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生 南方的一个小村庄,三面环山,东面有条河,河上有个石拱桥,这桥有些年头了,大概村庄有了没多久,就有了这桥,桥墩上布满了青苔,石桥是村庄的人外出的必经之路。桥头有一棵百年的樟树,数人合抱的树干笔挺挺的插向天空,树叶繁密,一年四季都是绿莹莹的,远远看着像是古代皇帝的华盖。人们一说这村庄就说那长着大樟树的村子,时间一长,人们索性就叫这村庄为樟村。 樟村不大,零零散散的住着三十多家,大多都姓谢,听老一辈的人说可能是当年东晋时谢安的后人避难到了这里。要说东晋确也是江南这一代,但是否真的像老人所说的,也是无从考证。 三十多家大多是农户,樟村本来不大,田地自然也不多,一家也就三四亩地,一年到头除了种地,家里多半养了些鸡鸭猪之类的。到了年关上,把养了一年的猪杀了,虽说日子过得紧巴,但是过年那几日也是十足的喜庆。 要说这村子有个三十多岁的单身汉,叫谢石,他父母起这名字可能希望他像石头一样顽强,谁知道这人跟石头一样木讷。 谢石父母就这一个孩子,早年间,日子过得苦,谢石父亲上山砍柴不小心从山上滑下来,摔断了腿,没几个月不知怎地就去了,那年谢石十二岁。 谢石原本上初中,父亲一去,本就贫寒的家境更是雪上加霜,不用说,谢石这书没的读了。回家帮母亲种地,一转眼就三十多了,就前两年,谢石的妈也走了,临死都盼着谢石能找个媳妇。 其实谢石不呆,上初中那阵子,谢石还是个班长,班上办个啥活动,安排个什么任务,谢石忙里忙外,从来把事情办的井井有条的。谢石话虽不多,人长得高高大大的,有时候你看他真有几分英气。 这些年,也相亲相了不少,初见面都觉得可以,但是一提到家境,女人们就纷纷的散了。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原本话就不多的谢石,变得更加的呆板。除了干活的时候,那种忘我的劳作,感觉就是把一生的积怨都发泄在这气力上。村里人见他这样,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石呆子”。谢石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是太呆了,不然怎么会到了这步田地,别人这么叫他,他反倒也应了,感觉这就是命吧。 石呆子三十五岁这一年年关,跟往年一样,早早的买了些年货,家里养了一口猪,石呆子一个人吃不了那些肉,多半是散买了,赚些钱。 除夕前几日,石呆子到山上上腊坟,年年都是如此,别人上腊坟,多半口里会说保佑平安之类的。石呆子倒是像是诉苦一样,一边烧着纸,一边诉说这些年的苦事。像是喉咙里的一口浓痰,非要憋到这时候才吐出来。石呆子上完腊坟,回去眼睛都是红肿肿的。 樟村田地虽少,但是山多,坟一般都是在自己的山地上,石呆子这次上完坟,沿着山路往下走。走着没多时,就听见旁边的林子里有人叫唤,石呆子以为自己迷糊了,可是这声音分明听着真切。石呆子,顺着声音,到了林子里一看,原来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侧躺在地上,身上背着个袋子,左腿上划了一个大口子,猩红的血把薄薄的衣服浸湿了。姑娘见了石呆子,先是一惊,见石呆子呆样,反倒央求道“帮帮我吧”。石呆子二话没说,在自己的衣服上撕了块布,将口子包裹住,之后径直地将姑娘背回了家。 石呆子家里原本有两个房间,之前的是母亲睡觉的,母亲过世后,石呆子也没怎么收拾,再说母亲一死,石呆子也无心往那房里去,房间里自然是乱的不成样子。石呆子把这姑娘背到自己的床上,自己把母亲的房间收拾一下,就住上了。以往年关,石呆子的猪肉都是自己吃的少卖的多,这会除了给杀猪的一点肉,剩下的全没卖。天天给这姑娘做肉吃,也不知石呆子怎么了,感觉自从家里多了个女人,整个人都活了,别人不说,姑娘看石呆子天天为她做饭做菜那个呆呆的欢喜劲头,自己也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想笑,反正姑娘常常笑着流出了泪花。这姑娘,伤好了就在石呆子家住了下来,平时石呆子不在家,她就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的。石呆子回到家,饭菜都做的好好的,自从母亲去世后,石呆子从没吃过那样好的饭。 石呆子话不多,时间长了慢慢的两个人的话就多了起来,起先是石呆子不说话,有些难为情,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姑娘反倒是知道石呆子心里呆,每次都主动的挑逗似的说“你怎么不说句话”,一来二往的,石呆子的话反倒多了起来。慢慢的也就互相了解了。原来这姑娘叫李秀兰,家是外省的,家里还有五个兄妹,也是日子苦,想出去闯闯,结果被人贩子卖到了这里,买她的那家是想让她做个媳妇,家里的儿子是个天生的残疾,还喜欢平白无故的打人。李秀兰也是趁着年关忙的时候,自己逃了出来,不敢走大路,也不知爬了几座山。口袋里的干粮也吃的差不多,心里一急,从山上滑了下来,腿上划了个口子,要不是石呆子还不知道会怎么地。 村里人都说石呆子有福气,不然哪里会白白捡来个姑娘。石呆子像是吃了人参果一样,天天乐呵呵的。没多久,李秀兰怀孕了。第二年,也是年关的时候,姑娘将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娃。石呆子欢喜的了不得,姑娘说要起个名字,石呆子说“自己没读多少书,大名先不取,慢慢琢磨,先取个小名叫景儿,就是风景的景,我记得初中书上写那风景,就是希望他以后多见见风景,多见见世面”姑娘笑道“平时看你呆呆的,没想到这会,你还懂风景呢”,石呆子也乐了…… 第二章 起名字 景儿出生以后。石呆子干活比以前更加的卖命。 有些山上比较荒芜的土地,别人都觉得是难啃的骨头,石呆子也用锄头刨的整整齐齐的,撒上点芝麻或者蚕豆种子,石呆子每次心里总是想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种了,还怕它长不出芽来”石呆子确实是有着这股呆劲。 孩子刚出生不久,李秀兰做完月子,也开始下地干活了。石呆子刚开始还有些不高兴,说“孩子还小需要人照顾,再说你刚生完孩子需要休息,这些活我一个人忙的过来,你在这里给我反倒添乱”石呆子平时说话闷声闷气的,这会反倒大声了起来。李秀兰知道呆子是为自己好,可是她心里更清楚呆子一个人这样太累了,况且儿子还小,将来大了上学啥的都是要钱的。李秀兰跟石呆子时间长了知道石呆子的脾气,石呆子说她,她也就默默的回家去。 等到晚上的时候,李秀兰就在床上跟石呆子说:“你这样一个人干也怪累的,再说我身子骨本来就好,在家闲着也难受,儿子现在还小,将来上学还是要用钱的,你当初和我说你就是吃了没有读书的亏,将来怎么地也要景儿多读点书么?说实在的,我也没啥文化,小学也没读完,你好歹读了初中,还知道‘风景’”李秀兰说这话,不知怎地,笑了一声。接着又说道“我把孩子背在背上,和你一起出去,给你帮个忙啥的也好呀”石呆子哑了,喉咙里像是被鱼刺卡住了一样,眼睛里泛出了泪花。贫穷和孤独让自己三十多岁看起来像是五十多,自己受了这些苦哪能再让孩子受呢?再有这些年自打母亲去世,石呆子就没听过这样暖心的话,这世上也有人疼自己。 一时间各种情感在呆子的心里翻腾,原来石呆子不是石头,至少这石头动了情。石呆子侧过身子,良久说道“你要去就去,重活也不用你,你就帮忙递个水啥的”李秀兰偷偷的笑了,她转身从背后抱住石呆子,把头贴在石呆子的背上,说道“不早了,我们睡吧”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出去,李秀兰背上背着个小娃。 再后来,两个大人,后面跟着个娃娃。是的,景儿五岁了。 这天干完活回家,李秀兰忙着做饭,别看景儿才五岁,心里总想着帮妈妈做点事,这不“妈,我帮你把菜洗了吧”景儿说话的声音很脆,“去,找你爸玩去,别把我菜弄坏了”李秀兰笑着说。“我才不去,爸爸也不爱说话”景儿说着一个人跑到猪圈去看猪了。石呆子坐在屋里给自己泡了杯浓茶,樟村这里家家的山上都种着茶,每年除了卖上点钱,剩下那些成色不好的茶叶自己留着喝,自从母亲去世,石呆子就喜欢泡上一杯浓茶,农闲的时候喝上几口,这茶一浓,味道就苦,石呆子才觉得有劲,对自己的味,“本来就是个苦命的娃”石呆子常常自言自语道。有了李秀兰,石呆子心里乐呵,可是这喝浓茶倒成了习惯了。石呆子喝茶,用的是很大的磁缸,用嘴微微的吹一吹,待到有些凉了就一大口,接着就是咕咚一声,仿佛所有的苦和累,都随着这一口茶咽到了肚子里。石呆子这天喝完茶,将磁缸放到桌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厨房说道“孩子他妈,景儿今年五岁了,我看是该正经的给起个名字了”“你想好了”李秀兰一遍切着菜一遍应道。“也不是我想的,我这个粗人也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前两天我上镇里去买鱼的时候,顺道到了葛先生家里去了一趟,叫他给起了个名字——谢炎”“谢炎,我说你咋好好的非要到镇上去买鱼,原来就是这事”李秀兰听了,笑了笑,其实心里到有些激荡,没想到为了孩子的名字,石呆子这样苦心,手里的菜勺不停地炒着一大锅子的白菜。 樟村所在的这个小镇叫周镇,这名字的来历倒是各说纷纭的:有人说这是当年周文王的封地;有人说是明朝的时候有个姓周的大官,后来衣锦还乡,给家里做了不少善事,渐渐的这这镇就叫周镇了;还有人说这镇原先有个周朝传下来的大鼎,后来就叫周镇了。虽然众说纷纭,但是这个镇上周姓的人确实很多。 这周镇上有个姓葛叫三喜的老先生很有些名望。据说祖上曾经出了个举人,到了葛三喜头上虽然经历了时代的变革,但是自家有种读书的风气。 早年间葛三喜读了私塾,家里的藏书也不少,因此见识,谈吐,在乡下人看来都很不一般。后来解放建国之后,葛三喜在镇上当了秘书,专门写写画画的。 再后来退休在家,六七十岁的人成天的看些古籍,钻研些周易八卦之类的。刚开始,零散的有些人过来向他请教点问题,后来人渐渐多了,葛先生的名声就起来了。私下里常有人说“葛先生不愧是祖上出过读书的人,你看人家那学问真不一般”。石呆子嘴上说的“葛先生”就是这个人。石呆子自己书虽然读的不多,但是对读书人十分的尊敬。所以但凡有个学识,读过几年书的,石呆子就叫人家先生。更不用说大名鼎鼎的葛先生了。 原来石呆子前几日专门跑到镇上去买鱼,秀兰好奇的问“这会子买什么鱼,家里也不是没吃的,再说买那多费钱”,石呆子爱理不理的说:“你不晓得,我看景儿最近身体不大好,有点咳嗽,兴许是晚上着凉了,我到镇上买条鱼给他补补”。樟村离周镇路其实不多,来回一个小时,但是路难走,都是山道。 一般没事的时候,很少有人往镇上跑,樟村的人早就过惯了恬静的生活,镇上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就樟村的人而言像是进了趟大城市一样,眼花缭乱,往往跑一次,就觉得心累。 石呆子早上跑到镇上,到了太阳快下山了才回来。秀兰看他一回来手里提了一条半死的鱼,早上换的白大褂蹭了不少灰,半新的布鞋上面更是弄了一层泥。虽说是夏初,但是有还些凉意,再看呆子,却是满头的大汗,连眼睛的睫毛上都泛着汗珠,但是脸上却是洋溢着一股喜庆。 秀兰是又气又急有恼的说道“你这是干嘛去了,咋还乐滋滋的,买条鱼,去了一天!”石呆子啥话不说,就摆摆手说道“茶,茶我要喝茶”,秀兰晓得石呆子这口,刚忙给他端上一大磁缸的凉的浓茶,石呆子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之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说“卖鱼的今天回去的早,我到他家里去问的,果然还有几条,中间耽搁了”。石呆子说着笑了。秀兰气恼道“就那样要吃鱼呀,家里不还有点腊肉么?”“你不知道,小孩吃这个对身子好”石呆子憨憨的说道。秀兰没说啥,她心里知道石呆子对景儿那真是心疼的了不得,虽然嘴上没说,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打过,没骂过孩子一句,就算是闹腾的不行的时候也就是来一句“景儿,别闹了,再闹我要生气了”,有时候秀兰自己看着气不过要打孩子,石呆子反倒拦着“孩子还小,不懂事,大了就好了”。所以,石呆子这样说自己也就没说啥,之后就是晚上睡觉唠叨两句“你以后可别太惯着孩子,你自己平时干活也挺累,那就为了条鱼跑那么远的路”。 其实石呆子这话就说了一半,他自己大早上去原来径直是到了葛先生家,顺带在店里买了包烟给葛先生,就是为了给景儿起名字的事。等到回来买鱼的时候,人家就收摊了,后来才跑到买鱼的家去的。石呆子之所以这些年没敢给景儿起个名字,还是怕名字起的不好,影响了孩子的命。石呆子老想“自己叫谢石,人就像是石头一样,又呆又木,要不是遇到秀兰,现在指不定啥样”,所以景儿的名字自己不敢乱起。这些年也确实没想到啥好名字,用石呆子的那句话“毕竟咱脑子不怎么灵光”。 秀兰每次问,自己也不好说,眼看景儿也大了,觉得这事耽搁不得,就下了狠心跑到镇里找葛先生,自己平时连衣服布料都舍不得买,一件衣服缝缝补补的穿好几年,这回到店里买了包烟,要知道在呆子的眼里那可是白费钱的,自己万万不会买的,可是谁叫葛先生好这口,平时人家来问,少不得带包烟的。石呆子到了葛先生家,说明来意,递上那包烟,说道“麻烦先生费心”。葛先生接过烟,来一句“客气,客气”,葛先生早听说樟村的石呆子捡了个媳妇,但是不知道究竟咋回事。 这次石呆子来,葛先生就细细的问了,石呆子把能说的都说了,说到有些羞涩的地方,石呆子脸上泛出了霞光,石呆子觉得自己恐怕说了出生以来最多的一回话。听完,半响,葛先生说:“我看就叫谢炎吧,孩子是年关的时候出生的,红红火火本来就是热闹,两个火子就是炎”,说着在一张大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一个“炎”字,“另一层意思就是希望这孩子能够光宗耀祖,如日中天,日后你少不得享他的福”石呆子听葛先生这样说,心里快活的,嘴上不知道说啥“好好,就叫炎字”说着小心翼翼的把那张纸叠好放在口袋里。 石呆子之所以没有一回去就跟秀兰说,是想给秀兰一个惊喜,毕竟这些年秀兰问了自己好多次,哪能一下子就说出来。秀兰炒菜的时候,突然蹦出来一句,这样有种震撼感,反正石呆子是这样想的。 说完话,石呆子还故意干咳了两下。厨房那边,秀兰又笑道“我说你年纪大了,没想到你有这番心思,真是读过初中的人!”说着大笑了起来,“可不是呢?我怕孩子跟我一样起了个傻名字坏了一生”说着石呆子也笑了。这时候,在猪栏旁边看猪的景儿,听到屋里笑,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跑到屋里大声说“妈什么好笑的事情,你和爸笑的这样开心”“你去问你爸去”秀兰笑着说道。这时候,传出石呆子的声音“景儿,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自打出生,景儿没听爸这么说话,好像有种严肃的使命感在里面。景儿跑到石呆子旁边,石呆子从口袋里拿出那天葛先生给他写炎字的那张纸,打开,指着上面的字慢慢说道“这个字叫炎,以后你就叫谢炎了”“谢炎……”景儿一边看着字,一边嘴里念叨着,从此景儿就有了一个正经的名字叫谢炎了。 在樟村这样一个只有三十多户的人家的地方,又多了一个被正式命名的孩子,夜深了,桥头的大樟树的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声,人们都进入了梦乡。 第三章 小狗阿黄 虽然给景儿起了名字,但是在家爸妈还是唤他景儿多。景儿六岁的时候,这年盛夏的傍晚,村里的知了声跟以往一样此起彼伏。景儿和妈妈坐在长凳上乘凉。 樟村的人,向来的习惯,夏天早早的吃完晚饭,就把椅子,凉床之类的搬到屋外,或是坐着,或是躺着,或是靠着,夏日傍晚的风开始微微的有些凉意,人们在享受清风微拂同时,夏日的暑气也渐渐的消了。各家之间也会相互串门,说说家长里短的话,一直到很晚才会回屋睡觉。 这天,景儿跟妈妈在长凳上坐着,景儿慢慢的躺倒妈妈的怀里,天上的星星渐渐的多了,景儿娇声的问“妈,爸爸干嘛去了,怎么还没回来呀”“不是跟你说了么?爸爸到你谢大伯家去了,等一会就回来”秀兰一边说,一边笑着摸了摸景儿的脸,“哦……”景儿应了一声将头埋到妈妈的怀里,一会儿眼睛也微微闭上了。不远的地方,萤火虫也泛出微微的荧光,夜真的有些深了。 就连秀兰也有些担忧了,心里不免埋怨起来“这呆子,不是说好了去他大伯家借农药机,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回来了!”离家还有两百米左右,石呆子的就喊了出来。“爸爸,回来了!”景儿突然从梦中醒来,叫唤到。秀兰也是吓了一跳,“你这孩子不是睡着了么”,景儿没顾着妈妈的话,借着星光往门前跑去,“慢点别摔了,黑漆漆的,你看得见么”秀兰不无担心的叫道。“爸爸!爸爸……”景儿边跳着,边叫着。“哎!爸爸回来了!”石呆子答应着,快速的往家里走。一会功夫,一大的牵着一个小的回来了。“你咋到现在才回来,都什么时候了,农药机借来了么”秀兰一面说这,一面早已把椅子搬回家。“没呢,大哥说他们家还有用,过两天就给送过来”石呆子应道。石呆子说的这个大哥也是表哥,这村子里,不论那家,往上数个两代都是沾亲带故的。 三个人一同进了屋,一会小小的电灯泡亮了起来。“汪!汪!汪!”突然想起了一串小狗的叫唤声。秀兰这才注意到石呆子背后有个箩筐,“你这里面是啥?”秀兰问道,景儿的眼睛也一下盯到石呆子背后的箩筐。“这是我问孩子大伯家讨的,大伯家的母狗养了一窝崽子”,说着将箩筐放下,从里面抱出来一只浑身黄色的小狗。两只耳朵竖着,大大的眼睛,黑黑的小鼻子。景儿见了小狗,赶忙一把抱了过来,摸了又摸,大声说:“爸,你真好!我亲你一个”说着非要爸爸低头,深深的亲了一口。秀兰见了说:“就是你平时惯的,正经的事情没办好,再说家里养这个东西也没啥用,还浪费粮食”景儿听了气恼恼的反驳道:“我不吃饭,我把饭给小狗吃”“这孩子真是没大没小的”秀兰说道。“算了,小孩子嘛,再说景儿一个人的时候也有个玩伴” 这一晚,景儿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和一只小黄狗一起在天上飞,在河里游泳,一起捉蜻蜓,捉螃蟹……,这一晚景儿在梦里笑了,很大声的笑了。 以往父母下地干活,景儿多半是随着一起。草地里的蚂蚱,泥沟里的小鱼,花朵上的蝴蝶都是景儿的玩伴。景儿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时而大叫道:“爸妈,你们看我捉住了什么”随即举着手上的蚂蚱,或者不知名的小虫。景儿对于自然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喜爱,有时候倦了,就躺在草地上呼呼的睡了,这时候就能听到妈妈的叫声:“景儿,别睡着了,当心着了凉”“我没睡呢,我就躺一下”景儿一边应着,一边又进入了梦乡,时间长了竟然能在梦中应着母亲。 其实并非村里没有小孩一起耍,但毕竟景儿年纪太小,一般总要上了七八岁的年纪,才是一群孩子耍的时候,这时候的景儿正经的跑起来都费力。平时也就跟爸妈串门的时候,遇到年纪相仿小孩子一起玩玩。如今有了这小狗,景儿的日子仿佛是在蜜里浸过的一样,满满的都是甜意。 石呆子带回小狗的第二天,这狗就有了名字——阿黄。每次景儿一吃完饭,就忙着给阿黄弄吃的了,多半是浇了汤汁的饭。“阿黄,过来吃饭了”景儿端着一碗饭,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这时秀兰常常会笑道:“你看他,就这事特积极”,阿黄跟在后面,不停地摆着小尾巴,嘴里叫着“汪!汪!汪!”好像是在说快点给我吃,我都快饿死了。景儿将饭倒到地上的一个木碗里,这木碗就是大竹子从中间截断,碗的底部就是竹节。 樟村的人向来是有着自己的智慧:葫芦晒干了以后从中间劈开,就是两个葫芦瓢;冬瓜的叶子可以用来洗碗;随手在篱笆上撇下来的细细的枝子就是牙签。 阿黄总是要等到景儿将饭倒完之后,才会火急火燎的吃起来。这时候景儿总少不得说句“阿黄,你慢点,别噎着了”阿黄常常停下来,抬着头回他“汪!汪!汪!”好像在说“知道了”,阿黄好像是懂人话的。 如今这一家下地干活又有了另一番画面。石呆子和秀兰走在前面,景儿在后面,阿黄东闻闻,西嗅一嗅,景儿常常唤道“阿黄,你快点,爸妈都快走远了”“汪!汪!汪!”阿黄回着,一路小跑的跟了过来。石呆子跟秀兰干活,阿黄跟景儿就一起捉蚂蚱,有时候景儿在泥沟里捉到一只小虾,就会拿到阿黄的面前,阿黄用鼻子在上面细细的一嗅,接着又会“汪!汪!汪!”的叫起来,好像在说“这是什么”。景儿便会像大人传授知识一样,对着阿黄认真的说道“这个呀是小虾,你可别看它小,你看它长得顶可爱,还有小胡子”这时的阿黄,一般都是蹲在旁边,眼睛紧紧的看着景儿,好像真在认真的听着,有时候景儿说的时间长了,阿黄也会凑上去舔景儿的小手。景儿累了就抱着阿黄,躺在草地上睡,阿黄也任他抱着自己。 有时候,阿黄调皮了,趁着景儿忙着追蝴蝶的功夫,自己一个人跑到一处闻闻嗅嗅起来。等景儿回过神来,就会大叫“阿黄,你跑到哪里去了”“汪!汪!汪!”这时候,阿黄就会从某处的草丛里钻出来,一路小跑到景儿的旁边,景儿少不得说几句“谁叫你到处跑的,跑丢了可咋办”,不时的还用手拍打阿黄小小的脑袋。“汪!汪!汪!”阿黄这时候又会回上一句。好像在说“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跑丢的。” 阿黄或许真的听的懂人话。有一回,秀兰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忘了刚才把菜刀放哪里了,正想着嘴里念叨“我这也是,刚刚还在手上,这菜刀不知道放哪里去了”“汪!汪!汪!”阿黄围着秀兰叫着。“去!去!去!有你什么事,我这正找菜刀呢”秀兰说道,秀兰本来就不乐意养狗,总觉得是浪费粮食。可是这阿黄一直叫着。秀兰想这狗是咋了,就低头看着阿黄,阿黄也看着秀兰,不停的摇着尾巴,不叫了。秀兰说“你是要带我去哪么?”“汪!汪!汪!”阿黄又叫了。“好你带路”秀兰说道。阿黄摇着尾巴,一路小跑到屋后的池塘旁,“哦,我说呢,咋菜刀找不到了,原来洗菜的时候放到池子旁了”秀兰一脸欢喜,接着说“我说你这小狗真是有灵气呢,咋还懂人话,平时是我对你不好”说着弯下腰摸了摸阿黄的脑袋。这样是阿黄回家,头一回被女主人摸脑袋,“汪!汪!汪!”阿黄又叫了,这是幸福的叫声,是得意的叫声。 夜深的时候,阿黄偶尔也会叫上一两句。多半是被草丛里的蝈蝈,池塘里的青蛙,林子里不知名的鸟儿给吵醒了。一会又睡了。有时候,有人路过,阿黄叫着不停,屋里就会传出秀兰的声音“阿黄别叫了,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阿黄像是犯了错一样,干干的呜咽两下,就又睡了。 第四章 出远门 景儿七岁这年,家里发生了点事。原来,秀兰自从跟了石呆子在一起,心里倒是时时的惦记着老家。 刚出来那会才二十多岁清秀的小姑娘,一晃就是八九年的功夫,三十多了,秀兰的发髻里已经藏着些许的银丝,但是眼睛里黑黑的眼珠,依旧神采奕奕,更是多了几分老练和精干。 这些年,秀兰夜里的时候,往往会从梦里惊醒,有时候也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呜咽,不用说那是秀兰想家了。秀兰不愿跟石呆子说自己想家,她知道石呆子舍不得自己走,石呆子这些年宁愿自己多吃点苦受点累,也不愿意自己累着,她知道石呆子真的舍不得她。 虽然秀兰不说,可是石呆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时常秀兰会说些梦话,有时候会在梦里大叫道:“妈……”石呆子每当被吵醒,就会叫醒秀兰,问道“你刚刚做了什么梦?”秀兰往往胡诌道:“没什么,就是梦到景儿跑丢了”。石呆子不呆,他知道秀兰念着家了。石呆子虽然不愿意秀兰走,但是他更不愿秀兰受着这些思念的苦痛。 一天夜里的刚上床睡觉,石呆子跟往日一样和秀兰念叨一些白日里的琐事,秀兰和石呆子时不时的发出笑声。说完琐事,石呆子突然问道:“秀兰,你跟我说,是不是想家了”“谁说的,我才不想家,再说家里那么老远,想有啥用”“话不是这样说,你跟我说说你家是在哪?我帮你打听打听,兴许能找到,再说你出来这么多年,也该回去看看是个啥样?你以往做梦,十次九次说梦话不是妈,就是家的,你还想瞒着我。你要是当我是你丈夫,你就给我好好说说。” 石呆子这些年也就知道秀兰是外省的,家里有五个兄妹,再有就是家里穷点,别的东西,秀兰就没说过。石呆子有时候也会纳闷,咋秀兰一个女孩子家会跑出来闯呢。每次石呆子问,秀兰都说你问这个干吗,也就过去了。秀兰听着石呆子的语气,知道今天无论怎么样都要跟他说明白了。 原来,秀兰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大哥,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最小的弟弟,秀兰走的时候才只有五岁多。秀兰的哥哥,小时候发烧,由于家里穷治不起,把脑子烧坏了。除了吃喝拉撒,别的都是父母操心,偶尔也就能帮着劈劈柴,搬搬东西。两个妹妹都是十多岁,虽然能帮着做点事,但是毕竟太小了。父亲是个老实人,平时唯一的收入就是家里的几亩地,年轻的时候学了点木匠活,偶尔农闲的时候做几把椅子,卖点钱,换点吃的。母亲,左腿不是很好,据说是年轻的时候上山砍柴摔下来,烙下的病根。 秀兰走的那年,母亲因为下地干活把腰闪了。躺在床上有几天了,家里就连傻呆呆的大哥,也知道帮着给母亲递上点水喝,贫穷像是一把枷锁把这一家人的心牢牢的拴在了一起。那天,母亲吃了点早饭,把秀兰叫到身旁,缓缓的说道:“兰儿,这里就属你最懂事,人也机灵,当年读小学那阵子,也是年年被老师夸,要不是家里没钱……,兰我对不起你”说着母亲眼里泛出了泪花,“妈,你提这个干嘛,都过去的事情了,再说我好歹读了几年书,我看读那些书也没用”秀兰说着,想到自己以前年年都是三好学生,课堂课下那股精神头,就觉得眼睛有点酸,用手一揉,揉出了泪花。“兰,你是好孩子,我现在这样子,躺一天心里就难受一天,一家老小都要吃,你爸人也老了,就是心里有个啥也不说,自己忙来忙去,一年到头也就是那几亩地,眼看我这样,他心里也难过”母亲继续哽咽道:“兰儿,我听说村里有出去闯的,赚了点钱,我也不是说那啥,我自己死了没什么,就是你这哥哥还有这几个弟弟妹妹,我心里真是放不下,你看要是行,能不能跟他们一样出去赚点钱……”“妈!你别说了,我全听你的”秀兰突然抱住母亲失声痛哭起来。母亲也忍不住两个人一起痛苦了。大哥和三个小的,在一旁看着一声不吭,兀自都簌簌的留下了眼泪。母亲一看,摸着秀兰的头,安慰道“好孩子,不哭了,你们也都不要难过了,是妈妈对不起你们”“哪里的话,”秀兰起身擦干眼泪继续说道“妈妈为了这个家已经累成这样,赶早不赶晚,我今天就走”说着秀兰就回到房里收拾起衣服,带上点干粮。弟弟妹妹都哭着说:“姐姐别走,妈,你别让姐姐走”母亲,低下头只是啜泣。秀兰安慰道:“你们都不要哭,妈妈也舍不得姐姐,我走了你们在家要好好照顾妈妈,姐姐很快就会回来”母亲抬起头说哽咽道:“你不等你爸,回来跟他说几句话?你一个人就这样走,能成?”“妈,我都二十多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从村里到镇上,还要走不少路,现在走早点,到了镇上好做打算,爸爸的话,妈,你跟他说就好,妈,没事的,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谁想,这一走就是七八年之久。 那天走的时候,跟母亲的对话,一直印在秀兰的脑子里。秀兰知道自己的村子和镇的名字。要说回家,自己也能找回去,因为考虑到石呆子,所以这些年来一直说自己不晓得路。石呆子也就真信了,这会才会说帮秀兰打听。 听完秀兰的话,石呆子半响说道:“我看要不哪天,你回家去一趟,不管咋说你爸妈都在,我这会子就是想见他们,都不能了。要说让你早走,我确实有点放不下,毕竟景儿还小,如今景儿也有七个年头,多少也能自顾自,家里上下你也没啥需要操心的,就是这么远的路,我怕你一个人能不能行”秀兰把头靠在石呆子的怀里,说道:“你真舍得让我走,虽说路远,毕竟之前也跑过不少地,自己是能回去的”石呆子说:“你这说的是啥话,我还怕你跑了不成,就是现在孩子还小,路上开支也大,不然我们三一起到你们家去看看也好,孩子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阿公,阿婆”秀兰没说话了,过一会,缓缓的来了一句:“睡吧,不早了,明天还要下地干活”。 这一晚,石呆子没睡着,感觉就像是当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一回村里叫他一个人到山上去护羊,四周阴深深的,到处都是野兽的叫声,石呆子一个人在草棚子里的木板上,整整一晚上没睡着,来回的翻。下半夜的时候,秀兰突然开口道:“孩子他爸,我回家看一下就回来,你快睡吧”说着一把把石呆子抱住道“别翻了。”石呆子其实真怕,怕她一走也是七八年。 这话说,自打秀兰说要走,石呆子也忙起来,往镇里跑了几次。这年的三月,树枝上的叶子都有铜钱般大小了。 一天石呆子早早的起了床。等到太阳才刚刚射出点金丝的时候,石呆子已经忙活的差不多了。原来石呆子趁着秀兰还在睡的时候,起床准备起了早饭。难得的丰盛,又是有鱼,又是有肉。“爸爸,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这么多好吃的?”景儿满脸欣喜。“爸爸今天给你说个事,你先不许哭”石呆子慢慢的说道:“妈妈今天要回阿婆家去,过一阵子才能回家”景儿马上说道:“妈妈要回阿婆家,哪个阿婆家,为啥不带我一起去”石呆子忙说:“阿婆呀就是你妈妈的妈妈,景儿太小了,等大了,爸爸带你一起去见阿婆”“不要!不要!不要妈妈走!”说着景儿跑到秀兰旁,抱着秀兰,一个劲的哭道:“妈妈,你真的要走吗!你不带景儿一起么?”秀兰虽然知道这几日要走,但是真说要走,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如今景儿这样一哭,秀兰也乱了,不说话,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滴。“好了。好了,景儿不哭,我们先吃饭。”满桌子的菜,如今三个人竟怎么也吃不下,石呆子勉强扒了几口。对着秀兰说:“你多吃点,这菜都是你爱吃的,路上远,指不定啥时候才能到”秀兰只是默默的点头,泪花顺着脸颊滴到了碗里,吃到嘴里有点淡淡的咸味,这味道竟有些咸的发苦,让人作呕。景儿将碗推在桌上,一个人跑到房里,七岁的孩子,他知道有时候自己真的很难改变什么。 阿黄已经长得很大了,比起刚刚抱来的那阵子,简直像个小巨兽了,一身油量的黄毛,大大的眼睛,黑黑的鼻子比以前大了一圈。阿黄好像知道今天出了什么事似的,平时吃饭的时候阿黄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摇着尾巴,景儿时不时的将一些菜丢到地上给阿黄吃。今天阿黄蹲在屋拐上,连叫也不叫一句,只是偶尔干干的呜上两下。阿黄也知道女主人要走么。景儿跑到房里,石呆子只是嘀咕上两句:“这孩子,真的………”“别怪他,他也是心里难过……”秀兰知道这孩子,跟自己一样有点要强的劲头。 草草的吃完饭,石呆子把秀兰送到了镇上,一路无话,有几句闲散的话,像是深秋里零星的几根青草,一阵寒风就黄了。临走上车,石呆子从口袋摸出一个发卡,“兰,你跟我这些年,没给你买过啥,这发卡你带上”秀兰看着石呆子手上的蝴蝶发卡,迎着阳光,散出许多的光彩,像是一只真正在风中翩翩起舞的蝴蝶,秀兰哽咽了,石呆子将发卡戴到秀兰的头上说道“记着早点回来”秀兰不知道说啥,眼泪盈眶,她深深的抱了一下石呆子,哭道“你放心,死活我都回来”。汽车启动了,石呆子看着秀兰远去的大巴。像是一只巨大的蝴蝶,慢慢的飞远了。石呆子的眼泪像是决了堤的大坝,终于呼呼的流了出来。 阿黄见大人们不在家,就守在门口躺着,阿黄知道自己一定要看好门,虽然到现在也没有吃上一口饭,这是小主人头一次忘了给自己盛饭,阿黄知道肯定是出事了。石呆子回来的时候,天上已经闪着星光了。“汪!汪!汪!”阿黄叫了起来。“景儿!”石呆子回家,唤着景儿,几声没有人应。走到房里打开灯,只见景儿趴在床上,睡着了,再细看床头的被单湿了一片。“妈妈走了么?”景儿缓缓的挪着身子,“走了……”石呆子说道。 桥头的大樟树上传出了几声猫头鹰的叫声。河里面的溪水发出哗哗的声音。今晚的月光格外的亮,从窗户里照到石呆子的床上,石呆子今晚恐怕又要失眠了。 第五章 满满 自打秀兰走后,景儿也开始变得有些独立起来,平时石呆子下地干活,景儿就把家里的地扫一扫,吃完的碗筷刷一刷。有时候石呆子中午不回来,景儿就自己把早上的饭菜热一热,自己吃完了,给石呆子送一份。 景儿闲的时候,自已一个人看成群的蚂蚁搬家,或是到篱笆上采些青树叶给猪吃,下雨天的时候石呆子一个人在屋里泡着茶,景儿在屋檐下看雨水从瓦缘上流下来的一条条的水线,有时候也会带上阿黄到别家去转转,虽然以前爸爸叫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要到处乱跑,那是以前,现在景儿已经大了呀。 原来石呆子家是住在西面的山边,屋子是坐西朝东,也就是正对着村里的那条河,屋子是早年间石呆子他爸手上做的。 自南朝北三间屋,泥墙黑瓦,南边的比较小的是厨房,中间大的是正厅连带着三间房间,其中一个房间平日里堆着一些杂物,只是另外两间住人——早年间石呆子父母住一个房间,石呆子一个,再后来就是石呆子跟秀兰一个,景儿一个。北边的那个小的放着石磨,连带着一个用泥砖做的鸡窝。正厅大门外面是一个正方形的水泥地。南边紧挨着厨房,还有一排坐北朝南的三间小房,一个是猪圈,另外两个是用来堆柴火的。厨房的正前方有颗大的板栗树,也是石呆子他爹年轻的时候种的,如今树干也有三四个碗口粗。屋后面有个池塘,不大,池面也就五六平米的样子,石呆子的爹自己挖的,原本是想来养鱼,零星的放了点鱼苗,也没见什么动静,后来倒是常常在里面洗菜。屋后有个菜园子,种着蔬菜,四季的蔬菜倒是能供足了家里吃。 石呆父亲原本就是个不爱和人打交道,寡言少语的人,所以选了这个屋前屋后都没有临近的人家建房,用他的话说:“难得的一份清静”。这在景儿看来确并不是什么好事了。自己小的时候往往周围没有小伙伴,爸妈又不让自己乱跑,也就串门的时候能见识一个小玩伴,所以难免有点耐不住,想去找同年人玩。 如今景儿七岁了,妈妈也出了远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正是闲着,所以常常跑些路找着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有时候玩疯了很晚才回来,石呆子也就说句:“下回记着早点回来”,石呆子知道秀兰不在,孩子难得能高高兴兴的玩玩。 小伙伴里有个子不是很高,跟景儿一般大,长得有点胖嘟嘟的,额角上有个胎记,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鼻子上常常挂着两道清白的鼻涕的孩子跟景儿玩的最欢。这孩子小名叫满满,大名叫谢金。大概父母希望自己以后能多赚点钱吧。 满满三岁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说是得了一种病,刚开始的时候就是吃不下饭,一吃饭胃就疼,镇上的医院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家里也是穷,大的医院去不了,时间一长,人瘦的跟干柴一样,没到一年就死了。满满大概连他父亲的相貌都没记清楚,虽然家里的墙上挂着父亲的画像,满满总觉得像是个外人,有一回满满问妈“那墙上挂着的是谁?”“这孩子,那是你爸呀!”“哦”满满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爸爸这个词似乎是摸不着边际的东西。 秀兰走的时候是三月,如今已经是五六月的天了。景儿跟满满常常会一起到河里去捉螃蟹。每次阿黄也跟着他们,阿黄往往跑在前面,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满满经常说的一句话“阿黄,你慢点!”“汪!汪!汪!”阿黄叫着跑到满满旁边,抬起前脚,搭在满满的身上,像是在说“你走快点嘛”。樟村的这条河,水流清缓,细石游鱼看的很分明,满满常常蹲在河边,细细的翻开石头,有时候见到一个大的螃蟹,满满就会大叫道:“谢炎,你快来!你快来看!这里有个大的!”,满满不敢捉大螃蟹,怕被钳子夹了。每次见到大的,总要叫景儿过来捉。一边喝水的阿黄也会叫着跑过来。常常是景儿来了,螃蟹跑了,景儿无不抱怨道:“你也真是的,咋就给看跑了呢”一会满满又叫道:“你快来这里又有个大的!”每当景儿捉住自己看到的大家伙,满满就有点手舞足蹈起来,嘴上还唱着“你看这个大吧”说着就会笑起来,这时两股清泉从鼻子里涌了出来。满满随即用袖子一擦,或者接着将鼻子用力一吸。 有时候满满会说去钓鱼,因为满满会做渔具。满满将妈妈的缝衣针,用火柴烧一烧,景儿在一旁看着,这时候满满会一本正经的说:“一定要先烧一烧”至于为什么,满满自己也不知道。之后,满满用石头将针慢慢的锤弯,鱼钩就做好了。鱼线的话,满满常常用破草帽上的线,线上面绑上一个小小的石头用作沉底,折一截芒草的杆子作浮标,最后找来一个细长的竹子作钓竿,做这样一个鱼具往往要花费满满半天的功夫。景儿看着心里有点佩服,问满满“谢金,这是谁教你的”这时候满满有点得意的说:“这是我自己看别人也是这样做,自己学的!”满满故意把“自己学的”说的很重,好像自己看一眼就会了,说完又会嘿嘿的笑了起来。不过满满也常常被妈妈训斥:“满满,你是不是又拿我的缝衣针了,天天也不知道你干什么,要做那么多鱼钩,没见你钓过一条鱼”其实这话倒是冤枉满满了,满满是钓到过鱼的。满满钓鱼一般都是到南边山底一处泉潭去钓鱼。那里的游鱼特别多,水也是极其的清澈,渴了还能直接喝潭子里的水。潭子傍边有许多的光滑的大石头,这成了满满天然的座椅,满满钓鱼能钓上小半天,中午有时候忘了回家吃饭,少不得回家被妈妈训斥。景儿多半在旁边看着满满钓,有时候突然鱼标下沉,满满快速的将杆子向上一扬,要是有鱼上钩,两个孩子则一起叫起来。后来两人轮着钓,再后来景儿也学着做渔具。两个人坐在潭边。阿黄躺在旁蜷着,眯着眼。偶尔抬起头,看见两人还在聚精会神的看着鱼标,就发出几声呜咽,可能这在阿黄看来,实在是件枯燥的事情吧。钓上来的鱼,往往又放了回去,满满常说:“你看这小鱼,多可爱”。景儿和满满是舍不得吃的。 到了七八月的时候,满村的知了到处叫着,满满就会和景儿用小的细竹,编一个圆形的框,插在长的竹杆上面,将圆框里面搅上蛛网做成捕蝉的网,两人往往四处寻大的蛛网,满满知道屋檐下,猪圈里的蛛网最多了。做完捕蝉的网,两人就满村的找知了,往往跑了半天,也难抓住一只,每次抓到知了,他们用线将知了的腿缠住,牵着线的一头看知了飞。有时候线松了,知了跑了,不是景儿就是满满嘟囔几句“都怪你!我说系紧点吧。” 有时候,他们也会一起捡知了壳,虽然未必知道这是一种中药,每次捡完,时间长了都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但是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夏日的阳光格外的辣眼,景儿和满满则浸醉于自己的世界里。 到了夜里,这段日子景儿往往会在梦里发出笑声,这是妈妈走后,景儿睡觉的时候也能笑出来了,或许是梦到跟满满一起钓到了大鱼,又或者梦到满满看到了一只很大的螃蟹…… 第六章 舅舅 自从秀兰走后,景儿常常会问石呆子“爸,妈什么时候时候回来呀”其实石呆子何尝不想秀兰早点回来,可是景儿问,石呆子总是安慰道:“我看快了,不久你妈就回来” 时间一长,景儿也会反驳道:“爸,你老是说妈妈不久就回来,这都多长时间了,咋还没有回来呀”石呆子沉默了,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秀兰什么时候能回来。转眼又快到年关了。 这天石呆子在地里忙活了一阵子,突然下起了雨。石呆子本来就想秀兰,这快到年关,更是思念的很,自己干点活也是魂不守舍的,看下雨也是不想做了。收拾好农具,回去。 到了家,见大门锁着,石呆子知道景儿出去耍了。石呆子打开门,将农具放在屋檐下靠着,身上被小雨打湿了,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也粘在了一起。石呆子先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接着用大锅烧了一锅水。石呆子想洗个澡。 秀兰在家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叫石呆子洗澡,一来是干活的人身上流的汗多,时间长不洗就会痒,二来洗个热水澡也能让人舒畅。 自从秀兰走后,石呆子过上很久才洗一回澡,总是身上难受,痒了才知道有洗澡这么一回事。石呆子何尝不想跟以前一样隔三差五的洗上一回。可是看着换洗的衣服,石呆子就觉得麻烦,家里有个女人该多好。 石呆子洗完澡,感觉清爽了不少,坐在椅子上喝着浓茶,看着门外的雨。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石呆子家的老式的座钟,发出三声钟鸣。景儿估计又是到满满家去了,这孩子有时候也会在人家吃了晚饭才回来。石呆子想着,看着门外的雨,突然想到那年和秀兰一起上山砍柴的光景。 每当快到年关的时候,樟村的人有上山砍柴的习惯。一来是过年的时候,煮饭、烧水比以往要多,柴火消耗也比较大。再说冬天的时候,家家都要烧点毛炭御寒,烧毛炭就是选一块大的空地,在地上挖一个坑,将木柴放进去,烧着,看烧的差不多的时候,用土盖上,之后得到的就是毛炭。 石呆子那年跟秀兰上山砍柴,秀兰在前面走,石呆子在后面,到了山腰灌木比较繁密的地方两人就开始砍起来。秀兰气力小,砍的柴多半是比较细。石呆子力大,砍得柴多半有杯口粗。 他们将砍的柴粗劣的码好,之后砍几束藤条,捆绑起来,往山下背。有的气力小的,就是往山下拖。石呆子记得,秀兰在前面拖的时候,不小心腿打滑,一屁股做到了地上。那天也是下着小雨,山地上的凹处,都有积了水。秀兰溅的满身的泥,脸上也是弄得跟花脸猫一样。秀兰,这一摔,反倒笑了起来,说道:“你看看,我真是干一点活都干不好” 石呆子也笑了,但他心里知道秀兰跟他这些年确实受了不少苦。 想着,想着,石呆子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酸的。恐怕是这茶今天泡得太浓了,连眼睛也苦出了泪花。半响,石呆子喃喃道“秀兰,你这是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家里的钟声响了五下,过一会,景儿也回来了。此时门外的雨下的更大了,快年关的时候下这样一场雨,多半人的心情有些压抑,天空也是阴沉沉的,仿佛是泼了一层墨。 石呆子见景儿拿着把破旧的雨伞,身上淋湿了大半,有些怨道:“你咋不早点回来,这会雨这样大,赶紧去洗个澡,别着凉了”。景儿答了一生“哦”,就去洗澡了。 晚上两个人胡乱的吃了点,就草草的到各自床上去睡觉了。自从秀兰走,每当到了下雨天的时候,父子两个都变得出奇的沉默。起先,景儿常常一个劲的问秀兰的事情,石呆子勉勉强强的应着,到了后来干脆就是沉默,尤其到了雨天,石呆子别的话也不想说。景儿或许知道爸爸的苦,或许不知道,以后的雨天,景儿在家也是很少说话。 夜里,钟声敲了九下的时候。石呆子听到屋外有人叫门,阿黄居然没有叫,虽然雨一直没停,下的很大,偶尔还夹杂着雷声。石呆子,听得出来这是秀兰的声音。 “秀兰回来了!”石呆子,连外套都没穿,跑到客厅,打开门。屋外黑漆漆站着两个人,阿黄在一旁不停的摇着尾巴,时不时的抬起前腿。其中一人个道“呆子!我回来了”,是的,秀兰回来了。“妈!”景儿也跟触了电似的,从房里跑出来,今晚石呆子家的灯一直亮到了凌晨两点多。 那另一个人是谁呢? 原来这次秀兰回家,母亲在秀兰走没多久就去世了,一来是思念秀兰,二来可能是出于愧疚,总之母亲去了。两个妹妹都出嫁了,最小的弟弟跟着其中一个妹妹一起到了姐夫家住着。唯独秀兰的傻哥哥跟着父亲在家过。 父亲老了,额头上一道道的纹痕像是用刀刻的一样。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几十年都过来了,唯独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心头就像是被灌了一口黄莲水,那种苦像是多年龟裂的干土遇到一滴水珠一样,把所有的苦痛都裹到了一起。 这次秀兰临走非要把父亲和哥哥一起带上。父亲死活不愿意,一来自己在家住了大半辈子。二来儿子也有依靠,可以说是放下了心头的担子,没什么牵挂了。 秀兰本想再住些日子多陪陪父亲,可是父亲一直催着他们走,父亲是过来人,知道思念的痛苦。 秀兰临走的时候到母亲的坟上磕了三个头,就带着哥哥回来了。石呆子听秀兰说的一道道的,跑了那么远的路,折腾的那么久,秀兰就像没事似的。把所有的说的都很轻,仿佛飞过来的,石呆子心里甜甜的,以后打死也不让秀兰一个人走了,他知道思念有多痛苦。 景儿除了满心的欢心外,还知道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多了一个舅舅。石呆子把平时堆杂货的房间收拾了一下,舅舅就在那里住下了。 景儿觉得舅舅虽然走路不方便,人有点傻乎乎的。但是心里确实极善良的。景儿有什么事情,爸妈不理自己,景儿就去找舅舅说,舅舅总是很细心的听。舅舅也很喜欢阿黄,阿黄常常躺在舅舅的旁边,舅舅轻轻的摸着阿黄的脑袋。 石呆子跟秀兰出去干活,舅舅就在家,把柴劈一劈,把水缸里的水打满,把屋外的水泥地扫一扫,舅舅是勤快的。景儿常常想,舅舅其实不傻,就是人太好了,不愿意别人争罢了。 这年除夕夜,石呆子一家四个人,过得特别开心。石呆子难得买了点酒,平时滴酒不沾的他,那一夜喝多了。石呆子高兴呀,他高兴什么呢?自己傻乎乎的,没想到找了这么好的媳妇。 夜深了,一年又过去了,桥头的大樟树,好像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绿莹莹的。谁知道呢,或许,它又长出了一些新的枝叶,又或许在它的树干上又多了几个鸟窝。 第七章 上学 一转眼,景儿已经八岁了。这一年的九月份,景儿要上学了。 景儿其实不想上学,景儿在家散漫惯了。景儿想着上学就是天天在屋里面呆着,就不能跟阿黄一起在草地上跑了;就不能和满满一起抓螃蟹,一起钓鱼了;就不能跟舅舅一起研究天上到底有多少颗星星了。 石呆子呢,他本想着去年就要送景儿去上学。可是秀兰走了,自己一个人在家觉得有点照顾不上,再加上自己天天就是盼着秀兰,景儿上学这件事情就耽搁了下来。如今秀兰回来,景儿的年纪万万不可再拖下去了。于是开了年就跟秀兰商量着要送景儿去读书。 秀兰呢,更是觉得这事耽误不起,自己当年也是想读书,读不上。秀兰少不得埋怨石呆子两句:“去年就该上学了,都怪你,拖到现在,今年怎么也要去”。看着秀兰一脸严肃的样子,石呆子傻傻的笑了。 满满呢?景儿把要上学事情跟满满说了,景儿想满满跟自己一起上学,这样就有个伴。景儿想着,不管怎么样两个人在一处,总比一个人玩有意思。满满听了,重重的点了点头,两股清泉涌了出来。这回满满陷入了思考,笑眯眯的眼睛开了一点缝,满满忘记用袖子擦,也忘了用鼻子使劲的一吸,鼻孔的下方留下了两道干干的痕迹,像是蜗牛爬过的一样。 这天回家,满满跟妈妈说想要去上学。艳容有点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以至于沉默。满满见妈妈不说话,就是哭闹起来:“谢炎都去上学了!我也要去!”其实艳容有自己的苦衷。 满满的妈妈是本村的,姓谢,叫艳容。家里有两个哥哥,大哥在村里当支书,二哥常年在镇上卖包子。艳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原本家境是比较宽裕的,父母就想女儿留在身边,因此想招个女婿入赘。满满爸爸的家,一贫如洗,无力娶媳妇,因此入了赘。 周镇一带的规矩,男的入赘,就相当于嫁了女一样。凡事都要听女家的安排。连孩子都要跟女方姓。满满的爸爸到了艳容家,平时也是寡言少语的,除了干些气力活比较卖命。结婚一两年,艳容的肚子没有什么动静。艳容父母就操心起来,随即家里经常为了点小事就吵吵闹闹。 到了第三年的头上,艳容的父母,相继去世,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农村的人,知道什么呢?感冒了用热水泡泡脚,盖上厚的被子出出汗就好了;夏天中了暑,拿着勺子占着香油在背上刮一刮,也就没事了;最严重的无非到镇上开一两副药,吃吃保准就好了。他们怎么也不知道,有些病是吃什么药也吃不好的。 满满是在爸爸入赘的第四个年头上出生的,没想到满满三岁的时候,爸爸也没了。原本一个大家子就剩了孤儿寡母的。背地里,有人说艳容的命不好,即克父母又克夫。艳容原本就不爱说话,自从有了这些闲言碎语,艳容见了人,更是不爱搭理。也有人劝她改嫁,艳容怕苦了孩子,一直没有答应。 如今一个人独自带着孩子,本来生活就艰辛,满满这时候说想上学,自己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她是真没钱呀。满满哭闹的更厉害了,艳容突然抱着满满,声泪俱下道:“孩子,妈妈对不起你”满满不哭了,他好像知道妈妈的难处,满满擦了擦眼睛,用手擦了擦鼻涕,哽咽道:“是满满不好,妈妈不哭,我不读了” 自那之后,艳容有点魂不守舍。往往饭没吃几口,就放下了。时常一个人独自叹气。满满用妈妈的缝衣针做鱼钩,妈妈也不说了。满满怕了,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满满抱着妈妈,哭道:“妈妈,你怎了?你怎么了?”“妈妈没什么,就是身子有点不舒服,过两天就好了”艳容的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她用手一揉,揉出了泪花。 艳容从来都是坚强的,经历了父母和丈夫的去世,艳容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一口干枯的泉眼,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流出水来。可是她错了,她分明感到自打满满说要去上学,她的这口泉眼又活了。贫穷,无奈像是一道道不断收缩的绳索,把原本紧缩的心,捆绑的更紧了。 后来一阵子,大舅经常往满满家跑。满满知道,大舅这个村支书很有些威严,高高大大的个子,国字脸,络腮胡子,说话办事有板有眼,很少开玩笑。见到满满就是:“满满,有时间到大舅家去,叫你舅妈做点好吃的给你吃”满满只是点头,他怕大舅。 这几日,大舅经常来,满满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他听到,大舅跟妈妈谈话,会说:“不管怎么样,家里要有个男人,再说你年纪也不大,难道要守着活寡,满满也不小了,到了读书的年纪,人家都上学,他干看着”大舅说话的声音很大,也很洪亮,一个字一个字听得很清楚。大舅还说:“我看长民是个老实人,人也好,家里就一个三岁的女儿,要不你们一起凑合过得了,这样对谁都好”满满不知道大舅说的什么意思,但是他听到上学的话,心里闪了一下。 又过了一段时间,常常会有个叔叔到满满家来,满满家里的重活累活,他都帮着干。满满问妈妈“他是谁呀?”妈妈则问满满“想不想跟谢炎一起上学呀”满满自然是想,连做梦都想,可是想到上次妈妈哭了,满满犹豫了,低着头,过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妈妈接着说:“那这个叔叔能帮满满上学,满满答应让他到家来么”满满想了想,这叔叔其实人挺好的,每次来都给自己带点糖,人看起来也很好。再说,还能跟景儿一起读书,满满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没一阵子,满满家多了两个人。满满想,妈妈不是说叔叔搬来住,怎么还多了个三岁的妹妹。满满又想,管他呢?谁叫这个妹妹又可爱,又惹人疼,最重要的又多了一个人陪满满玩了。满满真的很开心。 很快到了九月开学的时候,报道的那天,满满跟景儿在石呆子和长民的带领下,来到位于镇上的小学。 这小学原本是一个国营的罐头厂改造的。一进门就是很大的一块草坪,旁边有三四个乒乓球台。正对大门的是一排两层的小楼。这两层小楼就是上课的地方,每一层有三个教室,每个教室对应一个年级,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多出来的一个是老师的办公室。小楼的旁边有个公共厕所。教室四周的围墙边上每隔一段都种着一棵桂花树。 这一天,景儿和满满看着许多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觉得有些新奇,景儿突然盼着早点上学了。晚上,景儿在梦里梦见自己跟满满还有许多孩子讨论天上的星星,还有是不是这世上真的有妖怪。景儿笑了,有那么多的孩子听自己说故事…… 第八章 学校的第一天 报名后的第三天,正式上课。 这天景儿,早早的就醒了。看看窗外,还能听到草虫的叫声,月亮的白光还没有褪去,阿黄或许还在打着呼噜呢。 景儿拿着自己脖子上挂的小香囊,闻一闻,有股淡淡的香气。那是妈妈前两天给自己做的,上面绣着一个小牛,景儿是属牛的。景儿喜欢那种香气,香气里面有妈妈的味道。 家里的座钟敲了五下的时候,景儿熬不住了,小脚上渗出了汗珠。景儿只要是醒了的时候,如果不起床,时间一长脚上就会渗出汗珠。景儿拉开灯,开始穿衣服了。 “景儿,你醒了!”秀兰在房里听到动静,就喊了出来。“妈,我起来了!”景儿答道。其实秀兰跟石呆子也早早的醒了。没多大功夫,秀兰跟石呆子都起来了。秀兰忙着做饭,石呆子将桌子擦擦,家里的地扫一扫。 家里的钟敲了六下的时候,一家人都吃完饭了。没一会,门外传来满满的声音“景儿!你弄好了么?”“汪!汪!汪!”阿黄见到满满,欢快的叫了起来,尾巴不停地摆着。满满笑道“阿黄想我了”,笑眯眯的摸了摸阿黄的脑袋。“满满,你这么早呀!快家里来”秀兰看满满背着个布包,精神劲足足的。“阿姨,景儿呢?”还没等秀兰回答,“满满,我上厕所呢,你等我一会!”景儿在屋后的茅房里大声的喊道。 一会的功夫,山路上出现了两个孩子的身影。阿黄,本来一路跟着他们,或许阿黄以为他们又要去钓鱼吧。走到桥头的大樟树下,景儿对着阿黄说“阿黄,快回去!我们这是上学,你不能跟着”阿黄像是明白了似的,呜咽了两下,转身回去了。 头一次上学,两个人都起的太早了。一路上,景儿和满满互问互答。“谢炎,学校的人真多,你说他们是不是也会做鱼钩”“也许也会吧”“满满,你说他们有没有看见过神仙的”“神仙?也许吧”“满满,你的妹妹长得真可爱”“那是自然,她要能跟我们一起上学就好了”“你看那棵树上有个洞,里面是不是有狐狸”“要是我们有翅膀就好了,一下子就能飞过去”“你说谢老爹故事讲的那么好,是不是在学校里学的”…… 闲暇的时候,景儿跟满满常常会跑到村里谢忠诚家里去听他讲故事。六十多岁的老头和小儿子一家住在一起。常常跟景儿和满满讲些神仙鬼怪的故事。他们说的谢老爹就是谢忠诚。 原本八点半才上课,景儿和满满七点半就到了。学校的草地上,零星的也有些来上学的孩子,或者站着,或者坐着,或者躺着,他们或许也是第一次上学吧。 景儿和满满选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一会人渐渐的多了。“喂,你两个这么早!”说话的是个女孩子,扎着个羊角辫,穿着一身花布的裙子,背着个双肩书包,大大的眼睛,一双眉毛长得很清秀,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的往上翘着。 景儿和满满一看,原来是报名的那天认识的女孩。都是读一年级的。女孩子比他们要小一岁。姓黄,叫彩霞。虽然之前有过见面,但是景儿表现的有点不自然,“没想到你也来的这么早”景儿说话的声音里面有点羞涩的感觉,不像平时说话大大方方,声音明显轻柔了不少。满满细细的盯着彩霞看。“喂,你怎么不说话!老对我看干嘛”满满这才回过神来,“啊,我把你当成我妹妹了,你跟他长得真像”满满自然的说道,接着挠了挠脑袋,嘻嘻的笑了。景儿和彩霞也都笑了起来。 一会的功夫,孩子们陆陆续续的都来了,往教室里走。景儿他们三个的教室是在一楼,门角的墙上挂着个木牌,上面写着“一年级”。到了教室,三个人找位子坐到了一起。教室里充斥着来自周镇不同地方的孩子,他们各自都在说着,教室里热热闹闹,像是一锅沸腾的开水。 “叮!叮!叮!”走廊里墙上的上课铃响了。随即,门外走进来一个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男子走到了讲台上,这时候,景儿得以仔细的观察这个老师。这个老师的圆圆的脸,鼻梁很高,眉毛很浓,上嘴唇上面留着很密的胡须,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看起来很透出一股很慈善的光来。 男子走到讲台上,拿着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写下“周培民”几个大字。然后对着台下的孩子说:“大家好,我叫周培民”说着指着黑板上的字,然后他接着说“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我教大家语文,今天第一堂课,大家相互认识。” 说着拿出一个本子,“我叫道谁的名字,谁叫答一声道”周老师说吧,笑了笑。“曹小峰”“到”周老师看了一下这孩子,然后在本子上写着“曹小峰”的地方画了一个勾。“陈鑫龙”“到”同样的动作重复着。 “谢炎”“到!”谢炎突然有点刚刚缓过神来的样子,声音过于大了。刚答完到,谢炎察觉到了这一点,脸上泛出淡淡的彩光。彩霞,偷偷的笑了。周老师,看了看谢炎,点了点头。 之后,周老师叫每个学生分别上黑板介绍一下自己。 “我叫陈小曼,家住在大石村……” “我叫周凤兰,家就住在镇上……” …… 轮到满满了,满满有些扭捏,“我叫谢金,家住在樟村,我还有个妹妹,长得特别可爱,我喜欢钓鱼,钓鱼的东西都是我自己做的”说完,他挠了挠头,补上了一句“我妈叫我好好读书” 谢炎呢?他走上去,看着台下,感觉有点新奇。自我介绍道:“我叫谢金,家住樟村,我们家有我,还有我爸和我妈,还有我舅舅。我们家还有个狗,叫阿黄。阿黄特别可爱,能听懂人话呢。我喜欢听故事,也喜欢玩” 到了彩霞,她挺着胸,快步的走上讲台,彩霞说话很清脆,也很有力“我叫黄彩霞,小名叫做雨儿,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下着雨,我家住在镇上,家里六口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我,我还有个弟弟,今年三岁。我喜欢跳绳,跳皮筋,踢毽子,打乒乓球。”说完,鞠了个躬道“谢谢大家” 景儿在底下看彩霞说话,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老大的佩服。满满还是喜欢细细的看彩霞,或许真的和她妹妹太像的缘故吧。 介绍完了之后,周老师安排座位,班上一共三十个孩子。他依照个子的高低,一共划分成五排,每排做六个人。景儿的个子比较高坐在最后一排。满满和彩霞坐在第三排。 中午,满满和景儿将布袋里面的饭拿出来边吃边聊。彩霞回家去吃饭。 下午老师又安排学生搬书,发课本。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周老师再在讲台上说道:“今天是第一天,大家相互认识,课本都发下去了,大家回去看看,明天上课,大家要好好学习,今天大家就先回去吧” 景儿和满满回到家的时候,四点多。少不得石呆子和秀兰问东问西。 晚上夜深了,景儿做了个梦,除了梦到学校里各个地方的孩子,他还梦到彩霞在讲台上说话的神采…… 第九章 老师 第二天,满满和景儿还是早早的到了学校。没一会彩霞也来了。 “谢炎、谢金你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彩霞笑着说,从书包里面拿出两个糖果。“一人一个”说着彩霞给谢炎、谢金分别递上一个糖果。 满满拿着糖果,撕去表面的糖衣,直接放到嘴里。惊叫到:“这糖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满满边说,边嘻嘻的笑着。景儿拿着糖,问道:“你自己怎么没有”。彩霞笑道:“我在家里吃了,你赶紧吃吧” 景儿将糖放到嘴里,心里微微有些触动,真的是好甜呀。八岁的景儿,在同年的孩子里,显得高高大大的。一头短发,高高挺挺的鼻子,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一双眼睛很美,有人会疑心是女子的眼睛,似动非动之间默默的含着一种甜美的神韵。 上课铃响了,第一堂课是语文课。昨天的周老师,手里拿着课本和笔记,走到讲台上。这天周老师穿着一双布鞋,灰白色的布褂子和青色的长裤。 周老师看着台下的学生,微微笑了一下。眼角牵起了一串鱼尾纹。周老师说道:“今天正式第一堂语文课,我问大家知道什么叫语文么?”周老师说起话来很柔,但是骨子里有种劲。 三十个孩子,眼睛紧紧的盯着周老师。第一堂课,孩子们心里好像都怀着一种期待似的。 “所谓的‘语文’就是语言的文化,她很博大,同时她也很吝啬,她只对懂她的人开放自己的心扉”周老师笑了一下,接着说:“你们现在可能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好好学语文,将来你们就知道了” “她很博大,同时她也很吝啬,她只对懂她的人开放自己的心扉”,景儿脑子里反复的默念周老师的刚才说的那句话,虽然他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心里不自觉地认为这句话包含着一些大的道理,就象是桥头的那棵大樟树一样,景儿每次抬头,看樟树枝枝丫丫,连成一片的青绿,就有一种莫名的敬重,景儿也不懂。 “请大家翻开课本,我们这一堂课就是学习,字母a,b,c……”说着周老师再黑板上写下字母,之后课堂里想起了整齐郎朗的声音“a,b,c……” 同样是一楼紧挨着一年级的是教室办公室,里面摆放着八张大的长木桌,桌子上面堆放着各种本子和书。里面两个老师,一个女老师,约莫三十岁上下。另一个则是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两个人都在默默的批阅学生的作业。 隔壁教室的传来的声音,好像触动了这位女老师“周老师,又带一帮一年级的孩子,你说周老师这人真是命苦”女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 “谁说不是呢?好好的一个大文人,落到这般田地,五十多了,一个人,哎,可你看周老师,自打我到这学校,我就没见他皱一皱眉头,每次见了孩子们都是有说有笑的”男的应道。 接着办公室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堂课是数学课,上课铃一响。走进来的正是刚才那个办公室里说话的男老师。高高的个子,人长得很清瘦,带着一个眼镜。长长的脸,眉毛比较淡,眼睛很圆,隔着眼镜,你能看到一双微微往外鼓起的眼珠。整体给人一种单薄而严肃的感觉。 “我叫胡学兵,以后大家就叫我胡老师”胡老师推了推镜框,接着说道:“数学在各个方面的应用都很广,这学期,我们主要学习简单的加减运算……”说着在黑板上写下各类的数字加减,大家都一边记着笔记,一边听胡老师讲着…… 上午四堂课,下午四堂课。每堂课四十分钟。课间休息十分钟。一下课,满满和景儿就跑到外面玩,彩霞则喜欢一个人在位子上看看书。中午照例是吃饭的时间。 下午一点半上课,除了数学和语文,下午有个美术课和画画课。 教美术的是个女老师,也就是上午办公室里坐的那位。中等身材,微胖,鸭蛋脸,扎着一个长的辫子,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名叫武翠丽。美术课没有教材,武老师就在黑板上用粉笔画出小鸭子,小狗。孩子们很惊奇,老师有这般功夫。 音乐课,还是周老师上。没有教材,周老师在黑板上用笔把歌词抄在上面,《义勇军进行曲》。抄完之后,周老师一句一句的教大家唱,“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虽然孩子们都还不识字,但是,这有什么呢?看久了,自然就会认识。 最后一堂语文课结束之后,周老师对大家说要选举班级干部。说有这个想法的都可以自己站起来说。 彩霞站起来,说道:“自己想当班长,我爷爷跟我说‘不想当班长的学生不是好学生’”彩霞说完就坐了下来。周老师笑了笑。 又有人起来想当学习委员,劳动委员…… 景儿和满满没有起来,只是对于彩霞,更有点说不上的佩服。 最后周老师把干部们都定好了。彩霞果然当了班长。周老师说,以后上课班长要喊“起立!”接着大家一起站起来说“老师好!”这些大家都一一的记下了。 接着周老师安排每天有人打扫教室的卫生,正好是五组六个人,每天一组留下来打扫教室。 整整一天,景儿和满满学到了许多从前在村子里从没有听到过,看到过的东西。 景儿家的座钟响了六下的时候景儿回来了,景儿的恼子感觉沉甸甸的,阿黄摇着尾巴,在景儿旁边转着。景儿摸着阿黄的脑袋,说道“阿黄,你知道a,b,c,……你知道1,2,3……”“汪!汪!汪!”阿黄叫着。景儿笑了“阿黄,我知道你不知道,没事,以后我多跟你说说” 另一方面,满满回到家。妈妈做着饭,爸爸下地干活还没有回来。不知什么时候满满开始叫长民爸爸了。 满满其实不管这些,“哥哥!你回来了!”长民三岁的女儿,每次看到满满回家,就这样叫道。“哎,小雪,哥哥回来了,你知道今天哥哥学了什么”说着满满从布带里面拿出语文书,指着上面的字母说道,这个读“啊”他指着“a”长着大嘴巴道,鼻涕又出来了。说了一阵子又拿出数学书,跟小雪,一顿说着。然后又是“来,雪儿,哥哥教你唱歌‘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唱到激动处,简直有点手舞足蹈了。 小雪不知道哥哥在说什么,可是她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的眨了眨大眼睛。小雪是她的小名,本名叫陈雪。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小雪突然来一句“哥哥,今天在学校里学了老多东西,哥哥还教雪儿唱歌呢!”一家人哈哈的笑了起来。 景儿呢,吃饭的时候,则是一个劲跟石呆子和秀兰描绘班里老师和同学。“美术武老师可厉害了,画的画真像;数学胡老师看起来真瘦;周老师人真好,彩霞当了班长了……”石呆子和秀兰一边听,一边乐呵呵的。 彩霞呢,回到家,迫不及待的跟爷爷说“爷爷!爷爷!我当班长了!”彩霞的爷爷坐在凉椅上靠着,乐呵呵的说道“我们家小霞最棒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秀兰跟石呆子说:“我看孩子,跟我当年一样是个读书的料,说起学校来,连饭都堵不住嘴呢”说着呵呵的乐了。石呆子不说话,心里高兴,三十多年的单身,如今自己的孩子居然上学了,石呆子想无论如何都要让孩子把书读下去。 一天里,三个孩子都体会到以前从没体会过的感觉…… 第十章 大事 景儿上学的这段时间,樟村出了件大事。 原来村里谢长治的老婆跑了。 说起谢长治,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早年间曾在外面做过买卖。北京、上海这样的城市都是跑过的。在周镇都算得上是见过世面的人。后来,据说是在外面的生意失败了,欠了不少钱,变卖财物,陆续的将钱还清之后,长治竟已是身无分文。 无奈之下,三十岁这一年,长治回到了老家樟村和哥哥住在一起。长治的哥哥长权,四十多岁的一个老实人,至今没有家室。 长治回到家,身边带着个女人,约莫二十多岁。村里人多说是长治的老婆。 长治不习农务。在亲戚的东拼西凑下,凑了点钱,在周镇上开了一家小的杂货店。女人也在店里打点。 后来生意有了起色。长治就在哥哥家旁边另盖了一间瓦屋,毕竟带着女人住在哥哥家,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不久,女人有了身孕。之后,生了个女娃,叫谢淑。 人有时候也是不好说,就如同那就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长治有一次喝多了酒走夜路,不小心掉到了河里。一双腿摔成了残疾。 长治的女人并没有离开长治。相反,在长治住院的那阵子,杂货店里里外外都是长治的女人张罗,同时还要照看家里的女儿。一有时间,还要到医院去照顾长治,这种辛劳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的。 人们都说长治有福气。 后来,长治出了院,拄着一双拐,渐渐的店里的事物也能独自料理了。谁想这时候,长治的妻子跑了呢。除了拿了一点路费的钱,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女人什么也没有带。 就连长治也不知道为什么? 长治本是景儿爸爸的表弟。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长治家出了这种事情,石呆子也觉得惋惜。 这几天吃饭的时候,石呆子时不时的叨囔上两句:“你说长治他媳妇,好端端的咋就跑了呢?”“爸爸,表婶跑了?为啥呀”景儿也困惑的问道。“小孩子好好吃饭,大人事情不要管”秀兰总是在一旁打短。 景儿也常到长治家去玩,长治家的女儿比自己小两三岁。表婶在景儿的心里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表婶个子不高,人长得很清秀,特别是鼻子,不长不短,鼻尖微微的上扬。每次景儿去,表婶都会笑着说:“景儿来找淑淑玩来了,今天中午就在我家吃饭,我给做‘圆子’吃”女人所说的‘圆子’就是淀粉做的团子。景儿最喜欢吃了。 “婶子为什么会跑呢?”景儿怎么也想不明白,看来学校刚学的一点知识,并不能帮景儿。 这些天,村里人常常茶余饭后谈论长治媳妇的事情。 “这女人家是哪里的?” “听说是山西那边的” …… 说起长治媳妇的身世,连长治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长治这些天总是回忆起跟媳妇相识的那段日子。 记得那是北京刚下过第一场雪。北京的天气,入了冬以后,便常常刮风。下了雪以后,地上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白沙,人踩在上面,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长治在一家夜宵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长治喝了酒,脸看起来活像是猴子的屁股。长治沿着马路往家走,昏暗的路灯下,没见几个行人。走着没几步,长治摔了一跤。“哎哟!”长治叫了起来。这时,过来一个姑娘,帮着把长治扶了起来。 在灯光下,姑娘的脸像是披了一层薄薄的红纱。原来两人是同道,夜里加班刚结束,大冷的天,姑娘的装束未免有些单薄,不时吹来的风让姑娘不自然的有些瑟瑟。 姑娘原来就是在这附近的服装厂上班,听姑娘说自己是山西的,被家里赶出来,跟着同乡的人在这里做工。至于为什么,长治怎么问,姑娘也不说,总觉得是该有些事吧。 姑娘的嘴很小,话语很轻,感觉风一吹就散了。不过长治喜欢。姑娘闻着长治嘴里散发的酒气,嘴里在说,可是半响才能连成一个句子。姑娘觉着长治人不坏,其实那些年长治看起来还有些模样,一米八的个子,不胖也不瘦。这样一来二往两个人就算熟悉了。常常在一起吃吃饭,有时候姑娘也会亲自给长治做点吃的,不论好坏长治总是乐滋滋的吃。这几年长治在外面跑,女人都跟在他身边。虽然两个人没有办喜事,但是外人一看就觉着是长治的妻子。 如今,平白无故怎么就走了呢?长治晚上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 最难过的要数长治的女儿,天天念叨着妈妈,泪水汪汪的。有时候在梦里也唤着妈妈。 长治到镇上忙活的时候,石呆子就跟长治说把女儿接到自己家里住些日子,一来不耽误长治干活,二来谢淑从小跟景儿玩的也很好。最重要的石呆子知道妈妈走了,孩子心里多不好受。石呆子在景儿房里架了一张床,秀兰铺好被子,晚上淑淑就在上面睡。 淑淑刚来的那阵子还是想着妈妈,不怎么爱说话,时间一长跟石呆子一家混熟了,反倒开朗的不少。 平时跟阿黄一起玩,景儿上学,阿黄的饭都是淑淑弄,用秀兰的话说:“跟景儿一个样,都喜欢狗”。有时候也跑去跟景儿的舅舅搭话,舅舅劈柴的时候,它就在旁边看着,时间一长,淑淑就会说:“舅舅,你歇歇吧,你不累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景儿就会跟淑淑说学校的事情。今天跟谁一起打乒乓球,又或者老师表扬了自己。淑淑听到最多的人名就是满满和彩霞。有时候,景儿也会突然问淑淑:“淑淑,你想妈妈么?”淑淑不说话,眼里滚出了泪滴。更多的时候是秀兰在那边的房里喊道:“景儿,快点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长治的女人,走了一个月之后,樟村便很少有人再提起这件事。像是清风从桥头大樟树的叶子上扫过一样,转眼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