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念之差(1) 有爱就有了一切 ――冰心 第一章 一念之差 我要说的是我和一个女人的故事。这女人当然很漂亮,不过她是我朋友汉田中的女人。我是说,很久以前我们倒真是朋友来着。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复杂,我是说我决不是那种喜欢勾朋友妻的人,我也觉得那很可耻。可这事儿真的很复杂。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当然也可能是十一年前。汉田中这小子爱搞秘密行动,他从没说起过自己找了一个漂亮的女人,那怕是对我,这个同事同学朋友也守口如瓶,我还傻乎乎的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据后来考证,那时他已经和人家睡过好几次了。由此可见他是那种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要藏着掖着的人,属猫。我的意思是说,汉田中找了个漂亮女人引起了大家的嫉妒。这个大家指的是我们这拨警校同学,我当然是其中之一。 我老是想起来上警校时的一些事儿,那些事儿总是能让我偷偷笑出来,笑得我肚子疼。上警校的第一天,老师问了一个可笑透ding的问题:你为什么选择警校。这问题简直可笑死了,好像真是有一大堆学校摆在我们面前,认我们挑选似的――说实在话,要真那样我觉得也不赖,真是幸福极了。这问题每一个同学都得回答,还得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跟什么庄严的仪式差不多。 马而保说:“我喜欢这个职业。” 陈永毅说:“警察很崇高,我想当个崇高的人。” 这倒是真话。还有好多同学都这么回答了,女同学也这么回答,反正都像是拍马屁一样都说了些好听话,什么崇高了伟大了这些想起来都肉麻的字眼都给用出来了。老师老是微笑着点头,这话像是痒痒挠,正好挠住了他的痒处。我是说同学们说的都是真话,因为大家都穿上了新警服,正高兴着呢。不要钱就能穿新衣服,还是好多人不能穿的很神气的制服,这种事儿没几个人不爱干。反正我是这样。 其实我在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还不知道警校是什么样子,就觉得有点气馁。不管怎么说这是个中专,我想的是上个本科、名牌大学什么的,起码也应该是大专。可我的分数刚好够上中专。接到通知书的时候我气馁得不得了,连同学都不愿见,好像自己低人一等一样,好像我没有穿衣服一样。我给我娘说我不想上,想再复习一年,起码也得考个本科呀。我娘是农村妇女,三从四德根深蒂固,我爹早没了,她就“夫死从子”,我是说她没有反对。汉田中也收到了这样的通知书,他倒是ting高兴来着,还劝我:“咱们的家庭条件都不好,早上学早毕业也能减轻点家庭负担是吧。”又说:“警校穿衣服不要钱,听说吃饭也不要钱,还顿顿有肉,多划算?”我心说哪有那好事儿?可“听人劝,吃饱饭”吗,吃饱饭是重要的。等我穿上了警服,我就真的高兴起来了。说实在的,长这么大,我还真没有穿过这么神气的衣服。 轮到汉田中回答这个可笑的问题时,他像个演员,深情地朗诵道:“从小我就立志当个警察,除暴安良,维护正义。现在我进了警校,我会抓住这一难得的时机,努力学习,为当一个好警察打好基础……” 他这话简直要把我笑死,要不是课堂上很严肃,我简直要把饭给喷出来。我敢说在此之前,警察是什么我们都没有一个印象,在我们的生活中,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为了改变自己农民身份而学习。学得很刻苦,偶尔也读一些闲书,什么《少年维特之烦恼》,马克思和费尔巴哈的什么通信,都看不懂,但要不看人家会说你没有学问。我们崇拜鲁迅,最崇拜的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骂人都能骂到这种地步,你说人家不伟大行吗?――这就是我们上警校以前的生活。我确实觉得他的回答很可笑,编得跟真的一样。轮到我回答时,我还在想要不要说真话,可等我站起来,竟也是一口崇高伟大了。 警校是个神奇的地方。神奇得像个生产线。我们的班主任姓杨,很负责任的一个中年男人,他是我们所在的生产线的总指挥。他老喜欢和我们个别交谈,使我们这些人能快点jin入状态,最后成为合格产品。他说,你们不再是普通人,你们是光荣的人民警察了。他说以后你们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因为你们的言行不再仅代表你们自己,而是代表了一个整体,甚至是代表了国家。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肃穆得不得了,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挥来挥去。 我不得不说说这些事儿。因为从这时开始,我远离了维特,远离了马克思高深的哲学,甚至远离了善于国骂的鲁迅,从半空中降到了陆地。这一年,我私下里想,警察真是不错的职业,生老病死都由国家养了。 也不能说汉田中这小子说的都是假话,他学习确实很认真,功课很好,特别是枪打得准,能百步穿杨。我们倒是关系很好来着,不过他还是有很多秘密,比如我不知道他老家――我们说起来以前生活的那个家爱加个“老”字,表示了一种苦难的经历,现在的腾达,也有跟过去划清界限的意思,就是说上警校也是很牛逼的事儿,不光有新衣服穿,还变成了商品粮,这对我们是至关重要的――在哪里,他家里就有谁,兄弟姐妹几个等等。他从来没有说起过,我也没有问。我们光顾着学习了,要不能考上警校?我是说,这小子确实有很多秘密,比如他找了女朋友的事儿我都不知道,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消息最早是从“三等功”的嘴里传出来的。他原来是解放军某部的侦察兵,因为什么事儿荣立了一次个人三等功。“本来我该立二等功,可被连长的内弟ding了,给我一个三等功。”他逢人都这样说。“要是二等功我就可以入党提干了,提了干就是转业而不是复员了,就吃上商品粮了。”但他立的就是三等功,入了党,没有提干。入党不能改变他的原始身份,在经历了三年血与汗并且对年轻男人来说十分刺激的生活之后,他复员了,还是农民。也就是说他差点就成了城里人,这一点之差让他抱憾终身。他已经mo到了商品粮的边儿,但还是被无情地抛弃了。这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儿。他老把立三等功的事儿挂在嘴边,时间一长,倒没有人叫他林义的本名了。 “三等功”的父亲也是个农民,但会杀猪,因为会杀猪,就成了农村的能人。能人的见识当然不同于一般农民,他一直不想让儿子当农民,也不想让儿子杀猪。儿子没有考上大学,当兵提干的也梦想破灭之后,他又用自己亲手杀的猪打通关节,让儿子到我们所在的派出所当了治安员。这个我们指的是我和汉田中。当然那时我们都不是所长,我们还年轻,只是一般的民警,但也领了几个治安员,也是耀武扬威牛逼烘烘的了。 在派出所,“三等功”有了用武之地,因为当过侦察兵,他刺探的消息一般很准确。比如从没露过面的汉田中的女人,他就知道她长的得(音dai)劲。 得劲是方言,这词一般出自男人之口,形容一个人对一件事物的看法,这事物一般指女人。但你看到一个女人能让你联想到一件美事儿,美得用书面语言无法形容的时候,就可以说:得劲。全概括了,想什么是什么。 “汉队长的女人得劲。”“三等功”说。 汉队长指的就是汉田中,那时治安员称正式民警都称队长,但他不是队长,就象我不是队长,只是一个普通民警一样。但治安员得称呼我们为队长,我倒是没有想过为什么,反正他们要这么称呼。 第一节一念之差(2) 派出所门前有一棵大桐树,夏天里它密密匝匝的树叶子能遮出一大片荫凉,在上午还不太热的时候,就会有两三个老年人(准确的说是一个老头两个老太太,都有70岁左右的年纪)汇集在这里,象开会一样,张家长李家短的破事儿都在这里被派出所掌握。请别把他们当成告密者,他们不是。有一次我请老头喝了两杯酒,老头就激动的道出了秘密。“民不与官斗。”老头说。“联络联络感情有啥不好,我这一联络酒都喝上了,哈哈。” 如果没有县公安局领导检查工作,如果没有严打,如果没有临时的紧急堵截任务,如果没有协助外地警方办案,如果没有打击什么什么的专项斗争,我或者汉田中一般都会在这里和这几个老人开会。我们都是未婚青年,没那么多家务事,并且对维护社会治安都有着极大的兴趣,都想着从这几个老人嘴里掏出一个或几个有价值的线索,能破个大案,那样我们就可以提升了。我们都想提升,能当官总不是什么坏事。反正那时我们就是这么想的。 这一天上午,也许是快中午了,反正肚子也有了一点饿了的前兆了。——在乡下我们没有什么准确的时间概念,用饿了或者不饿来判断时间的早晚——我们对知了的议论已经进ru了尾声,不过还相当ji烈。 “应该把知了全部枪毙,叫得烦不烦人。”老头说。 “作孽呀,那也是生灵呀。”老太太甲说。 “全部枪毙,一个不留。”老头强调说。 “真是作孽。”老太太乙说。 “知了是害虫,你说是不是文ge。”老头说。 文ge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李文ge。 这时汉田中的女人来了。确切的说还不是汉田中的女人,是他的女朋友。 从大桐树的荫凉里望出去,那片开阔地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白花花的阳光。就是在这时汉田中的女朋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穿了一身红色的连衣裙,阳光把她的身材捻得很纤细,很精致,就那么轻轻巧巧的飘了过来,越飘越近,渐渐的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越近我这心跳声越大。如果我有第三只眼(因为双眼牢牢的粘在她的身上了,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就会看到这三个老人也都张着嘴巴,直愣愣的看着这个女孩。但我还是听到了他们的惊叹声。 老太太甲:“啧啧。“ 老头:“噫。“ 老太太乙:“人家是咋长的,跟画儿一样。“ 得劲。我心里就这两个字。并且这两个字在无限放大,占据了我的整个意识,根本没有思维了观察了之类的空间。所以这第一次见面我根本没有注意她的xiong腰臀腿,只有一张得劲的白脸和纤细轻盈的姿态。注意这些细节是以后的事儿。她走过我身边时还瞟了我一眼,那眼光像水,一股清凉的泉水,泼得我浑身一机灵。这是夏天呀,我正想着一股泉水让我清凉清凉呢!很长时间我都把这眼光看成是脉脉含情。当然这只是心底深处的一闪念,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朋友妻不可欺。 许多年之后,我和她真的脉脉含情的坐在公园的一棵什么树下——那棵树刚好像一张藤椅,把四周遮的严严实实,真是幽会得好去处——时,我问起她这泉水般的一瞥,她说我臭美。“你以为你是谁?是施瓦辛格比尔盖茨?”她还说。 汉田中的女人叫潘婷,很城市很俗的名字。一种洗发水的名字叫潘婷,老在电视上露面的一个女主持人叫潘婷,一个不太有名的女演员也叫潘婷,生活中叫潘婷的女人我想更多,还说这个名字不俗?但这个名字老让人往好处想,和美了好了什么的联系在一起。不过潘婷是因为人美才让人觉得这名字美,而不是因为这个名字美才让人觉得她人美。更要命的是,她是省城户口,这比立个三等功都重要。 “三等功”结婚才八个月,他女人是邻村人,地地道道的一个村姑。见过潘婷之后他对自己的女人生出了一种恨意,(毕竟他是mo过商品粮边儿的人)其实他是恨汉田中,但不敢表示出来。这不奇怪,我们都恨,这小子凭啥找这么得劲一个女人? “三等功”的女人的肚子里还没有一点迹象,在农村结婚一年不下个崽儿会让别人议论纷纷的。她就心急,每天晚上都要求和 “三等功”干事儿,“三等功”也乐于迎合。但那一天晚上不同了,女人光溜溜的一贴近他就挨了一巴掌。“滚一边儿去,看见你这一身黑肉我就恶心。”“三等功”说。然后就大骂部队的那个连长,要是没有他内弟ding了他,给他一个二等功,转了干,也能找一个白花花的城市女人,找个像潘婷一样的女人。 我十分理智地和汉田中作了一个比较,我有这个资格,我和他是警校同学,他左屁股上长了两颗黑痣的秘密我都知道。他长相没我帅,个头没我高,两年的警校生活中,他唯一超过我的就是短跑,他那一双短腿倒腾起来确实很快,这倒是真的。但跑得快就该找个好女人?这好像不是什么因果关系吧。 不过气归气,理智不能丧失。度过一个不眠之夜,我就死心了。对潘婷我这辈子没指望了,朋友妻不可欺,只想将来找一个比潘婷还得劲的女人,起码不比她差。那时我和汉田中真是朋友,这没什么奇怪的。我们在同一个高中毕业,又考上了同一所警校,毕业后又分到同一个农村派出所,不是朋友反而奇怪呢。 后来潘婷真的和汉田中结婚了。在婚礼上潘婷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肯定是想到了晚上的好事儿,她的脸上羞出了一片赭红。和潘婷一比,汉田中更显得短小了,因为潘婷个头高。“汉队长是奶齐。”“三等功”说。 “奶齐?什么意思?”我说。 “他个头儿矮,吃奶不用弯腰。”他说。 “是吃潘婷的奶。”他又说。 在他们结婚的这天晚上,我和潘婷有了第一次交流,当然是语言上的。 当时已经是晚上了,这一对男女肯定都盼着客人早点走,他们好热热闹闹的干事儿。可大家伙儿都不走,我当然也不好走了。况且回一趟省城不容易,得好好体会体会当省城人的感觉。省城是个花花世界,我们在这里上了几年学。现在所在的派出所其实离省城也不远,如果有直升机,也就是一泡尿的工夫就到;如果有奥迪桑塔纳,就是一泡尿加一只烟加上闲聊当红女星的传闻轶事的工夫(如果不塞车的话根本就不用闲聊),刚聊到那女星的某某部位长得得劲,一抬眼,到了。我们没有直升机,也没有奥迪桑塔纳,所以回来一趟很不容易,公共汽车见人就停,整体算下来还不如蜗牛快。我们不想在那里扎根想早点调到省城,这当然不容易,可我们一直在努力。汉田中找了个省城的女人就是想早点调回省城的一个渠道。这小子真有办法。这是我们几个同学的共识。 大伙儿在喝酒的时候,我一直想着“三等功”的话:奶齐。很贴切吗。不过我觉得这话很下流,不能这样想,可喝上两杯就忍不住想。汉田中体重很重,有很多骨头很多肌肉,可他没往高处长,而是横向发展,他和潘婷站在一起有说不出的别扭。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陈永毅同学说。 “天妒红颜呀!”马而保同学说。 “汉田中这小子耍的什么招儿,能把潘婷骗上?”李文ge同学说。这是我最关心的。 如果你有耐心的话,在那一天会收集到很多诸如此类的哀叹:一个美丽的姑娘被糟蹋了,一棵嫩白菜被猪拱了。 关于汉田中这小子是如何把潘婷搞到手的我们有过很多猜测,归纳起来不外乎以下几种: ——和潘婷的第一次约会汉田中穿上了特制的“恨天高”高跟鞋。有这种可能,在学校时他就自己动手做过那么一双,很简单,就是把皮鞋的后跟加高,怕我们笑他只穿一次就再没有穿过。和美女约会他肯定要穿,说实在话,他的个头儿再高上那么两寸倒真是一个帅哥。粗眉大眼,鼻直口方,体壮如山,是那个年代女孩心中的偶像,那时还没有娘娘腔的什么“天王”来攻城略地。潘婷肯定被迷惑了,第一次见面总不能盯着人家的脚看吧。他们可能还去了一个饭店,摆上红葡萄酒,汉田中的嘴就派上用场了。他长着一张典型的“由”字脸,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里面开着语言的杂货铺,红橙黄绿青蓝紫,酸甜苦辣咸,各色话语都在那里摆着呢,用到什么说什么,一句平常的话从他那嘴里出来就让人喷饭,就是着这家伙还有点幽默感。“你真会说。”潘婷可能会这样评价。这也说明潘婷上当了,一上当她就喝了酒,一喝酒还喝多了,虽然不至于人事不知,起码觉得汉田中比高仓健还高仓健。汉田中这小子抓住时机,把潘婷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具体地方说不准,这小子属猫,有很多秘密)给干了,先斩后奏,或者说叫先上车后买票,或者叫先上班后报到。后来潘婷肯定见到了汉田中的“恨天高”,但后悔也晚了,已经失shen了。那年月女孩子还把shi身很当回事儿。 ——汉田中死缠烂打。这基于我们在工作中听到的一个故事。一个劳改释放犯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很骄傲,到哪儿都带着显摆。这一天见一个比他还丑的男人,带的老婆比他老婆还漂亮,内心就不服,问为什么。丑男人说,简单,你才判了三年,我坐了七年牢。你吓唬你老婆是用刀:不嫁给我就杀了你。我是用炸yao包:不嫁给我就炸死你全家。明白吗,招儿毒。我们有理由相信,汉田中这小子的招更毒,他有枪。 这些七荤八素的故事还有很多,都是在酒桌上嘻嘻哈哈说出来的,大概都是说潘婷是个苦命人儿,嫁给汉田中真冤,比窦娥都冤。她这一辈子算完了。陈永毅同学说。 可那小两口好像浑然不觉,仍然欢天喜地的给人敬酒。我们逼着他们讲如何谈的恋爱,汉田中就说如何如何花前月下了,如何深情一吻定终身了等等。同学们都不满意,要他重新讲,讲实质性的。汉田中又说是在潘婷她们学校搞义诊时认识她的,他装作自己牙疼,让潘婷给他看牙。潘婷说她学的是内科,不会看牙。汉田中这家伙说你就把这牙当肚子给看了算了。潘婷说牙和肚子怎么一样?汉田中说只要是你看的,看哪儿都行。一来二去他们就gou搭上了。我注意到潘婷站在一边羞羞答答的暗笑,神情一点也不像窦娥,像是别人描述的那种幸福。 轮到新郎新娘给我敬酒,我爽快的喝了一口,对潘婷说:“你有妹妹吗?给我介绍介绍。” “我们家养了一条小母狗,给你介绍介绍怎么样?我看你们俩ting般配的。“潘婷笑yinyin地说,说这话的时候还不住地看汉田中,好像一不留神她会被我抢走似的。 第一章 一念之差(2) 在他们结婚的这天晚上,我和潘婷有了第一次交流,当然是语言上的。 当时已经是晚上了,这一对男女肯定都盼着客人早点走,他们好热热闹闹的干事儿。可大家伙儿都不走,我当然也不好走了。况且回一趟省城不容易,得好好体会体会当省城人的感觉。省城是个花花世界,我们在这里上了几年学。现在所在的派出所其实离省城也不远,如果有直升机,也就是一泡尿的工夫就到;如果有奥迪桑塔纳,就是一泡尿加一只烟加上闲聊当红女星的传闻轶事的工夫(如果不塞车的话根本就不用闲聊),刚聊到那女星的某某部位长得得劲,一抬眼,到了。我们没有直升机,也没有奥迪桑塔纳,所以回来一趟很不容易,公共汽车见人就停,整体算下来还不如蜗牛快。我们不想在那里扎根想早点调到省城,这当然不容易,可我们一直在努力。汉田中找了个省城的女人就是想早点调回省城的一个渠道。这小子真有办法。这是我们几个同学的共识。 大伙儿在喝酒的时候,我一直想着“三等功”的话:奶齐。很贴切吗。不过我觉得这话很下流,不能这样想,可喝上两杯就忍不住想。汉田中体重很重,有很多骨头很多肌肉,可他没往高处长,而是横向发展,他和潘婷站在一起有说不出的别扭。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陈永毅同学说。 “天妒红颜呀!”马而保同学说。 “汉田中这小子耍的什么招儿,能把潘婷骗上?”李文ge同学说。这是我最关心的。 如果你有耐心的话,在那一天会收集到很多诸如此类的哀叹:一个美丽的姑娘被糟蹋了,一棵嫩白菜被猪拱了。 关于汉田中这小子是如何把潘婷搞到手的我们有过很多猜测,归纳起来不外乎以下几种: ——和潘婷的第一次约会汉田中穿上了特制的“恨天高”高跟鞋。有这种可能,在学校时他就自己动手做过那么一双,很简单,就是把皮鞋的后跟加高,怕我们笑他只穿一次就再没有穿过。和美女约会他肯定要穿,说实在话,他的个头儿再高上那么两寸倒真是一个帅哥。粗眉大眼,鼻直口方,体壮如山,是那个年代女孩心中的偶像,那时还没有娘娘腔的什么“天王”来攻城略地。潘婷肯定被迷惑了,第一次见面总不能盯着人家的脚看吧。他们可能还去了一个饭店,摆上红葡萄酒,汉田中的嘴就派上用场了。他长着一张典型的“由”字脸,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里面开着语言的杂货铺,红橙黄绿青蓝紫,酸甜苦辣咸,各色话语都在那里摆着呢,用到什么说什么,一句平常的话从他那嘴里出来就让人喷饭,就是着这家伙还有点幽默感。“你真会说。”潘婷可能会这样评价。这也说明潘婷上当了,一上当她就喝了酒,一喝酒还喝多了,虽然不至于人事不知,起码觉得汉田中比高仓健还高仓健。汉田中这小子抓住时机,把潘婷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具体地方说不准,这小子属猫,有很多秘密)给干了,先斩后奏,或者说叫先上车后买票,或者叫先上班后报到。后来潘婷肯定见到了汉田中的“恨天高”,但后悔也晚了,已经失shen了。那年月女孩子还把shi身很当回事儿。 ——汉田中死缠烂打。这基于我们在工作中听到的一个故事。一个劳改释放犯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很骄傲,到哪儿都带着显摆。这一天见一个比他还丑的男人,带的老婆比他老婆还漂亮,内心就不服,问为什么。丑男人说,简单,你才判了三年,我坐了七年牢。你吓唬你老婆是用刀:不嫁给我就杀了你。我是用zha药包:不嫁给我就炸死你全家。明白吗,招儿毒。我们有理由相信,汉田中这小子的招更毒,他有枪。 这些七荤八素的故事还有很多,都是在酒桌上嘻嘻哈哈说出来的,大概都是说潘婷是个苦命人儿,嫁给汉田中真冤,比窦娥都冤。她这一辈子算完了。陈永毅同学说。 可那小两口好像浑然不觉,仍然欢天喜地的给人敬酒。我们逼着他们讲如何谈的恋爱,汉田中就说如何如何花前月下了,如何深情一吻定终身了等等。同学们都不满意,要他重新讲,讲实质性的。汉田中又说是在潘婷她们学校搞义诊时认识她的,他装作自己牙疼,让潘婷给他看牙。潘婷说她学的是内科,不会看牙。汉田中这家伙说你就把这牙当肚子给看了算了。潘婷说牙和肚子怎么一样?汉田中说只要是你看的,看哪儿都行。一来二去他们就gou搭上了。我注意到潘婷站在一边羞羞答答的暗笑,神情一点也不像窦娥,像是别人描述的那种幸福。 轮到新郎新娘给我敬酒,我爽快的喝了一口,对潘婷说:“你有妹妹吗?给我介绍介绍。” “我们家养了一条小母狗,给你介绍介绍怎么样?我看你们俩ting般配的。“潘婷笑yinyin的说,说这话的时候还不住地看汉田中,好像一不留神她会被我抢走似的。 第二章你以为你是谁(2) 我想看到的结果也很单纯,就是案子破了,牛春会认罪了,有过不惮改吗。一个男人,犯了错误要是不敢承认算什么男人?我是说牛春会要是干干脆脆地承认了,我倒是会觉得他够个男人。当然了,我要是能把那辆自行车找回来,交给那个可怜的女工,也算是很得劲的事儿。我当然不会就这么死心,又提审了牛春会。 我说:“想得咋样了?” 牛春会说:“没咋样。” 我说:“你在里面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牛春会说:“我想啊?越想越冤枉。” 我说:“你会冤枉?太可笑了。” 牛春会说:“你抓我抓错了,本来就错了。” 这一次牛春会不再是破菜叶了,坐得很直,眼光有点飘忽。我是说他虽然不再装可怜,心里肯定还是有鬼。他倒是真的精神了,长头发也梳得很整齐,脸也洗得很干净,跟我想像的“喝了几天稀饭”的犯罪分子一点都不一样。我是说人要是犯了罪,肯定后悔得要命(书上反正都是这么说的),整天以泪洗面,根本就没有心思打扫个人卫生,就是说拉蹋得不得了。嗯,牛春会确实很精神,跟到派出所做客差不多。我的意思是一个人要是偷了人家的自行车还装得人模狗样的,说明这个人就完了,肯定一辈子都改不好。他竟然还能笑出来。 我说:“你笑什么?” 牛春会说:“我没有笑。” 我说:“我明明看见你笑了。” 牛春会说:“我就是没有笑。” 我说:“你从哪儿学来的本事,狡辩起来真是有一套呀。” 牛春会说:“我笑没笑我能不知道?你当我是傻逼?” 我说:“你以为呢?你说你好好的,偷人家自行车干什么?” 牛春会说:“我没有偷,我冤枉。” 我说:“你狡辩吧,我就关上你一个月,两个月,看谁能熬过谁。反正我是有的是时间,干得就是这工作吗。” 牛春会不屑地斜了我一眼,说:“关吧,你要能ding住你就关吧,我也不在乎。” 很多年后,牛春会亲口对我说自行车是他偷的,还卖了200多块钱。他说的时候肯定想起了我审讯他时的对话,把肠子都后悔青了。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儿,现在是该我后悔的时候。我是说,人要是能看到后面的路就好了。 审讯完牛春会,所长就把我叫过去,说检察院已经对我立案侦查了,要暂时停了我的工作。然后就像责怪自己的孩子一样说:“你打人家耳光干啥?你不打不也照样办案?”他说这话差点把我气死,好像他没有说过不打不招供一样,没有说过“使劲整他”一样。可所长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要是不办这个案件,也不会有那么多事儿。” 我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严重性,那时候我血气方刚,还好像自己很懂事一样。我觉得要是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呢,我是说我要找检察院把情况说明了,没准这中间有误会,我解释清楚了就没有事儿了。我是说我做的一点错都没有,都是为了工作吗。我希望通过我的解释,检察院会把这事儿一笑了之。没事没事,继续工作吧。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可怕的法律机器已经围绕我这个小警察工作了一段时间了。 6月18日,按说这是个吉利的日子。这一天所长通知我到检察院去一下。一个姓胡的检察官已经在等我了。这家伙长了一脸胡子,就像是老刮不净似的。他头发很少,我就怀疑他是不是把头发都长到脸上了。不过我进去的时候还是毕恭毕敬的,我叫他胡叔。现在想真把我笑死,他年龄比我大,又正管着我的事儿,我就叫他叔叔,亏我想得出。 我看见他摊开了一沓纸,就知道他要作讯问笔录了,我就说:“我敢肯定我没有抓错人。” 胡叔抬起头,很神秘地看看我。 我说:“那自行车肯定是牛春会偷的,你想想,只有他在现场,现场也只有他能进去,除非真有孙悟空,能变成苍蝇飞进去……” 胡叔说:“咱们不谈这个,这不重要。” 我说:“这……怎么会不重要?” 胡叔说:“今天是说你的问题,牛春会是另外一个问题。” 然后他就问我怎么抓的牛春会,又怎么审讯的他。我全说了,我还承认我打了那混蛋三个耳光。我认为我是个知法明理的人,既然汉田中那小子都说我打了,我还是早一点承认,争取个好态度。胡叔就站起来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了,一会儿又出去了,他就这么进进出出,快到了中午,这家伙拿了刑事拘留证,坐到了我面前,说:“你关了牛春会几天?” 我说:“4天。” 我又开玩笑说:“怎么,准备停我的职了?” 他根本就不理我,在拘留证上写了些什么,递给我,说:“你因为涉嫌非法拘禁,被拘留了,在拘留证上签字吧。” 我说:“非法拘禁不是我的责任,我办的有手续,所长还签字了。” 他说:“你知道你吃什么亏吗?就是不老实。按说跟你一起办案的还有汉田中,可他态度好,我们就没有对他采取措施。明白吗,别乱说话,这对你有好处。” 虽然我不知道这好处在哪里,可我真的不“乱说话”了,我任由他们把我的警服脱下来,戴上手铐,把我投进了看守所。晚上,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奉命到看守所看我,说是怕我干傻事儿,就是自杀。要我相信组织,相信党,会给我一个公道的。 我被逮捕满三个月的时候,那个胡叔又来了。按照那时的法律规定,逮捕的期限为三个月,我还以为他是要放了我,可他详细问我是如何打牛春会的之后,就走了。四个月后我被被宣布免于起诉。罪名是刑讯逼供。免于起诉书上认定的我的犯罪事实是:在审讯时打了牛春会三个耳光,致使牛春会左耳听力下降70分贝,构成轻伤。根据什么什么法律的什么条款,已经构成刑讯逼供犯罪。但由于情节轻微,依法对我免于起诉。我被释放的当天,公安局对我宣布了开除的决定。 从jin入监狱的那一天,我开始失眠了,心想汉田中是不是存心的?他为什么会出卖我?难道他想把我踩倒自己上去?——那时已经流传我们所长要退下来了,因为他老婆有精神病,不适合再当所长——越想越恨,恨汉田中恨得牙根都是痒的,也想过很多种搞死他的办法:用冲锋枪给他打出十几个洞;用锋利的匕首割断他的喉咙;用炸yao包炸死他;开车撞死他……可惜我没那胆儿。很多个晚上,我都是在构思搞死汉田中的绝招中失眠。 如果您有类似的经历就会同情我,原来我以为自己很牛逼,局长对我说我被开除了的时候,我还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子要去省城,混出个人样来气气这帮势力小人,开奔驰车气死你,拿大摞的钞票砸死你!其实不是那样,省城虽然有钱人多,可一个跟我搭边儿的都没有。诺大一个省城竟没有我混食儿的地方,除了干警察我竟什么也不会,很长一段时间我连饭都吃不饱,眼都饿绿了,甚至想抢小孩手里的糖葫芦。这时候我体会到汉田中说的“老老实实地工作”的真实含义了,我们实在没有失去这份工作的能力,连饭都吃不上。我还不如三等功,他是自己辞职的,在三乐(顾名思义,当是:吃的乐、玩的乐、洗的乐)娱乐中心当领班,专门管理小姐,吃得饱穿得暖还有免费的妞泡。——您说我能不恨汉田中吗? 后来我就勾da上了潘婷。您完全可以想象是我为了报复汉田中,我也乐意让您这样想,那我多有本事!其实不是那回事儿,不是我没有想过,而是一种观念根深蒂固:他们两口子好得跟一个头似的,几乎水泼不进,针扎不透,我想了不是白想?只能说是世道无常。 第三章伤心太平洋 我进了监狱。你想,一个警察进了监狱那是怎么回事儿?我老是想,原来是我把别人(犯罪分子)从那个门里送进去,现在是别人把我送进去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 在监狱的四个月里,汉田中隔三叉五来看我。他还是警察,可以自由出入看守所,每次来给我带点吃的喝的(饮料),每一次都泪汪汪的。他的腮帮子还很饱满,却再也没有逗人乐的话语说出来,看我吃完喝完,就走了,然后再来,还是这样。他在为证明那三个耳光忏悔。我也不客气,大口地吃,狠命地嚼,就像是在咬汉田中一样。他肯定看出来了,以他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我每咬一下他就哆嗦一下,好像真的咬住他一样,可他还是来看我,还是愿意让我咬他。随着对监狱生活的习惯(我竟然会习惯那种生活!),关键是我对汉田中的哆嗦起了恻隐之心,我多么善良!我又想起了我会写小说那档子事儿。那年月会写小说还是很受人尊重的。在封闭平静的监狱里,我写作的天才得到了犯人们的尊重:帮他们写信,或者写一点应付政府的冠冕堂皇的狗屁文章,他们就服了我。再在文章——那肯定算不上什么文章——里用几个生僻词,他们就更服得不得了。他们让我睡头铺,给我好吃的,给我烟抽,还给我洗脚捶背,我像大爷一样,像牢头狱霸一样。日子过得一舒坦,一种思想就恶性膨胀了。汉田中再到我面前哆嗦时,我就安慰他:是你成全了我。以后我成了大作家也不坏呀!大人物都要承受磨难的,呵呵! 我去了省城。去之前我回了一趟农村的家。我和老娘相拥而泣。从来没有觉得娘这么亲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说。咱哪儿也不去了,回来种地吧,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我只是默默地流泪,内心涌起了一股豪气,跟局长告知我被开除了时一样的豪气。哭完,娘告诉了我一个严酷的现实:家里的钱为了“跑”我的事儿都花光了。张三说我的事儿就是那个检察长想整我,他跟检察长是战友,他能摆平我的事儿,但要花3000元钱。娘就给了他3000元钱。李四说他和检察长是内亲,检察长的老婆说了,赔牛春会4000块钱就放了我。娘就给了李四4000元钱。这4000元钱,娘卖了家里的1头牛、3只羊、正下蛋的8只老母鸡和家里能拿出来的粮食,还借了舅舅48元,三姨136元,邻居们837元。显然娘受骗了,但她没有心疼钱,搂着我上下mo索,昏花的老眼几乎贴到了我的脸上。也许她意识到我不可能在家种地,还会飞走。对我的前途她很担心,想把我的样子印到她那满目疮痍的脑细胞里。 我的年龄处于一个尴尬的阶段。所长说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得处处小心,担不得病,稍有差池就会遗憾终身。——一旦出事儿,没人帮我“跑”。在县城我也认识不少同学,可他们比我还尴尬,从来没风光过(我好赖当过警察,有过正经八百的工作,还是正经八百的警校毕业的);有一点本事的,现在正上大学,只能给我道义上的支持。我上班就在乡下的派出所,跟公安局机关的人不熟;所长倒是很同情我,但他被我的事儿吓怕了,再也不敢管什么闲事儿了。因此,张三和李四就白拣了个便宜。娘从来没有说家里穷得不得了,她倒是有一种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但我再也不敢开口跟娘要去省城的路费了,觉得自己很无耻,长这么大了还让娘担心。我把公安局最后发给我的工资全给了娘,自己只留了70块路费,就出了门。临出门,我心里说:如果我混不成个人样儿,就不回来了,您就全当没生我这个儿子。这话我不敢说出口,否则娘说什么也不会让我走。 我把走的时间选在中午,这样能避开村人。走到村南的山上,可以俯瞰全村了,我哭了个酣畅淋漓,涕泗滂沱,对着家的方向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就走了。那时我眼前幻化出一个美丽的画面:我出名了,成了全国知名的作家,我潇洒地出现在电视上,报纸上,还应邀回县城做报告。我洋洋洒洒地报完告,看见汉田中满脸羞愧地面对我。我说算了吧,小汉,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们还是朋友。 我倒是想过到处申诉告状来着,可那条路更难走。我都见过好几个人告状都告成了神经病,可还没有一点翻案的影子。我怕因为告状会毁了我的生活,关键是,我觉得我还有事儿可干,这比告状强多了。 事实跟我想象的出入很大。就是在省城的日子里,我又培养起了对汉田中的恨,还有那个没见过面的检察长。70块钱,除去车费和租房的费用,用作吃的就很少。一时我没有找到工作,或者说还没有找到找工作的窍门。我开始挨饿了——原谅我吧,我实在不想再提这些事儿。饿着肚子是不能写作的,事实上到省城后,在饥饿的煎熬中,我只写了102个字:李文ge手持自动冲锋枪,括号:带枪榴弹的那种。括号完。来到检察长家,先发射了一枚枪榴弹,把他家的墙打出了一个大洞。李文ge英雄般地冲进去,一阵扫射,消灭了所有敌人。夜里,又来到汉田中家,在尽情地羞辱了他——括号:卖友求荣,死有余辜。括号完——之后,杀了他,然后,强jian了潘婷。后来我觉得潘婷是无辜的,就把最后的七个字划掉了。 在一段日子里,我的整个生活就是闲逛,哪儿热闹往哪儿去,想让自己在热闹中忘记饥饿。后来我开始打点零工,就是帮别人搬东西。再后来我用一碗烩面从一个盗窃犯手里换了一辆破三轮车,拉客,也拉货,反正只要能挣到钱的事儿我都干。我和蹬三轮的盲流混在一起,学会了怎样逃避警察的追堵,城管人员的检查,学会了人与人之间骗钱的一些小伎俩。――这些事儿我想都不要想,原来我也是警察呀,现在却和盲流一样躲避警察了。我是说我觉得我和盲流不一样,他们想的是挣钱回家取老婆,我则是想在这个城市寄居下来,再伺机发展。不同之处还表现在衣着上,我有一身熨得平平整整的西装,那是我第一次领到工资,为了犒劳我自己,花了30元买的——时不时我要穿出来,找一下牛逼的感觉——或者说我更怕被那帮盲流同化。再就是我刻骨铭心的恨,几乎每个晚上我都处于半睡眠状态,一遍一遍地温习射杀检察长和汉田中的快gan。 就这样过去了两年。我还是靠蹬三轮车为生。毫无起色。我倒是想过找原来的同学帮忙来着,可我就是没找。值得称道的是,这两年里我给娘寄去了500块钱,说明我还活着,要她别担心。 第三章伤心太平洋(2) 跟我一起等活儿的一般是花头和大麻子,我们年龄比较接近。我记不住他们的名字。花头就是头上很花,可能小时候得了一种叫“鬼剃头”的病,把头发剔得一块一块的,他刮了光头还能看出来他的头花。他们看不起我,因为我瘦,瘦得像一根竹竿。竹竿就是我的代号,他们就这么叫我。饭都吃不饱我能不瘦吗?他们常欺负我,我拉了活儿如果不请他们吃烩面,他们就放我三轮车的气,还把我的三轮车藏起来,还偷我的衣服,抢我的饭吃。他们吃定了我,因为我打不过他们。这两个人都很hao色,常盯着来买菜的女人看,看入迷了我就顺势拉到活儿了。 有一天我在这里见到了潘婷。 她是来买菜的,胳膊上挂着篮子。她胖了,或者说丰满了。头上光溜溜地梳了个髻,一张白脸在人群中很是耀眼。花头和大麻子盯住了人家的乳fang和屁股,悄悄地说着流mang话。这也难怪,她的乳fang和屁股确实长得很好看。不过我更注意她的脸,得劲! “要是把她撬过来,”花头说。“非把她男人气死不可。” “要是跟她睡一觉,”大麻子说。“枪毙我都行。” 我说:“她男人可是警察。” 两人不吭声了。他们都怕警察。我还想到潘婷他们一定过得很美满,他们一定没日没夜地zo爱,一定还手拉手地招摇过市,还时不时地到酒店鸡鸭鱼肉地吃得满嘴流油,就是说他们过得很好。可我呢,连花头大麻子都敢欺负我。我要还是警察,他们敢欺负我?衣着光鲜身体强壮的牛春会在我面前都孙子似的,他们算什么? 晚上我更睡不着了,老想白花花的潘婷,想潘婷和汉田中的恩爱。越想越气。我开始修改我的梦想。不能打死检察长了,他一个糟老头子行将入土,我一个有志青年为他搭一条命不值当。至于汉田中吗,如果我把潘婷泡过来,活活把他气死。这比打死他要高明。打死他我得抵命呀。——不过这只是想想而已,3年了,我都没见过汉田中一面,不是不想,是不敢,我凭什么复仇?我知道第二天还得和花头大麻子们在一起拉活,还得受他们的欺负。可我就是禁不住要想,要做梦。 第二天我就换地方拉活了。我不能让潘婷见到我现在的样子,我还没那么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吧。 又一年转眼就过去了。又一转眼,到了3月12日。我还能记住这一天是植树节,蹬三轮的生意会好一些。又因为这一天出行的多是城市人,他们要去栽树。我知道他们年年都要去栽树,栽一茬死一茬再栽一茬。我穿上了那身褐色的西装,在和上等人(相对与我)的接触中,没准儿会找到什么机会。傍晚,我竟然来到了三乐城附近。这一天挣了30多块钱,不算少,但我还是很沮丧。这几年来,沮丧跟影子一样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我是想找一个机会,想让哪一个上等人发现我,“给我一个支点,我能翘起地球!”——尽管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非凡的才能,但我就是觉得我有才能;我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可我就是觉得自己有理想;我知道我不可能和潘婷有什么瓜葛了,但我还是夜夜做梦强jian她。遗憾的是,没人正眼看我。我把三轮车放得远远的,好像那是我甩不掉的跟屁虫一样。站在马路边,点上一根烟,望着人流车流兴叹。 “李队长?”有人叫。 我对队长这个称呼早已陌生,一点没有激起我的反应。 “李队长!”这个声音坚决地叫。我意识到是在叫我。但我还没明白过来,一个男人就把我抱住了,激动不已地寒暄着,把我拉进了金壁辉煌的三乐城。他把我让进了包间,颐指气使地让人上菜上酒——久违了的大饭店,我真有点想哭。坐定了,他才万分激动地问:“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你不是“三等功”林义吗!” “到到到底是朋友,还记得我!”林义和我碰了一杯酒。 我们都谈了离别后的生活。我当然不会说我是蹬三轮的——恰好我今天穿了这身行头——由于我还没有想好说自己干什么高尚职业,就讳莫如深地说:保密。他说他是这里的领班,专管小姐。我搞不清楚领班是多大的官,他穿了一件白衬衣,打了黑领结,ting着结实的xiong大肌,头发明光,脸颊洁白,手上的皮肤也细腻得像女人,看上去就不同一般。我赶紧把手背到后面,(因为我的手很粗糙)像在派出所当民警时常有的姿态。因为我当过他的领导,他有点诚惶诚恐,一时还看不出破绽。 为了表示自己的激动和对我的重视,他还叫了两个小姐,都十七八岁的年纪,看得出是刚从农村出来,但一身薄如蝉翼的裙子还是衬得她们妖艳无比。这时我想起,我已经两年多没有接触过女性了,连手都没碰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让我莫名的兴奋。 “这是谁?”林义指着我对那俩小姐说。“这是李队长,咱老家的刑警队长,现在调省城的公安局了,大官。别问人家叫什么啊,想干吗?好好陪,以后还得仰仗人家呢!” 那小姐果然嗲笑着偎在了我身上。 “汉田中也调到了省城。”林义说。“听说在哪个分局的刑侦队,当了队长。” “好事儿。”我说。 “当了省长我也不屌他,狼心狗肺的家伙,当初你对他,那没的说,可他呢?” 这触动了我心中的痛,钻心的痛。我甚至想回到我的租房处,享受那个梦境的kuai感!没有他的证词,我何至于如此?但我必须深埋起来,装做大度的样子,说:“别提这事儿。都过去了。我现在过的不也ting好吗?哈哈哈哈哈哈……” “打脸,说那不高兴的事儿干啥,来来来,喝酒喝酒。” 我们就开始喝酒。 这一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然后到了一个隐秘的房间,面积很小,放张chuang就没有了其他的地方,偏偏还亮着红灯!一个小姐还跟我进去了。我肯定还mo了那小姐的乳fang,那柔韧的感觉给我一种踏实感、幸福感。因为我以为是在mo潘婷的乳fang。我们还接了吻,那荡气回肠的一吻呀!在那个房间里,潘婷俏笑着脱掉了衣服,和我抱在一起。我看见了派出所门前的大树,看见那三位老人在争论怎样处理知了;回到了我的房间,是拥着潘婷回去的。该汉田中受精神的折磨了,他会听到潘婷的jiao床吗?他会听到这chuang的响动吗?他会彻夜难眠吗?他也该尝尝失眠的滋味了!哈哈哈哈…….但我还是醒了,是深埋在心底哪个犄角旮旯的道德感把我弄醒了,我记得潘婷是汉田中的老婆,朋友妻,不可欺。我眼前的光溜溜的女孩嗲笑着向我偎过来,很殷勤。她还真的把我当刑侦队长了!“穿上衣服。”我人模狗样地说。没等她穿上衣服,我就走出来了。林义等在门口,“咋样?”他说。我瞪了他一眼,就走了。我严辞拒绝了他的相送,其实是怕他看到我的三轮车。可是,我急冲冲跑到三轮车的停放地——我不急不行,那是我吃饭的家伙——三轮车却不在那里了,丢了,真是糟糕透ding。 回到我租的房子里,小心翼翼地叠好我的行头,就开始恨我自己了,恨我的道德感,你以为你还是警察?你是个盲流!还假正经?!如果把那小姐当成潘婷给干了,是多美的一件事儿呀!不过希望还有,再遇到这好事儿,我要勇敢地迎上去。 后来林义再也没有给我安排过这种好事儿。他可能从我正气凌然的眼神里看出我不人此道。看来装假正经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三章伤心太平洋(2) 跟我一起等活儿的一般是花头和大麻子,我们年龄比较接近。我记不住他们的名字。花头就是头上很花,可能小时候得了一种叫“鬼剃头”的病,把头发剔得一块一块的,他刮了光头还能看出来他的头花。他们看不起我,因为我瘦,瘦得像一根竹竿。竹竿就是我的代号,他们就这么叫我。饭都吃不饱我能不瘦吗?他们常欺负我,我拉了活儿如果不请他们吃烩面,他们就放我三轮车的气,还把我的三轮车藏起来,还偷我的衣服,抢我的饭吃。他们吃定了我,因为我打不过他们。这两个人都很hao色,常盯着来买菜的女人看,看入迷了我就顺势拉到活儿了。 有一天我在这里见到了潘婷。 她是来买菜的,胳膊上挂着篮子。她胖了,或者说丰满了。头上光溜溜地梳了个髻,一张白脸在人群中很是耀眼。花头和大麻子盯住了人家的ru房和屁股,悄悄地说着流mang话。这也难怪,她的乳fang和屁股确实长得很好看。不过我更注意她的脸,得劲! “要是把她撬过来,”花头说。“非把她男人气死不可。” “要是跟她睡一觉,”大麻子说。“枪毙我都行。” 我说:“她男人可是警察。” 两人不吭声了。他们都怕警察。我还想到潘婷他们一定过得很美满,他们一定没日没夜地zuo爱,一定还手拉手地招摇过市,还时不时地到酒店鸡鸭鱼肉地吃得满嘴流油,就是说他们过得很好。可我呢,连花头大麻子都敢欺负我。我要还是警察,他们敢欺负我?衣着光鲜身体强壮的牛春会在我面前都孙子似的,他们算什么? 晚上我更睡不着了,老想白花花的潘婷,想潘婷和汉田中的恩爱。越想越气。我开始修改我的梦想。不能打死检察长了,他一个糟老头子行将入土,我一个有志青年为他搭一条命不值当。至于汉田中吗,如果我把潘婷泡过来,活活把他气死。这比打死他要高明。打死他我得抵命呀。——不过这只是想想而已,3年了,我都没见过汉田中一面,不是不想,是不敢,我凭什么复仇?我知道第二天还得和花头大麻子们在一起拉活,还得受他们的欺负。可我就是禁不住要想,要做梦。 第二天我就换地方拉活了。我不能让潘婷见到我现在的样子,我还没那么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吧。 又一年转眼就过去了。又一转眼,到了3月12日。我还能记住这一天是植树节,蹬三轮的生意会好一些。又因为这一天出行的多是城市人,他们要去栽树。我知道他们年年都要去栽树,栽一茬死一茬再栽一茬。我穿上了那身褐色的西装,在和上等人(相对与我)的接触中,没准儿会找到什么机会。傍晚,我竟然来到了三乐城附近。这一天挣了30多块钱,不算少,但我还是很沮丧。这几年来,沮丧跟影子一样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我是想找一个机会,想让哪一个上等人发现我,“给我一个支点,我能翘起地球!”——尽管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非凡的才能,但我就是觉得我有才能;我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可我就是觉得自己有理想;我知道我不可能和潘婷有什么瓜葛了,但我还是夜夜做梦qiang奸她。遗憾的是,没人正眼看我。我把三轮车放得远远的,好像那是我甩不掉的跟屁虫一样。站在马路边,点上一根烟,望着人流车流兴叹。 “李队长?”有人叫。 我对队长这个称呼早已陌生,一点没有激起我的反应。 “李队长!”这个声音坚决地叫。我意识到是在叫我。但我还没明白过来,一个男人就把我抱住了,激动不已地寒暄着,把我拉进了金壁辉煌的三乐城。他把我让进了包间,颐指气使地让人上菜上酒——久违了的大饭店,我真有点想哭。坐定了,他才万分激动地问:“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你不是“三等功”林义吗!” “到到到底是朋友,还记得我!”林义和我碰了一杯酒。 我们都谈了离别后的生活。我当然不会说我是蹬三轮的——恰好我今天穿了这身行头——由于我还没有想好说自己干什么高尚职业,就讳莫如深地说:保密。他说他是这里的领班,专管小姐。我搞不清楚领班是多大的官,他穿了一件白衬衣,打了黑领结ting着结实的xiong大肌,头发明光,脸颊洁白,手上的皮肤也细腻得像女人,看上去就不同一般。我赶紧把手背到后面,(因为我的手很粗糙)像在派出所当民警时常有的姿态。因为我当过他的领导,他有点诚惶诚恐,一时还看不出破绽。 为了表示自己的激动和对我的重视,他还叫了两个小姐,都十七八岁的年纪,看得出是刚从农村出来,但一身薄如蝉翼的裙子还是衬得她们妖艳无比。这时我想起,我已经两年多没有接触过女性了,连手都没碰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让我莫名的兴奋。 “这是谁?”林义指着我对那俩小姐说。“这是李队长,咱老家的刑警队长,现在调省城的公安局了,大官。别问人家叫什么啊,想干吗?好好陪,以后还得仰仗人家呢!” 那小姐果然嗲笑着偎在了我身上。 “汉田中也调到了省城。”林义说。“听说在哪个分局的刑侦队,当了队长。” “好事儿。”我说。 “当了省长我也不屌他,狼心狗肺的家伙,当初你对他,那没的说,可他呢?” 这触动了我心中的痛,钻心的痛。我甚至想回到我的租房处,享受那个梦境的快gan!没有他的证词,我何至于如此?但我必须深埋起来,装做大度的样子,说:“别提这事儿。都过去了。我现在过的不也ting好吗?哈哈哈哈哈哈……” “打脸,说那不高兴的事儿干啥,来来来,喝酒喝酒。” 我们就开始喝酒。 这一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然后到了一个隐秘的房间,面积很小,放张chuang就没有了其他的地方,偏偏还亮着红灯!一个小姐还跟我进去了。我肯定还mo了那小姐的ru房,那柔韧的感觉给我一种踏实感、幸福感。因为我以为是在mo潘婷的ru房。我们还接了吻,那荡气回肠的一吻呀!在那个房间里,潘婷俏笑着脱掉了衣服,和我抱在一起。我看见了派出所门前的大树,看见那三位老人在争论怎样处理知了;回到了我的房间,是拥着潘婷回去的。该汉田中受精神的折磨了,他会听到潘婷的叫chuang吗?他会听到这chuang的响动吗?他会彻夜难眠吗?他也该尝尝失眠的滋味了!哈哈哈哈…….但我还是醒了,是深埋在心底哪个犄角旮旯的道德感把我弄醒了,我记得潘婷是汉田中的老婆,朋友妻,不可欺。我眼前的光溜溜的女孩嗲笑着向我偎过来,很殷勤。她还真的把我当刑侦队长了!“穿上衣服。”我人模狗样地说。没等她穿上衣服,我就走出来了。林义等在门口,“咋样?”他说。我瞪了他一眼,就走了。我严辞拒绝了他的相送,其实是怕他看到我的三轮车。可是,我急冲冲跑到三轮车的停放地——我不急不行,那是我吃饭的家伙——三轮车却不在那里了,丢了,真是糟糕透ding。 回到我租的房子里,小心翼翼地叠好我的行头,就开始恨我自己了,恨我的道德感,你以为你还是警察?你是个盲流!还假正经?!如果把那小姐当成潘婷给干了,是多美的一件事儿呀!不过希望还有,再遇到这好事儿,我要勇敢地迎上去。 后来林义再也没有给我安排过这种好事儿。他可能从我正气凌然的眼神里看出我不人此道。看来装假正经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三章伤心太平洋(3) 说到底,林义也是受了我的牵连。我“出事儿”后,县公安局开始整顿派出所,措施之一就是清理所有的治安员。林义就被清退了。――这里边用词儿非常讲究,正式民警可以叫调出、开除,治安员只能是清退,连被开除的资格都没有。 林义的战友几乎遍布天下,省城也有不少,其中一个便是三乐城的总经理,我还没出狱他就到这里干了这个美差。我并不知道这个差使实质上有多美,但还是勾起了我的羡慕。首先是内部很干净,有暖气,还有大空调,看上去就舒服。我喜欢冬天烤暖气夏天吹空调。当时我们(我和汉田中——我为什么总要想起那段倒霉的日子?)在派出所时,就奢望过暖气空调,那有多美!我敢断言,直到现在,那个派出所也没有暖气空调,可林义已经享受到了。这归功于他那个有本事的战友。我曾经想让他的战友动用关系替我伸冤(我一直认为我冤,比窦娥都冤,也写过告状信,可没有回音),但只是一闪念,那对我太没面子了。 三轮车丢了我并不心疼,因为那玩意儿天生就不该跟我发生关系,我宁愿把三轮车连同那段耻辱的生活全部丢掉。我还有存款。我给我娘都寄了500块,自己留下的肯定比这多。我又开始闲逛了,哪儿热闹往哪儿去,不是为了忘记饥饿,而是为了整理一下我的思绪。到这会儿,“成才”对于我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概念化,不过还能想到成才后的景象:万人注目,反正是万人注目,就像那个跟莱温斯基有一腿的克林顿到了一个穷国的贫民窟。那多得劲!然后我想到了可恶的汉田中,想到了美妙的潘婷。他们竟然也生活在这个城市了,跟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可处境却天壤之别。 自从在林义那里领略了女人的体香之后,我对他们多了一层恨。四大倒霉事儿:后台被捣,小蜜被撬,老婆跟人跑,伟哥失效。我构思了一个更恶毒的报复方式:把他的老婆给撬了,他就会痛苦,比杀了他还痛苦。所谓的报复,目的就是让他痛苦。我有理由相信他很珍惜潘婷。可这显然是无望的。尽管我早已成年,可对女人还没有一点经验,想让女人心甘情愿地和你上chuang是非常困难的事儿。对于我来说,就像老虎吃刺猬,无从下口。书上说男人是靠英俊吸引女人的,所谓的郎才女貌,这个才应该指的是长的好。我自信有颀长的身材,长相也还算英俊(起码比汉田中英俊),但这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也就是说,这是我的白日梦。现在我又失去了和汉田中抗衡的条件,当然是他害的,所谓的报复,也仅仅在梦中才能淋漓尽致地体会——如果那算是梦的话。 我还得生活。经常去林义那里蹭饭。他把我引见给他的老板,就是他的战友。林义介绍说我是刑警,很厉害的主儿,关键是我很够朋友,比那个谁谁谁强多了。我相信他是想说汉田中,但他不想让他的老板知道太多我们的事儿。老板就很殷勤。请我吃饭,请我喝酒,还让林义给我找个小姐。这此轮到林义假正经了。“人家的身份,不方便。”林义说。我们喝酒,聊天。中间说了很多话。老板说他认识很多人,什么什么长,什么什么经理,什么什么主任,啪啪啪点了几个名字,我羡慕得不得了。这些人我认识一个就足以改变我的命运。我只是喝酒。一言不发。这让那个傻逼更觉得我是个人物,临别还交待林义以后我可以在饭店挂单,就是免费吃喝。我这才知道警察的身份原来这么让人器重,可我不明不白地丢掉了这份工作。 林义是侦察员出身,到现在也不改收集情报的癖好,给我透露好多消息,当然我最关注的还是汉田中。他立功了。他上报纸了。他上电视了。总之他工作干得很好。他很牛逼,很风光。他没有提过潘婷。然后我们就吃、喝。有一天早晨醒来,我又感到了自己的无耻:我在骗吃骗喝,我在拿哥们儿的情谊开涮。我甚至留恋蹬三轮车的时光了。林义不能帮我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我平添苦恼。可怕的是,我的失眠状态已经不是靠对复仇的想象来填充,而是一抹血色,美丽的潘婷也变成了怪物。我该把实际情况告诉他了,我得重新找自己的生活。 我说了。 林义说:“我早就知道,但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说:“你没觉得我骗你吧。” “没有。你是不同一般的人,早晚都要发迹。” 这话让我感动得抱住了他。知音呀!好兄弟呀! “有个人想见你,不知你想不想见。”林义说。 “见。”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很矛盾,怕你生气!” “不会是汉田中吧?我不见他,让他看我的熊样儿?” “是牛春会。” “那个犯罪分子?”我问了一句。“就是我抓的那个人?” 林义点点头。 第三章伤心太平洋(4) 几乎是我被捕的同时,牛春会被释放了。他买了一挂鞭炮,在他的厂长叔叔的带领下,在镇子里转了一圈,像考中状元夸官一样风光。我们这里就有这样的“夸官”。原本是说古代的人考上了状元,身穿状元袍头戴状元帽骑着大马前呼后拥,在大街上走一圈。我们这里流行的“夸官”不像原来的夸官,而是考上北大清华的考生都可以“夸官”,骑在由县政府提供的大马上,穿着不伦不类的状元袍。牛春会真的像夸官一样,真的像考上了清华北大一样,在街上耀武扬威地走着。并不是因为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而是想证明他牛逼。派出所咋地?派出所也不敢惹我。他肯定不清白,他要清白,老母猪都会爬树。他还到派出所门前放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所长在围观者的哄笑中尴尬地离去,留下汉田中值班。汉田中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到派出所的院子里,点支烟,嬉笑地看着牛春会叔侄的表演。表演结束了。汉田中说再放一挂吧,大伙儿都没有听过瘾。他还对牛春会说:“别犯在我手里,你会死的很难看。哈哈哈。” “牛春会现在混大了。”林义说。“听说在广东做什么生意,发财了。” 这消息简直要了我的命,要多难受我就有多难受。我是说他的发财像是打我耳光一样。我真的不想见他,但这个时候,我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除非我发了疯,特别喜欢蹬三轮车。林义把牛春会请到了三乐城。牛春会气宇轩昂地走进来,带了两个马仔。他确实很神气,这倒是真的,跟电影明星似的。我是说他穿得很讲究,我那身行头要跟他比起来,简直连擦桌布都不如。他坐下了,两个马仔双手背后站在他身后。 林义说:“这是干啥,都是自己弟兄,用不着摆这谱儿,都坐下。” 牛春会挥了一下手,马仔们坐到了他的下首。 牛春会一副暴发户的样子,手上戴了8颗shuo大的金戒指。他肯定恨不得再多长出几根手指,也好多戴几个戒指,好显示他有钱。他还拿了个大哥大,动作很大地挥着手,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什么玩意儿,也在我面前耍横?忘了在我面前孙子似的低着头了?我觉得应该甩手就走,站起来潇洒地走,可我竟没有站起来。牛春会倒也殷勤,双手递给我一张名片,他的头衔是大东亚贸易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那年头,什么也没有总经理的头衔牛逼。 三杯酒下肚,林义说:“自己人不说外气话,咱们开门见山,文ge是我的兄弟,你牛春会呢?跟我也熟,我说的事儿咋样?饿时给一口胜似饱时给一斗,大家都是明白人。” 我心里一惊,我什么地方露了马脚,让林义看出来我在挨饿吗?不过这时林义的话让我好感动,真的好感动。 “我绝对不会记仇。”牛春会说。“就怕wen革看不起我呀。” 如果你有我的经历,就会体会到这会儿我有多尴尬。 牛春会说:“你那事儿吧,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会搞成这样,关键是汉田中那小子不是东西,胡啃乱咬,要不是他,你会这样?到现在那小子还盯着我不放,说我偷汽车,真。” 我说:“你不会真偷汽车吧?” 牛春会说:“哪里话,我是正当生意人。好了,文ge,别放在心上,现在这社会,有钱就行,赚了钱拿钞票砸死那些王八蛋。咱们一起干吧,放心,有我牛春会吃的,就少不了你。” 这人模狗样的话让我感动得想哭,转了一圈,救我的竟然是我最看不起的人。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牛春会给我1000快钱,让我买身像样的衣服,别打扮得像个要饭吃的。英雄气短,我收下了。 我问做什么生意。“贸易。”他说。怕我不明白,又说:“就是倒汽车。” 那年头有没有走私这个概念我不知道,反正不像现在叫的这么响。倒车成了有身份的象征。我没说他当时为什么要放那么多的鞭炮,汉田中要求他再放时他又放了没有的话,我觉得不合适,况且,我还要跟人家混饭吃呢!我的任务是把车从南方开出来,什么地方要车就开到什么地方,酬金是一辆车5000块。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他所谓的倒车其实是偷,从南方那一带偷车,由我开回来,再交给他指定的人。你要是认为牛春会发了善心那就完全想错了,他看中了我的工作证(我被开除时没交工作证)和警服,来来往往的方便。 这个混蛋原来偷自行车,现在偷汽车。 第三章伤心太平洋(5) 到了这个份上,我也该对我自己有一个总结了。人家说三十而立,我将近30了,一点也没有立起来的迹象。我是说,我总得介绍一下我自己了,免得大家以为我是个仇恨主义者,就是心里憋了一肚子恨的那种人。报纸上说某一个人坏,就说他(她)极端仇视社会,专门与人民为敌。我不是那种人。我谁都不想惹,想自己安静地生活,可别人要惹我我有什么办法? 我上小学的时候,村里出了一件大事,教我音乐的老师考上了什么什么学校,变成了公办教师。村里炸锅了。那羡慕,尿尿的时候也挂在嘴边儿,都想跟人家攀亲戚,实在攀不上了就说跟人家有多好,好得就跟长一颗头似的。我觉得我长大了也该考上个什么什么学校。 上初中的时候,村里又出了一件大事,谁谁谁家当了20多年兵从没有回来过的儿子回来了,夜里回来的,天不亮就走了,还开了小包车——就是北京吉普,听说在省城当了大官。有一段,村里人有事没事儿都要往谁谁谁家去,想沾点大官的光。我就想将来我也要去省城,当大官。 我就是这种人,老想着出人头地,活得风光,找个好女人。我是说,也许从我见到潘婷那天起,就想着把她泡过来了,她可真是个好女人呀! 可我在省城的那一段时光提都不想提,不过没人的时候又禁不住乱想,不管怎么说,那离我的理想实在太遥远了,简直是两个世界。连花头和大麻子两个盲流都欺负我,我都得躲着他们。 这两个家伙,一见我做饭就准定来,并且是饭快作熟的时候。一进门,花头会递给我一支烟,装作很亲热的样子,抱着我的肩膀,来来来,跟我出去一趟,说点事。我就出去。花头说:“有一桩生意,你做不做?”我说什么生意? “赚大钱的生意。” 我一听赚大钱就来劲,我实在太想赚大钱了。就问是啥生意? “有一辆汽车。” “啥汽车?” “轿车,皇冠牌的,八成新。” “怎么了?” “要卖。” “我又买不起。” “便宜。” “多少钱?” “3万。” “是便宜,可我到哪儿弄3万块钱?” “你知道能卖多少钱?” “多少?” “40万!!!” “那人家3万会卖?” “有关系呀。”花头不屑地说。那意思是我对社会上的情况一无所知。“大麻子的舅舅,”花头说。“是什么什么单位的后勤处长,处长你知道吗?大官!权大着呢,他见大麻子可怜,特批这一辆车,你想想,咱们捣腾出去能挣多少钱?” 这个时候大麻子准会出来,而花头就该说详细情况你问他吧。大麻子装模作样地抹抹油乎乎的嘴——我知道他肯定吃我的饭了,可面对这一大桩生意,傻瓜才会计较一顿饭——说:“这个这个阿……”等到大麻子说完,我回到屋子里,一锅面条最多剩点汤水。 不过他们为人倒也不坏。有一次等活儿的时候,我晕倒了,是饿得,他们把我拉到一个私人诊所,花了五块八毛钱给我输了一瓶葡萄糖,救了我的命。这两个家伙就是爱吃,要是能啃上一个卤猪蹄,他们能香一个月。 我拿到牛春会的1000块钱的那个晚上,就请了他们吃了一顿卤猪蹄。“吃吧吃吧,吃饱。”我说。你要是能看见他们的吃像,就知道他们有多能吃。左右开gong,一手一个,淋淋漓漓,油沾得到处都是,吃得实在吃不下去了,大麻子说:“你……发了?” 花头说:“你肯定是发了。” 大麻子说:“对对,我早知道你要发。” 花头说:“人家看上去就不是一般人,我早说。” 大麻子说:“人家有关系,人家上过警校,有多少同学?现在干什么不凭关系?” 花头说:“你现在知道了,当初干什么去了?” 大麻子说:“你呢?就会偷吃人家的东西?” 花头说:“你没偷吃?” 大麻子说:“你还放过他三轮车的气。” 花头说:“你偷过他三毛钱!” …… 两人互相结发了一阵,又变成一副可怜相: “wen革,你发了一定要拉兄弟一把呀。” “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我们就偷吃你点饭,可我们也救过你呀?” 等到我保证发了一定拉他们一把,他们才作鸟兽散。这一顿饭他们吃了8个猪蹄,我花了37.5元钱,这区区的几十块钱就能让我这么牛逼?其实能不能发我自己都是个迷,我并不相信牛春会,只不过我是无路可走了,赌一把。况且我现在就一无所有,他还能把我给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