与一位漂亮女孩相视而坐,一个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一个望着散发着温热气息的咖啡,暂时谁都没有出声。 最先开口的是肖阔,他呷了一口桌上的黑咖啡,润了润嗓子,平静地问:“怎样,愿意接这一单吗?” 那女孩像海豚一样姿态优雅地挺直了背,然后撕开方糖的包装纸。“啪”的一声,方糖落入咖啡之中,溅起的咖啡汁在白色的桌布上肆意染开,枝开叶茂,酷似一朵绚烂的黑色曼陀罗。 “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她的嗓音清润温和,“为什么你要帮斯年?” “他是我好兄弟呀。”肖阔若无其事地用勺子搅拌着咖啡。 女孩的眉宇间闪现出一丝奇妙的神色,但很快就被她伪装起来。 “更何况自从嘉熙告诉我他的情敌是子虚后,我就更要帮他了。”肖阔几乎是用带着恨意的眼神说。往事阴影遗留下的褶皱还存在着,就像肖阔那紧皱的眉头,无法被岁月抚平。 “原来你还是无法忘怀呀……”女孩的眼瞳亮了起来,像是漆黑宇宙里一颗燃烧的星球。 她突然拎起包,弯着一汪秋水般的笑,款款地说:“这单,我接了。” ———————————————————————————————— 没有哪个在真正被拒后,还能保持淡定的心,除非根本就没心动过。自从那晚被拒,我无论是上课还是就餐,痛苦和伤感结成的回忆之网都会紧紧包裹我,让我抑郁难耐。 肖阔给我铺垫的“支线”并未言明,只是让我先按兵不动,等他安排妥当后,我再行动。在这个期间,我只好断绝与芷涵的往来。在漫无目的的等待中,时间似乎趋于无穷大,空虚张着一双巨大的翅膀翩然而至,如黑洞般吞噬掉了我。 每天处在强烈的痛苦之下,这令我保持了一种灵敏的接收状态,好似高空天线那样可以敏锐地捕捉一切讯号。 “你现在去图书馆,等一个女生,她会帮你。我已经把你照片发给她了。”肖阔的这条短信刚一落入手机,就被“高空天线”状态下的我迅速查收了。 “一个……女生?!”我身上是汗水一条又一条滑落的痕迹,斑驳交错。衬衫被这些汗水打湿得深了几个色号,像一个朦朦胧胧的问号。 ———————————————————————————————— 和煦的暖风,拂过我厚厚的刘海,仿佛带着微笑的形状。 我站在图书馆门口,静静伫在一侧,默默观察来往人流,内心有一种可怕的寂静。这种心绪只有在迎接命运的分叉口时,才会涌现。 我的脑袋里塞满了疑问,为什么肖阔要介绍一个女生帮我?她究竟会对我的恋情带来何种帮助呢? 就在我苦思冥想之际,那个女生已经走到我面前。 她很显眼,头发是深褐色的,微卷。脸型轮廓柔弱清晰,鼻子高挺,眼睛微凹。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小背心,露出大片嫩滑的肌肤,下身则穿了一条碎花迷你裙和一对白色的绑带凉鞋,彰显出她两条修长的粉腿。 “你是斯年吧?”她含笑看着我,“我是苍汐。” “你就是肖阔派来帮我的女生?”我眼底的情绪难以分辨,“你打算怎么帮我?” “要知道,好胜心是美女与生俱来的特性,是无法更改的。”苍汐给我的感觉深不可测,像风一样行踪不定难以捉摸,没有半点确定的性质,“所以你需要一位美女。” 我的眉角微微扬起,恍惚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如果让芷涵知道你也有人追求,而且是位美女的话,那么你的价值就会大大提高。”微风轻吹,撩起苍汐纷乱的发丝,撩拨着我心中的弦。 ———————————————————————————————— 门虚掩着,留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缝隙。 推开门后,我看到肖阔在位置上盘腿扶膝而坐,一副扑克脸显得宁静深远。 “嘉熙呢?”我将自己扔进椅子里,大口喘着粗气。 “去干他该干的事了。”肖阔的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你这次恋爱,我们寝室所有人都出了力,你可千万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把事情弄砸了。” “你觉得我会想弄砸吗?”我发出轻轻地叹息,就像小提琴手拉出的乐音,“对了,苍汐要我稍作打扮后,等下去校门口等她,却没说干什么。我现在真是一片迷茫……” “反正又不是让你‘干’她。”他贱笑。 “呵呵,真好笑。”我注视着他的样子仿佛造物主注视蝼蚁一般,轻慢而漠然。 ———————————————————————————————— 芳菲正在翻看自己的日记,书的每一页都留下了她曾经指纹的温度。她一页一页翻过,像是翻过了岁月,像是在触碰过去那个稚嫩的自己。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来电显示出嘉熙的姓名。 芳菲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通键。 “好久没联系了,最近还好不?”嘉熙语气轻松。 “有什么事吗?”芳菲合上日记本,油墨清香扑鼻。 嘉熙突地压低声音,音质变得厚重起来,如金铁低鸣:“斯年对芷涵表白了,你知道吗?” “什么!?”芳菲震惊不已。 “原来你还不知道呀?” “他是怎么表白的?”芳菲的眼睛像启明星般明亮起来。 嘉熙声音温柔,如同迷人的海湾,“这事说来话长,能见面聊吗?” “可以啊。”光色柔和,如迟暮的美人。 ———————————————————————————————— 天一片澄澈,像是一片沉静的海洋。 千千万万的摩天大楼巍然屹立在苍穹下,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日光在空中震颤,一如海面上浅浅的波纹。 服务生领着嘉熙和芳菲走进一家餐厅,他们在靠窗处落座,那里正好可以俯瞰街道上的人群。淡金色的桌布绣满了黄色向日葵,桌上还摆了个插满黄玫瑰的金色花瓶。 “快点跟我说一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没点单,芳菲就迫不及待地问。 嘉熙的侧脸映着阳光,像镀了一层金边:“事情是这样的……” ———————————————————————————————— 生活有时候充满了戏剧性。 就在嘉熙对芳菲诉说我“表白经历”的同时,我和苍汐已在校门口汇合了。 凉风一阵阵地吹着,将枝叶吹得沙沙作响,斑斑点点的阳光和蝉声筛糠般落了满地。 苍汐走在我的身侧,迎风向前,发丝飞进她的嘴里、耳里,逗得她痒痒的,使她不得不将一边长发别在耳后,顺着纤长的颈项滑落肩头。 “我们来这条街做什么?”我觉得自己正在往无尽的谜团中沉沦。 “让嘉熙和芳菲看到我们啊。”苍汐施展过度的笑容显得有些虚假,“他们就在我们右上方的店里呢……别抬头!” 她的话搅乱了我的思绪。 “难道说……你想让芳菲看到我们,然后借由芳菲的嘴传递给芷涵?” “是啊。”苍汐眉眼弯弯地说,“配合一下,摸摸我的头发。” “啥?”我睁大眼睛望着她,眼中有着浓密睫毛也无法掩饰的惊讶。 “摸摸我的头发,快!”苍汐面露微笑,可眼珠里却殊无笑意。 我只好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头顶,慢慢地触碰。她的头发蓬松又柔软,像被阳光烤软的香甜面包。 ———————————————————————————————— 外面的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间透进来,条纹形光影照亮了悬浮于空气中的尘埃。 嘉熙拿手遮住嘴巴,以一种极度夸张的表情注视窗外,这一反常的举动吸引了芳菲的注意。顺着嘉熙的目光,芳菲震惊地看到了适才发生的一幕。 “斯年怎么这么快就另结新欢啦!?”芳菲不禁哑然。 嘉熙酝酿了一下台词,伸手推了推黑框眼镜,好像呼吸都绷在了胸腔里:“斯年没有另结新欢,那女生只是她的普通朋友。” “切,你看斯年都把手放在那女孩的头发上了!”芳菲撇撇嘴。 嘉熙的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神秘的笑意:“这只能说明他们关系不赖。” “我看是斯年在追她吧!”芳菲深邃的瞳仁泛着暗琥珀色,带着质疑一切的沉静与冷漠。 “大错特错。”嘉熙的眼神如雪般静默,“说来你不相信,是那个女生在倒追斯年。但斯年一直没答应,因为他心里的位置,已经预留给了芷涵。” 芳菲心中翻腾着一股奇怪的情绪,这使她的表情有些怪异。 “斯年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其实深入了解之后,你会发现他是一位极其有魅力的人。”从嘉熙口中流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激烈的鼓点,“可惜芷涵没给自己了解他的机会,不得不说,真是莫大的遗憾……” Chapter 4 我坐着,单纯地只是坐着。思维就像凝固了一样,完全无法流动。 我在想什么呢?也许什么也没想。我只想这天赶紧暗下去,这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爬上床继续发呆,虽然我殊无睡意。 我的全部心神,都被一样东西偷走了——手机。 在我白天的时光里,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芷涵发一条短信,可都石沉大海。 看到手机空白的短信箱,我就觉得胸口像被堵上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说不出的难受。 肖阔正在电脑前打着游戏,时不时地望我一眼,带着哀叹的意味。 时间不停地流逝,像一条翻涌着浪花的河流,平静地朝前奔跑。 坐着久了,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毛毛的、虚虚的、痒痒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铁丝刷子一样撩拨着我,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握紧手机,滑开屏幕,调到通讯录,光标下移至芷涵的号码上。 “住手!”肖阔的声音低而锐利。像被灼热的炭火烫到了一般,我猛然松手,手机滑落的瞬间被肖阔接住,“你都发了一天短信了,她如果看到,会打电话给你的,相信我。” “我不觉得你的方法有用。”得知全部计划后的我,对肖阔的安排颇为不满。 “她会打给你的。”肖阔的目光就像是凝止不动的冰,从头到脚地打量、端详和审视着我,“我玩过的女人,比你吃的盐都多,所以在这方面,你最好听我的。” 我用脚磨蹭着地面,舒缓着内心的焦躁不安,“你怎么认识苍汐的?说来听听。” 肖阔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一条腿叠着另一条腿,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没接我的话。 “酒吧认识的?”我心里的那根发条渐渐拧紧。 他依旧笑而不语。 “好吧,我们换个话题……你和子虚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他从烟盒里抽出烟,叼在口中点燃。深吸一口后,烟雾从他鼻子里流泻出来,把空气染变了颜色。 “我以前很爱飙车,你知道吧?”他混沌的双眼带着丝丝不安,静静地诉说。 ———————————————————————————————— 夜,静极了,气温与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死寂的山路上,风吹草长,虫鸣蝉吟。 原本平静得根本不起一丝波澜的夜色,被远方传来的发动机工作所产生的轰鸣声逐渐撕裂。这轰鸣声就像刀锋一样滑过这静谧的山隘,电光火石间,两辆跑车飞驰而过,尘土被轮胎刮起,细细碎碎地被风卷走,划过玻璃窗,粒粒轻响。 两辆车互相追逐,风驰电掣。为首的是一辆宝蓝色的野马GT500,这辆售价高达130万的进口车,被肖阔改装的无比强劲,排气管发出的轰鸣声咆哮着掠过山道,像是一把敲响宿命之钟的重锤,震耳欲聋。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白如云亮如雪的尼桑GTR,150万的售价带来的是强劲的动力。它紧随前车,杀的可谓难解难分,战况异常激烈。 为首的野马GT500过弯无比凶狠,完全不留后路,而尼桑GTR却都在入弯的时候有所保留。所以很快野马GT500就将身后的尼桑GTR甩开了一段距离。 这条山路的沿途充满了一座座浩阔的陵园,除开清明节,几乎不会有人在夜晚出现在这里。于是飚车族就将这里变成了飙车的天堂。每当夜幕降临,总会有三五成群的飙车族来这里兵戎相见,杀上几个回合。 近几个月来,在这条山路上保持第一的,便是肖阔的野马GT500。他的车经过大幅度改装,各方面调教都很成熟,非常专业,性能远非一般跑车能比拟。 肖阔沉迷于这种极速追风的感觉,发动机所发出的阵阵轰鸣声、排气管不断涌出的废气排放声,都令他如痴如醉。 “兴趣爱好”经过系统的学习,很有可能成为一门专精的技术。肖阔运气不错,他对汽车与机械仿佛有着天生的敏锐与感悟,从第一次驾驶到成为飚车狂族,只用了短短数月,熟练的驾驶技巧以及对车子和发动机工作原理的深入了解与自行改装,也使他迅速称霸这片山隘。 凡“称霸”,必然会引得人来挑战。 这次,子虚便是挑战者。他技术高超,将车距咬的很紧,在这座城市,已经很少有人可以在如此的距离,还死死咬住肖阔不放了。 子虚有着深遂、坚硬的轮廓,冷漠的眼神以及孤傲的唇角。他不喜欢别人比他站得高,同样也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狂。他当下虽落后,但脸上却挂着成竹在胸的微笑,仿佛知晓胜利一定属于他似的。 战况现在进入了白热化,下山的路程已到最后关头,还剩下两弯,其中有一个急弯,一个发卡弯。 肖阔信心十足,准备利用前面两个弯彻底摆脱后面穷追不舍的尼桑GTR。主意已定,肖阔加大油门冲向第一个急弯,弯前狠狠地点了一脚刹车,降挡入弯。野马GT500咆哮一声杀入弯心,刚入弯心肖阔便加大油门,离弦之箭般冲出,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好似雷声轰鸣,将后面的尼桑GTR甩出一段距离。 肖阔趁热打铁,野马GT500再次加到极速,车身就像一头失控的野兽,难以驾驭。很快他来到发卡弯面前,靠着最外沿的车道疾速行进,入弯之前肖阔一拽方向盘迅速斜插入弯。 一到弯心肖阔立马降了一档,车子的转速迅速逼入红区。他踩紧油门疾速出弯,眼看车头探出急弯,不料尖锐的轰鸣声腾起,急促地在山隘中回响。“爆燃”的声音仿佛死神的狂笑,将夜空的宁静撕扯得支离破碎。野马GT500的缸壁、活塞、活塞环、气门、连杆以及连杆轴承等运动件在这“异响”声中噼里啪啦地损坏了,车子如同断电的手提电脑,瞬时黑成一片。 尼桑GTR很快超过他,远去的身影,就像一道亮白色的闪电直通肖阔的脸颊。 夜有着冰冷的暗,肖阔坐在空旷的车内,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有人用橡皮擦把之前的一切都抹去了。 ———————————————————————————————— 夕阳急速沉沦,黑暗沿着路面像虬须般延展开去。 校园伴随着夜晚降临,很快冷却下来。 肖阔的叙述结束了,眼神里,是干净又寂寞的回忆。 “原来你的野马GT500就是这样报废的……” “事后我修车厂的朋友告诉我,之所以发生故障,是因为93号汽油和97号汽油混加造成的,因为这两种不同牌号的汽油抗爆性不同,如果混合使用,会造成汽油很不稳定,很容易产生‘爆燃’。”肖阔的眼神满载着透明的冰冷肃杀,“事后我找到那个加油的小子,在我的逼问下,他告诉我是子虚给他钱让他这么做的。哼,要不是子虚家世比我牛,我早就上刀子砍人了。” 我刚想说点什么,没想到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 好似暗夜开花,让人无法预料,上面居然显示着芷涵的名字。 “我就说吧,她会主动联系你的。”肖阔薄而线条分明的嘴唇轻轻开启,眼中带着玩味的笑意。 接通后,我不得不从口腔后部搜集唾液帮助我润喉说话:“喂……”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好似迷迭香,令人迷醉。 “我之前不是说想见你一面吗?你今晚有时间吗?” “哦,今晚……有吧。”她那边极其的喧嚣,像是卖场。 空气里开始多了一份溽热、粘稠、潮湿。 我的心慢慢润泽:“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你就在校门口等我吧,我随后就到。”芷涵的尾音被一阵电吹风的声音盖了过去。 “好。”我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响,那是即将喷薄而出的笑意,“待会见。” 通话一结束,肖阔就对我说:“一定要做好准备。毕竟第一次约会很重要,不能有半点差池。” 我郑重地点点头。 有飞鸟从头顶经过,羽痕如丝。 ———————————————————————————————— 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站在校门处,我身后就是寒冷没有生气的校园。不知为何,白日还热气腾腾的校园,现在凉意陡升。 等着久了,心就像一扇落满尘埃、荆棘密布的窗,充满了颓败感。 杂乱的思绪一闪而过,我突然想到与芷涵通话时听到的电吹风声。大脑像是得到了灵感似的,飞快地转动起来 “她一定在理发店!”我心道。 我决定化被动为主动,不再傻乎乎地等待。 脚底好似装了车轱辘似的,我平稳而快速地朝理发店走去。 ———————————————————————————————— 不出所料,在离学校最近的一家理发店里,我找到了芷涵。 她的头发已经洗好吹干,正坐在沙发上等芳菲。 我推门而入,在风和气流的鼓动下,衣袂微微摆动。 “咦,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芷涵惊讶无比,露出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表情。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笑得像个爽朗的孩子。 “既然人家都来了,你还是去约会吧,别等我了。”一旁的芳菲熨帖地说。 “不,等你弄完我再走。”芷涵体恤道。 “你还是先去吧,别人约你一次也不容易。”芳菲说话时眼睛弯弯的,好似随时随地都充满了笑意。 “这样不好吧,之前说好等你的……” “没事,快去吧。” 话已至此,芷涵再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 我和芷涵离开理发店,并肩走在一起。 我们之间没怎么说话,好似熟识已久的朋友,短暂的言语空白不会让情绪产生不适。 我离她很近,可以看清她整齐的长发,裙子上的细皱,以及卷卷的睫毛和灵动的眼瞳。在城市斑斓的微光中,她透澈的眼睑泛着霓虹的微光。 “我们去哪?”芷涵问。 我的目光延伸至前方不远出,“走一段路,就到了。” 一路上我惊讶地发现,沿途的树木已经开始换上了黄色的衣裳,有些叶子甚至飘然落下,将延伸在我们前面的道路点缀成褐色及黄色的速写风景。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一些情愫油然而生,“转眼间就秋天了。” “是啊。”芷涵笑容很浅。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直接破题,声音带着淡淡的惆怅。 她的视线,如同一道光照进我潮湿的内心,“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但是能做朋友,我就很开心了。”我努力牵起一抹笑。 林荫道上,昏黄的街灯照亮了我们脚下的路。 我们就餐的地点在枫丹白露,它在一条灯火通明的街上,那条街是这个城市的商业中心,每逢周末,香车美人就如同从地底钻出来一般,把整个区域填得水泄不通。 ———————————————————————————————— 枫丹白露里的空气,弥漫着脂粉混合酒香,以及因快感而雀跃的荷尔蒙。 它的正厅悬挂着璀璨夺目的水晶灯,散发出的暖色光芒覆盖了全部空间。这里的墙壁、圆柱、房梁以及摆设的家具均为上品,温馨而高贵。 一落座,芷涵就问:“你应该没谈过恋爱吧?”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一惊。 “细节告诉我的。”她微微集中的乌黑眼仁,像深夜一样漆黑,“我入座时,你都没有帮我拖椅子。” “呃……”我露出大男孩常有的羞怯微笑,“确实没注意,不好意思……” “没事。”她的声音温柔干净,就像一杯白水,单纯没有杂质。 服务生将酒水单递给我,我开始点餐。 “你想吃点什么?”我问。 “随便。”她微带着小麦色的肌肤看起来是那么的健康,乌黑的头发瀑布般垂直地披在肩上,脸蛋透着淡淡红晕。 点餐完毕,我唇角弯起,露出一抹纯真无害的笑:“但愿我随便点的你能喜欢。” 她的眼里沉淀出许多复杂的情绪:“其实我很奇怪,我拒绝了你的告白,你不伤心吗?” “伤心,当然伤心。”失望拌合着陡升的倦意,如一片薄云,笼上我的脸颊,“但是伤心不一定要表达出来,以免造成困扰。” “困扰?”她泛出觉得既有趣又好玩的笑意。 “是的,对你造成困扰。”一缕风从额前掠过,仿佛光阴的踪迹,“如果我表现得很伤心,说不定你会内疚,所以我还不如表现得开心点。” “你真好。”她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婉转悠长的光。 “而且,最为主要的是……”我直视她的眼睛,“能和你共进晚餐,我就很满足了。” “知足者常乐,我很欣赏你这一点。”她的眼睛如幽谷深潭,“我最厌恶的,就是男生被拒后,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死缠烂打。” “这样做的可都不是真爱。” “为你这句话,我敬你一杯。”她看着我,笑意流转。 ———————————————————————————————— 之后的交流,我们就扯远了,扯到文学艺术上去了。我发现和她有许多话题可聊,这使得气氛越发融洽,基本上没有冷场过。 伴随着一声“哐当”,交谈进行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回身望去,只见服务生不小心打碎了一盏玻璃杯,玻璃碎片四溅开来,正好散在芷涵周围。 “小心。”我迅捷如兔,抢先蹲下,用纸巾裹住玻璃残渣,递给服务生。 玻璃残渣在我的帮助下,很快被清理干净,芷涵周遭的地毯重归清爽模样。 芷涵一双透亮的眸子赞许地望着我,如同天空里漏下的月光。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时间过得太迅疾,简直没有一点漏风的空隙。 她悠悠地点点头。 一晚上的时光就这样消磨在了交谈、进食之中。虽说消费不菲,但物超所值,就像在炎热的夏天,被迎面而来的舒爽凉风不断吹拂。 ———————————————————————————————— 街道昏冥,唯有远方的街灯在静默地闪烁。 将芷涵送回寝室后,我独自一人踏上了返程的归途,脑中回放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对于今晚的表现,我自认为还不错,展现出了自己最佳的一面,为以后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剩下的步骤,就是逐渐建立深厚的感情了。 对于怎么做,我大致有了一个方向。 我不会顾虑重重,不会忧思不断,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心动往往只有一瞬。 无论前行的道路如何艰难,我都会以一颗勇敢的心面对。 该启程了,风向正好。 Chapter 5 阳光扩散在略微有些脏乱的寝室里,空气里有很多白色的点缓缓浮现,酷似胶片电影里那些质感的斑点。 “昨晚一切还顺利吧?”金黄色的日光被窗棂切割成规则的形状,洒落在雪白的地面上。嘉熙光脚踩在上面,也不觉得冷。 “还可以。”我用手遮住扑面而来的阳光,眼前涌现出芷涵一笑起来便光芒四射的脸。 “没冷场?” “没……即使实在无话可说,她也会主动寻找话题,来消除我的紧张感。” 话说到一半的我们,被一声突如其来的莽撞敲门声打断了。 来人是嘉熙的朋友,最近在捣鼓一部时尚校园剧,经常有些电脑技术方面的问题要请教嘉熙。 “我昨晚去拍夜景时,看到你和你女朋友在枫丹白露吃饭了。”他一见到我,就突兀地说。 “那人不是我女朋友。”我简短地说,“只是好朋友。” “哦,我是说怎么这么快就易主了……” 太阳行进至浓浓云雾之中,我的脸开始蒙上暗淡的影。 “易主?什么意思?”我的眼神锐利起来。 “上周的今天,我取景的时候,碰巧看见她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他们一个靓一个帅,想不引人瞩目都难。那男生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他边说边做相应的动作重述着印象中的画面。 我脑里噪音一片,像失去信号后,布满嘈杂雪花的电视机屏幕。 嘉熙挑起眉毛:“你确定是她?没看走眼?” “确定。”他语气坚定。 “你同样也确定那男生的手放在她腰上了?”嘉熙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因为是晚上,所以不能百分之百确认,不过可以肯定,那两人的亲密程度不一般……”他望了我一眼,不安地说。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彻底消失了,天空变得阴沉灰暗,如同一张死神的脸。 ———————————————————————————————— 没开灯的房间,我的面孔被黑暗所覆盖,只剩下高高低低的轮廓。 嘉熙的朋友已经走了,听完他的叙述,我突然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在焦灼苦闷的状态下度过了几分钟后,我叹息着说:“你觉得那个男的是谁?我感觉是子虚。” “肯定是他。”嘉熙取下眼镜,仔细擦拭。 我不由自主地将手轻轻握成拳:“看来我得去芷涵那里栽根刺了。” “这事要尽快。”重新戴上眼镜后的嘉熙,目光透出春冰般的森冷。 ———————————————————————————————— 算好时间,我漫步到艺体馆楼下。 不出所料,时间刚刚好,正逢芷涵从训练馆里走出来。 “咦,你怎么在这里?”她带着惊讶、无奈的语气,却又努力做出一派平静模样。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我面带微笑地说,“你刚训练完,肯定口渴了,我们去奶茶店坐坐吧。” ———————————————————————————————— 奶茶店里播放的轻音乐让一切都像是放缓了节奏,只是我心跳的声音越来越重,像是一只扑腾摇摆的小蝴蝶,不安分地撞击着胸腔, “怎么样,好喝吗?”我为她点了一款柳橙雪泡。 “还不错。”她吮吸着吸管。 微风拂过,店里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 “有件事昨晚忘记说了,我上周碰巧看到你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我竭力露出一抹轻松的笑,“那男生我很眼熟,该不会是子虚吧?” “你和子虚认识?”她弯弯的柳眉抖动了下。 “谈不上认识,不过我的室友们和他关系不浅。”我深深地注视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上找到蛛丝马迹。 “呵呵,看来这世界挺小的。” “是啊,但是我听我室友说,子虚在背后都说你是他女朋友呢……”我山脉般沉稳地说,仿佛这是真的似的。 “不会吧!”像被投进了深水炸弹,芷涵平静的神色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怎么能这样不负责瞎说呢!” 我不由抿嘴一笑,笑的很轻,轻到连近在咫尺的芷涵,都没有听清,“也许是以讹传讹吧……”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芷涵的眼里,充满了汹涌舒卷的云絮,“看来我以后要和他保持一点距离了。” 风徐徐地吹着,一地彷徨。 ———————————————————————————————— 沸腾了一日之后,夕色中的校园呈现出浑浊疲惫的样子,空气燥热濡湿。 和芷涵分别后的我,很快接到苍汐的电话,她让我赶紧来校门口,说有要紧事。 马不停蹄赶到校门口,我还没喘过气来,苍汐就拉着我往繁华地段走去。 “去哪?” “耀?公馆旁的星巴克。”苍汐说。 “去那干吗?”还没缓过劲来的我,发出大型食肉动物般的喘息声。 “今晚子虚要在耀?公馆举办派对,宴请的宾客名单中就有芷涵。”她的话如枯叶一般轻,但落在我心上却似有千斤,“所以我们要去盯梢。” 秋风萧瑟,风卷着枯萎的树叶飞翔在每一寸空气里。 ———————————————————————————————— 我和苍汐坐在星巴克靠窗的位置,视野所及,有很多情侣,女生在熙攘的人群中依赖着男友的体温,在十指交叉的小圈里轻嗅着被凉风洗涤过的透明人间。 “你是怎么知道子虚办派对这一讯息的?”我问。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苍汐眯起眼睛,窄窄的好似一条缝,里面充满了秘密,“但至于是何种渠道,我就不说了。这属于商业机密。” “商业机密?”我细探她的眼神,发现无从琢磨。 苍汐不说话了,薄薄的笑恍若孤冷的弯月,带着一种水般的凉意。 “能告诉我,你和肖阔是怎么认识的吗?”我的目光就像一条隐蔽、悠长的隧道,通向她的心底。 苍汐的眼里充满了欲言又止:“就算我不跟你说,你也会去问肖阔吧?” “对。”我收紧身子。 她望向窗外,眼神离散,飘然尘外。 “我在夜总会兼职过,是不出台的那种。但是有一次,有位大少非要强行把我带去开房,是肖阔救了我。”苍汐仰起头,将那细长的下颌延伸出来,“完了。” “完了?!” “嗯。”她的声音欠缺韵律,似乎还隐藏了什么。 此时一群人正从我们这边路过,均是帅哥靓女,其中一人的侧脸分外眼熟,线条如刀锋般清晰却不失温纯与柔和,正是子虚。而他身旁,则是像从隧道里无垠的幽暗中浮现出来的芷涵,模糊的光点徘徊在她周围,使她看上去格外陌生。 我微微动容,胸口瞬间被揪紧。 “他们已经进去唱歌了。”苍汐的调侃保持着良好的分寸感,“你不如追上去,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好。”我重重地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我去会一会传说中的子虚。” ———————————————————————————————— 电梯在缓缓上升。 这密闭的空间里,暂且只有我一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味道,毒素般包裹着我,令我憋闷难受。 好在这难熬的时光并不长,很快电梯的大门就敞开了,耳朵里瞬时堆满嘈杂的乐声,近乎失聪。 迎宾小姐走上前来,问我需要什么包房。我告诉她,我跟前面一波是一起的。 由于耀·公馆价格过于昂贵,来的人极其稀少,再加上我时间卡的及时,所以我前面一波只有子虚他们。 从迎宾小姐口中套出房门号码后,我对她说不需要领我过去,我自己过去就行。 随后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路过”子虚定的包房,看到子虚正举着一杯威士忌与芷涵碰杯。 顿时,我心里有一根弦悄然断裂。 我努力操持着身心内外那种微妙的平衡感,不使某种激烈的情绪冲昏我的头脑。 我踱步到一旁阴影处,在黑暗中等候一个出场的时机。 ———————————————————————————————— 有位女孩推开门,往厕所走去,但可惜不是芷涵。 门开门闭的一刹那,我窥探到子虚正在和芷涵亲切地说着话,其间夹杂着爽朗的笑声。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找到那么多可聊的,明明我白天就栽了一根刺在芷涵心里,按理说他们应该保持一定距离才对,不可能这么熟络。 除非,芷涵并未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冷汗在我脸上肆意流淌,渐渐地,背上的汗也逐渐凝成一层霜。 就在这时,芷涵推门出来了。 我赶紧拭去额上浮出的汗渍,装出路过的样子,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咦,芷涵?”我的声音夹在喧闹的声潮里,如同一条颤动的飘带。 芷涵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像在梦中被惊醒似的,目光仿佛刚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你怎么在这里?” “刚和肖阔唱完歌。”像是做贼心虚似的,我拉着她往一旁走去,“你呢?跟好朋友一起?” “嗯,是啊。”她心神不宁。 “这位是?”我们还没走远,一道轻柔如风,带着神秘磁性的男音,就从身后飘入我的耳中。 我一转身,看到子虚端着一杯琥珀般的威士忌,笔直如刃地立在我的面前。他的身材高大修长,举手投足尽是典雅气质。低垂着长长睫毛的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这股阴冷,酷似杀伐之气,像蒸笼般封住了所有的空间。 如同雷轰电掣一般,我呆住了,完全忘了该怎么接话。 一时间场面尴尬无比,寂静得令人发憷。 “这位是……斯年。”仿佛有许多情绪混在一起,芷涵的胸膛缓缓起伏。 “斯年是吧?很高兴认识你。”子虚的脸,热情中带着不屑,有种礼貌面对弱势群体的态度。 “你就是传说中的子虚吧,久仰久仰!”我直视他的目光,胸有奔雷而面如平湖。 子虚凝望着我,目光有种迫人的压力:“一起来玩不?” “不了,我还有约,你们玩吧。”我说。 “那就不勉强了,有空下次一起出来玩。”子虚为这次不愉快的交谈画下了句点。 临别之际,芷涵的目光仍聚焦在我身上,也许是错觉,我觉得她的目光中盛着歉意。 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包厢之中,我才发觉我的手指骨节被狠狠地攥紧,生疼生疼。 ———————————————————————————————— 深夜时候的天空,寂静得异常萧索。 走出大厦,我看到苍汐站在一个风吹不到的角落里,落寞等待着。 看到她,我潮湿的内心变得温暖,酥松。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看见自己的面容倒映在她的眸子里,目光涣散,神情憔悴,冷漠而又颓靡。 “就知道你会像个丧家之犬般走出来。”苍汐虽在调侃,但言辞之间,却流淌着一股暖流,让人舒服、踏实,“通过这件小事,你应该明白了,在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形下,与强于自己数倍的情敌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们陷入良久的沉默,只听见风的呼吸声。 “回去好好调整一下吧。”苍汐的目光耀眼明亮,彷佛黑夜星空下最闪亮的恒星。 “看场电影再回去吧,我请你。难为你等我这么久……”我歉意地说。 “好啊。”她的声音好似温和的水流,缓缓地漫过我的四肢百骸。 ———————————————————————————————— 看完电影,我和苍汐告别,独自一人踏上归途。 寂静如虚空的林荫大道上,唯有我空旷的脚步声回荡在夜色里,好似全世界仅剩下我一人。 静谧的夜晚,肺部吸进了新鲜的空气,人也陡然地变得清醒起来。 路过女生宿舍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芷涵回宿舍没? 于是我给芷涵打了一通电话,没想到她还在耀·公馆。 真是心如刀割。 视野里一排排幽暗的楼宇使我焦躁,手机屏幕倒映出自己倦怠的面容和空洞的眼神,更是令我无法忍受。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的音乐声响起,显示的却是嘉熙的名字:“怎么还不回寝室呀,再不回我反锁的。” “心烦在,别催我。”我没好气,“我在等人!” “等芷涵吗?这么晚了就别等了呗!她又不是你女朋友,她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我怔住了,嘉熙说得对,于芷涵而言,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回去吧,别犟了。”嘉熙催促。 我耷拉着脑袋,踱步缓缓离去。 黑夜里隐隐传来小提琴声,像一首送葬的诗。 ———————————————————————————————— 可就在我准备离去之际,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临近了。伴随而来的,还有女孩子唧唧喳喳的笑声。 我心中一跳,敏锐地觉察出里面有芷涵的声音。 奇怪,刚刚打电话给她,她不是说还在唱歌吗?怎么现在这么快就走到宿舍了?难道她之前是敷衍我的? 我赶紧窜入一旁的林中,郁郁葱葱的草木遮挡住了我的身形。在黑暗的氛围里,我感到一种难以招架的紧张感。 视野里的那一拨人,逐渐化整为零,纷纷散开,其中就有子虚和芷涵。 他们两人在我面前不远处站定,这使我不得不继续往后缩,被尖锐的枝杈抵得肋骨生疼。好久都没有这种紧张的感觉了,仿佛身体里出现了一个微型黑洞,所有的神经、血管、骨骼、内脏,都被搅的一团糟。 “送到这里就行了,我的宿舍就在前面。”芷涵细长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子虚没有纠缠,很有风度地说:“好。” 他们互相挥手告别,仿佛在挥打面前的空气。 子虚离去时的欣长背影在路灯照耀下显得格外挺拔,直到他像烟般消散在略微浑浊的空气里,芷涵才转身离去。 趁她转身,我从草木中钻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后。 “咦,你怎么又出现了?”发现我在身后,芷涵突然停住,被钉在原地,好像土地就要在脚前裂开似的。 “我说路过你会信吗?”前方有一排脱了漆的长椅,泛黄的路灯光温馨地照射在上面,显得十分文艺。我放松身心,惬意地坐了上去。 “哦。”她有些倦了,无心跟我纠结这个问题。她落座于我身侧,修长匀称的小腿晃来晃去。 “我很好奇今晚你们的活动。”我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充满亲和力。 “这有什么好奇的,不就是唱唱歌聊聊天。”她菱角形的小嘴不满意地撅起,“说到这里,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我摸着自己轮廓分明的下巴重述着。 “是啊,你冤枉了子虚。”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树木随风摆动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怒兽的吼叫。 “我特地问了他的,他保证绝无此事,还在今晚的聚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再三强调他和我只是好朋友。” 这句话仿佛一枚银色钢针刺入我的心脏,但我忍住了痛楚,一点略带褶皱的表情都没有显现。 “哦,是这样啊,那看来是我弄错了……”看不见的风尘铺天盖地的建筑起了寂凉的屏障,隔绝了我与外界。 “嗯,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芷涵起身说。 “好,晚安。”我带着面具似的笑容,从容淡定地转身离开。 Chapter 6 沉浸在睡眠中的我,仿佛深处泉底,周围的山石壁垒把我与世界隔开了。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点儿声响,没有一点儿纷争。 我沉溺在这氛围里,久久不肯醒来。 “哗”的一声,有人猛地拉开窗帘,把阳光放了进来。 日光灼热亮烈,舔得我眼睛干涩生疼,迫得我睁开双眼。 双目一开,只见嘉熙静静地站在床尾,目光幽然地望着我,吓得我整个上半身都弹了起来。 “昨晚不顺利?”他问。 “嗯。” “她现在正在上课,你想不想去增加点好感度?”嘉熙嘴角流露出一丝吊诡的笑。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芷涵的班旁听?”我惊魂未定。 嘉熙肃穆地点点头。 ———————————————————————————————— 教室里,古色古香的桌椅排列出精巧雅致的队列。 坐在这个陌生的教室里,看着身旁鱼贯而过的陌生人群,我感到某种很复杂的东西绕上了我的心头——放着自己系该上的课不上,来其他系旁听,这种傻事,估计也只有我和嘉熙干的出来了。 不认识的美女一个个填满座位,上课铃很快响起。 芷涵踏着铃声走进来,径直从我身旁路过,坐在了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上。随行的还有一位冰山美人,我从未见过。 “芳菲没来,有点小失望吧?”我揶揄道。 “是啊,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嘉熙掩面长叹。 “我和芷涵相隔整整有三排,隔得这么远,我怎么和她交流?”我泄了气似地说。 “她旁边不是还有一个空位吗?你就大大咧咧地走过去,然后坐下。”嘉熙古怪地说。 “这可是上课呢,大哥。”我心里没底。 “老师不是在写板书吗?手脚利索点,他发不现的。”嘉熙信誓旦旦。 “那其他人呢?他们都会像看白痴一样看我的!”我的视线迂回地扫过四周的人群。 嘉熙定定地看着我:“那又如何?你很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我的胳膊支在桌上,用手托住头,不断权衡利弊。 “你现阶段要做的,就是要让她周围的人都知道你们有戏,你们才真的有戏。如果她周围的人连知道都不知道你,那你就彻底没戏了。”嘉熙点破要害。 我下定决心,咬牙道:“给我打气。” “好,给你打气。” “不是这样子,你应该说,加油,你能行!”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嘉熙凝重的嗓音显得悠远坚定且神秘,“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向上吧,少年!” 伴随这句话,我猛然起身,犹如黑夜里肆掠的野火。 ———————————————————————————————— 我冰棍似地走到芷涵旁坐下,僵硬得仿佛木头人。一路上我紧张万分,好似在踩高跷,下面是无尽的深渊。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不祥的气息和死一般的沉寂。 芷涵那双水灵的眼眸震惊地看着我,语气是罕见的残酷冰冷:“你怎么跑到我们系来听课?赶紧出去!” 我的脑袋一阵涨痛,万万没想到芷涵开口就是“逐客令”。 “想见你呗。”我尴尬地说,无法回避心中的不舒坦。 “哎呀,我不管,你赶紧出去!”芷涵不耐烦地推搡着我,似乎我是个惹人厌的臭虫。 某种冰凉刺痛,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我的心脏:“给点面子好不……”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总之我警告你,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走,我就生气了!”芷涵的声音异常寒冷,如同冬天里被白霜遮掩的小草。 我恍若一个被风忽然吹起来的塑料袋,在半空中停顿,失去方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 教室里充斥着风扇拼命转动的声音,火辣的风不断地扫在脸上,像是一道道灼痛的耳光。 “二。” 这风痛痛地打在脸上,又像是打在心里。 “三。” 芷涵怒瞪我,仿佛我成了她的敌人,仿佛之前发生过的那些愉快的交谈,那些月夜下静静地行走,那些心有灵犀的默然,都成了隔世的记忆,不复存在了。 一时间,竟如重石撞击胸口。 我艰涩地起身离去,空气好似变成了酸的。 ———————————————————————————————— 光线伴随着云层的推移,渐次稀薄。我黑眸下的阴影也变得越发浓郁,像一滴无法拭去的墨迹。 随我一起走出教室大门的嘉熙,话语里蕴藉着一股凄伤:“兄弟,不好意思哈,我以为可以增加好感度的,没想到……” 我想说“没关系”,但是却说不出话来,只因一种叫做痛苦的小虫,在咬噬我的心。 “不过说句真心话,通过这件事,我认为你和她并不合适,因为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况且有子虚在,你胜出的概率太低……” 他的话让时间都仿佛静止。 我忿忿不平,气到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就因为他比我有钱?” 嘉熙的双手举在胸前,示意自己并无冒犯之意,“钱只是一部分,他还比你有权!” “奇了怪了,你又不是芷涵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她爱钱或者爱权?” “呵呵,现在女孩子的择偶观大家都心知肚明,就不必争论了。” 话语碎成了片段,我们都沉默了。 沉默的,好像从未开口过。 ———————————————————————————————— 肖阔看我一脸凝重地走进寝室,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斯年怎么一副死了爹妈的晦气样?”他询问嘉熙,嘉熙如实把适才发生的一切说了。听完叙述,肖阔黑色的双眸中透出一丝悲悯,“唉……看来我们大伙要去酒吧喝喝酒换换心情了。” “不想动。”我浑身乏力地倒在椅子上。 “那就在寝室里喝。”肖阔有在寝室储酒的良好习惯,只见他翻箱倒柜,很快摸出一瓶芝华士,给我倒上满满一杯。 他和我干完整整一杯后,说:“你知道吗?当一个女孩觉得对不起你时,你就占据主动了。” 我沉默得像一枚针。 “我敢肯定,事后芷涵会反思今天的所作所为。”他目光落地,凝视着地面,“你现在要做的,无非是给她一个恰如其分的契机,让她主动联系你。” “什么契机?”我来了兴致。 “还没想好,不如我们先热闹热闹,毕竟有好心情才能有好想法。”肖阔打开电脑音箱,顿时乐声震天,让我的耳朵颇为吃不消。 ———————————————————————————————— 酒至微醺,人有点飘飘然。 我最爱的状态就是微醺,身体微微发热,头脑轻轻晕眩,然而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一向认为,微醺时的状态才是一个人最真实的状态。 肖阔蹦蹦跳跳,止不住地摇摆,跟着曲调哼唱,让整个寝室俨如一场小型音乐会现场。 嘉熙则在这热闹非凡的场景里,越发显静,在嚣囔中沉默如海。 我自己呢?我身心空洞,仿佛正在经历一次不打麻药时的手术。 我感到疼痛,却不知这痛来自何方;我想要呐喊,喉咙却像是被堵上了棉花。 我浑身充满了没有来源的怒火,力量像是滔天的洪水,无处发泄。 “真想找人打一架呀………”我攥紧拳头,默默地说。 走廊上,脚步声踢踏作响,像急促的雨点。 随后爆裂的砸门声如一池陡然升高的湖水漫过我们的头顶。 机敏的嘉熙快速关掉音响,寝室里顿时静谧下来。 我们三人齐刷刷地望向被砸出一个大洞的木门,瞠目结舌。 黑呼呼的洞就像斑点一样在木门上生长着,最终,木门不堪重负,轰然倒地。 一群人凶神恶煞地涌进来,惨白的月光透过纱窗,打在我身上,让我的体温瞬时降到冰点。 ———————————————————————————————— 空气逐渐变冷,凝结出固体的颗粒。 进来砸场子的人约有数十人,均外表狰狞,好似来自地狱的恶鬼。 为首一人头发雪白,眼神凌厉,似要用目光一寸一寸地啃噬掉我:“你们谁把音响开这么大?!给老子站出来!” 脾气火爆的肖阔怒道:“我们音响开多大,关你鸡巴屌事?” 对方操出一只匕首,对准肖阔:“说话给老子注意点,凭老子的背景,卸你一条手臂都不会有任何麻烦!” “你妈逼!”肖阔按捺不住,准备动手。 我心里一沉,血液猛地冲上头顶:“你知道这是谁的寝室吗?这是学生会副主席、纪检部长作霖的寝室!” 他哈哈大笑,就像春雨打落满树的花:“作霖算个屌!你知道我后台是谁吗?是学生会主席、组织部长子虚!” 一阵剧痛袭来,我身体颤抖,内心纠结如麻绳。 “大哥,消消气……消消气……”嘉熙一个箭步窜出来,挡在了我们前面,用我们都意想不到的方式,低三下四地说,“我们几个就是想热闹热闹,没想到吵到您老,真是对不住。” “哼,总算出来一个说人话的了。”白发男淡淡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 我心头怒火中烧,本想一拳击在他的鼻梁上,但是一想到正面冲突将造成作霖和子虚的暗斗变成明争,我不得不隐忍不发。 “呵呵,来来来,大哥抽根烟,消消火。”嘉熙从肖阔的烟盒抽出一根中华,递给那人,还殷勤地为他点上火。 “不错,算你识抬举。”白发男在自己兄弟面前赚足了威风,不由得意洋洋,“以后注意点,不要这么吵。我就住你们楼下,如果你们让我不舒服,那我就让你们活不安生,懂不?” 丢下这句话后,他们如风般转身离去。 望着残缺一地的木门,我心中盈满了悲凉。 “我擦!”肖阔抵抗着身体内部汹涌着的可怕怒意,这股怒意使他的五官变得恐怖而畸形,“嘉熙你到底在做什么?!” 嘉熙没有说话,眼神空洞的他,似乎灵魂已经破碎。 “你说话啊!”肖阔骇人的冰冷目光,让触碰的人身体发寒。 嘉熙摘下眼镜,眼中的光辉就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灰,略显暗淡,“我还不是为了大家好,别人来势汹汹,其中一个还随身携带匕首,我们赤手空拳,怎么斗得赢?” “那也要斗啊!男人什么最重要?尊严最重要!他妈的尊严没了,要命有什么用!”他的话仿佛重锤猛击,利斧怒凿。 我伸出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嘉熙是对的,如果刚才我们与他们正面冲突,那作霖的政治前途就完蛋了。作霖可不像子虚是贵族,他是实打实升上去的,不能让他因为我而染上政治污点。” “因为你?”肖阔皱眉。 “嗯,因为我。”我沉声道,“我怀疑这个人是子虚派来故意找茬的。” “那你打算怎么应对?”嘉熙插话道。 “待会扳回来便是。” “怎么扳?你倒是说说啊!”肖阔声如裂帛。 “看我的。”脑海中有无数线条纠结缠绕,直至展开成一套完整的逻辑链。那突如其来的灵感,好似一线光从云层里漏下来,汹涌地照亮了大地。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速平缓且富有张力:“做好准备,现在我们挨个去其他寝室动员。” “动员谁?”嘉熙问。 “动员别人加入我们的队伍。”我瞳仁里的血丝,蔓延出诡谲的路线,“刚才那人是哪个系的?” “他说他住在我们楼下,那应该是X系的。”嘉熙说。 “很好,就说X系的人过来挑事,说要把我们系灭了。”我的双目开始燎燃。 “其他人会听从我们的动员吗?”肖阔问。 “那就得看我们添油加醋的本事了……”我的话语如同雷雨交加时的天空。 ———————————————————————————————— 我们挨个敲门,鼓吹两系对立,用尽一切煽动性的言论争取盟友。 在我们声情并茂的演示下,很多人听从了我们的蛊惑,群情激奋,恨不得操着家伙直奔前线。 其中一个经常沾惹是非的刺头更是跃跃欲试,去我们寝室搜刮了数个酒瓶,噼噼啪啪往楼下砸去。碎片四溅,像一枚枚钢针,散布在过道上。 “楼下的畜生跟老子滚出来!”他的咆哮就像一场风暴,席卷过所有人的大脑,留下一地支离破碎的粉末。 “是的,快滚出来!给你大爷磕个头。”肖阔在一旁附和。 在他们的叫喊下,整座楼都被惊动了。 那刺头问我:“刚才来惹事的是哪个寝室?” “在我们寝室正下方。” 话音未落,他一个酒瓶掷去,砸在那门上,发出一声脆响。 “开门,狗日的,跟老子开门!”他又一个酒瓶掷去,玻璃残片在寝室门口形成一地残渣。 门终于开了,之前那嚣张跋扈的白发男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 “就是他!”肖阔认出他来,眼冒火光,一脚朝门踹去。白发男受惯性影响,脚步一滑,摔倒在地。 声势尽失。 现在是我们人多,他们人少,局势大逆转。 可怕的笑声从肖阔嘴里涌出,把他映衬的,像是地狱中的魔王。 ———————————————————————————————— 生活就是如此,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哪个能长盛不衰。 白发男明显想负隅顽抗,操着家伙上蹿下跳,就是不敢动手。 肖阔想揍他,我扯住他,不让他上前。 “你干吗!?”肖阔不解地望着我。 “等等,再等等……”我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声音缥缈的仿佛冻湖上长年不散的雾气。 “来啊,有本事打我啊!子虚可是我干哥哥,你们给我小心点!”白发男恍如在夜晚外出觅食的毒蛇,眼神中闪烁着可怕的血光,“今天不杀死个把人,老子还不依呢!” “都给我住手!”这声音如同刀枪剑戟般的阳光,撕裂了暗夜。 听到这声音,浅笑堆上我的嘴角。一切果然在按我的剧本发展。 “杀杀杀,你要杀谁!?”有着钢针一样又短又粗的头发,透出一股犟劲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怒视白发男,“把手上的匕首给我放下!” 焦灼、紧张、懊丧似无数箭矢,刺透了白发男的心。 我们虽然来者不善,但是手中均没握武器,也没破坏他们的门,如若非要较真安个罪名,顶多也就是聚众喧哗,算不上什么大事。 而白发男他就惨多了,砸碎了我们的门不说,还手拿管制刀具高喊要杀人,人赃俱获,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你这个王八羔子,不好好学习,偏学古惑仔是吧?”中年人怒火冲天地说,“别解释,我不想听你解释。我已经了解到了,是你先动手的,砸烂别人的门,所以你胆敢给老子狡辩一句,就立刻给我滚蛋!不要上学了。” 话已至此,白发男只好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一语不发。 那中年人转身面对我们,柔声细语地说:“好了好了,你们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的。” ———————————————————————————————— 天空暗沉,云团如怒涛般遮蔽了月光。 “真不爽,居然没动手就解决了问题……”肖阔意犹未尽。 “我很奇怪,那中年人是谁?为什么白发男对他噤若寒蝉?”嘉熙问。 几缕凉风吹动阳台上的窗帘,一起,一伏。 “校保卫科科长。”我拉开窗帘,天空呈宝石蓝,将整所学院都抹上了极其优雅的色调,“是我发短信给作霖,托他安排的。” “原来是你在幕后操作!”肖阔像是透过丛丛树冠的缝隙观察我,眼睛眯成一条缝。 “今晚还真是过得印象深刻……”灯光透过镜片,在嘉熙的眼睛周围打下淡淡的光影。 “是啊,门都没有了,自然深刻。”我倒满三杯酒,“是兄弟,一口干!” “一口干!” 我们一饮而尽,欢呼声沸反盈天,像是革命取得了胜利,旗帜插进了旧王朝的山头。 “我们出去住吧。”我说,“没有门,很没安全感。” “很好的提议。”嘉熙关掉了电灯,顿时黑夜谋杀了光,世界涌起无限黑暗,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 太阳初升,屋内洒下万道霞光。 我在约莫九点钟醒来,整个人昏昏沉沉,仿佛遭到了沉重打击似的。 嘉熙也没好到哪去,上下眼皮像被强力胶粘住一样,黏糊糊地睁不开。 我们三人在学校对面的快捷酒店开了间三人房,嘻嘻哈哈闹腾至半夜才入睡。 我思忖,貌似今天还有课。 “上课不?”我起身懒洋洋地问。 “上个屁!”肖阔蒙着脑袋,对我竖起中指。 是啊,上个屁。 我重新倒回床上。 不知为何,醒了一次后,再次入眠就变得困难重重。 我开始思考怎么才能将昨晚的事传到芷涵耳朵里,给她一个契机,让她关心一下我。 我皱着眉想着这一切,仿佛用尽了世界上的全部时间。 手机呜呜地震动起来,我看了看来电者的姓名,一个激灵当即袭遍全身。 “……芷涵?!”拿起电话后的我,微微颤抖,心绪像月光下的海浪翻涌不息。 “你没事吧?听说昨晚你们差点和别人打起来。”她着急地问。 明媚的阳光在视线里铺开,折叠,反复,逐步褪去昨夜的梦魇。 在我冗长的记忆里,这是芷涵首次主动关心我。 “听谁说的?”一丝欣喜在内心深处缓缓发酵。 “芳菲告诉我的。”她关切地问,“你还好不?” 听到是芳菲告诉她的,我别有深意地瞧了嘉熙一眼,心道:“果然是好兄弟,我还没暗示就把路给我铺好了。” 我言简意赅地说:“还好。” “那就好。”她的声音和缓轻柔,与上次课堂上的冷漠有着天壤之别。 Chapter 7 秋季在这座城市,更迭极快,如同过客一般很快就被冬季所取代。 寒冬笼罩的城市,天空永远是令人沮丧的灰。几乎很少能看到太阳,大多数时候,头顶上只有一片空洞的灰白,令人迷茫得好像连未来都看不清了。我和芷涵的关系也像被这寒冬冻住般没有一丝进展,陷入瓶颈期。 但我坚信我和芷涵的感情会迎来一个光明的结尾,毕竟在晨光点亮苍穹之前,总是不可避免地会经历一场深沉的黑夜。 “自从上次去芷涵系‘旁听’到现在,你好像都没怎么和她联系吧?”嘉熙像一滩烂泥陷在床里。 “是啊。”我咬了咬嘴唇,那天不快的记忆像浮尸般浮上心头。 “那赶紧联系啊,最好是约出来吃餐饭什么的。”嘉熙纤薄的嘴角弯成一个叹息的弧度,“马上学期末了,再不约就来不及啦。” 我像是一位在沙漠中丢失了一片绿洲的旅人,失魂落魄,“没什么好理由约啊……再说了,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她应该很忙吧。” “你傻啊……”嘉熙拥有一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那眼睛融合了少年的干净与男人的深邃,“你就说马上学期末了,大家都要忙着复习,趁现在还有时间,找个时间聚聚。” “你觉得她会同意?”我迎上嘉熙的眼帘,内心充满忐忑。 “怎么会不同意,你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告诉她这是你们俩这学期最后一次约会嘛。”嘉熙的表情瞬间冷却下来,像是被强劲的北极风刮过一样,“如果她不答应,那她就根本没把你当朋友。” ———————————————————————————————— 马路上车流湍急,灯火微亮,浑浊的尾气让我窒息难耐。 好不容易与芷涵敲定了晚上一起吃饭,没想到挨到晚餐时间,却被她一个电话以“临时有事”为由推成了“晚茶”。 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快抵达目的地了,原路折返已然不现实,只好选择在街头晃荡。 近期的天色一直呈现出灰白趋势,许久不见阳光。梧桐的叶子近乎落光,仅剩的一些残余枝叶也在冷风中摇摇欲坠。 为了显得帅气,我衣履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顿时我感觉自己的爱恋极其“悲壮”,有一种悲剧之美,仿佛玫瑰花里流出炙热的血。 等着等着,路灯已然点亮街衢。 灿烂的夜空下,我的轮廓生动又冷峻,像是戴了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不知何时起,爱情在我心中失去了应有的愉悦,成了我心头一缕难以割舍的凄凉断肠愁。 放弃,心有不甘;坚持,索然无味。 拿起手机,我看到屏幕反射出的自己,空洞又无味,甜蜜又忧伤…… ———————————————————————————————— 见到芷涵,是一小时后的事情了。 她出现时,落叶正巧从她面前飘过,形成颜色各异的小风,为昏暗的天空平添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那些簌簌飞舞的叶子,在凝重的夜色掩映下,打着卷儿,绚烂地砸落在地,沙沙作响。 我看着她缓缓走来,一头乌黑的头发瀑布般垂直地披挂在身,极其灵韵漂亮。 这时我才发觉,其实我的伤悲,是与她紧紧牵挂在一起的,虽然这份“爱情”很被动,令我很憋屈,可谁叫我的心底,早已随着芷涵空出了一块地方。不大,可是就像画满图画的白纸突兀地缺了一块。不是留白,而是被剪去,无法通过其他方式来填补,除非把那块剪去的纸重新拾捡,原封不动地粘贴回去。否则,它将如同被打断一般悬在那里,没有任何补救措施。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芷涵走到我面前,刺骨的寒风不间断地从我们之间刮过,“临近学期末,各种聚会特频繁。” “没事啊,我理解。”梧桐叶子大把大把地在我眼前飘零,看得心里一片荒凉。 “去哪里喝晚茶呢?”芷涵保持着微笑,俏皮的半长头发顺滑地贴在颈边。 “去香榭丽舍咖啡屋吧,据说那里环境不错。”我力求平淡地说,可惜颤抖的尾音微微泄露了我夹杂着欣喜与期待的心绪。 ———————————————————————————————— 香榭丽舍咖啡屋是一座欧洲小屋似的建筑,在彩灯的装饰下,好似魔幻世界里晶莹剔透的童话小屋。 咖啡厅里温暖如春,两杯香喷喷的草莓欧蕾置于精致小巧的楠木桌上,散发出滚滚浓香,沁人心脾。 我和芷涵并排坐着,享受着这大冷天少有的静谧时光。 “上次你来我们系旁听,我那样对你,是不是有点过分呀?”芷涵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歉意。 想起那日的过往,我的心灵深处依然有着烫伤般的疼痛。 “呵呵,还好啦。”我望着自己狭长落寞的影子,缓缓地说,“习惯了。” “唉,事后芳菲和我说起这事,还把我狠狠地批评一顿呢,说我这样对一个喜欢自己的男生,太过分了。”她嫩粉色的樱唇此时被一排雪白的贝齿紧咬。 ——芳菲怎么老是站在我这边,难道是因为嘉熙的缘故? 我的出神引起了芷涵的注意。 “听说你后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导致心情不好,和别人起冲突的。”愧疚像一根线,拽着她的心在大海的浪涛声中不得安宁。 与白发男起冲突的那一幕,是一段无法忘怀的记忆。它在潮湿的内心深处凝固,结成晶体,最终成为一本厚厚的书。 “和我们起冲突的那人是子虚的干弟弟,你知道不?”我收敛神色,就像深冬时节的雾霭,散漫中带着不经意的酷寒。 芷涵柔柔地叹了一口气:“知道。” “真没想到子虚会有这样的弟弟。”我目光轻柔,却带着一丝可怕的冷静。 “是啊……”芷涵突然捂住肚子,像牙疼般倒吸一口凉气。 “你怎么了?”我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没事吧?是不是晚餐吃坏了肚子?” “嗯,有可能。”芷涵指了指桌上的物件,“我去趟洗手间,你帮我看下东西。” “好。”我顺着她的意点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她借此机会故意回避,反正关于白发男的话题就像被看不见的刀刃切断般,戛然而止。 芷涵慢慢离去,我一直目送着她,直至她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 独自一人的氛围里,如织如丝的思绪氤氲而起。时间开始变得缓慢无比,实际上也没过几秒,但感觉时间却像直线一般无限延长。 手机震动声突然响起,我赶忙去摸自己的手机,掏出后才发现震动源并不在我这。 “难道……” 我窥视了一下芷涵手提包的缝隙,只见她的手机躺在里面不断震动,仿佛海妖在歌唱,蛊惑我心。 原来她上厕所没拿手机。 看了一眼来电人,我的心突然被提了起来。 来电人是“子虚”。 看到他名字的瞬间,我好似在昏暗的夜街,一脚踏进无盖的窨井,内心充满了失重感。 “上次与他短兵相接,你占尽劣势。这次逆袭的机会好不容易送上门,你千万别搞砸了!一定要让他受到挫败,听到没有!”压抑在心底的声音,现在不断在耳边回响。 这种感觉来得如此迅猛而奇特,竟让我有些莫名的惊惶、恐惧。 ——接,还是不接? 内心的挣扎仿佛明晃晃的刀刃,欲将我刺穿。 冲动如同一念间的微光,还没等自己想明白,我就下意识按下了接通键。 接通的一刻,我心里隐约闪过一丝可怕的念头。这念头稍纵即逝,想要琢磨却已然想不起来了。 “你好,芷涵在卫生间,等下才能过来。”我声线和煦地说。 “你是……?”子虚不确定我是谁,语气像猫儿一样踌躇。 “我是斯年呀,你找芷涵有急事吗?”我脸上是播音员般的笑容,“有的话我去卫生间把手机递给她。” “咳咳,没什么……”他犹如藤蔓锁喉,尴尬起来,“你们好好玩,拜拜。” “呵呵,拜拜。”仿佛有神灵附体,几道电流似的酥麻感由大脑蹿向全身,舒爽极了。 ———————————————————————————————— 放下电话瞬间,我内心生出磅礴的快感。那快感十分迅疾、浓烈,泉水般不可抑制,令人身心发酵。 我将手机原封不动地归还原处,然后安心坐在位上等候芷涵。 芷涵并未让我久等,不到十分钟就从楼梯拐角出现。 再次看到她清新动人的面容,一丝不易觉察的欢喜,悄然掠过心头。 “我走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电呀?”芷涵的声音凉凉的,就像窗外来往不息的风。 我挑起一侧眉毛:“有啊,我帮你接了。” “什么……!?”芷涵语气中沉甸甸地冒出一股怒意,“你怎么能不经我的允许,就随便接电话呢!” “我看是熟人的,就帮你接了嘛,免得人家担心你。”我解释着。 “是哪个熟人?” “子虚啊。” 芷涵的表情仿佛立在混沌阴影中的一尊雕像:“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说你在卫生间,等下才能接电话。” 芷涵的嘴巴像挂着千金巨石,直往下掉,“我告诉你,就算子虚是你我之间共同认识的熟人,你也没资格擅自接我电话。因为你不是我男朋友,你没这个权利!” 我紧闭嘴唇,一语不发。有些时候,无论你说什么,都是错,不如沉默。 “说话啊!你不是很在理吗?”芷涵的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一粒粒冰凌,“就凭这点,你就永远也比不过子虚!记住,是永、远、也、比、不、过!” 我的脑袋里,是一片受尽屈辱后的空白。 ———————————————————————————————— 寒风刺骨,每一寸空气都仿若严冬的池水,四周则是犹如深海般的冰冷黑暗。 大脑像是损坏了的机器,雪花般紊乱。 举目望去,到处都是阴霾、暗淡、灰色的楼宇,天空也是一片凝重的黑。 好似我现在的心情。 芷涵发完火,拎起包就走了。我刚想追上去,她就瞪着我,森冷的目光里,是逐渐升高的愤怒。 于是我只好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保持一前一后。 呼啸的风,吹散了我的发,却吹不散我的忧愁。 尾随她一路无声地走到宿舍楼下,我胸口里的空气越来越凝重了。 不待我说点什么,她就昂头走进亮堂的楼道,像一头高傲的鹿。徒留我一人在疾风中站立,皮肤如冬雪般冰寒。 ———————————————————————————————— 周遭的一切仿佛沉浸在迷雾中,疲惫地昏睡着,万籁俱静。 在强风的摧残下,我就像一朵雨打的梨花,蜷缩着身子。 我一个人站在楼外,大概站了半小时,然后拟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还在楼下。 “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我喃喃自语,“只要等她看到短信,发现我还在楼下,她一定会感动的,然后原谅我……” 终于,楼梯口的声控灯亮了起来,一个瘦俏的人影在氤氲的灯光里凸显。 我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甜蜜与悸动。 “你怎么还在这里?”芷涵望向我的目光异常的曲折复杂,让我理不出脉络。 “我……”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动,然后原谅你吗!”芷涵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传递着她的愤怒。 世界变得模糊起来,仿佛升起一层朦胧的水汽。 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我离她仅仅只有几步之遥,却怎么也踏不出去,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海面下拖曳住两腿的海藻般用力地缠住了我。 这么近的距离,我和她几乎气息相闻,却如隔世般遥远。 我不懂她。 她,亦不懂我。 ———————————————————————————————— 狂风吹得树木东摇西摆,看上去仿佛台风过境。 “你走。”芷涵衣着单薄,哆嗦着,“你不走我就不上去。” 我的脸上浮起一种悠远的哀伤。 “快点。”芷涵尽量保持声线平稳,不令它受到寒潮的影响。 我像是石化了般,薄薄的脸皮隐藏不住喷张的无奈,“我走可以,但你念在我是初犯的份上,原谅我好吗?” “只要你走的利索,我可以考虑。”芷涵的皮肤被镀上了一层寒凉的白光。此刻的她,就像一只没有壳的蜗牛,颤然蜷缩。我想伸出手去抱抱她,一直抱着她,给她温暖,把脑袋深深地埋在她的发里,呼吸着只属于她的体香。 可是我不敢,也不能。我们两人之间已经隔了一堵十分沮丧,灰白着脸的墙。 苦涩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扯住了我的胃。我往后一趔趄,靠在冰凉的砖墙上,深深的凉意浸入我的身体。 我握紧拳头,复又松开,笑容惨淡。 我别无选择,只能转身离去。 傍晚时分,我落魄地走在学校空旷的单行线上。狂风肆虐,将我的衣服吹的鼓鼓的,好似桅杆上迎风飘扬的旗帜。 ———————————————————————————————— 时光宛若纷飞的蒲公英,在风中打着卷,飘舞翻飞,很快消失不见。 数日之后,我甚至都记不起那天我是怎么回去的,感觉那日的一切都拥有非常透彻的陌生感,令我无所适从。 而且只要忆起那晚的遭遇,我都会幅度微小地摆摆头,眼底因羞愧以及些许无奈而微阖。 好在考试周分走了我不少心神,让我可以强忍悲叹的喘息,充满希望的呼吸。 期末考试在我的时间观念里,是匆匆结束的,感觉还没复习好,就被连拖带拽丢进考场,面对一道道难解的题,我愁眉不展。 好在无论如何,考试过后,就能迎来幸福的假期。考试一结束,我和室友们就在寝室开始大扫除,书本齐放,零食入柜,垃圾倒掉,衣物清洗……忙得筋疲力尽的我们,让房间清爽不少,与在此期间一直在房间里漫步的阳光更加匹配。 对着那抹除尽心中阴郁的阳光,我的心情好转不少。 虽然有阳光,但风依然“暴烈”,门和窗都敞开着,风快速地沿着我的下巴和脸颊划过。有时由于风速过快,我甚至无法正常呼吸。 肖阔喘着粗气说:“我现在真羡慕作霖,他几乎从来不打扫寝室。” “别人一心扑在工作上,暗中为我们大伙出力。”我笑道,“要不然我们这学期哪能混个最佳文明寝室?” 嘉熙吐着大口大口的白气:“先不谈这个,我听芳菲说芷涵今天就走,你送她去高铁站不?” 我愣神片刻,思绪一片空白。 肖阔像是读出了什么,目光凝重,“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不去‘偶遇’下?” ———————————————————————————————— 我和肖阔在校园里有规律地乱逛,试图寻找芷涵的身影。一路上看到校友们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纷纷走向校外,心情很是沉重。 “和女生建立精神联系,男生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财力,还要考虑回报率,确实很累呀。”肖阔边走边抽出一根香烟。 强风吹拂下,我的头微微有些发晕。 他点燃,深深地吸一口:“而建立肉体联系就容易多了,如果你只是想尝尝女人的味道,真的没必要这么累。现在的女生,宁愿陪你玩个一夜情,也不陪你玩感情。” “切……”刚想说点什么反驳他的我,注意力突然被前方不远处的身影吸引住了,那人身材窈窕,穿着一双红色马靴,在人群中就像一只穿靴子的猫一样容易辨认。 “终于找到了……”肖阔平静如井地说,“任务完成,我先撤了。” ———————————————————————————————— 落叶金子一般漫天席卷,芷涵黑玉般的发丝在风中颤舞。 我走近,再走近……直到她发现我。 “你怎么在这里?”芷涵看我的目光,看似纷乱疏远,其实还是带着一丁点热度。 “这里属于男生宿舍区,我在这里很正常呀!”我水波不兴地说,“你在等谁?反正肯定不是我。” “我在等子虚。”虽然答案早就明了,但从芷涵口中说出来,我心里还是略微有些失落。 “你等他做什么?一起回家吗?”我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措辞非常小心。 “不啊,他只是开车送我去高铁站。”芷涵理了理长发,微凉的指尖在脸颊上划过。 冷风刮过,我浑身的血液仿佛沉睡的冰河不再流动。 芷涵闲散地问:“你呢?等下打算去哪。” “我回家的,我家就在高铁站附近。”我用下颌指了指高铁站的方向。 “那正好,等子虚到了后,我们一起过去吧。”芷涵面无表情地说。 我露出复杂的神色,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龟裂了。 ———————————————————————————————— 风声呼啸,我和芷涵就像两只冬天里互相驻足观望的流浪猫儿,各怀心事,没有说话。 子虚提着旅行袋沿着楼道走了出来,一下子吸引住了我的目光。白天,他的眼神更加清晰,如一杯红酒,又似烈性的伏特加,给人一种冲撞感。 “气死我了,居然让我等这么久!”芷涵气鼓鼓地对他说。 “你不是一老迟到吗?”子虚正色,可是眼睛在笑,“所以我今天就故意磨蹭了下,好报复你!” “真欠扁!”芷涵用拳头砸去,他连忙躲闪。两人打打闹闹的样子,像极了青梅竹马。 我两颊的线条逐渐绷紧。 子虚意识到旁边还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于是专注地打量着我:“嗨,斯年,我们又见面了。” “呵呵,是啊。”我脑海中盘算着许多犀利的台词,却没有一个是让我觉得满意的,只好无力地吐出这四个字。 子虚的眼神像在树上捕捉猎物的黑豹,杀气腾腾:“你也去高铁站?” “是啊。”我直视他的目光,“我家就住那附近。” “哦,原来你是本地的。”他不紧不慢地说,“但是我只能送你到高铁站,因为我等下还有事,不可能有空把你送到家门口。” “无所谓,到高铁站就行。”我笑容可掬。 “那好,我们启程吧。”子虚结束了这场对话。阳光带着沁人的热度笼在他头上,拉出一片狭长阴影,模糊了他的眼角与鼻翼。 ———————————————————————————————— 高铁站一如既往冷冷清清,好似严冬季节冰层下深不见底的海水,美丽却带着冷冷的疏离感。它的建筑风格纤美,超拔,线条凝练、冷峻,宝刀般具有致命的美感。 夕阳密实而柔软地在视野里用优雅的姿态延展开来,在我们身上涂上一层黄昏,渲染着分离的气息。 想到马上要和芷涵分别,我望向她的目光,也变得长久且粘稠。 刚想说在候车室陪下她,没想到她率先说:“你们送到这里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会料理的。拜拜咯!下学期见!” 一想到我和子虚同一个“待遇”,我心中涌起孩童般的欣喜。 子虚对她点点头,说了一句“过几天我就过去看你”。然后看了看我,眉毛动了动,说了声“再见”。脸上是高深莫测的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好吧,拜拜……”咽喉仿佛燃烧一般干涩发燥,我不得不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液。 沉沉的暮色勾勒出她美好的背影,完美的弧线深深地刻进我的脑海当中。 这让我身体里的不舍,被缓缓地无限放大。 “好的,我等你来找我哈!”芷涵递给子虚的眼神,泛着迷人的色泽,好似日蚀后的第一缕光。 若爱恋是最刺激的一杯烈酒,那么嫉妒就是一颗岌岌可危的火焰。烈酒加火焰,无异于玩火自焚。最闪亮的瞬间,亦是步入毁灭的伊始。 我的整个世界,开始悄无声息地倾覆。 Chapter 8 和芷涵分别后,我和子虚一同离去。 “我去停车场取车了,拜拜。”他眼神锐利,好似一把冰刀。 “嗯,拜拜。”我背对着他,越走越远。待我彻底走出高铁站,我的脚步才变得踏实,眼睛也才能够自然地望向四周。 我不想在子虚面前暴露出我面对他时发自骨子里的自卑,我要让他始终看到我强势自信的一面,所以一直在苦苦支撑。 不知道是不是子虚故意算计好的,我刚一走出高铁站,他就驾驶着他的尼桑GT-R从我面前的道路上飞驰而过,甩我一脸尾气,仿佛某种嘲弄。惊骇、愤怒、委屈、自卑……潮水似的涌了上来,心中好似被灌进一味中药,心口苦苦的,涩涩的。 这个时候的城市,在我眼里是忧郁的,在萧瑟的风吹拂下,城市处在落寞的黯然里。兴许是因为我的情感在纷涌,让苍穹变了颜色。 ———————————————————————————————— 孑然一人走在繁华大都市的街道上,耳边是不间断的人声以及汽车喇叭的轰鸣。可外界的声音无法侵扰我的平静,行走于尘世喧嚣与浮躁中,只要内心静谧,便处处是静谧。虽然我身旁是络绎不绝的人群,但静谧的我似乎被混浊的大气包裹着,隐形在人群之中,像一缕尘埃,不易被发现。 走到学校时已是晚饭时间,整栋宿舍楼没有一丝光亮,就像一座冰凉的直立棺材。 寝室里也空无一人,幽然寂静的氛围让我仿佛身处幽深的井底。 倒在床上,头脑中纷杂的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有点迷惘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这难道,就是我要的爱情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无止尽的倦意波涛般向我袭来。 最终视线被大片黑暗覆盖,将我一寸寸吞没。 ———————————————————————————————— 风吹过,带着冬季独有的冷厉。 “怎么了?你还好吧。” 这声音很熟悉,思维在周身转了一圈,我才想起,这是作霖的声音。 “作霖?”我眨了眨朦胧的眼睛,发现视野模糊。这时我才发现,我的身体开始出现一些轻微的感冒症状,整个世界在我眼里,像被大风吹起来似的,越吹越高,眼前只能看到一颗颗星星晃来晃去。 我想坐起身,但全身又冷又木,无法实施。 “是我。”作霖在我眼里,暂时还是一团模糊的影像,“你好像得了重感冒,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用大惊小怪,伤风而已,过几天就能痊愈。”过了很久,我的眼睛才逐渐适应这个世界。 作霖将我扶起,“大伙都要陆续回去了,你一个人得好好照顾自己。” “唉,在本地读书就是这点不好,临走都没人送。”我干干地笑着。 “我还羡慕你不用千里迢迢回家咧……”不知何时,嘉熙从门廊里冒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肖阔。 我撑起身子,稳住身形,“临近学期末,我们寝室总算团聚了。” “是啊,难得。”肖阔唇畔扬起一抹欣慰的笑,“你怎么看上去病怏怏的,不是才精神奕奕去送芷涵吗?” 我沉默着,天空像往常一样灰。窗外有一棵橡树,叶子都掉光了,连最后一片也没有留下。 “该不会又是被子虚影响了心情吧?”嘉熙小心翼翼地问。 悲伤从我周身一漾一漾开来,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该死的畜生。”肖阔双眸暗沉,如同笼罩着海岸的浓雾,“不要紧,斯年,打起精神来,我们一起帮你把他击败!” “是的,一起出力,一定可以的。”作霖露出候场已久的笑容。 “振作起来,到了你该反击的时候了。”嘉熙的瞳仁透过薄薄的镜片,发出精湛的光芒。 这些话,简直就像是夏天里的太阳,努力地温暖着我即将冰冷至死的心脏。 “既然如此……”我的眼神如同空中的月亮,明亮高悬,“那我们就找个地方开个会吧,制定一下对付子虚的计划。” “马上就寒假了,大家都走了,还搞什么计划?”肖阔点燃一支烟,一口一个心事,“而且假设你的计划是在下学期实施,那这个时候制定是不是也太早了点?” “不打无准备之仗,下学期的计划当然要提前筹划。”我眯起眼睛,抬起坚毅的下巴,“对了,顺便把苍汐也叫上,说不定她有很好的建议。” 肖阔无可奈何地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可惜会议地点不好找,图书馆现在已经闭馆了。”嘉熙皱眉说。 “我找关系要间自习室吧。”作霖语调和缓地说,“反正明天就走了,这点面子他们还是要给我的。话不多说,既然斯年是我们的兄弟,那我们肯定要在这件事上帮到底。” 嘉熙与肖阔微微颔首。 我那灰色的心灵开始变成一片轻柔的斑斓绚丽,暖色的光铺天盖地盈满了它,长出了一朵朵粉橙蓝紫的精致花朵。 我的目光由冰凉变得滚烫,灼灼地像是耀眼的朝阳。 ———————————————————————————————— 自习室有别于学校里其他吵吵囔囔的场所,它就像一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画面无比纯净。我们四人在自习室落座,等候苍汐的到来。 “苍汐马上来,等她到了,我们就可以开始议程了。”肖阔瞟了一眼手腕上的伯爵镂空表,“议程很简单,就是商讨如何在下学期的爱情攻坚战中帮助斯年击败子虚。” “嗯,等你那位朋友到了,正好五个人,利于我们举手表决。”作霖摊开手,展示出五根手指。 “是的,所以肖阔你赶紧催催苍汐,让她快点。”嘉熙催促道。 感冒比之前更加严重了,这使得我的脑子有些混乱,仿佛正身处一个怪异的梦境里。 “不用了,她已经到了。”肖阔用下巴指了指教室前门处。 苍汐不惧严寒,一身OL职业装,将一双丰满圆润的大腿露出。下身的纤细小腿结实笔直,高跟鞋几乎只有脚尖着地,更加突出了腿部的优美线条。 “怎么穿这么少,你不冷吗?”在感冒的影响下,我声音脆薄,像是生怕震颤了一粒尘埃似的。 “这是工作服,晚上上班用的。”长长的睫毛下,是她朦胧的双眼。 “你还在‘永乐汇’兼职呀?”肖阔微蹙额角。 “不,换了个场子。”苍汐狡黠地对他眨眨眼,“你别说什么大道理,我又不出台,只是陪陪酒,一天轻轻松松就有五百元,一个月就是一万五。” “这位女士,请问你就这么缺钱吗?”作霖这人沉浸在红色教育的刻板不变中,对于女学生去夜总会兼职这件事持绝对否定态度。 苍汐不慌不忙地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晃了晃:“你不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纪检部长吗?想必你身居庙堂太久,已忘人间疾苦。试想一下,如果我不去做这个,下学期的学费怎么办?你养我吗?呵呵,需知一点,并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衣食无忧。” 作霖面色凝重起来,较真地说:“干其他工作还不是照样赚钱,为什么偏要干这个?纯属借口。” 苍汐的眼睛美丽依然,但却渐渐多了一些目空一切的冷漠:“现在学费这么贵,穷人家的孩子干正经职业赚得了那么多吗?” “你身为贫困学生,可以申请助学金啊……”嘉熙“嗖”地插话进来。 “难道你不知道,助学金都被关系户瓜分了吗?”苍汐将真相赤裸而无畏地曝光了。 “好了好了,大家请安静一下,搞清重点。这次的主角是我好不?你们你一言我一语,没一句话落在我身上,让我真的好受伤。”我百般无奈地耸耸肩。 作霖憋了几秒钟的呼吸,才喘出一口不甘的气,“嗯,我们先谈谈正事吧……” ———————————————————————————————— 在咳嗽不断的情况下,我将近况娓娓道来,絮絮叨叨说了差不多有半小时。 四位“良师”凝神静听,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平心而论,我觉得你们两人的成功率不高,毕竟没有感情基础,不像子虚和她,早早就认识,有丰厚的土壤让爱之种发芽开花。”作霖以审判官的口吻低沉地说。 我仿佛听见身体内部发出清晰破碎声,像是有一只高脚杯从高空坠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那不一定,爱情这件事,方法很重要。”肖阔的肩微妙地一耸,“我提议集体行动。” “集体行动?”讶异轻轻地在嘉熙瞳中一闪。 “集体行动的好处是什么?自然是避免孤男寡女之间的种种尴尬。”肖阔继续深入,“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恋情都是在朋友圈中产生的原因。试想一下,一个男孩单独约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女孩出来通宵达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是中间地带的‘朋友’作为纽带,相约一起集体活动的话,想必女孩就不会拒绝。” 像是被大雨冲刷过似的,我的头脑变清晰了:“怪不得子虚总是安排他的朋友和芷涵一起玩,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那你就更不能落后了!”嘉熙的声音鲜活起来。 “况且,‘朋友’还可以充当缓冲带,让很多当面说不出口的话,迂回曲折地传进对方耳中。”肖阔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说。 “任何计划如果想要实施成功,都必须把变数降到最低。”苍汐的目光烟水迷离,“在这件事上,把变数降至最低的方法,就是在你们当中选出一人,成为芷涵闺蜜的男朋友。” 肖阔小魔鬼似的心性显露出来:“哈哈,这件事我当仁不让,我去搞定芷涵的朋友。” “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你不行。”苍汐的脸色似古潭深水,波澜不起。 肖阔一板一眼地问:“为什么?” “这还用解释吗?弄不好还没等斯年和芷涵确定关系,你就劈腿把芷涵的闺蜜甩了。到时候找不到你人,芷涵那一帮朋友就会把怒火撒到斯年身上!”作霖悠然道出真相。 肖阔无奈地耸了耸肩。 “那要不就让嘉熙上吧?”我想到嘉熙和芳菲已熟识,心里有种特别强烈的肯定,他们在一起会很容易,“他现在和芷涵最好的闺蜜关系融洽,再进一步不过是手到擒来。” “这主意不错。”嘉熙的声音顿时充满了元气,原本暗沉的双眸也像撒入阳光般,熠熠生辉,“我举双手赞成!” 他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看上去等这一刻很久了。 苍汐的嘴角牵动了下,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动着:“那我们举手投票吧,赞同嘉熙和芳菲成为一对的,请举手!” 大家纷纷举起手,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静止了。 ——毫无意外,全票通过。 ———————————————————————————————— 时间犹如河流,湍流而过。 “会议”结束后,肖阔开车载着苍汐去夜总会上班了,作霖则搭上了回家的大巴。寝室里,只剩下我和明日动身启程的嘉熙。 月光在蔓延,从头发到皮肤,慢慢覆盖,像是融进了血液,渗透进灵魂深处。 我在寝室里呆着,看着有条不紊收拾行李的嘉熙,感觉他就如同星星般沉默,遥远又明亮。 “咳咳……你没事吧?”和玻璃一样透明的寂静,被我钉子般尖锐的咳嗽声划破。 “没事。”嘉熙怕泄露内心的真实想法,不敢与我对视。无处安放的目光,只好盯着墙面杂乱无章的外卖单出神。 “是不是在想万一失败怎么办?”我压低声音,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嘉熙短促地一笑:“是啊,现在我才体会到你的煎熬。散会前我还挺兴奋的,可散会后,我脑海里徘徊的问题,就是万一失败怎么办?” 我的眼睛在别处停留了一秒钟,然后又慢慢地落回他的脸上:“无论如何,你都比我要轻松,我还要对付子虚呢。” “是啊,比起我,你更容易失败。毕竟你跟子虚斗,光靠勇气是远远不够的。要对付他那样阴险狡诈的人,你必须不折手段,把良心封藏,否则胜利永远与你无缘。”嘉熙用降了几度的语调说。 我的心好似慌乱的孤鸟,四处飘飞。 ———————————————————————————————— 次日送走嘉熙后,我漫步走在回家的道路上,犹如一个飘忽的影子融化在一团寂静的昏暗中。 自此,我迎来了孑然一人的寒假。 没有了朋友相伴,周遭开始被寂静荒凉所吞没。 回到家,洗漱完后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久久不能够入眠。 只因我早已习惯了宿舍的生活,习惯了晚上的卧谈会,习惯了下雨时嘉熙帮忙把衣服收进来,习惯了偶尔逃课时作霖帮我找关系消记录,习惯了肚子饿时找肖阔趁一顿饭,习惯了四个人用同样的钥匙,打开同一扇门。 失去这些的我,开始无所适从。 窗玻璃外寒风肆虐,把玻璃映出一道一道透明的痕迹来。 我静静地聆听这狂乱的风声,借以打发难熬的时间。 洗手间的水管连接处的螺丝似乎松了,水流出时有一些溢出来,累积到一定程度,会猛然滴落,寂静的瓷砖便出现“嗒”的一声,像是来自宇宙深处的陨石“轰”地落入黑暗的海洋里。 在这“轰鸣作响”的寂寞声里,感冒尚未痊愈的我突地感到格外寒冷,像个刺猬一样缩成一团。 楔子 时光碾碎在阳光中,滑落在地,一片狼藉。 站在枝头的树叶,一片接一片地掉落后,又重新染上了新鲜的绿。 逝去的一个学期,或多或少地带走了我们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生命片段。那些曾经,被逐渐遗忘在季节里。看似一段段并不遥远的记忆,却在人事变迁的缓缓凋零中,哼出一段悲伤的调子,与时光一起掩埋。 再次踏入校园,我寻觅不到一丝浪漫的气息。走在一块接一块的青石板路上,我感到能踏出它的寂寞。 脚下,不时会传来枯叶碎裂声,清脆、干净,不留更多的余音,像极了夭折的爱恋。 迎向前方的脸,与迎面而来的风碰撞着,一次比一次地冷。 身上每一个细胞散发出的暖意,被冷风一次又一次地抢夺着。它如此匆匆而过,致使我无法询问它,被带走的温度怎样才能取回。 我们还在碰撞,我们还在擦肩而过,我们还在彼此的存在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它想要我的温暖,而我,则需要它的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