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灰蒙蒙的细雨,正淋淋沥沥地敲打着窗外,透着一丝凄凉的寒意。此时天已经阴沉了下去,夜变得更加的孤独。 这个时候,外面有人喊道,余生你的东西。我接过管教递来东西,打开后,是母亲寄来的毛线衣,上面绣着一株梅花。梅花上别着窄窄的纸条,我和往常一样,打开纸条后上面写着:好好改造,我还指望你养老呢……看到这张纸条时,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从入狱的那年冬天起,我每年都会收到母亲寄来的毛线衣,这已经是第五年了,毛线衣的下角总会绣着一朵梅花,梅花上别着一张纸条,这是母亲亲手织的毛线衣,一针一线都是那么熟悉的。梅花是母亲最喜欢的植物,她总说一个人要像寒冬的腊梅,越是苦难,越是要开出娇艳的花朵来。 我双手捧起母亲寄来的毛线衣,望着生锈的铁窗,眼睛变得模糊了起来,我想起了我远在家乡的母亲…… 十年前,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玉珍急急忙忙从学校里面跑到了农田地旁,那个时候我和父亲正在地头边忙着干农活。玉珍气喘吁吁地喊道,爹,不好了,我哥他被人抓走了。父亲听后,心头一急,转过身,将锄头一扔,问道,余生被人抓走了? 不是余生哥,是我大哥余树,被人抓去当民兵了,我在学校回来的路上,亲眼看到的……。父亲听后,当时就愣在了那里,他沉默了好长一会才说道,这都是命数啊,看来老天是想让我们老刘家绝后啊! 之后父亲又捡起锄头,将身子躬了下去,不再多说一句话。 天慢慢沉了下来,夕阳显得更加的艳丽,晚霞像火烧般那样红彤彤的,田间的农户在余晖的映射下,也都相继离去。唯有几户人家,还散落在田间耕作。 这时高家的二儿子高家翔,驾着牛车,在不远处的田地里,大声吆喝了起来: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荷把锄头在肩上 牧童的歌声在荡漾 喔呜喔呜喔喔他们唱 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 笑意写在脸上 哼一曲乡居小唱 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多少落寞惆怅 都随晚风飘散 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父亲听到后,伸了伸腰,小声说道,咋不让这小子去充军打仗呢,瞅他整日里嘚瑟那样。 高家翔把牛车赶到我家地头的时候,停了下来,高家翔说道,幺呵,二叔还没忙完呢,该回家吃饭喽。 这边看见玉珍后,又说道,玉珍你咋放学这么早咧?走,我送你回家去。 不送,我们家玉珍长的是有腿,自个可以走回去。父亲在一旁寒暄道。 我说家翔你先回去吧,我们过一会才能回去。 高家翔这才把牛车赶走,之后又大声唱起了信天游。 高家翔走后,父亲将锄头一扔,坐在地埂上,抽起了烟。晚霞洒落到父亲的肩上,看着父亲蓬乱的白发,我心里不禁一惊,什么时候父亲的头上新添了这么多的白发。 天越来越黑,我们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正躺在床上咳嗽的厉害,玉珍端来一杯烧好的茶水,递给母亲,母亲从床上坐了起来。母亲说余树这娃去抓个药,咋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哩? 母亲这么一问,倒是把玉珍给问哭了。 玉珍年龄还小,她以为余树去当兵就再也不回来了。 玉珍哭泣着说道,我哥他被抓去当民兵了……母亲听后,连咳嗽了几声,直直说不出话来。后来也跟着流出了泪水,看着她们母女俩抱在一起,失声痛哭的样子,站在一旁的我,眼睛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父亲走进屋里吆喝道,哭什么哭,你们是能把余树哭回来还是咋滴,都不准哭,娃娃当兵也不是什么坏事。 母亲这才停住哭泣,用手拭去眼中的泪水。 父亲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我知道,他这是在安慰母亲、安慰玉珍,实则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第二天,天初亮,玉珍早早就起来了,她领着竹篮子,飞快地跑到了田地里给羊割羊草。 我们家的门前是一片辽阔的田地,田地的中间额外引伸出一条土路,这条土路很长,它是我们村通往镇里面的唯一一条道路。 不知何时,父亲已经蹲在了门前的石墩上。他嘴里抽着烟卷,眼睛紧盯着玉珍。玉珍割完羊草,从田地里跑回来时,父亲才站起来,朝屋子里面走去。 玉珍回来后,直接把羊草放到了羊圈里,玉珍看着羔羊们津津有味地吃着羊草时,她才肯进屋里吃饭。 我们家的羊,基本上都是玉珍一个人的活,有时我也会帮她从地里割一些羊草回来,我比玉珍大十岁,玉珍非常的乖巧、聪明,也非常的善良、勤干。 玉珍总是每天天刚亮,就起床给羊割草,我每天早上都能听到羊叫的声音。有一次玉珍因为给羊割草回来晚了,连早饭都没吃,急急忙忙往学校跑去。 母亲站在身后大声喊道,玉珍你把这个馒头带着路上吃。玉珍这才回过头,朝母亲跑来,她接过馒头后又飞快地跑走了。 把玉珍送走后,我才扛起锄头,朝田地里走去。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显得彤红,狭窄的土路上有不少年轻的少女和青年男子,他们扛着锄头,正说笑着朝田间走去。土地上,常常会荡扬起层层的尘土。 我扛着锄头刚到地头的时候,高家翔就叫住了我:余生,你过来一下。我有话给你说。 我索性把锄头往地上一扔,走了过去。高家翔看到我走过来时才小声说道,你们家的羊卖不卖? 我说您么想起打我们家羊的主意了,我们家的羊我做不了主,那得问问俺爹。 高家翔说,这不我们家一远房亲戚办了个农场,厂子刚建好,就差这东西了,去镇上买花费太大,又不划算。我跟你讲啊,熟人见面好说话,你把羊卖给了我,玉珍这娃以后也不那么辛苦了。 我想就算是我答应了,玉珍也不会答应的,因为那是陪伴她许久的“朋友”,也是她“心尖儿似得宝贝”。 高家翔说完,扛起锄头朝田地里走去。 我回到地头的时候,父亲正抬头看着我,问我什么事情。我说高家翔想买咱们家的羊。父亲听后,很生气,他说卖给谁都不能卖给他高家翔。 听了父亲的话,我知道父亲还在为三年前高家的那件事情赌气在心。 高家翔的父亲高满仓,是我们村的副村支书。三年前,我们家的田地和高家的地相挨着,后来土地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他高家硬是仗着走的是资产阶级路线,多霸占了我们家几分田的土地。 父亲一气之下,跑到村委会去告他高满仓,村里没告响又去县城告,后来高满仓迫于压力,才把剩余的几分自留地分给了我们。 父亲不知在背后里骂他高家,骂了多少次。 父亲常说,庄稼人活着,就要活出庄稼人的骨气来,不能还搞旧社会里的地主阶级,常受他们的欺压。 我嘴上说着同意,可内心里面又不这么想。 我和高家翔是同班同学,父亲经常提醒我,离高家那小子远一点,父亲常说高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高家翔虽是副村支书高满仓的儿子,可相比他那暴脾气父亲,高家翔还算好些。 我上学的时候,我们班同学符冬梅因为家穷,交不起学费。高家翔知道后,硬是拿了家里的十几块钱,替符冬梅交上了。 班里几个人知道后就造谣说高家翔喜欢符冬梅。高家翔听了很生气,他气汹汹地跑来找我们算账,我们几个一看到他,一哄而散,各跑各的去了。 没想到,消息传得还真快,没几天,全班的人都知道了高家翔喜欢符冬梅这件事情。符冬梅也基本上都是红着脸,躲着高家翔走的。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高家翔的父亲高满仓,高满仓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巴掌,高家翔吓得连哭带叫,从家里面跑了出来,他父亲则是跟在后面,一边骂他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一边跟在后面拿着棒子追着打他。 高满仓父亲打高家翔那天,我也在场,老人们和青年人扛着锄头站满了整条土路,黑压压的一片,我凑过看时,才知道是高满仓父子,俗话说一到关键时刻,上阵还需父子兵,这话还真没错。 高满仓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停了下来,也就在这时,他脚一滑,身子向前一倾,沿着土路的斜坡,滚到了田地里面。 围观的人都大笑了起来,高满仓从田地里站了起来,他蓬乱着头发,拍打着自己的屁股,大声喊道,都回地里干活去,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人们这才带着欢笑,相继散去。等大伙散去后,高满仓回过头再去找他儿子时,早没了踪影。 说到这,我还真觉得自己挺对不起高家翔的,后来我想这惩罚也算是他父亲当年那么对待我们家的报应吧。 高家翔那天一整天都没去学校,放学后,我们学校的老师告诉了高满仓,高满仓害怕他儿子出现意外,于是又满大街的找,听说最后是在一个麦秆垛子里找到的。 经过这件事情,我才深刻意识到我们所犯下的错误。 第二章 后来高家翔也没再找过我们,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直到高家翔和符冬梅结婚的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当初的阴差阳错,居然成就了这么一桩美好的姻缘。 结过婚的高家翔变得更加的稳重、勤干,他和他父亲相比,简直不像是一个祖坟上的。 高家翔经常来地里干活,可他父亲高满仓,一年当中也不曾见到几次往地里跑,地里的农活几乎都落在了高家翔和他哥哥高家康的身上。 那些日子,母亲旧病复发,突发的厉害,父亲在村子里面借了一辆马车,拉着母亲去县城的医院里看病。母亲躺在马车上面,用被褥盖着全身,我坐在马车的中间,照看着母亲。县城离我们家有十几里远的土路,这一个来回,最快的速度也得好几个钟头。 去县城的那天,天气很冷,阴沉沉的。空气中呈现出如烟迷蒙的铁灰色,黑云压迫着人们几乎喘不过气来,此时的每一个人都像是缺了水的鱼儿,大口吞食着冷硬闷湿的空气。 田间与往常相比,寂静了许多,只在远处还散落着几个人影。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很熟悉的信天游,那声音越来越近,等我们的车子走过去时,我才知道原来是高家翔。 高家翔赶着牛车,拉了一满车的牛粪,他正赶着往地里施肥,他父亲高满仓则是跟在牛车的后面。 偏就冤家路窄,高家翔的牛车和我们去县城的马车堵在了土路的中间,谁也过不去。高家翔看到我父亲时,从牛车上跳了下来,向父亲打招呼,高满仓则是躲在车子后面,也不吭声。 父亲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牵着马,把马车牵到了旁边的田地里,给高家的牛车让路。等高家翔把牛车赶走后,父亲才把马从地里赶了出来。 高家翔牵着牛车走后,父亲狠狠瞪了一眼跟在牛车后面的高满仓。 母亲这时伸出头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碰到高家的牛车,挡住去路了。 母亲听了,没吭声,又将头缩了回去,用被子盖住。 到医院的时候天气依旧阴沉沉的,冷风嗖嗖。医生看了母亲的病说是软骨松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少干些重活,多休息几日,就好了。 我们拿着医生开的药方从医院走出来后,又顺势拐到旁边的一家药店抓药…… 我们回去的时候,天空显得格外的黑暗,毛毛细雨,正悄无声息地向大地飘落着,像是无数蚕娘吐出来的银丝。千万条细丝飘荡在空中,迷迷漫漫的轻纱,披上了黑油油的田野。 父亲不知从哪里拿了一大块透明的塑料,搭在我和母亲的身上,我紧紧依靠在母亲的身旁,父亲则是坐在最前面,赶着马车。 走到村里的时候,雨水正淋淋沥沥地滋润着田地,散发出泥土的气息和麦穗的清香。 这是我儿时的记忆,每次下雨的时候,我们都会跑到屋子外面。我们站在雨里呐喊,我们一边拍着巴掌,一边放声欢呼:奔漏奔漏头,下雨不用愁。人家打雨伞,我打奔漏头……我们回去的时候,各个都是泥拓跋,母亲看到我这幅德行时总骂我是个败家子、泥铁球。 …… 马车放慢了速度,因为泥土的缘故,有几次我们差点从马车上滑下去。我们回到家里的时候,玉珍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天气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依旧淋淋沥沥下个不停,玉珍背着书包,站在屋子里面急的直跺脚。 我披上雨衣,准备去送玉珍上学。我把裤子往上拉了一尺多长,省的到时候再沾上泥水来,母亲从床上走了下来,她望着窗外的大雨,对我和玉珍喊道,你们路上小心点…… 玉珍在我的背上和母亲挥别,我背着玉珍朝学校跑去。 村子里的土路被雨水冲洗后,显得格外的光亮。人们走在这泥土路上,稍不留神都会有被摔倒的可能。 我在这土路上刚走几步,鞋子就已经沾满了泥土,沉甸甸的,我索性把鞋子脱了,让玉珍帮我拿着,我光着脚丫子,一路高歌,玉珍在我背上也很欢快的样子。 从我们家到玉珍的学校有好几里的路,而且还要穿过离我们家不远的竹林河,竹林河的桥墩很低,特别是在下雨天,河道很容易涨水,河道一旦涨水,就会顺势把桥面给淹没了。 桥面被淹没后,根据桥石激起的浪花,大概可以判断出桥面的所在。 母亲也正是担心这个,才一再嘱托我们,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跑到竹林桥的时候,河水已经把桥墩湮没了,雨虽然变小了,可依旧增加着河水的高度。 我看到桥墩处挤了不少的人,有送孩子去上学,也有去县城的。他们一个个排起长长的队伍,沿着桥梁,小心翼翼地朝桥对面走去。 玉珍紧紧抓住我的衣服,我甚至可以感觉到玉珍的呼吸。等到前面的人都过去时,我才一步一步朝水里走去。 竹林河桥墩处的河水不是很深,倒是水很凉,每步下去都会有种刺骨的感觉。我想这桥总共也就十几米长,咬咬牙,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快走到桥头的时候,坏事了。桥头有点陡,再加上河水与土路的交界处,泥土特别的滑,之前就有几位差点摔倒的,我走到泥土上的时候,硬是使不上劲,结果身子一倾,我和玉珍一块滑到了。 我赶紧拉住了玉珍,还好没让玉珍沿着斜坡掉入水中。 我顺势往河里看时,才发现,水流非常的湍急,正浩浩荡荡地流淌着,我想,别说是玉珍了,就是我掉下去都会有生命的危险。 我被这河水吓了一身的冷汗,玉珍也被吓了一大跳,因为她从没见到过这么湍急的河水,两眼睁得非常大。 我想还是赶紧把玉珍送到学校,那样的话会更加安全些。把玉珍拉上来后,我又重新背上玉珍,往学校里跑,一路上我像是丢了魂似的,脑子里总会浮现出刚才的画面。 关于竹林河,母亲曾告诉我有这么一个传说。 母亲说竹林河以前只是一条河,没有竹子。到了后来,林家二奶奶搬到竹林河旁边住下后,在河岸上栽了几株竹子。慢慢地竹子越发越多,河岸两旁的树木也都被竹子给“霸占”了,人们这才管叫它“竹林河”。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林家的二奶奶就去世了。那竹子像是中了邪似的,相继枯萎,最终也都死去。 母亲说人们都说林家二奶奶是仙姑转世,是她把竹子带来的,又是她把竹子带走的。直到现在,竹林河的河道两旁边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株竹子,河岸上除了柳树就数白杨树了。 后来人们为了吓唬自己家的小孩子不让去河边玩耍,就会夸大其词地对小孩子讲竹林河的河水里有“水鬼”,那些“水鬼”会专门抓不听话去河边玩耍的孩子。孩子们一听,吓得那还敢出门,各个躲在家里面不肯出去, 而这个传说,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有时候,夜晚特别安静的时候,晚上睡觉时隐隐约约中能听到竹林河里青蛙的叫声,玉珍每次听到青蛙的叫声时,都会哇哇哇,呱呱呱地学着一蹦一跳,叫了起来。 玉珍这么一叫,倒是把母亲给逗乐了,母亲看着玉珍调皮的样子,一看就是好长时间,我想,或许母亲在看玉珍的时候,想起了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玉珍和母亲总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她身上有母亲年轻时的影子。 把玉珍送到学校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回去的时候,雨基本上已经停了,我浑身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我想赶快回去换件干净衣服,雨水把土路冲洗的像个泥潭子,我走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我。 我扭过头看时,只见一女孩梳着长长的头发,她眉毛修长,圆圆的脸蛋显得格外的腴润,穿着一条七分裤,手里还拿着一个皮包。 我愣在了那里,我不知道这女孩是谁。 怎么不认识了,那女孩说道。 听到声音我才认出来是老同学“小麻雀”,小麻雀名叫葛红叶,在我们班也算是“名角儿”,我想眨眼间功夫不见,真是落时的麻雀变凤凰啊。 我说老同学,好久不见,变得更洋气了。 葛红叶在一旁笑了起来,她说我们上次见面距现在也有一段日头了,真是怀念那段时光……那时候你们总是吓唬我们。 那个时候女生的胆子特别小,我们就会在庄稼地里面逮一些东西来吓唬她们,有时候是毛茸茸的绿虫子,有时候则是能让人见了发毛的癞蛤蟆,女生见了,各个吓得跟丢了魂似的,到处乱跑。 那时的绿虫和蝗虫是庄家地的主要危害物。特别是到夏季的时候,蝗虫过度的泛滥,总会肆无忌惮地啃着庄稼吃,人们为了防止庄稼被蝗虫吃,会在庄稼洒上农药,可是即便如此,庄稼还是会遭到很多害虫的危害,严重形象粮食的产量。 后来人民公社就提议,在没有得到更好解决问题的情况下,廉价的劳动力,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上阵还需父子兵嘛,于是家里面的男丁就会跟着老人一块去地里面抓蝗虫,青蛙是吃蝗虫的,蛤蟆也吃,只是一个长得丑、一个长得漂亮,一个多在池塘里生活、一个多在陆地上生活而已。 我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 我在一家医院里面当护士,葛红叶说道。 我说毕业后就听说你去外面了,大家都很羡慕你,可以坐火车,可以去大城市…怎么突然间又回来了。 葛红叶说在外面闯荡了一段时间,外面的生活压力太大,还是家里面好,可以安安分分的过日…… 那天我和红叶谈了很多,我们共同回忆了上学日子里的点点滴滴,我们谈论了过去甚至将来。 快到竹林河的时候,我心头一塞,有种不祥的感觉,我看到竹林河的河岸上挤满了人。 我和红叶挤过去时,看见一位妇女蓬乱着头发,坐在河岸的泥土地上正嚎啕大哭,她旁边有好几个妇女在安慰她,一个八岁的孩子正安安静静躺在泥土地上,一动不动,她身旁还站着几个浑身湿漉漉的壮大汉。 我送玉珍的时候,就曾想到过万一有人掉进河里该怎么办,河水流那么的湍急,谁知还真出事了。 这妇女是我们村里有名的阿祥嫂,前几年的时候,他丈夫因为救人,意外去世,家里面只留下了她和她的儿子,那时候她儿子芸芸只有四岁。 我不知道这几年阿祥嫂是怎么熬过来的,总之她的心酸背后,是没有人能够体会到的。 阿祥嫂从不接受任何人给予她的恩赐,她是靠自己的双手做到了一位平凡的庄稼人应该做到的事情。 她丈夫去世的时候,村里面还给她一个光荣的称号:人民的好同志。她胸口戴了一朵用纸做的大红花,身后跟着很多人,有敲鼓的,有奏乐的,我们也拍着手,围在她的身边,唱着学雷锋的歌,投去羡慕的目光。 阿祥嫂说丈夫去世了,儿子是她这一生活着的唯一希望,因为她已经失去了一位“可爱”的亲人。 想到这,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为阿祥嫂悲惨的不幸感到痛惜,为她命运的不公感到愤怒。 忽然阿祥嫂在地上大笑了起来,围观的群众吓了一大跳,阿祥嫂开始自言自语,胡乱说些疯话。 很快人民公社派来的红卫兵把人群哄散了,他们把阿祥嫂儿子的尸体抬走了,阿祥嫂也被送往县里的一所医院,那所医院正是昨天我陪母亲去看病的医院。 我要回去了,再见了我的老同学。红叶说完急急忙忙朝竹林河那旁跑去。 望着红叶远去的背影,我好像想到了什么,想说却说不出口。 这时竹林河的河水已经退去,人群散去后,一切又恢复到往常那样的安静。微风吹来,偶尔听到几声青蛙的叫声。 我站在竹林河的旁边,满脑子都是阿祥嫂的身影,想起了当日里她的无限风光,又想起了今日她的不幸遭遇,这一切就好像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 我想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一个“完整”的阿祥嫂了。 玉珍放学回来的时候,是她自己跑回来的,雨早已停了下来,竹林河的河水也都退到原来的高度。玉珍还不知道在竹林河发生的事情,我想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 母亲把饭端了过来,玉珍只是像样地呼噜呼噜吃了几口,她放下碗飞快朝羊圈那边跑去,玉珍看到羊圈里面又添了不少新鲜的羊草,这才露出笑脸,玉珍朝屋子这边跑来,对着我说,余生哥是你给羊割的草?我嗯了一声,玉珍笑了笑,这才坐下来把剩余的饭吃完。 母亲看着玉珍跑来跑去的甚是心疼,我也心疼。 母亲想给玉珍买一辆车子,可玉珍不肯,她知道家里的情况,一辆车子花费,足够一个平常人家几个月的开销,而且家里面的钱,几乎都拿去给母亲看病了。 初四的早晨,我刚到地头,父亲就把我叫了过去,父亲说这几天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趁现在能多卖些钱,就把那些羊都卖了。 可是玉珍她不会答应的,我说道。 玉珍这娃娃还小,很多事情等她长大了,自然会懂得的。这事儿我已经和高家翔那小子说过了,你就莫再多操心了。 父亲说完,把身子躬了下去,继续干农活。 …… 第三天的时候,高家翔果真开着拖拉机拉了几个外乡的人来到了我家门口。 第三章 刚开始的时候,玉珍躲在一个角落里,没有出来,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 后来,等把羔羊一个个都赶到车上,车子准备开走的时候,玉珍像发了疯似地跑了出来,她直直朝车子那边跑去。 母亲没拦住玉珍,只是跟在后面喊玉珍的名字,玉珍一边哭着,一边跟在车子的后面,车上的羊,看到玉珍后,也都伸直了脖子。 看到玉珍这么痛哭的样子时,我心里不禁一颤。 玉珍跑着跑着,在土路上狠狠摔了一跤,我赶快跑了过去,我把玉珍扶了起来。母亲也跟了过来,心疼地喊着玉珍的名字。 玉珍的脸上沾满了灰土,眼上的泪水也被灰土覆盖了,形成了泥土。玉珍把脸上的泥土擦干净后,跟着我和母亲一瘸一拐地朝家里走来。 父亲见了玉珍,很自责,母亲也跟上来安慰玉珍。 我想这事儿也有我的一份责任,如果当时我不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或许还不是这个情景,都是那该死的高家翔惹的祸。 可是玉珍什么也没说,因为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过了几天,玉珍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只是和原来相比,她将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学习上。 母亲的病在这个时候越来越重,前些日子还能下床走动走动,到地里面帮忙干农活,现在只能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体,我担心母亲会撑不下来,万一有一天她真的挺不住了,我们这个家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玉珍以后该怎么办,她现在还不到十岁。 父亲把家里面的钱都拿来给母亲看病了。 第二天,母亲依然下床来到了农田里帮忙,那时节正是芒种的时候,玉珍也会过来帮忙,她总是会提上一满满壶水。 父亲见了母亲,很生气地说,你来地里干什么。 母亲就委屈地说道,我也是庄稼人,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床上,我要死在庄稼地里。 …… 父亲拿母亲没辙,又不愿与她多吵,只好让母亲呆在地里面帮着干一些杂活。 对于农民来说,庄稼是他们一生的心血,也是他们最能为之奋斗的事业。在他们看来,似乎没有比这个事业更加的神圣。 母亲经常对我们说庄稼人如果不去地里种植庄稼,就不配做庄稼人,而且还会让同行人瞧不起的。 那段时间我们都很担心母亲的病,担心母亲会撑不下来,可母亲在田地里呆了一段时间,病情又有了好转,我们都很高兴,我想母亲也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会显得更孤独与寂寞,才来地面找我和父亲的。 很快,到了夏季,天气变得格外的热,我在地里热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会丢下锄头,自己一个人跑到竹林河旁边没有人的地方清静清静,顺便再痛痛快快洗一个凉水澡。 竹林河的河水很清净,有时在洗澡的时候,会听到水里面几只野鸭子的叫声,我会顺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悄悄游了过去…… 我看到不远处的河水里,正逗留着两只野鸭子,我使劲将头往水里一淹,屏住呼吸,两只手很有节奏感地朝两边划去,后脚则向后使劲地蹬着。 野鸭子的警觉性非常高,这或许与它们这种生活习性有关,眼看就要游到这两只野鸭子身旁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两只野鸭子几乎同时飞了起来,我这才把头从河水里面伸出来,长嘘了一口气。 村里面的人们也会隔三差五的来到竹林河里,特别是到了晚上,在竹林河的河岸上走路的时候,总会听到河岸两旁青蛙的叫声和男女的说话声。 高家翔和符冬梅真正的感情就是在这里产生的。 那是我去河边的时候,高家翔的二叔高德顺告诉我的。 高家翔是高家村的人,符冬梅是祝水村。祝水村离我们村不过一里来路,竹林河的河水也经过祝水村。 这条河灌溉着很多村子,滋润着许多田地。 那时候的天气和现在一样热,高家翔来到竹林河给庄稼地挑水的时候,刚好碰到符冬梅。我虽然没有在场,但可以想象当时的尴尬场景。 自从上次那件事情过后,符冬梅基本上都是躲着高家翔过得。女生很爱面子,这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更何况是在高家翔这件事情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也让符冬梅逃脱离不了与高家翔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系。 直到快毕业的时候,符冬梅才把凑齐的零钱还给了高家翔。 高家翔不要,符冬梅偏给,一兜零钱放在桌子上,能把整个桌子摊满。 高家翔去竹林河灌水的时候,只有符冬梅一个人。 竹林河的河水在静静地流淌着,偶尔能够听到几只青蛙伸腿跳进水里发出噗通的响声。 从内心上来说,高家翔是喜欢冬梅的,冬梅也慢慢接受了高家翔给予她的这份“恩赐”。 毕业后的冬梅胆子渐渐变大了,特别是在庄稼地里磨炼的这段时间里,早把她在学校里的那种“秀气劲”给磨去了,性格也变得更加的成熟。 天渐渐沉了下来,月光透过树木,在河水上泛起层层亮光。 这个时候人们在忙碌中似乎早已忘记了高家翔与符冬梅。他们两个人相互依靠在一起,诉说着往日的旧情。 驴儿打着响鼻,蹄子在路上嘚嘚地敲打着。月亮迷迷蒙蒙,照出一川泼了墨水似的庄稼。大地沉寂了下来,河道里的水还在流淌着,水声好像涨高了许多。竹林河隐没在两岸的庄稼地之中,只是在车子走到河岸的时候,才看得见它波光闪闪的水面。 “冬梅”,从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声,这喊话的是冬梅的母亲。 冬梅听到喊声后,赶紧站了起来,与高家翔道别后,拿起自己的水桶,朝祝水村的田地里跑去。 去打个水怎么这么长时间?她母亲看到她的时候问道。因为按照往常的习惯,冬梅都是早早把水打了回来的。 水桶掉进河水里了,我在河水里捞了大半天,才把水桶捞上来的……。冬梅吞吞吐吐地说道。 冬梅虽是瞒过了她母亲,可高家翔就没这么幸运了。高家翔回到家后,家里的人早已经吃过晚饭了。他父亲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高家翔的母亲赶紧把剩下的饭菜热了热让他吃,高家翔吃了几口,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高家翔表面上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可内心里面却是高兴的,因为他见到了冬梅,而且他们还在一起呆了很长时间,聊了很多心里话,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也是他做梦都没想到过的,如今这一切都变成真的了。 想着想着,高家翔笑了起来,在床上翻了翻身子。可是就算是母亲同意了此事,他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想到这时,高家翔又伤心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冬梅家里的情况,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本来家里面担子就重,而且冬梅的父亲又去世的早,是她母亲含辛茹苦把她抚养大的。家里面的光景,可想而知。 他也知道他父亲一直都想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人,这样一来,能给他找个靠山不说,就算是说出去,他父亲高满仓也会很有面子的。 可如果不娶冬梅的话,他又怎么对得起冬梅。娶个家里面贫苦的怎么了,是我结婚又不是他们结婚,高家翔越想越生气,他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朝地上摔去。 高家翔的母亲听到茶杯摔倒地上的声音时,匆忙跑来过来,从高家翔刚回来的那一刻,她母亲就注意到他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怎么了家翔,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母亲玉凤在一旁问道。 高家翔把脸拉了下来,狠狠一扭,也不吭声,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他母亲走到跟前,拉住了高家翔的手,他母亲玉凤感觉家翔的手很热,顺势往高家翔的额头上摸去,怎么这么热,他母亲惊讶地说道。 高家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身子发热,头也晕晕乎乎的,难不成在竹林河旁边逗留的太久,着凉了?可冬梅她不会有事吧?高家翔想到这个的时候,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玉凤看到高家翔憔悴的脸,很是心疼。 我现在去外面的药铺包点药,高家翔擦干眼泪说道。 高家翔按照他母亲的吩咐披了一件衣服后独自一人走出了家门,他母亲在后面嘱咐他包完药早点回来。高家翔应了她母亲的话,朝南面走去。 半夏老人开的药铺是我们村唯一的一家药铺,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我在晚上回家的时候都会路过他们家,有时候半夏和他儿子会忙到很晚才睡觉。有时没什么事的话,他们会早早地睡去。半夏很看重他的儿子,一直想让他儿子当他的接班人。 他儿子很争气,人也挺老实的,就是看上去有点呆笨。 包完药后,高家翔慢步来到了竹林河的河岸上,看着月光下河水发出闪闪的亮光,听着河流发出潺潺的水声,高家翔想到了今天和冬梅在一起的时刻,那段时光可以说是他生活这么多年来最美好的时光。 高家翔本来想去冬梅家问问冬梅的情况,可是天已经很晚了,他去包药的时候,半夏一家人已经睡下了,高家翔在门口敲了半天的门,才把半夏老人给叫了起来。 高家翔抬头看了看月亮,漆黑的夜晚,只有月亮照亮着大地,好像鱼皮泛着的白光。 他仔细看时,又觉得月亮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难道嫦娥真的住在月亮上?尽管以他现有的知识,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知道这只是中国古老的神话传说,可他还是希望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希望那个住在月亮上的月老,能够为他和冬梅牵一次红绳,那怕这一生只有这一次,他也心甘情愿。 高家翔回去的时候他父亲已经睡下,母亲玉凤还坐在油灯的下面,一边等着他回来,一边把冬天没有织完的毛衣拿了出来织补。 高家翔没和他母亲说话,只是回到屋子里喝完药,躺在床上睡下了。玉凤见他这个样子也没多问,只要回来就好。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高家翔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去地里面,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他父亲早早出去开会了,母亲也没叫他,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太阳正火辣辣般地烤着大地,门外邻居家的小狗正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高家翔吃过午饭,先是朝竹林河那边走去,因为他此刻最想见到就是冬梅,高家翔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很不巧,冬梅她没有来。 一路上高家翔碰到很多回家吃饭的人,人们看到他急急忙忙的样子,都还以为他的什么东西落在了田地里。 高家翔走到竹林河的时候,看到他二叔高德顺正赶着一群羊在河边放羊。 相比高家翔的父亲高满仓来说,德顺却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庄稼人。 高家翔朝他二叔喊了一声,德顺扭过头,看到是高家翔时说道,家翔还不回家吃饭? 已经吃过饭了,二叔,高家翔回道。 高家翔站在河岸上望着远处祝水村的田地,他看了半天,也没见到冬梅的身影,难不成冬梅是回家吃饭了? 二叔我先走了,高家翔说完,朝着旁边的小路跑去。 二叔德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却见高家翔已经跑远了。 自从冬梅和高家翔在竹林河呆了一个下午,回去后,冬梅的母亲虽然相信她所说的话,可是她落下的地太多了,她还有很多地没有翻,只有把落下的地赶上别人的,她才有时间去竹林河旁边找高家翔。 高家翔在竹林河旁等了一下午也没等到冬梅,天逐渐变黑,高家翔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决定亲自去一趟祝水村找冬梅。 可是冬梅的家住在哪里,高家翔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冬梅的家是在祝水村。就算是高家翔去祝水村见到了冬梅,村里的人会怎么说,冬梅的母亲问起来该怎么说,他父亲高满仓知道后还不和上次一样,满大街的打他。 想到这时,高家翔还是打消了念头。 高家翔走到一片树荫下停了下来,他坐在地上也不吭声,眼睛直直望着麦田地。 高家翔有时会坐在树荫下乘凉,有时会在河边发呆,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他望着广阔无边的庄稼地想到了自己的人生,想到了以后的未来,难道真的就这样一辈子呆在庄稼地里面,不想去外面看看世界? 尽管他父亲是村里的副支书,这对他来说已经无所紧要了。 高家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产生了背叛的心理,他希望自己的爱情能像神话剧上说的一样自由、浪漫,想到这时,他自己都开始笑了。 高家翔在回去的路上,刚好碰到冬梅,冬梅正拿着水桶往祝水村这边赶。高家翔拉着冬梅的手,朝竹林河旁边跑去,冬梅则是跟在他后面。 对于高家翔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大胆地去拉女生的手。从心理上来说,他是不怕被别人看到的,可冬梅就不一样了,人家冬梅还是一枚大闺女呢,如果被冬梅的母亲知道后,还不知道有多丢人呢。 走到人多的地方时,高家翔会把冬梅的手松开。直到在人群中离开后,高家翔会再把冬梅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 刚开始的时候冬梅还有点不习惯,可慢慢地也逐渐习惯。 他们在欢歌笑语中,显得是那么的突出与无束。 接下来的日子里,高家翔经常和冬梅去竹林河旁,有时候冬梅会带给高家翔几根地里面的翻红薯,有时候则是地里面长的甜瓜。 高家翔的二叔高德顺去竹林河边放羊的时候,看到了一位青年男子与一女子正坐在河边,德顺一眼看出来那男子就是高家翔,那女子看着也眼熟,德顺一下子想到了冬梅,难道是冬梅,德顺有些惊讶,自从小时候见到过冬梅,之后很久没再见到过。 德顺是个憨厚老实之人,他成功继承了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美德,他敬佩冬梅的父亲是位英雄。 在高家翔与冬梅的事情上,他原本是想上去当面问个清楚的,也好给高家翔的父亲高满仓一个交代,可是他又觉得这样做不太对。 德顺在旁边的柳树下沉默了一小会,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点了一支烟,赶着羊群,朝远处赶去…… 回去后,德顺躺在床上,思索着要不要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告诉他大哥高满仓,不告诉的话,他的心里也过意不去,万一让别人看到了,不仅有损高家翔的名声,更有损自己高家的名声。可是告诉满仓的话,又怕会出卖家翔,这样的话,太对不起家翔了。 德顺点了一支烟,深深抽了一口,嘴里吐出一丝雾圈。 忽然间,他眼前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他决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高满仓,而且现在就去,立刻、马上去,他甚至恨不得高满仓现在就在他的面前。 德顺把门锁上后,急急忙忙朝他哥哥高满仓家中走去。 德顺到达满仓家时,高家翔没在家,他还在地里忙着干农活,他哥哥满仓刚从外面回来,嫂子玉凤也在家里没出去。 看到德顺这么急的一头大汗,高满仓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德顺见了满仓先是说了一些很恭敬的话,然后是恭喜,说他们教子有方,如今家翔也已经长大,高家不会断后了。 满仓听了德顺的话,一脸迷茫,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样。玉凤倒是个聪明人,从德顺的话中听出了德顺想要表达的意思,便问他家翔和谁家的女子好上了。 德顺这才把自己在竹林河边看到的事情告诉了他们,高满仓听后,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也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玉凤赶紧走过来,扶住了满仓,把他扶到了床上。 造孽啊!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遇到个这么不争气的儿子!高满仓躺在床上捶着自己胸口说道。 德顺站在一旁,他看到满仓现在的样子,很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要是现在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重新组织一下自己语言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这么说的。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现在是满仓伤心难过的时候,等待会家翔回来了,知道他二叔把他的事情告诉了他父亲,估计家翔会恨他一辈子的。 想到这时,高德顺又恨不得找个没人看得到的洞,然后自己赶紧钻进去。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瞧我这张嘴都说了什么话,真是该打,德顺在一旁抱怨道。 说到哪里去了,玉凤是个明理人,她端来一杯茶水,递给了德顺。 不了嫂子,我家里还忙,出来的时候忘把羊赶到羊圈里面,现在正满院子里跑,我还要忙着赶回去呢。 玉凤原本想留德顺吃晚饭的,可是听了德顺的话,不再多挽留。 相比高满仓夫妇,高德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憨厚老实、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他宁愿自己在家里面啃馒头,也不愿去别人家蹭饭吃。 德顺心里也很清楚,他知道自己今天说的话,肯定会引发他哥哥满仓家一场“战争”。他不敢想象严重的后果,只是蹲在家里的老槐树下,抽着烟,满脸的思绪。 他想起了前不久高满仓满街打他儿子高家翔的场景,那是他有史以来,知道的最厉害的一次。 高满仓打高家翔的那天,德顺正在竹林河里放羊,回来后是阿祥嫂告诉他的,很快这件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可这次不同了,或许这次比上次还要厉害些。 德顺这时熄了烟,将剩下的半截烟放回了烟盒里面,从老槐树下站了起来,突然自言自语道:我们高家历来都是光明磊落一条汉,从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德顺说完,朝屋子里面走去。 这边高家翔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他还不知道他的父亲和母亲知道了他的事情。 按照往常的惯例,他回到家后,她母亲都会把晚饭端过来的,可今天却是个例外。 高家翔回来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他没多想,直直朝他睡觉的屋子里面走去。 忙活了一天的他,此时早已疲惫不堪,他刚坐到床上,他父亲就把门给踹开了,高家翔愣是吓了一大跳。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的儿子,居然干出这么个偷鸡摸狗的事情。他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朝他打来。还好她母亲玉凤跟在后面,一把抱住了高满仓,才使家翔逃过一劫。 高家翔吓得急忙从床上站立起来,从小被他父亲呵斥大的家翔,自然很害怕他父亲。 玉凤甚至跪在了地上,哭着请求不要再打家翔,毕竟高家翔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有自己追求的东西。 可高满仓不听,执意要揍他这个不孝的儿子。按照传统的旧俗,这也算的上是败坏家风,破坏旧俗了。 高家翔吓得也不敢多说,撒腿从屋子里面跑了出来,他父亲的脾气,他还是最了解的。 不过这次高家翔并没有选择躲在麦秸秆垛子里面,而是来到了竹林河边。望着空中明亮的月亮,听着河边潺潺的流水声,他总能想起和冬梅在一块的日子。 午后的阳光明媚,密密丛丛的垂柳总能为他们遮挡住炎炎的日光。 水池里的荷花,也开得正艳,有时会有几只蜻蜓从他们身旁飞过,有时会有几只蚂蚱跳到他们的身上。 荷花下面总是掩盖不住青蛙的叫声,柳树上的蝉也总是很费劲地叫着,不给人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冬梅总会在这个时候,很调皮地在柳树上摘几支树干,编织成一花圈,放到高家翔的头上,然后笑嘻嘻地靠在高家翔的肩膀上。 和冬梅在一起的日子,是开心的,是快乐的,是幸福的。 忽然一个身影从高家翔的身旁划过,谁,高家翔大喊了一声,他匆忙从柳树下站了起来。 第五章 是我,你二叔德顺,德顺在一旁说道。 二叔,这么晚你怎么来河里了,高家翔有些惊讶地问道。 对于今天的事情,高家翔还不知道是他二叔告诉高满仓的。 不过德顺早就算到了家翔会离开家的,也早就算到家翔会来竹林河这边清净的,因为这是他初恋的地方,这里有他回忆的故事。 家翔啊,二叔对不住你! 怎么了二叔,高家翔更加疑惑地问道。 是你二叔把你的事情告诉你父亲的,要打要骂随你的便,泥二叔绝对不会还手的,但是你要听家里的安排,不能再像以前的小孩子那样,跟家里一直僵持着。 高家翔听后,长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话。 反正这事情迟早都会被你们知道的,既然你们都知道了,省的到时候我再多费些口舌,想到这时,高家翔突然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高家翔和德顺谈论了好久。终于经过一夜的畅谈,高家翔想通了,他决定第二天回去给他父母认个错。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高家翔就从河边赶了回来,他回到家时,他父母居然没在家,家里面很乱,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斗。 高家翔找遍了整个屋子,也没见到一个人影,难不成他们去外面找人去了? 高家翔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夜没合眼的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高家翔被他哥哥高家康叫醒了。 高家康和他的远方亲戚合伙办了个农场,一般很少回家的。上次我们家卖的羊,就卖到了他哥哥办的那个农场里面的。 高家翔看到他哥哥一脸着急的样子,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家康沉默了一会说道:“母亲去世了。” 高家翔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见他母亲还好好的。 我是听猫蛋说的,昨天夜里母亲突发性脑出血,父亲被吓了一跳,赶着平日里拉庄稼的牛车往县城的医院跑,结果在半路上…… 高家康没再说下去。 听猫蛋说,母亲在牛车上一直呼喊你的名字,她很想再见见你,高家康补充道。 高家翔这时扑倒在床上痛哭了起来,眼泪湿透了床被。他从来都没想过他母亲会离开他,在家里只有他母亲总是会护着他,他也总听他母亲的话。 他一直都不敢相信这么善良的母亲说没就没了,他原本回来是想给他母亲认错的,以后听他们的话,少给他们添麻烦的。 可是,这一切都晚了。 对于高家翔来说,他唯一的遗憾,就是这辈子没能在他母亲临终前,见上一面。 高家翔的父亲高满仓是下午回到村子里面的,回来后的高满仓像变了个人似的,看见谁都不多说一句话。 过往的农人,原本是想上来给他打声招呼的,可是看到他很严肃的样子时,各个都离去了。 很快,高德顺在地头里喊住了高满仓。 可是高满仓依旧坐在牛车上,赶着牛朝家里面走去,直到牛车走到家里的时候,高满仓才把玉凤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德顺。 第二天下午高满仓驾着牛车,把玉凤的尸骨从医院里面拉了回来,这个时候天色已临近黄昏,残阳如血,晚霞似火,给田野和村庄镀上了一层刺眼的红色。 把玉凤埋完后没多久,高满仓就同意了高家翔和符冬梅的婚事。 这对高家翔来说确实是一个意外,他想这辈子他父亲都不会同意让他和冬梅在一起的,可让他意外的是,他父亲居然这么快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高家翔也永远都不知道他母亲在临走的时候,含着眼泪恳求高满仓,希望他能同意儿子家翔的婚事。 高家翔结婚那天,正赶上天气下大雨。阴森森的天气里,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雷声过后,大雨倾盆。 有人说这是高家翔的母亲显灵,看到他儿子结婚时,总得表达一下,于是就下起了雨。也有人说是他母亲终于看到他儿子家翔的婚事了,太感动了,流出来泪水。 高家翔结婚那天是农历的七月初七,恰巧赶上牛郎织女的节日。我去的时候,雨下得正大。我父亲不让我去,他说这都是高满仓造的孽,罪有应得。我说人都不在了,您就少说两句吧! 要去你去,反正我是不去。父亲说完朝内屋走去。 我是冒着雨去的,我到高家翔家的时候,衣服基本上从上到下湿了遍。高家翔的院子里用塑料薄膜支成一个棚子,棚子里面临时盘了一个土灶,一台旧式的风箱正嗡嗡嗡朝土灶里面鼓吹着风,火苗也越来越大。 新娘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中午,红色的轿子早被淋了个透,抬轿子的人也都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 轿夫抬轿来,迈的都是八字步,号称“踩街”。这一方面是是为讨主人欢心,多得些辛苦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显示一种优雅的职业风度。踩街时,步履不整齐的不是好汉,手扶轿杆的不是好汉,够格的轿夫都是双手卡腰,步调一致,轿夫颠动的节奏要和上吹鼓手们吹出的凄美音乐也要保持一致,让所有人都能体会到任何幸福后面都隐藏着等量的痛苦。 婚轿刚到门口,唢呐声也紧跟着响了起来,一青年女子走在婚轿的前面,掏出用塑料袋包好的红糖,朝婚轿的两边撒去。 看热闹的孩子在雨中等了大半天,他们拍着巴掌,跺着脚喊道:“新郎、新娘,给我红糖,早生贵子,喜得儿郎”。 听完孩子们的呼喊声,那女子抓了一大把喜糖,朝孩子们扔来,孩子们在雨中一哄而散,各抢个的去了。 这女子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我才认出她是我们班的同学葛红叶,我们上次是在竹林河遇到的,那时阿祥嫂的儿子刚死。 红叶的衣服也早被淋湿了,她这个时候的身材在雨中显得更加风韵。她一边撒着糖,嘴里面一边说着祝福的话。 很快,我就叫住了她。 红叶听到呼喊声后,先是扭过头微微一笑,后来有些激动地喊道:余生,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 我说我在这有一会了,家离得近,就早早赶过来了。 葛红叶和符冬梅都是祝水村的,葛红叶是她奶奶一手带大的,她喜欢自由的生活,骨子里面透漏着叛逆的思想。 我们谁都没想到,她会是第一个走出去的人,我们都很羡慕,见了她总是问东问西。 按照旧俗,新郎新娘先是拜天地,然后入洞房,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婚。可是高家翔家的屋子小,再加上院子里下着雨,很多人都挤到了屋子里面,导致连个跪拜天地的地方也没有。 高满仓一看着急了,马上时辰就要过去了,他大声喊道出去,都出去,新郎新娘要拜天地。 我和红叶听到高满仓的呼喊声后,也跟着凑了过来。这个时候屋子里面挤满了人,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很快,高家康拿了几件雨衣,又找了几块透明的塑料袋,这才把人们从屋子里面支散开来。 我们离开的时候,已是下午,雨已经停了下来。 天空中鱼白色的云彩中泛着橙黄色,几只蜻蜓在空中悠闲地飞着,鸟儿也都露出欢笑的面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一场暴风雨过后,一切又变得那么的宁静与安详。 阴历八月初八那天,天气正酷暑的炎热,透蓝的天空中,悬挂着火球般的太阳,云彩好似被太阳烧化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地上的土块也被晒得滚烫滚烫的,几只黑褐色的大肚蟋蟀在土地上跳来跳去。蚂蚱躲在草丛里,间隔地发出那种让人叫人心烦的单调大合唱。 村里的支书王支书、副支书高满仓,领着公社里的一群人,急急忙忙来了我的家里面。 当时只有我和玉珍在家里,是我出去迎接王支书的。玉珍躲在门后面,不敢瞧他们。 当我看到王支书这个架势的时候,愣是吓了一跳,我以为这是要来抓我参加人民公社化呢? 高满仓一看是我,问我父亲去哪了,我说他去县城给母亲看病去了,还没有回来,您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王支书这才把手里的信递给了我,说是你们家余树寄来的信。 这边王支书又将身子凑了过来,小声说道,这以后你们家余树要是有出息了,一定不要忘了咱们村子里的人。 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那是自然的。 我说那是一定的,别说是村里的人了,就是您的大恩大德,我们都不会忘记的。王支书听后,大笑了起来,高满仓和公社的人也跟着勉强笑了起来,听到王支书他们这么勉强的笑声,我突然为自己的嘴拙感到内疚。 王支书朝我们家院子里打量了一番后,说道你们家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啊,“真不愧是王侯将相家的后主!” 之后,王支书拥着其他人朝门外走去。 我说王支书,您慢走,欢迎您下次再来。 王支书走后,我才把信拿了出来。 玉珍见王支书他们走后,从屋子里面跑了出来,问我什么事情。 我说咱大哥余树的来信。 玉珍听了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余树的消息了。 我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最高兴的应该是母亲了,母亲为余树操碎了心,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每个孩子在她心中,都是心中的一个宝。 玉珍嚷着非要把信打开,我也迫不及待的想把它打开,想看看信中的内容,想了解下余树在那边的情况。 可是母亲又不在家,我想还是等她回来了,把这信亲手交给她,这样的话会更好些。 我和玉珍又盼望着母亲能早点回来。 母亲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玉珍已经睡下,因为第二天她还要去上学。我从抽屉里把信拿给了出来,递给母亲,我说是余树的来信。 母亲听说是余树的来信时,有些惊讶,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她接过信后,小心翼翼地用刀子在信封口处划了一道,母亲把信从信封里取出来的时候,我也跟着凑了过去。 母亲读着读着,眼泪落了下来,她赶紧用衣袖将滴在信上的泪水抹去。 我站在母亲的身旁,一直盯着信,信中说大哥余树一切都好,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带队的小连长了,在队伍里面训练很积极,营长和连长很看重他,说他为人很忠实,能干,而且从不偷懒。 我想这应该是一个庄稼人最基本的道德。 信中结尾处,余树还提到,为了去革命前线参加战争,他经过营长的同意,将会在近几日回家一趟。 母亲在这个时候,有种说出来喜悦感,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终于可以见到大哥余树了。 父亲忙完回到屋子的时候,母亲笑着把信递了过去。 …… 自从收到余树的来信后,我们全家人都盼望着余树回来的那一天。 终于我们等到了余树回来的那一天。 第六章 那天天气很好,天刚入秋,太阳高高挂在天中,秋风总能吹来一丝寒意。天空很蓝,朵朵白云漂浮其中,田地里总能听到蚂蚱和蟋蟀的歌唱声。 红色的秋叶在这个时候会随风而落,秋蝉在草丛中幸福地弹唱,好像在歌唱收获的季节。远处金灿灿的稻田,各个垂着沉甸甸的穗头,忽而一阵秋风吹过,稻田像一片黄色的海浪在翻滚。 我和父亲正在田地里忙着农活,我听见地头那边有喊父亲的名字。我和父亲顺着地埂走到地头的时候,一看是高满仓,高满仓还领了一伙人,父亲问他什么事情。 这个时候的高满仓已经满头大汗,他似乎早已忘记了他和父亲之间的恩怨,高满仓急急忙忙说道,还干什么农活啊,赶快回家,余树马上就要到家了,王支书已经派人在村口迎接了,我是来通知你们的,你们赶快回家。 高满仓说完,又急急忙忙领着人朝村子那边跑去。 父亲这时点了一支烟说道,该回来的最终还是要回来的。 我和父亲回去的时候,刚好碰到德顺叔。 德顺叔独自一人坐在地头,手里卷着烟,正背靠着一颗粗大的杨树。 父亲走过去的时候,停了下来,德顺叔吐着烟雾说道,赶快回去吧,余树马上就要回来了。 怎么你不回去,父亲问道。 不回去了,我这地还赶着忙收呢,回头替我问候问候那娃,德顺叔说着,起身朝地里面走去。 …… 余树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他是坐车,让别人送回来的。 村头站满了人,王支书带着公社的人从上午就开始等了,一直等到下午余树回来的时候。 车子刚到村口,余树他们还没下车,王支书就开始吩咐吹响的、奏乐的,热乎了起来。村民们也都举起鲜花,像是迎接一位伟大的革命战士。 看到大家这么热情的接待时,我却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车上的人下来的时候,吹响的、奏乐的更加热乎了起来。王支书走到跟前,先后与他们一同握手,高满仓和其他几位同志则是跟在王支书的后面。 看到这场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阿祥嫂,想到了她胸口戴了一朵用纸做的大红花,身后跟着很多人,有敲鼓的,有奏乐的,我们也跟在后面拍着手,围在她的身边,唱着学雷锋的歌,投去羡慕的目光。 阿祥嫂现在怎么样,没有一个人知道,只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一个“完整”的阿祥嫂了,想到这时,我不禁伤心了起来。 那天去村头迎接余树的人很多,可唯一没有去的是母亲。母亲说她怕到时候见了余树会控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人那么多,肯定会丢了那场子的。 玉珍听了母亲的话,也跟着较真不去,她要在家里陪母亲。 我和父亲拿他们没办法,就把他们留在了家里面。 余树风风光光地回来了,他穿着军装,带着军帽,一股军人的风范。迎接他的人很多,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村子里面依旧没有什么多大的变化。 余树快到我们家门口的时候,猫蛋早就拿起了准备好的鞭炮,他点着信子,不用杆子挑,用手拎着,在院子门口走了几个来回。 硝烟很快弥散开来,一股浓烈的火药味迎面扑来。 小孩子们听到鞭炮声特别的高兴,各个拍手欢呼了起来,混在人群当中。 在我们这每到逢过节或者谁家办喜事的时候才放鞭炮的,平日里除非有比较重要的事情才会放的。 余树走进家的时候,奏乐的才停下来,村民们都堵在家的门口,只有王支书和公社的几个人跟在余树的后面。 母亲这个时候牵着玉珍的手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母亲和几年前相比,显然消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 余树看见母亲的时候,有些激动。母亲一把把余树抱在怀里,余树这时流出了眼泪,母亲也跟着流出了眼泪。 王支书在一边说道总算是回来了,大婶啊,您的儿子是咱们村的骄傲,是国家的好儿子,人民的好同志。 母亲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好儿子、好同志。 迎接余树的人一直到晚上才逐渐停息下来。 余树刚回来又急着要走,部队的命令就是军令,军令铁如山。 那天夜里,余树把我拉到了竹林河旁边的一条小路上,那里的人少,听着溪水潺潺而流的声音,总能勾起许多童年的回忆。 我和余树的童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有我们儿时的记忆。如今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 走在路上,我们一直没说一句话,我总感觉我们之间已经陌生了许多。余树走着走着,突然自己哭了起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哭,如今就连王支书都对他点头哈腰的,他还有什么烦心的事呢。 终于余树张开了口,问我这几年过得咋样,我说过得还算可以。家里面有我和玉珍照顾咱爸和妈,你在那边当好兵,回头弄个三等功回来,大家都替你高兴。 …… 那天晚上我们说了很多心里话,那也是我们离别之后的第一次畅谈,我们谈到了人生的过去,谈到了以后的未来。 直到第二天他走的时候,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哭。 因为他知道一名合格的军人,无论自己多么优秀,都会有随时牺牲的可能。而这一次他面临的危险比之前的还要大。 余树表面上看上去是一个“完整”的人,身子上却各处都是伤疤。 余树说好几次他都差点牺牲,有一天他们刚训练完,就遭到了敌军的轰炸机,他是亲眼看着他们的队友一个个被炸死的。 那一刻,他感到了绝望,也感到了恐惧。那是他第一次流泪,泪水已经划满整个脸颊,腿已不听了使唤,血在不停息地流淌,战场上充满了绝望的呼救声和裂肺的疼痛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的两双腿已经被截肢,安得都是假腿。 一个连一百多人,最后活下来的不到十个。 那一刻,他才懂得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真正的友情。 那些牺牲的军人当中,都有他们自己的家庭,他们有的刚当爹,有的家里面只留有年迈的老人。 有一位名叫王保国的同志,他才刚满十八岁,他的两个哥哥都是在抗战当中牺牲的,她母亲今年70周岁,没有女儿,她依旧把他送当战场上。 余树一直把他当是自己的亲兄弟,王保国在临终的时候嘱托余树,希望余树能替他照顾好他的老母亲,这份恩情等他下辈子再来报答。 …… 我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人活着,其实很简单。但要真正地活下去,却很难。 我被余树的故事感动的热泪满盈。 迎接余树那天除了德顺叔没有来,高家翔和冬梅也没有来,听说他们那天去县城的医院了。 第二天我送走余树回来的时候,恰巧在路口处碰到老同学高家翔。 高家翔驾着牛车,从医院刚回来。车子上躺着冬梅,冬梅用一个薄被褥盖着,头上还戴着布巾,看上去样子很憔悴,像大病初愈那般。 高家翔也苍老了许多,完全没有当日那种潇洒的风范。 我走到跟前,喊道老同学这么长时间不见,忙着造计划呢。 高家翔一听笑了起来,将车子停在了路口。冬梅在车上伸出头,喊道是余生吧,听说你们家出了一位革命英雄,真是了不起啊。 我忙说,哪里,哪里,都是保卫国家,牺牲自己去了。 真不愧是革命家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这才毕业了几年,说话越来越有风儒范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冬梅,就把话题转移到了高家翔的身上。 我说你们去医院干嘛了,冬梅生病了? 好像怀孕了,去医院做了个检查,高家翔说道。 恭喜二位,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 你别忙着祝福我们,你什么时候结婚啊,符冬梅从车上坐了起来。 我说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哪想过结婚的事。 咱都这么大了,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改天了,我把我们村的姑娘给你介绍一个。冬梅说着,又躺了下去。 这边高家翔说道,余生,没事了多去我们家坐坐,咱们老同学唠唠家常话。 我说等我有时间了一定去拜访的。 高家翔驾着牛车走后,村子又安静了下来,土路上不再有人影的晃动,一切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一年后的某天,我和父亲在地里正忙着干农活,高家翔在地头大声喊道:“二叔,你们家有急事,出事了。” 第七章 自从高家翔的母亲玉凤去世后,他父亲就安排高家翔在公社里做了一名文职,专门写稿子。他大儿子高家康和别人合伙开了一个农场,高家康一直忙着农场的事情,很少回过家。 高满仓年龄大了,什么事情都是他儿子家翔跑。 我心想难道是母亲突发疾病了?自从家翔母亲突然病逝后,我就开始担心母亲,母亲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我害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我放下锄头,赶紧往家跑,父亲也紧跟在我后面,地里面其他人听到后,也都停在了那里,眼睛直直盯着远处的高家翔。 我说发生了什么事,高家翔吞吞吐吐说道,是余树哥,他…他…。 他怎么了,父亲在后面问道。 余树哥他……牺牲了。 余树牺牲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家翔递给父亲一份加急的信件,上面父亲的名字。父亲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拆开了,尽管他也不相信这个事实。 里面有一份信,和余树早已写好的“生死状”。 信不是余树写的,而是余树牺牲后,他们部队里的人代写的,“生死状”则是余树自己写的,他早就算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这封信是他很早就已经想好的。 父亲读着读着眼泪流了出来,父亲差点昏倒过去,我和家翔赶紧扶住了父亲。 我拿过信后,心想这事儿不能让母亲知道,她已经够憔悴了,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我和父亲都商量好,余树去世的消息谁都不能说,一定不能让母亲知道这件事情,能瞒过去就瞒过去,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我们回去的时候,母亲和玉珍已经知道余树牺牲的消息了。 母亲坐在床上一直在哭,玉珍也在哭。我和父亲在回来的路上就约定谁都不准哭,都要坚强下来。 可是我们刚到家,就被母亲和玉珍的哭声感染了。 我想到了余树惨痛的经历,想到了他那双假腿,至今还没有一个人知道。想到了他有好几次死里逃生,最终却还是躲不过命运的束缚。想到了他曾经说的,这辈子最对不起就是父亲和母亲了,在有生之年却不能好好照顾他们。 我甚至还想到了远方的那位老母亲…… 我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今他已经了却了这份心愿。 我想着想着眼泪流了下来,父亲也跟着哭了起来。 很快高满仓和公社的一些人来到了我们家,也算是对抗战英雄牺牲后的一种慰问吧! 余树死了,我们连个尸体也没得找,我们都希望他在异国他乡不那么的孤独与寂寞。 第二天,母亲从柜子里面拿出几件余树平生最爱穿的衣服和鞋子,母亲把它们放到一个木制的盒子里面,算是余树的一种“葬礼”。 我和父亲拿着锄头,朝后山走去。 母亲很想和我们一块去后山,可是看着她日渐消瘦的样子,我和父亲都很担心她。 有时候母亲走几步路,需要休息好长一会儿。我和父亲都不让她去,我接过木盒子,我说保证完成任务。 到达后山的时候,父亲才把早已准备好的木碑拿了出来,上面写着余树的名字。 我和父亲在后山的自留地里挖了一个大坑,我们把木盒子放大坑里面后,又把土重新填回去,地填平后,上面立起木碑。 临走的时候,父亲又在坟墓上插上几支树干,树干上绑着白布,以示新人过世。 没过几天,母亲的病有些好转,她不仅能够下床走路,还能做饭。母亲怕我们嫌她老,给我们拖后腿,就开始自己去地里面干农活。 我和父亲都不让母亲下地干活,地里的活足够我们父子俩干了,母亲能把病养好,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病能养好吗,整天呆在家里面整个人都快发霉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母亲很生气地说道。 她也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气。 我们拿母亲没办法,就让她干一些清闲的活,累的时候,就坐在地埂上休息。 农活最忙的时候,母亲和我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玉珍放学后也会来地里面帮我们。 我和父亲都以为母亲当时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肯定坚持不了几天的。 谁也没想到母亲竟然坚持了快一个月,而且她的身体也有了好转。我们这才放心,尽量让她少干点活。 余树去世后的一个多月,母亲才提着竹篮子,在家里兜了一些东西,去给余树上坟。 母亲给余树上坟的那天,天气很冷,屋子外面刮着风,乌云黑压压的。母亲执意要去给余树上坟,我陪着母亲,拿了两件塑料雨衣以防万一。 按照传统的习俗,七七四十九天是“圆坟”的日子。 余树的坟墓上已经长出了新芽,自留地的周围也都长着青翠的野草。 按照长辈们的习惯,母亲左手握着一把米,右手握着一把谷子,绕着余树的坟墓左三圈后右三圈,她一边说着:“一把新米一把谷,打发故人去享福。”一边将手中的米和谷子撒向坟头。 母亲说着说着流出了眼泪,天也跟着“作美”淋淋沥沥下起了大雨。像是大哥余树听到了母亲的呼唤,也在跟着在哭。 我把塑料雨衣披在了母亲的身上,可是母亲一直跪在余树的坟前,没有任何的反应。 母亲的衣服很快被淋湿了,我的衣服也被淋湿了。雨越下越大,地里面快成了泥潭子,我担心母亲的身体,再突发病情,就让她赶紧回家,不然一会儿可真回不去了。 母亲这才将放在地上的竹篮子提了起来,我扶着母亲小心翼翼地朝地外面走去。 我们回去的时候,地面上很滑,还没走几步,鞋子上面就沉甸甸地“积攒”了很多泥土。我索性脱了鞋,背着母亲,母亲不让背,她怕累到我,只说自己可以坚持着走回去。 我们刚出后山,就碰到了父亲,是父亲把母亲背回去的。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还在淋淋沥沥下个不停。 第二天早上,天依然是阴阴沉沉的,倒是很凉快,一股清新的带泥土的气息总能迎面扑来。 母亲却卧倒在床上,一声不吭,额头滚热发烫。 父亲一看,母亲准是昨个淋雨才发的烧。我把玉珍送到学校后,顺便去半夏老人家抓一些药。 我刚到半夏老人家就看到了冬梅在抓药,冬梅的样子看上去很憔悴,她抓完药扭过头,看见我后,连个咋呼也没打,远远走开了。 我心里就犯嘀咕了,老同学见面从来都是很热情的,今天是怎么了,总不会我是看错人了吧? 我忽然间想到了前段时间在村子的路口处碰见高家翔和冬梅的情景,那天刚把余树送走,高家翔就叫住了我,还说冬梅好像怀孕了,刚在医院做完检查。 我想符冬梅来药店也许是为这事来的。 我问半夏老人冬梅刚才抓的什么药,老人却坐在椅子上,瞧我了一眼,说了一些药的名字,可我根本不知道这药是干什么用的,就再问老人。 老人就不会回答了,他问我需要些什么药,我说发烧之类的药。 包完药出去的时候,我还在想冬梅的事情。 直接去冬梅家问个清楚?或许冬梅是赶着着急,根本没有看到我这个老同学呢? 想到这,我就打消了念头,还是赶快回家,把药熬了让母亲喝。 母亲喝完药,休息了好几日才逐渐康复。 母亲刚觉得好些的时候,就来地里面找我和父亲,她总说家里面没有人,她会感到寂寞和恐惧,地里面有她最牵挂的人。 余树去世后,母亲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农活上,只要身子好些,就会跟着我和父亲一块去下地。 母亲总说作为一名农人,如果不经常下地干活,同行都会看不起的,更对不起“农民”这个称呼。 我们有时候也会去后山的自留地,母亲每次去后山的时候,总会在地里面呆很长时间。 后山很清静,那里冬暖夏凉,早上去的时候还能听到鸟儿名叫的叫声。特别是到了黄昏的时候,晚霞的余晖照在梯田里面,总能给人美好的记忆。 到了芒种的时候,村里面的人都会去各自家的自留地耕种,可是后山的路又窄,到处都是碎石子,牛车和马车是很难进去的,农耕只有靠人力。 我们家的自留地里有一棵苍老的柏树,余树就葬在柏树的下面,人们常说柏树下面埋藏人,万古长青年。 这样的光景,过到玉珍十二岁那年。我们家才有钱买了一头牛,牛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它和人一样憨厚、老实,干起活来从不偷懒。 寒冬二月,朔风凛冽。遍地白霜,红日初升。人们嘴里喷出的团团热气立即在眉毛和睫毛上结成霜花。 我赶着牛车走到村子路口的时候,看见高家翔正赶着牛车往我这边赶来。 我心想上次老同学见面连个招呼都没打,这次总不至于还没看见吧。 可是等高家翔的牛车赶过来的时候,我一看坏事了。 牛车的车架上躺着冬梅,冬梅是用被褥裹着的,被褥上面沾满了血,我当时就吃了一惊。 我说家翔发生了什么事。 第八章 流产、冬梅流产……高家翔断断续续,顾不上再多说一句话。 我也赶着车紧跟在高家翔车子的后面,我想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毕竟我们都是老同学。 高家翔很害怕到达医院的时候,冬梅会坚持不住。我也很害怕,我害怕会失去我的这位老同学。 牛车赶得快的话,路又非常的颠簸,高家翔顾不了那么多。赶着牛车一个劲往前跑,我跟在后面,差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到达县城医院的时候,冬梅已经昏迷过去了,我们把牛车停在医院的门口后,抬着冬梅往医院里面跑。 医院的人很多,可是医生看到我们的时候,还是急忙找了几名护士,把冬梅抬到了重症监护室里面。 高家翔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低着头,双手托着下巴,一言不发。 作为老同学,我是第一次看到高家翔这个样子。 我说家翔,你放心,冬梅肯定会好起来的。 高家翔这才抬起头,看着我说道:谢谢你。 我说谢什么,大家都是老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 高家翔告诉我说这是冬梅第二次流产,第一次流产的时候是在一个下雨的天气里,冬梅不小心滑到了,当时也流了很多血。高家翔是冒着雨把冬梅送到医院的,可这次就不一样了。 医生说每个人的承受能力都不一样,可人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像符冬梅这样的身子骨本来就弱,经不起这么搞流产的。 高家翔就跟医生说是不小心流产的,保证没有下一次。 冬梅流产后,高家翔带着冬梅经常去半夏老人家的药铺里抓一些滋润养补的药材。 高家翔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才明白我那天看到的确实是冬梅。 可是后来高家翔发现冬梅喝了一段时间的药后,身体依旧很虚弱,直到前几天他才发现,冬梅抓的根本不是养补的药材,而是避孕的药材。 我不明白为什么冬梅会喝避孕的汤药,高家翔也不明白。 高家翔曾问过冬梅几次,可她偏就不说。 高家翔说着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到了大概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医生才从重症监护室里走出来。 医生站在门口喊话;谁是病人的家属。 高家翔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连忙回道,我……是我,我是病人的家属。 我也站了起来,跟着高家翔朝医生走去。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竟然让病人喝打胎的药,是不是不想让病人活了。 高家翔当时就愣在了那里,我站在旁边,我说是不是弄错了,冬梅怎么可能这样做…… 等病人好了,你们自己问问就知道了。还好病人送来的及时,再稍晚一会儿,病人可能就救不过来了。那医生打断了我说的话。 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可这并不代表病人就很安全了,还需要在医院里面多呆几天修养修养身子,那医生补充道。 我和高家翔听了医生的话,这才都松了一口气,放了一半的心。 高家翔连谢医生,医生也说了一些客气的话,准备往屋子里面走。 高家翔想进去看冬梅,被医生拦在了外面,那医生说病人刚脱离危险,需要多休息。 我和高家翔都很庆幸冬梅能脱离生命危险,我们都希望她赶快好起来,早点离开医院。 天已经很晚了,医院里早没了白日的那种喧哗与热闹,这个时候走廊里不再有人影走动,只有一盏微弱的灯,映照在病房的门口处。 高家翔让我先回去,他说这里有他。 我想我早上出来的时候,父亲还在地里面等着我过去呢,可现在这么晚了,家人肯定很担心的。 我刚走到医院的门口时,听到了医生在走廊里大声喊着病人的家属。 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么晚把高家翔喊道病房里面,不是说不能见病人吗,不是说让病人好好休息的么,我感觉不太对劲,扭过头,赶快跑了过去。 我跑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高家翔已经在病房里面痛哭了起来。 我看到冬梅浑身是血,血还在不断往外流,冬梅两只眼睛瞪着高家翔,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高家翔跪在冬梅的身边,双手紧紧握着冬梅血红色的手。 你不会死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去竹林河,我还要给你讲很多故事呢我们不要孩子,我只要你还活着…… 高家翔的心在滴血,他说着说着,趴在了病床上。 眼泪和鲜血交织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眼泪和鲜血的颜色来。 高家翔已经泣不成声,我看着高家翔痛哭的样子,也流出了泪水。 我竟没想到在不经意间,冬梅就这样痛苦地离开了我们,我也没想到这会是我们最后离别。 站在旁边的医生和护士各个满头大汗,衣服上沾满了鲜血,他们也尽力了。 …… 我和高家翔从医院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冷风飓飓,吹在树枝上,总能让人产生一种恐惧感,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雾似帘地将天空变得朦胧一片。 高家翔抱着浑身都是血的冬梅,一步步朝牛车走来,鲜血滴在洁白的雪花上,留下血红的记忆。 我和高家翔赶着牛车,走在孤僻而又寂静的小路上。雪花很快把小路覆盖了,牛车走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响声。 一路上,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有牛车发出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狗吠声。 我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和玉珍已经睡下,父亲听到牛车的声音后,披了一件厚大衣,点了灯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父亲问我去哪里了,回来这么晚。 我说冬梅去世了,今天和家翔一块去的医院。 父亲听了不太相信,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冬梅流产了,大出血,今早在路口看见冬梅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送到医院后,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父亲这时点了一支烟,吐了一口长长的烟丝说道,这都是命数啊! 我和父亲睡得都很晚,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冬梅的身影。 我想到了上学时候冬梅从来都是不跟男生多说一句闲话,她除了吃饭的时间,其他时候都是在读书。 我们男生总是拿着蟋蟀、蚂蚱吓唬她们,我还记得我们拿着懒蛤蟆把她吓哭的场景。 冬梅知道自己家里穷,但她性格很要强,高家翔替她交上学费后,她基本上都是红着脸躲着高家翔走的。 直到我们毕业后的某一天,高家翔和符冬梅在竹林河边相遇后,才开始了他们的真正爱情。 溪水为他们见证了一切,时间的年轮不在复返。 冬梅和高家翔的爱情故事是从竹林河开始的,那里有他们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尽的情怀。 冬梅结婚那天是农历的七月初七,那天正赶上天空下大雨。阴森森的天气里,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雷声过后,大雨倾盆。 我是冒着雨去参加冬梅和高家翔的婚礼的,我到达高家翔家的时候,衣服基本上从上到下湿了遍。高家翔的院子里用塑料薄膜支成一个棚子,棚子里面临时盘了一个土灶,一台旧式的风箱正嗡嗡嗡朝土灶里面鼓吹着风,火苗也越来越大。 新娘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中午,红色的轿子早被淋了个透,抬轿子的人也都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 婚轿刚到门口,唢呐声紧跟着响了起来,一青年女子走在婚轿的前面,掏出用塑料袋包好的红糖,朝婚轿的两边撒去…… 冬梅离开的时候是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冬天,纷纷扬扬的雪花如雾似帘般将天空变得朦胧一片。 高家翔抱着浑身都是血的冬梅,一步步朝牛车走来,鲜血滴在洁白的雪花上,留下血红的记忆…… 想着想着我就流出了眼泪,我为失去老同学而感到悲伤。 第二天早上天空中仍旧飘散着雪花,地面上被盖了厚厚的一层。 我看到高家翔和他父亲高满仓拉着一辆牛车朝后山的自留地走去。 我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突然有种莫名的心酸。 高家翔和高满仓冒着雪花,牛车赶在前面,发出吱吱的响声,洁白的土地上变得更加的寂静。 高家翔是把冬梅埋在了后山的一块自留地处,把冬梅埋葬后,高家翔才彻底放松了起来,他卧倒在床上,已经疲惫不堪。 冬梅去世后,高满仓对高家翔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他觉得在他和玉凤之间,他永远都比不上玉凤的,而高家翔所需要的那份关怀,恰好是高满仓所不能给予的。 高满仓觉得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就是玉凤了,玉凤生前,没能好好照顾她,玉凤死后,又愧对于家翔。 玉凤临走的时候,曾嘱托他要好好对待家翔,那一刻他才体会到一个做父亲的伟大,可是现在冬梅又走了,他对不起玉凤,更对不起家翔。 而高家翔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此时的他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两天。 高家翔睡醒后,他先去人民公社把他父亲给他介绍的文职工作给辞了,他重新回到了干农活的身份。 高家翔终于又回到了农民的生活,他说人是土生土养的,只有在农活的田地里,才能够真正体会到人生的意义。 第九章 就这样过了一年的时间,村里面开始闹旱灾,地里面连续几个月都没过下雨,竹林河也早早干枯了,蝗虫这个时候开始泛滥,在庄稼地里肆无忌惮地飞来飞去,庄稼几乎颗粒无收。 村里面的老人们都被饥饿吓怕了,他们领着自家的子孙来到地里,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忙了一年的庄稼被蝗虫吃了光后,痛哭了起来,一年的心血,就这样说没就没有了。 庄稼对于人们来说,就是血液,就是灵魂,它是支撑着人们活下去的希望,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基本保障。而如今,这种希望却被打破了。 起初的时候,人们开始在后山上挖地瓜吃,地瓜是在地里面长的,叶子被蝗虫吃光后,人们就开始在地下挖地瓜吃。 地瓜可以熬成地瓜粥喝,也可以当成地瓜饼吃,可是地瓜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并不成长期维持下去,当人们都发了疯似得把地瓜挖完后,又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食材。 于是人们又开始在后山上挖野菜吃,由于地表很干旱,植物基本上都枯萎了,但凡是个没毒能吃的,都会留下人们活动过的痕迹。 村里面只有王支书家仅存了一些口粮,我从王支书家路过的时候,闻到了煮米的香味。不过王支书家的门锁的很死,起初我还在想谁家这么大胆,居然敢在这个时候煮米吃,可是我看了看四周,也只有王支书家了,他是怕别人往他家讨饭吃,才把门紧紧锁住的。 那些天我很少见到王支书出过门,可没多久就在后山上碰到了王支书,王支书和他的家人也开始在后山上“寻宝”。 没过多久,后山就被村里的人给挖空了。 我们家也基本上是有了这顿没下顿,家里面剩余的粮食本来就少,又加上闹旱灾,颗粒无收,村里的人都是算着过日子。 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总会把我和父亲的饭盛满,玉珍和她的饭盛的很少,母亲总说男人是家里面的支柱,应该多吃点。 父亲就不认账,每次都会把盛满的饭,往母亲碗里倒,母亲不让,父亲偏倒。有一次饭撒到地上,母亲哭了好长时间。 玉珍也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营养总跟不上。看着玉珍弱小的身躯,我很心疼。每次我会把最有营养的物品拿给玉珍吃,让她长高个,可是玉珍不吃,让母亲吃,说母亲身子弱,多补补营养,母亲也不吃让父亲吃,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付出的最多,让来让去,最后又落在我这儿。 我想起了我曾经在很小的时候艰苦生活。 我吃过树皮,喝过野草熬的粥,树皮吃起来很苦,野草粥喝起来也苦,那段苦涩的日子是我们家最苦难的日子,母亲说苦日子熬过去就会尝到甜头的,这就是人们所谓的“苦尽甘来”。 到了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苦日子过后依旧是苦日子,这种现实基本没被愿望打败过。 不过这次就不一样了,这次连吃的也没。 人们在经过这么长时间艰苦的拼搏后,把唯一的希望转移到了家畜的身上。 人民公社也坐不住了,他们早就把目光投到了家畜的身上,当人们家里都没得吃的时候,人民公社开始要求把每家每户的家畜都聚集到公社的饲养室里来。 村里的人一听,就不乐意了,这灾难当头,谁愿意把唯一的希望捐献出来。 最后迫不得已,人民公社开始派人挨家挨户搜集农畜,但凡是个活体,能吃的,都会被公社的人迁走。 老人们就不开心了,这些家畜有的陪伴了他们十来年,一听说要把家畜上交上去,各个心疼地把它们当作宝贝藏了起来。 公社的人一看,家里没畜生,就开始搜,屋子里面搜,屋子里面找不到的,就到屋子外面搜,屋子外面还是找不到的,就往地窖里面搜,只要是能想到的地方,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最终老人们私藏的家畜还是被人民公社的人给带走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陪伴他们几十年的“朋友”就这样说没就没了,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老人们哭着骂他们是强盗,可是他们才不管这个呢。 人民公社把收上来的家畜都赶到饲养室里面,一天宰一头家畜让村里的人来公社吃。 每到吃饭的时候,都会排很长的队,每个人拿着自己的碗,到公社后面盛饭。老人们憋着犟脾气,坐在公社前面的石头上,就是不吃,只要他们不还他们驴或牛,他们就不吃,他们就绝食,他们就慢性自杀,那怕是被活活饿死。 可是没多久,老人们就屈服了,他们饿的实在是受不了,不再管宰的谁家的驴还是谁家的牛,只要能填饱肚子,其他的都好说。 我们家的牛也被收走了,玉珍每次去公社的时候,都会跑到牛棚旁边看看我们家的牛还在不在。 公社大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人民公社饲养室。 我和玉珍刚走进院子里面就闻到了牛和骡马、山羊粪便的气味,院子里面有一口大井,井旁边有一口大缸,饲养员就是每天从井里面把水提上来,倒进大缸里面,然后牵着牛、羊,把牛、羊牵到大缸旁饮水。 饲养室很宽敞,里面一排溜儿按着三四十只石槽,最头上的两只高大的石槽是拴骡马用的。里面的低石槽,是栓牛用的,我们家的牛就拴在那里,高家翔家的牛也拴在那里。 我们家的牛脖子上是用红棉线绑着的,棉线上面系着铃铛,这是玉珍绑上去的,每次我赶着老牛下地耕种的时候,都会听到叮当叮当的声音。 玉珍去看它的时候,老牛都会抬起头,朝我们看过来,脖子处发出叮当的响声,有时会叫上几声,像是在问好我们,老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珍看到老牛的时候很开心,知道老牛没有把我们忘记,这是在给我们打招呼。 石槽的最里边是一个用钢筋编制成的小圈子,里面圈着几头肥猪和一些羔羊,羔羊在看到我们的时候,也会伸着头咩咩地朝我们叫来,我想它们可能是看到陌生的人,在跟陌生人打招呼。 玉珍听到羊叫的声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玉珍看着那些羊,眼泪流了出来。她或许认出了那些羊中有几年前她亲手养过的羊,那个时候玉珍总是很早起床,然后拿起竹篮子,飞快地跑到田地里给羊割羊草…… 玉珍放学回到家后,先去羊圈里面慰问她的“老朋友”,羊是玉珍的好朋友,也是人类的好朋友。 如今那些羔羊已经长大,玉珍也已经长大了。 想到这,我也跟着流出了泪水。 饲养室的后面是屠杀场,屠杀场是临时建立的,以前是一片空地,后来改建成屠杀场。 公社里面每天屠宰的牛或者羊都是在这里宰杀的,屠杀场的摆设很简单,一个木桩上面系着一根很粗的绳子,每天宰杀的牛或者羊都会先把它们系上绳子。 我和玉珍走到屠杀场的时候,我看见屠杀场遍地血淋淋的,几个刀子手正在磨刀,那刀九寸带把,全长也不过三十厘米,旁边正系着一只羔羊,那羔羊睁着眼,咩咩咩地叫个不停。,它看到我们的时候,叫的更加厉害了,像是在寻求帮助。 玉珍哭着从屠杀场里跑了出来,我跟在后面,我很后悔把玉珍带到屠宰场,玉珍的心灵很纯洁、很善良,当她看到人类凶恶的一面时,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种感受。 我和玉珍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德顺叔。 德顺叔最惨,养的几十只羊,没舍得吃,结果一下子全都被公社的人牵走了,连根羊毛也没给他留下。 德顺叔每天也来饲养室里,看看自己的羊都少了谁。德顺叔说这两天还好些,只牺牲了“小明”和“小黄”。 我说每只羊还都有自己的名字啊,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德顺叔就笑了,我跟羊生活了十几年,自己出去的时候走到哪里,都会带着羊的味道,我这辈子身上的羊味是去不掉了。 这养羊啊,其实就和养小孩是一样,小时候看着他们长得都一样,都长着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条腿。可还是会有区别的,这就和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是相同的。 有的羊长的瘦一点,有的羊长的肥一点,有的羊长翘一点,有的羊长的凹一点,有的羊长的凸一点,总之只要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 我被德顺叔的这番话深深感动,羊能养到这种地步,在我们村子里面也只有德顺叔了,我这才发现,德顺叔养的羊不仅仅只是羊,他养的正是他自己的“孩子”。 第十章 饲养室里面数羊最多了,那里面不仅有我们家之前饲养的羊,还有德顺叔家的,我们家的牛也关在那儿。 父亲曾给公社的人提了好几次建议,羊和骡马都可以宰,但牛不能宰,牛能耕种,也能打磨,牛是人们最忠实的朋友,应该受到最真诚的待遇,而不是这种。 公社的人这才决定把饲养室里面的牛留了下来,放到最后宰杀。 父亲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后,我和玉珍都期盼着旱灾能马上过去,这样的话,我们家的牛就死不了了。 自从玉珍见了屠杀场的场景后,她就担心了起来,她担心有一天我们家的牛也会被宰了,那样的话,玉珍肯定是吃不下去的,我也吃不下去,那是我们辛辛苦苦攒来的钱,买下的牛,它是给我们耕种用的,不是被宰杀的。 可是看着饲养室里逐渐减少的家畜,谁也不敢保证老牛就不会被宰杀,恐怕到时候,不仅是老牛没性命了,我们也会被饿死的。 我已经做好了老牛被屠杀的准备了,我也做好了等死的准备,父亲和母亲也都做好了准备,玉珍说她要和老牛死在一块,我说不行,要死的话,也是我先死。 天渐渐沉了下来,到了黄昏,晚霞退去后,墨色的云开始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静悄悄的。 父亲望着远处的天空,对我们说,明天可能有雨,苦难日子马上就要过到头了。 我朝远处望时,看到太阳落山的时候,西方地平线下升起一朵城墙似的乌云接住了太阳。 父亲说:“按照老人们的俗语说‘乌云接落日,不落今日落明日。’一般来说乌云东移,西边阴雨天气正在移来,将要下雨。如若接中云,则当夜有雨;如若接高云,则第二天有雨;但如果西边的乌云呈条块状或断开,或本地原来就多云,那就不是未来有雨的征兆了。” 父亲还说,老人们的俗语还有很多,像“天上钩钩云,地下雨淋淋。”说的是钩卷云出现在暖锋面和低压面的前面,地下的雨很快会来临。 “江猪过河,大雨滂沱。”说的是雨层下的碎雨云,如果出现这种云,表明雨层云中水汽很足,大雨即将来临。有时碎雨云被大风吹到晴天无云的地方,夜间就会看到江猪的云飘过“银河”,也是有雨的先兆。 “天上灰布悬,雨丝定连绵”说的是由高层云降低加厚锐变而成的雨层云,变化范围很大,很厚,将有连续性降雨发生。 “黄云上下翻,将要下冰蛋”,黄云多是暖湿空气强烈上升所致,出现这种情况多降阵雨或冰雹。 “早上乌云盖,无雨也风来。”说的是早晨东南方向有黑云遮日,预示有雨发生。 …… 父亲说了很多民间谚语,这都是老一辈人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经验。 母亲听了父亲的话,也跟着说道:“要判断天气,一是看云,二是看风,三是看天象,四是看物象。天气变化前,这四种现象一定会发生变化。” 母亲说她们小时候在地里面耕种的时候,就是根据这个来判断天气的。 她们总是会一边唱着农耕的谚语歌,一边耕种。老人们听了她们唱的歌,很开心,也会跟着唱起来。有时老人们还会教她们一些其他的谚语歌。 母亲的谚语歌都是从老人们那儿学来的,一代人教会了另一代人,代代相传。 天气的变化对庄稼人来说很重要,比起父亲说的俗语,母亲的谚语更切合实际。 “喜鹊搭窝高,当年雨水涝。”“蟋蟀上房叫,庄稼挨水泡。”“蚊子咬的怪,天气要变坏。”“蜻蜓千百绕,不日雨来到。”“蜜蜂采花忙,短期有雨降。” 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们的,对他们来说,这不仅仅是谚语,而是他们心中的真理。 玉珍听了母亲说的话,拍起小手,连忙叫好,我也拍着手,赞叹母亲说的谚语。 到了第二天,天气灰蒙蒙的阴沉了下来,但依旧没有下雨,我们已经有两天没有吃饭了。 我的肚子咕隆隆作响,我开始浑身冒汗,头晕眼花。我担心我会撑不下去,我会在大雨来临之前被活活饿死。 父亲站在外头仰着天说:不对呀,应该是有大雨的,怎么不下呢,难道老天真的要把我们活活饿死不成。 父亲刚说完,豆大般的雨滴落了下来,淋淋沥沥洒落到田地里。树木干枯的枝条朦朦胧胧有了一层淡绿的色彩,雨水顺着树尖滴下来,变成了一串串水灵灵的音符。 久旱的大地上冒出一层层蒸气般的云雾,白茫茫的一片,散发出泥土的清香。 我隐隐约约中,听到屋子里面母亲喊玉珍起床的声音,母亲的声音很急切,很着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顺着声音跑到屋子的时候玉珍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被吓了一跳,我顿时清醒了过来,头不再发晕,眼睛也不再变花,我很害怕玉珍就这样离开我们。 我把手放到玉珍的鼻子处,玉珍的呼吸很微弱,我又把手放到玉珍的额头处,额头滚烫发热,应该是发烧生病了。 可现在去哪儿找医生,自从冬梅去世后,半夏老人就把药铺关了起来,我在村里面再也没有见到过老人。 有人说冬梅的死与半夏老人有关,半夏老人是为了躲避灾难才带着家人离开村子的。也有人说半夏老人是被县里的人给抓走的,原因是故意杀人罪,是他给冬梅开的药才导致冬梅最后的死。 半夏老人离开后,村里面看病的人都去县城里面了,县城里的药铺既有保障,而且比较正规。 玉珍生病了,急需看病,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可去县城的路那么远,以前我们驾着牛车去县城还需要五六个小时。现在倒好,牛被公社的人牵走了,想去也去不成了。 母亲在屋子里面急的哭了起来,一直喊着玉珍的名字,我和父亲也急的直跺脚,现在背着玉珍去医院显然是不可能的,外面下着雨,人的体力也支撑不到的。 放手一搏,总比等死强。 我说我去公社那儿看看,看能不能从哪儿得到些帮助。 父亲也决定去其他家看看,看能不能借来个交通工具。 我们分头出发,我一路小跑,朝人民公社的方向跑去。 雨越下越大,路也很滑,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母亲呼喊玉珍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们家离人们公社不算太远,我冒着雨一路小跑,雨水打在我的脸颊上和头颅上,我没有一点反应,我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我承认这是我有史以来去人民公社时间最长的一次。 我跑到人民公社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了,鞋和裤子上也都沾满了泥,狼狈不堪。 公社的屋子里面坐满了人,推开门时我吓了一条,这也是我有史以来来人民公社见到的人最多的一次,里面正坐着王支书、高满仓还有其他一些我不认识的人。 屋子里面的人见了我,也都不再说话,眼睛直直盯着我,从这些人的目光中,我感受到一种杀气仿佛正在向我扑来。 王支书问我什么事,我说你能不能把俺家的牛还给俺,俺家的玉珍生病了,现在正急着去县城医院看病呢。 我说完话,看到一个身穿白大褂,左肩挎着白色药箱的女子朝我走了过来,她淡淡的眉毛下长着一双大眼睛,鼻子有点直,嘴巴有点大,头发又黑又短。 我看着她很眼熟,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我脑子一片空白,母亲的呼喊声一直萦绕在我的耳旁,我生怕会耽误事。 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的老同学葛红叶啊,前些年家翔结婚的时候,我还见到你了呢。 葛红叶,我脑子一热,原来是我们班的老同学“小麻雀”。我想起了符冬梅结婚那天,站在人群一旁的我,看到一青年女子朝婚轿的两边撒糖的场景。 那个时候,差不多已经中午,红色的轿子早被淋了个透,抬轿子的人也都一个个像落汤鸡似的。 婚轿刚到门口,唢呐声紧跟着响了起来,一青年女子走在婚轿的前面,掏出用塑料袋包好的红糖,朝婚轿的两边撒去。 看热闹的孩子在雨中等了大半天,他们拍着巴掌,跺着脚喊道:“新郎、新娘,给我红糖,早生贵子,喜得儿郎”。 听完孩子们的呼喊声,那女子抓了一大把喜糖,朝孩子们扔来,孩子们一哄而散,各抢个的去了。 这女子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我才认出她是我们同班的同学葛红叶,人称“小麻雀”。 我说老同学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葛红叶说县城里面派我们来做救灾工作,我是一名护士,我是来做助理工作的。 我说感谢党,感谢国家还没有把我们这些给国家拉后腿的人给忘记。 葛红叶笑了起来,我和葛红叶冒着雨去我们家的。 我们从屋子里面出来的时候,雨还在下,葛红叶递给我一把透明伞,她自己挽起了裤腿子,赤着脚,把鞋胳肢窝处。 我说你都不打伞,我还打什么伞,我把伞放到地上,也学着葛红叶把裤腿子挽了起来,把鞋脱了拿在手里。 我来的时候裤腿和鞋沾满了泥,如果不把裤腿挽起来的话,走起路来会很艰难的。 我把鞋拿在手里后,再把伞从地上捡起来。我的动作很慢很笨拙,葛红叶在一旁止不住的笑,我的脸红的有些发烫。 一路上我们说话的时间很少,我能在这个时候碰到葛红叶,真的很意外,同时我还要感谢她,若不是她的出现玉珍这次可能要面临生命危险。 雨越下越大,我把伞撑开给葛红叶打着,葛红叶不让打,她喜欢下雨天,雨水打在身上给人一种清新、欢快的感觉,雨水能把人的烦恼与痛苦带走。 听葛红叶这么一说,我到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在雨里打滚的日子。 一到下雨天,我就格外的高兴,在雨水中拍着巴掌,嘴里面喊着:“下雨了,麦霸了,高粱玉米长大了。” 其他的小朋友听到后,也跟着开始在雨里打滚,学着我的声音喊着:“下雨了,下雨了,麦霸了,高粱玉米长大了。” 回到家后,母亲一看到我滚的浑身是泥,就开始骂我,骂我是个败家子,骂我太调皮,是个不争气的家伙。 母亲骂完我又开始说我人都长成这个样子了,还这么调皮,这以后还怎么结婚,谁还敢找你。 母亲说完,余树就在一旁讽刺我说,瞅他长得那样,还结婚娶老婆呢。 母亲也跟着调侃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我们家余生长得丑,没准儿长大了还有大出息呢。 余树说:“他长大了要有大出息,圈里那头猪也能变成老虎了。” 我听了他们的话,远远躲在一旁,不再理他们。我感觉这造成的心理创伤比他们打我一顿还要厉害。 我和葛红叶回到家的时候,父亲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一位自称是郎中的人,正在屋里面给玉珍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