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立冬—百年世博,为国出国(上) 第42届世界博览会,于2015年5月1日至10月31日在意大利米兰市举行。米兰市申办2015年世博会的主题是"滋养地球,生命之源",这是世博会史上首次以食物为主题,将展出来自一百多个国家的各类美食,希望借此能寻找契机解决2050年全球多达九十亿人口的食物短缺难题。 为此,主办方特意设立了百年世博这个环节,邀请部分参加了一百年前世博会斩获殊荣并且至今仍有传承的企业登台亮相,为它们授予“百年世博”的特殊荣誉,其中一家来自中国山东的食品企业玉堂酱园尤为耀眼,受到众多国内外媒体的重点关注。 “三百年!你说什么?它已经拥有三百多年历史了,这可比美国的建国史还要长,太不可思议了!”台下的观众们窃窃私语。 刚刚来到台下的何春两只手仍旧止不住地颤抖,这份名至实归的荣誉实实在在的握在手里,真该痛饮上一大杯玉堂的金波酒方能一诉衷肠! 一个满头白发的外国人走上前来,激动地握住了何春的手,何春有些惊奇,但出于礼貌,并没有立即抽开。 “何先生,请原谅我这有些冒昧的问候,但我认为我们必须要握那么一次手,就像一百年前,玉堂的孙先生从我的祖先手中接过世博会的金牌一样…” “您是哈恩爵士的后人?”何春的脑海中浮现出玉堂展厅那张有些发黄模糊的照片,那个威严公正的老者将奖牌郑重授予给玉堂的放大照片几乎每一个来到玉堂的人,何春都会带他们去看一眼,老者的形象正一点点的和面前的人开始重合… 一百年前,美国旧金山—— “哈恩爵士,你确定要答应那个腐朽落后的封建帝国,带着这么些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参加我们这个世界上最高规格的万国博览会嘛!作为主办方,我们的轻率决定有可能让这个付出了无数心血的盛会变成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凯恩拆开信函的时候,正在悠闲地搅拌着他的下午茶,尽管蓝山咖啡的价格不是一般的家庭所能消费得起,并且今年因为气候缘故,更是价格大涨,但从事多年上流社会高级顾问工作的他,下午三点半的蓝山咖啡,已经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鬼东西!”凯恩刚看了两行字,就决定晚上要和尊敬的哈恩爵士共进晚餐,他要对这个活动的最大的赞助人以及总统府委托的第一筹备顾问进行最后一次诚恳的规劝,哪怕哈恩爵士依旧坚持,这也是他应尽的本职。 “凯恩,听我说,你可能对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存在太多误会和偏见,当然这样的情绪和认知,在我们整个国家都是见怪不怪的,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更好的熟悉他们,这次大会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还有,我纠正一点,那边现在是中华民国,起码从名称上,他们已经迈出了民主的第一步!” “可是爵士,你看看他们都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东西,根据我们的东方观察员下午发回的电报,据说其中一个企业在政府的支持下,准备带来一些用蜜糖和陈醋腌制的大蒜作为参展项目,上帝啊!我简直无法想象,大蒜!还是腌制的!这东西放在哪儿都是一场灾难,实在无法想象还需要吃下去!试想下,我们面对上帝的时候,一嘴的蒜味铺天盖地,真不知道他老人家该如何聆听我们的祈祷!” “哈哈哈,别担心,这只是他们的饮食传统,在我没到过那里时,我的疑问和无奈比你多得多,可仅仅住下不到三个月,我就适应并且爱上了那里的一切,大蒜嘛,这是东方最为重要的一种调料,虽然我也很抗拒,但总在不知不觉时,就稀里糊涂的吃下去了,对了,你知道高粱酒嘛!那太令人怀念了,虽然这东西的酒精度数几乎要赶上俄国老毛子的伏特加,可喝下去的口感完全不同,整个毛孔的汗液都充斥着一种别样的兴奋,我打算趁着这次比赛,寻找一种口感味道最适合的中国酒,让它成为我在各地经营酒吧的主打货!到时候我一定请你好好喝一杯,配着本地的小牛排,想想就很棒!不过第一次喝的人一般都不太行,记得那时候,我睡到第二天下午才睁眼,但是却没有一点儿宿醉的疲惫。” “爵士,我倒是很愿意和您尝试这来自东方的美酒,但作为顾问,我明白我必须拥有公正的态度,听说你允许他们占据这么多独立展位,陈列这些落后的农耕产品,其他国家会不会对此表示异议……” “凯恩,首先我要肯定你的尽心尽责,但是在东方有那么一句话‘民以食为天’,这当然也是一句普遍的真理。可以想见,我们的大部分展位都会是一些工业时代的奇迹,包括中国的邻居日本,也是在展示他们维新之后的成果,相信这些朴素的农业产品,或许会异军突起,既然我们取名博览会,那就必须保持足够的包容。” “好吧,我承认,你几乎算是说服我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中国,这个来自东方的神奇国度虽然在现在虚弱不堪,但是保不齐就会出现重大转机,记得那几个来自东方的留学生嘛,我们的孩子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如他们,这些人还固执的有些可爱,明知自己学到的东西回去后很难有用武之地,却还是义无反顾,单凭这点,这个国家就充满希望。况且,你知道中国的市场有多大嘛?” “大,听说是很大,难不成能和我们的北方市场相比?那些庞大的战争赔款和其他国家的瓜分蚕食不是已经拖垮了这个国家了嘛?” “北方市场!?凯恩,你的想象力可以更加大胆一些,按照最新的统计数据,这个国家的人口已经超过四亿,四亿人啊!确实俄国人、日本人、英国人已经利用正常的不正常的商贸竞争赚了太多钱了,我们再不努力,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想想看吧,四亿人啊!请四亿人每人喝一口咖啡,都能让你瞬间倾家荡产!” “四亿人,我的天啊!” “对了,前天晚上,总统约我在他的书房密谈,叮嘱我一定要把握好这次良好的时机,甚至可以利用我的官方身份,向他们表示友好,必要时候,他也将出面,对他们发出邀请,按照总统先生的预测,未来某一天,我们有可能要用更加平等的态度和他们对话,确实,在我看来,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爵士,如你所说,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我想,我需要学习一些关于那个国家近况的详细介绍。” “你是个出色的顾问!”凯恩行了个礼告退,途经大厅时,走廊两侧几件上了年份的青铜灯饰闪耀着神秘的智慧辉光。 “万国博览会?我听到一点儿消息,走出国门去国外进行展览,听起来是不错,但是所有的开销要我们自行承担!这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孙老板,您是我们山东数的过来的大商人,如果说连您都打起退堂鼓,那其他的字号就更筹措不开了,而且数遍这鲁西北,也就你们酱园的东西品种最齐全,最具代表性了,总统阁下对这次博览会非常看重,我们还指望您能有所斩获呢!” 孙耀祖端起茶杯,猛灌下一大口茶水,沉吟着不说话,一旁的本县知事梁博海向孙耀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并没有急于催促。 “梁知事,听京里的朋友提起,这万国博览会可是总统的美国顾问在办理,总统大人对此非常支持,早就下了总统令,若是愿意参加的企业,财政上是有所支持的,可如今,却要自行办理!难不成说大总统的命令离开京城没两步,就不好使了?” 这老头果然是手脚通天不好对付啊,不知道上面那笔经费的事情他知道多少,管不了那么多了,昨天我拿的那点,不过是些虎口余食,上面几位大人还不知道克扣下来多少呢,略一思忖,梁博海就放下心来:“哈,孙老板的朋友果然是不凡,连这些消息都能打探到,可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上头这一纸命令倒是下的轻松随意,可相关的款项,却让地方自行筹措,地方的难处孙老板你应该清楚的,水旱灾害不断,连我们这些公务人员都捉襟见肘了,又怎么忍心再去加重民众负担呢?不过孙老板放心,欠您的钱,等来年年景好了,我们一准给您补上!” “打住!打住!知事大人这顶大帽子小民可接不住,我孙某人还需要考虑考虑!” “孙老板,我今天来,可不是和你商量来着!”梁博海不阴不阳的接上一句,一时间房间的气氛有些凝固。 ——啪!孙耀祖把茶碗往茶几上一扣。 “哼!梁知事,你可别欺人太甚!我们老孙家这辈人比祖上是差了些风水,但也并不是一事无成的,你这威胁,在我这儿可没什么用处!” 梁博海脸色一变,随即阴冷下来:“孙老板,我自然知道你们家的能耐,否则贵公子孙劲风也不可能犯下那么大的事情,还能在家中有恃无恐!” “好!好!那你今天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孙耀祖怒极反笑。 “让你们出国展览,那是将军的意思,贵公子能那么快就脱离苦海,将军可是下了大力气的,这个面子,想必孙老板心里掂量的过来吧?”梁博海冷笑一声,这话他太敢说了,别说孙耀祖不会敢去验证将军的话,就算敢了,这博览会的大部分款项也是孝敬给将军了,他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孙耀祖愣住了,明白这一遭怕是不好对付了。 “孙老板,你抓紧筹措吧,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先告辞了,三天之后,我带特使大人过来商议具体的出国事宜!”梁博海冷笑着站起身来,将衣衫上的皱褶抚平,大步离开。 孙耀祖气的直哆嗦,管家赶忙上前,用那一成不变的笑容礼节性的送走了这个他已经打交道多次的笑面虎。 “老爷?” “太放肆了!这混账东西,平日里就是喂不饱的一只白眼狼,要是早上个十多年,老太爷教出来的几个学生都是雄霸一方的主,哪轮到这帮宵小兴风作浪!” 老管家没有接茬,他知道这个侍奉多年的老主子的脾性,事情赶在火头上他需要胡乱发一通脾气,可等真正处理的时候,丁是丁卯是卯一点不带含糊! “梁大人,你说那老小子能老老实实的答应嘛?”刚出府门,门口候着的县府文书老曹就迎了上去,将马缰绳递给梁博海,弯下身子让其借力上马,自己忙不迭的跨上后面的劣马紧步跟上。 “老老实实!呵,孙家人是老江湖了,事情轻重他拿捏的准,就算他朝中有人又如何,在这个地界,是龙是虎都要低头!” “是是是!大人教导的极是,这般学问够我领会一辈子了!” “老曹啊,这次的事情,手脚一定要利索,虽说这上上下下在这里面都得了好处,但都是只可意会决不能言传的,姓孙的北京关系不弱,他家老太爷当年的同僚旧属现在不少都是政府要员,要是他憋不下这口气,也是麻烦!记住,我们加收的关于这次博览会的税金,对外一定宣称是‘乐捐’,就说是省里的摊派,对了,那个新来的特使银子花足了,不该省的别省,直接送也不至于,他这个层级没资格拿多少,但是逛窑子,吃喝方面千万不要怠慢了!” “大人放心,这种事情,我肯定不会有丝毫迷糊的!” 第2章 立冬—百年世博,为国出国(下) “都是你个小王八蛋,没事去闹革命,革命革命,你革个什么劲,到头来还是劳烦家里给你破财消灾!现在竟然还想当什么大善人,让我去把你的同伙一个个全救出来,你也太高看你这没用的老子了!” 孙劲风垂着头耸拉着脸不做声,对于父亲的指责他无言以对,严格来讲,他的革命并不算彻底,虽说凭着一腔热情在开始的时候能够勇往直前,但在黑漆漆的牢门里关了四五天,整日里听着隔壁刑房惨无人道的鬼哭狼嚎,这阵仗就把这个涉世未深的青年人唬住了。他是幸运的,刚刚进去家里人立马就打点了钱财没让他吃什么苦头,隔几天出去的时候,他听见狱卒嘀咕,上面对这件事非常恼火,这一批人是打算要杀一儆百的!孙劲风知道这不是吓唬人,过去学生游行总仗着警察军队顶多收押打骂,不会出人命官司,可出来时候就听人议论,北平的学生冲击政府的时候,现场架起了机关枪,报道上含含糊糊说误伤了几个人,但鬼才会相信政府的报道呢! 孙耀祖越说越激动,手里的茶碗嗖的就向不远的儿子甩去,仓促之下倒是没个准头,擦着孙劲风耳朵边飞过去,热水溅在脸上,孙劲风没敢躲避,茶碗碰在廊柱上碎成几瓣,他知道这时候畏畏缩缩,父亲会更看不起,说不准一个激动就会上手毒打,大丈夫忍一时风波就能风平浪静,孙劲风暗自宽慰。 “老爷,孔先生来了。” “我谁也不见!” “老爷,是孔先生!” “孔什么——什么,贤弟回来了,快请!” 山东这地界,但凡姓孔,说话间就要留个心眼,十有八九就和历史上那个大圣人一脉相承,这个家族可了不得,普通的达官贵人,富不过三代盛极而衰,可他们历经唐宋元明清,不管是谁执掌政权,都对他们礼敬有加,见官大三级都算客气的,孔家周边的地方官上任,都需要先征询这个家族的意见,如今虽然是民国了,封建那一套几乎是要被一棍子打死,可唯独有两人当局还是保留了相当的尊敬,一个是宣统小皇帝,另一个就是曲阜孔家。 这孔先生叫做孔佩仁,在当地也是个怪人,孔家家谱上明白无误记上的本家人,却机缘巧合去国外游学过一段时间,虽然因为家族的缘故,没正经的读个文凭,可绝对是称得上学贯中西,不是他不想得个头衔,老祖宗的规矩,谁能给万世师表的后人颁发学历啊!这不是打脸嘛!但孔佩仁的学问,按照外国人的说法,那叫做具备博士教育同等学力!孙家祖上出过一个两江总督,那时候和孔家也能同桌搭话,但到孙耀祖这一辈就有些巴结的味道了,那时候孙耀祖这一脉已经接手了酱园生意,逢年过节会带着精挑细选的酱菜八大样去孔府拜见,他和孔佩仁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孙耀祖虽然没考上功名,可国学底子还算扎实,孔佩仁比他小十多岁,又是偏房出生不是很受重视,两人一个聪明伶俐一个忠厚老实,倒是延续了祖上的交情,孔佩仁在外面游学期间,一旦馋家里的酱菜了,就托口信给孙大哥,孙耀祖千挑万选找些能长期储存的,用坛子密封了给孔佩仁捎过去,而孔佩仁每次回家,第一站就是来找孙耀祖谈古论今。 说话间,孔佩仁已经进来了,虽然换上一身传统样式,可走路的习惯,举手投足,透着十足的西式风范。 “二哥,这是怎么了?隔着大老远就听到你发脾气?” “兄弟啊,你可是回来了!你不知道你这不成器的大侄儿,整天就晓得给家里招事!” “二哥说的可是那帮子学生大游行的事?” “你也听说了!你说说这帮子学生,家里花那么大代价送出去学点东西,图的是什么,国家大事,是他们这帮小祖宗该管的嘛!气死我了,他倒是潇洒,这糊的一屁股屎,我擦到现在都没拾掇干净!” 孔佩仁斜眯一眼这自小看着长大的大侄儿,他正挤眉弄眼示意自己帮忙应付了这关,叹息一声,这小子啊!这么大了还是这德行,打小时候闯祸就靠着自己劝和,现在还是这样子,想到这儿,内心无奈中也包含了一阵别样的温暖:“二哥,论手段,冲动了些,可就事论事,这小子做的没错!” “没错!?”孙耀祖有点错愕,但面对这位老弟,他可要耐心听一听了,不论是家世、交情还是见地,面前这位都值得他洗耳恭听。 “二哥,你知道我这次出去有多触目惊心嘛!靠着祖上的光荣,虽然我华夏子民的日子每况愈下,但我们家的日子过的一直不差,这视野眼界不自觉的就坐井观天了,可这一次去了一趟广东,又顺道搭船去国外瞧了瞧,这心里是滴着血的疼,洋人叫我们什么,猪仔!说我们是只会出工出力的畜生!在外国游历那些日子,那些碰到大机缘发了家的华商听说我是老孔家的后代,一路上照应的非常周到,可是面对那些本地区的人,特别是那些所谓的老牌贵族,就算是陪着笑脸也讨不了好!咱老祖宗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但那帮洋毛鬼子就是实实在在的给我们一个大耳瓜子啊!” 孙耀祖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事情他自然心知肚明,早些时候那些外邦仅在沿海地区横行,在内陆感受不深,可这几年,那些人的手越来越长,只要有钱赚,他们不论如何都要横插一杠子,酱菜这行当,本小利薄,工艺复杂,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本来是不碍着他们什么事情,可大家伙都被他们剥削的一穷二白,连稀粥都喝不上,谁还用得起酱菜,北京天津光景还好点,山东情况最糟糕,这几年生意缩水不下五成。最可气的,本省的召开的商帮大会,两个日本小岛的混账东西登堂入室,对于已经决策的事项说三道四,会场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呵斥反驳,孙耀祖开始时候倒有心出头,可被一旁的多年好友梁三爷拉了下来:“老孙啊,别触这个霉头了,最近政府对于这帮东洋小鬼子一再忍让,看样是有求于他们啊,下面这些小官小吏的听到风声,就更是卑躬屈膝,你就忍一忍吧!否则到头来还是你吃亏啊!”忍一忍!忍一忍,从鸦片战争忍到现在,中国人忍到哪一天才是个头啊! 孔佩仁讲到激动,站起身子在屋子里踱着步:“有次吃饭,当地的华人领袖兴冲冲的告诉我,他邀请了本地区最有名望的人来陪客,那高鼻子一进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对眼,好容易主人家介绍到我,反复向对方说明孔夫子对于中国人的特殊意义,倒不是高看自己,但最起码也要给我祖宗一份薄面吧!可那小子仍旧是拿腔拿调的,满口胡言乱语,还对我批评指教,看着主家人的忍让赔笑,我没法发作,一顿饭吃的我火气冲天,末了我问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告诉我这是当地的警察局长,局长!在国内,就算是和省长照面,也不能对我这个态度啊!怎么办呢,国家不行,国民出去了,就硬生生的矮一头!屈辱!屈辱啊!” “唉,政府都是缩头乌龟,民众要是强做出头鸟,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孙兄,我倒认为这次博览会是个扬名世界、展览中华的绝佳机会,咱也让那帮外国人瞧瞧,这平凡、简单的瓜果菜蔬,经我们的手,就能做成包罗万千的美味佳肴。我在欧洲就听到这个盛会的消息了,到时候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会派代表带着各自的产品去参会,评委也是请一些有地位、有身份的正派人和专业人士担任,在这获奖,就相当于得到了世界的认可!二哥,这一趟,我认为就算是赔本赚吆喝,都非常值当!” “贤弟,不瞒你说,我虽然一辈子没出过国,在省城也听几个新派的大先生讲过一些民族国家的道理,博览会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也有去的意思,可现在各家竞争那么激烈,我实在脱不开身,况且满打满算就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不怕你笑话,如今的玉堂,虽然骨架子还在,可是柜上恐怕已经出不起那么一大笔现银了,原本指望政府帮点忙,不过看今天这架势怕是没指望了!” “父亲,我愿意替您走这一趟!” “胡闹,这可不比在国内,真出什么事情,谁也帮不到你!” “父亲,您就答应我吧!不给玉堂争个荣誉回来,我就不进这家门!”说还没讲完,孙劲风刷的往地上一跪,腰杆子挺得笔直,眼睛灼灼的盯着孙耀祖。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做事总是三分冲动,遇难遇险就怂包了,孙耀祖正想借着这次的事情挖苦两句,可一回头,却被儿子那透着一股子狠劲的坚毅目光吸引了,父子连心,他知道,这小子是真上心了。 “难得,大侄儿有这样的志气,可佩可嘉!二哥,钱的事情你不要操心,我来筹措,这一趟我也跟着一起去,让洋鬼子们看看,中华饮食文化的博大精深!” 第3章 大暑 —少年意气,自荐领命 客观评判,孙劲风之前活过的二十来年,和那个时代大多数富家子弟大同小异。养尊处优的童年,接受良好的家教;旧学的启蒙,老派先生的循循善诱;入学之后开始接触新学,新思想、新浪潮爆炸一般的涌进他年轻、茁壮的生命,这一切让他倍感新奇,同时又蠢蠢欲动、狂躁不安。 那是进入学校的第一个年头,南边来了一个年轻的先生,是个激进的有些过分的革命党人,上课第一天,在讲台上振臂一挥,用半个走廊都能听到的声音高呼:“同学们,凡我国民,莫不以实现三民主义为毕生之光荣!” 这话一出,举座哗然,随之掌声雷动!不得不说,这个自称钱穆孙的小先生对孙中山的崇拜和追随确是达到了一个相当的程度,据他自己介绍说,他曾经和孙先生奔走南洋,募集革命资金,枪林弹雨风餐露宿不离不弃,自己的真名就是那时候弃之不用的,钱穆孙就是钱慕孙,只是他自己认为在中山先生面前,需要多几分肃穆和恭敬,才用了这个穆字。关于这点倒没人怀疑,虽然钱穆孙的很多举动鲁莽冲动的近乎可爱,可是演讲教学时的风度感染力,还真是三分神似孙先生,台下的青年男女内心中的那团火,全都被面前这一团更加炽烈的火焰,照耀的分外绚丽璀璨。 派遣钱穆孙来这儿的人,绝对是个拥有大智慧的领导者,论资历,和钱穆孙同辈的都已经是一方领袖,开始独立策划组织一些革命运动了。但钱穆孙绝不适合做地区领导者;也不能做军人;更不恰当干间谍;行政事务也稍有欠缺。可唯有目前的这份教学工作,万分的合适他,他的光和热将会播撒出更多的革命火种,这些火种就是这个民族未来的希望和想望。 这一年是个极好的时间,前一年不行,革命党和各派势力都水火不容,前者和后者恨不能见一个杀一个,后一年也不行,钱穆孙的众多战友就是在这一年被捕的,而钱穆孙,就在这神奇的时间节点上,当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生们把他神话为偶像,慷慨陈词了整整一年,将革命的激情牢牢播种在这些学生心里。 恰巧在革命清算的前几个月,因为组织缺少资金,更因为他出众的外语能力和演讲技巧,被派遣海外继续革命资金的募集工作。 他走了,却留下一帮他教导出的得意门生。 “小楠,你说的是真的嘛!” “开始时候我也不信,可你知道我叔叔在陆军整理处做事,他那边的消息,绝对是第一手的。” “荒唐!实在是荒唐,简直是闻所未闻!派出去十多万人,为其他国家拼死拼活,战争胜利了,同胞牺牲了一大半,可付出这么多,不仅享受不到战胜国待遇,被战败国强占的土地竟然作为战利品转手送给其他国家了!” “奇耻大辱!荒谬绝伦!从古至今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燕大那边已经传开了,那学校里不少学生的家长在核心部门做事,消息比我们这边来得更快,据说他们准备策划一次全民大游行,向政府表示强烈的谴责和抗议!向外交部门,向最高领导者表达我们学生的诉求,要求政府必须为这件事拿出态度!” “那我们也要行动起来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钱老师说了,一个青年学生必须有他的使命和担当!” “是的,我们可以搞个万民书,这里是大总统起家发家的地方,相信声势只要闹起来了,他一定会关注的!” “好,就由我们几个抓紧联系附近的学生和社会团体,到时候和北京遥相呼应,把事情搞大!让民众们都知道!让政府也知道青年学生的力量!” “行,劲风你文笔好,这篇请愿书就劳烦你动笔了!” “交给我吧!” “大总统,山东警卫处发来电报,说是校园里的学生公开请愿,要求你拒绝签署和西方列强的和平协议!” “和平协议!那些学生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可是绝对机密,怎么现在连学生都知道了!” “这个……属下不知,但是北京现在街头巷尾,革命党全都在搭台讲演,这事情怕是要不了多久,全国都会知道!” “全国都知道!肯定是政府里那些整天瞎提意见和我作对的老家伙,混账东西,光知道惹事,一点大局观念都没有!” “大总统,照目前形势,用不了几天,这些学生们就行动起来了,各地军警都在等着您的示下呢!” “放肆!大胆!想闹事,想对我施压!国家的事情,那帮愚民懂个屁!政府的命令,学生也想做主!杀!杀!从机要室查!泄密的!闹事的!学生领袖!革命党人!全都杀了!” “大总统,要是大开杀戒,怕是会激起民变啊?” “怕个熊,杀一儆百才能以儆效尤,这民众就和我的那些兵一样,你对他们太好,他们就会犯上作乱,时不时的打几计杀威棒,他们怕了畏了,自然就老实了!” “大总统高明!” “就是他!抓起来!”大街上一队队军警和分散的密探东奔西跑,学生、商人、学者,只要平日里和当局不合作的,全都抓了进去。甚至一些军警借机公报私仇,把那些无权无势的大户富户也借机丢进监狱公然勒索坐地起价,一时间喊冤声不断。 “别让他跑了,将军有令,这是关键人物,抓到一个赏大洋一百,要是有人从你们眼皮底下漏网,届时不能逮捕归案,就拿你自己的命来抵!” 整个省城血雨腥风,尤其是处于风口浪尖的各家学校,人人自危,军警林立,时不时有人就被捆绑双手直接带离校园。 “大人,学校里有人招供,那篇稿子和孙劲风脱不了干系啊!” “孙劲风?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大人,这小子可是玉堂酱园的少东家,和我们之前拿下的那些穷酸学生比起来,这是一只绝对的肥羊了!” “可这小子家里叔爷在总理府邸做顾问,大总统都很看重那人的学问和影响力,我们要是动他的后辈,保不齐银子没赚到,自己先搭进去!” “这事情大人不必忧心,咱爷们抓人,从前清的改良派到后来的革命党,那是抓出经验了,只要不是上了阎王爷名单的,生死还不是全靠我们这两张嘴嘛,至于证据嘛,外面不是都说那份请愿书是孙劲风写的嘛,就算是道听途说那也是众口铄金啊!到时候抓进来,赚上一笔银子,大家该多少拿多少,然后顺个人情把人安安生生放了,就说是查实该事为革命学生诬告,到时候就算是总理府问起来,我们都是理直气壮,面子里子都算是顾全大局了!” “行啊,胡三,怪不得谁当家,你这侦缉队大队长都跑不了呢,这事情你给我处理妥当了,反正得来的钱按规矩分,该交的交该留的你留着,大家一团和气,一团和气啊!” “大人放心!” “开门!开门,警察厅办案,包庇者同罪拿办!” 孙劲风是在家里被抓住的,他是那次集会一帮人最后一个落网的,家里人打算把他送到北京叔爷那边躲几天,再晚一天,按计划就能跟着一营调防的士兵启程了,上上下下全都打点好了。所以说,好运气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就像那份请愿书,孙劲风花了整个晚上苦思冥想、抓耳挠腮,天快亮时候,突然茅塞顿开,奋笔疾书一蹴而就,刚写完还没签上名字,就呼呼大睡,同学上门拜访,知道他写了一夜就没打扰,看到文章全都啧啧赞叹,蹑手蹑脚的拿起离开了他家里,集会时候几十个核心成员刚把名字签上去,就被等候多时的密探守株待兔,仗着人多,大部分都跑掉了,可名单却被密探一路护送到警察厅。 对了,不仅是没有签名,孙劲风的字也没人认得,因为家教的关系,孙劲风的字打小写的就太标准,因为标准所以没什么特色,这反而莫名其妙的保护了孙劲风,孙劲风入狱仅仅定性为疑似参与学生革命,除此之外查无实据。 孙劲风稀里糊涂的往牢里一关,单间独栋,既没人管他,也没人过来审问,就是到点时候有人会送几个包子作为饭食,虽说比不得他在外面的餐饭,可在这地方,这待遇算是顶好的了。 几天时间一过,这样的冷处理,让最开始酝酿了许久革命热情夹带着一股子坚贞信念的孙劲风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酷刑呢!?逼供呢!?威逼利诱呢?孙劲风有些颓然的看着窗户缝里偶尔泄露的阳光。隔壁几个大套间像是有熟人,热热闹闹的,但孙劲风刚一大声招呼,那边狱卒就冷言呵斥,不准对面应答,像是故意要把他孤立似的。 孙劲风一个人待在那,思绪万千,从愤怒、寂寞、暴躁、到平静、呆滞、惶然,这些情绪轮番交替周而复始。 胡三的猜测是对的,孙家廋死的骆驼比马大,硬生生用银钱将衙门上下打点透彻了,唯一让他郁闷的是,自己嘴上没毛,把孙劲风的事情描述的严重了些,到最后不少银子都被上面笑纳了,自己作为具体逮捕看押的人,反而统共就混到两顿饭,几个小钱,但上面已经发话了,孙劲风定性为误抓,无罪释放。 孙劲风出来那天就后悔了,同学们都出事了,唯独自己被无罪释放,大家会不会认为这是背叛同学们换来的自由?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孙劲风只好整日在家做缩头乌龟,可这样就免不了和父亲见面,更是招他厌烦。 所以,博览会这事情一定要包揽下来,而且必须要做好。钱先生讲过博览会,那是在外国人面前给老祖宗挣脸的活计,孙劲风太需要这个脸了,他要躲得远远的,等这件事情风声过去,但是回来的时候,必须是带着一份荣耀,明明白白的衣锦还乡,否则这一遭他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第4章 立秋 —龙行於野,人成于难 “公子,我们必须加紧速度了,照这个脚程,天黑之前赶不到最近的市镇,这一带一直不安生,露宿野外,我怕招惹是非。”顾三摸出地图,努力辨识着这和实际地形都有些斗转星移的山川地貌。 “狗日的!地方上做的地图怎么这么糟糕,道路桥梁没几个对得上的,河流山涧的比例也全都是错的,说起来那帮德国佬还真是服气,他们店里卖的地图,一些小地方都标注的清晰准确。”孙劲风猛灌下一大口水,漱了一口又吐出,顿时就神清气爽了。 “唉!人家可是当做军事地图来用的,我们国家的边境口岸,这帮洋鬼子可比我们的官老爷还清楚!” “大家伙赶把劲啊,等到了前面集镇,我们找一家好馆子,酒肉小菜包子馒头全都管够!”这一个多月的历练一点点的在改变着这个富家公子哥,在潜移默化中孙劲风慢慢的开始了他的脱胎换骨,仆仆风尘将他原本白皙的皮肤镀上了些许粗粝之感,话语间那份豪爽随性也拉近了他和这些帮佣们的距离。 “弟兄们,公子说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吧,出来卖力气,最难得的就是有个贴心的好东家,公子这一路上待我们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了这份恩义,为了今晚的这顿犒劳,顾三拜托大家了!” “全听东家吩咐!”一阵爽朗的应和声此起彼伏,车队略显松软疲惫的状态得到极大的改观,吆喝牲口,山歌打气,沉寂的车队一下子就热闹开来,一个真正的老把式从一只小口袋中摸出一把黑豆,让驮货的牲口舔进口里,并且细心地捋着它们的毛发,叮嘱道:“老伙计,拜托了!”这一个个牲口好像都听懂了一般,缓缓扶正了身体,愈发卖力的向前方奔去。 临行前两天,孙佩仁找到孙劲风,一脸的歉意:“大侄儿,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出了变故,我怕是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这……”孙劲风实在是心里没什么底,那天热血沸腾一口答应,等刚开始的狂热劲消退了一点,这路上的种种艰难就一股脑的在脑子里狂炸,外国!?早几年自己就算去下面乡镇征收蔬菜瓜果,也是管家仆役好几个陪着,去外省上学,虽然是一个人过去,但是街面的巡警、学校的老师、码头的大哥,也被老管家带着一个个打过关照,可现在远渡重洋,光是自己这脑袋瓜子能想到的困难就够头疼的了,更别说其他的明枪暗箭!为了这一趟,自己的可是豁出去的,成!脸面荣耀,回来也算是衣锦还乡,可要是败了,这一顿灰头土脸可怎么收场啊! “大侄儿,其实我正在办的事情你也晓得,前阵子学生游行,你小子倒是好运放出来了,可省城关着的学生还有不少,这些人都是大好的热血青年,可家里没有撑腰杆的人,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帮他们说话。地方上几位贤达一看,这事情不好!可他们说话分量也不太够啊,于是一番合计就来到孔府,希望衍圣公他老人家能卖上几分在大总统面前的薄面,为这几个学生求情,其实衍圣公他老人家早就动了心思,于是就草拟了一封信函,想要直接面呈大总统,可按照家里的规矩,政府不主动召见,衍圣公是不能随意离开山东的,家里商议了一番,考虑到我出过洋走动的多,场面上的事情也熟悉,就委托我去办这个差。” 孙劲风没话说了,为这事情他也正犯愁呢,牢里关着都是昔日同窗好友,一群人虽然开始对他的提前释放有些误会,但大家都相识多年,这几天见到的几个同学大部分都对他表示理解,知道他家里也算是朝中有人,同校的几个希望他能出面请家中长辈说话,不求能全部解决,但能放出一个算一个。孙劲风这时候哪敢开口啊,自己出来付出的代价整天被父亲挂在嘴上喋喋不休,牢里的同学摊上的事情可比他还要严重,自己多少还能侥幸,但里面那几个上了名单的同学可是一点儿也脱不了干系的,北京当局发了那么大的火气,总要有些人为这事情付出代价啊! 可他没想到,平时一直对他忽冷忽热的苏娅竟然约了他喝咖啡,苏娅家里是做棉纺的,在山东北部算得上声名赫赫,父母在她小时候就出了意外,一直是叔叔养育,同学们刚刚出事,她连夜就找了那个平日里好像神通广大的叔叔,可叔叔一改慈眉善目的模样,呵斥道:“你一个小孩子,懂现在外面的血雨腥风嘛!可不要因为你的任性,给家里人招惹祸患!”一席话把苏娅委屈哭了,转脸就躲到房间,学校还没有复课,第二天知道孙劲风刚刚放出来,苏娅感到一丝希望,立即就约了孙劲风在附近西餐馆。 这饭吃的有些闷,孙劲风不知道怎么开口,苏娅也没办法唐突,这家店的东西都是小碟装的,分量不多,可是按照顺序,菜上的节奏紧密。 红酒——开胃水果——餐前面包——小牛排——蔬菜汤——沙拉—— 苏娅知道,要是照这个顺序,过一会恐怕就只能晚安再见各回各家。 于是在土豆泥端上来之前,她给两人的酒杯添上红酒,孙劲风抬起头,像是明白对面已经做好准备打破这一份沉默。 “劲风,再次祝贺,你能顺利出狱!” “谢谢你的款待,这次真算是九死一生啊!” “是的,也就是你,家里面能有门路,其他人恐怕就没有你这样的运气了!” “别瞎想,政府怎么会对我们这些学生怎么样呢。他们一定能够躲过这次劫难。”孙劲风有些底气不足,了解真实情况的他自然知道,这次的事情太大了,这可不同于他们平时上街为了一些所谓的公民基本权益和警察的针锋相对,政府这是要动真格了!孙劲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像是要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苏娅端起了杯中,没有喝,微醺的面颊在西餐店迷醉的红黄里分外娇艳,苏娅逼视着孙劲风不说话,孙劲风开始躲闪着这对眼睛,他清楚自己对这个女子的爱慕,对,就是爱慕,喜欢是对于彼此双方而言的,可他明白这个女子的心思,肯定并不在自己身上,所以这时候的对视,对他既是诱惑,更是未知的凶险。 苏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劲风,我能求你件事嘛?” “事情?” “你应该知道的。” 孙劲风自然知道,苏娅是为了刘元,其实孙劲风和刘元最开始相处的不错,刘元的家庭条件很差,父亲死得早,母亲传闻是出卖自己身体才把他送去上学的,这样的出生,锻炼出他远超常人的坚毅自信以及察言观色的能力,母亲在他十五六岁时候就去世了,刘元就靠着做些小工、算账之类的事情竟然也顺利进入了学堂半工半读。学堂里面课业紧,学费也没办法拖欠,孙劲风没想到,他会找到自己。 “同学,我想向你借点钱,你放心我会在半年内还你,我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这是孙劲风第一次见到刘元,据他自己说,刘元观察了很多人,才挑选他开口的,最后的结果是两人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并且一直维持到孙劲风发现自己追求了爱慕了很久的苏娅正和刘元一起有说有笑的走到校园里。 “苏娅,我绝对不是故意,更不是冷漠无情,我承认我妒忌刘元,但这事情,我真的没有办法!”孙劲风实在不敢对视那双眼睛。 “你有办法的!” 餐后水果——“先生、小姐,你们的东西上齐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劲风,我知道最终我不可能嫁给刘元的,他的出生、他的未来、他的现在应该都不行,门当户对在你我的家庭意味着什么,你最清楚的!” 孙劲风被这话惊到了,猛地抬起头,对上了那双眼睛。 苏娅没有躲闪:“如果,我是说如果,刘元和同学们能被放回来,劲风,我想我不会拒绝你来我们家做客,一起见一见我的叔叔!他或许对你会很满意!” “那你呢?” “我……我会尊重我叔叔的意见。” “我是说你!” “你是个值得相处的人!”苏娅的眼睛有些湿意。 “我回去试试,你等我消息!” “去北京,找你叔爷?!你又在想什么心思,还觉得给家里捅的窟窿不够大吗?!” “就是好久没见了,想去看看而已嘛…”孙劲风略有些底气不足的抗辩。 “不准,你给我老实在家呆着,别说北京了,家门你都不要出去,送你到外面念个书。别的本事没有长进,倒是学会去革命造反了!这阵子你哪都别想去!” 孙劲风知道,父亲是动真格的了,家里的仆役应该是接到死命令,对他“照顾”的贴身不离,自己的零花钱也没办法去柜上随意支取,每天所能做的就是从前院走到后院读书吃饭,唯独的出门机会就是和父亲应酬。 这么闷了几天,孙劲风怕苏娅对他失望,鼓足勇气去求父亲,他知道自己支支吾吾的反而空惹老头子生气,索性一五一十说了,结果父亲更为生气,说是他为了一个女子竟然能开这个口,全然不顾家族利益,实在是不仁不孝,劈头盖脸的一顿喝骂。 “叔叔,这事情真有办法解决?” “我估计没问题,你别看袁大总统天不怕地不怕,他唯独怕自己在历史上留下骂名,北京有一帮笔杆子仗着自己学问大资历深,每天就专门对他口诛笔伐,特别是章太炎大先生,那个骂的真叫一个绝!可老袁是敢怒不敢言,如今这事情传到那几位耳朵里,更是得理不饶人,骂的叫一个混天黑地啊,现在大总统是骑虎难下,可是一般人可没有这个面子开口求情,但没人开口就没法下这个台阶,可是衍圣公他老人家的金口绝对是有这个资格求情的,有他牵头,那些不敢做出头鸟的官员幕僚们就能站出来做应声虫顺水推舟,到时候全民奉劝万人请愿,袁大总统自然就能借坡下驴。 “那我就放心了!” “可我不放心你啊,你一个去参加世博会,真的能行?”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孙劲风没敢去找苏娅,托人带了口信,说是学生应该没事了,毕竟这事情还没个准数,况且也不算他的功劳,带个信,只是想让自己安心点。 在孔佩仁的斡旋劝说下,孙耀祖总算答应了让孙劲风出发,毕竟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要是不出去历练一番,别说是继承家业传承玉堂,日后就是糊口填食自给自足他都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败家子”没什么信心。 第5章 小暑—重洋远渡,海上扬帆(上) 又走了两三个钟头,天渐渐开始擦黑,顾三停下脚步,借着微光打量前方,若有所思。 “公子,前面这段路可要多加小心!” 孙劲风凝神打量一番,有些惊疑:“顾大哥,前面地势看起来一览无余,不像是强人出没的地界啊?” “唉!这可是黄坡岭的控制区,这地方被一伙悍匪占据,数量不多,不过百十号人,说起来也算侠义,穷苦人家,他们不但不去骚扰,对于危难的山民还会时不时接济,可要是商队富户从这过路,那就是雁过拔毛啊!对待普通商人,他们还留些情面,要是碰到恶名远扬或是发不义之财的,直接连财带命照单全收!” “顾老板,可这里虽然荒僻,但也算的上交通要道,官府就能容忍这帮悍匪在眼皮子底下作践?” “哪能啊!去年新来个县长,在小站带过兵,知道前几任在黄坡岭都是无功而返,偏偏不信这个邪,带着亲兵、警察又从城里军营借了一队兵马,声势浩大来了个分进合击,到了山上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循着脚印绕着黄坡岭追了好几个时辰,却在拗口被打了伏击包了饺子,黄坡岭的这帮人啥武器都有,正儿八经的毛瑟不到七杆,排枪、抬炮、猎枪,甚至还有不少弓箭,可在大当家孙胡子的带领下,得尽天时地利人和,最后这位新县长带着一帮残兵败将狼狈而逃,他哪里知道,孙胡子平日里常做善事,附近山民都是他的眼线,甚至警察队伍里,那些本地人都是孙胡子的内应,这位新县长凳子还没坐热,就因为这事情丢了官,孙胡子利用这一仗不仅名声大震,缴获的兵器还把一帮兄弟的‘十八般兵器’全换成趁手的家伙,附近穷苦的山民听闻风声不少过来投靠,如今这黄坡岭可说是兵强马壮、雄踞一方!” “这么邪乎,不过听起来这山上这伙子还算是一帮英雄好汉啊!” “公子放心,孔先生既往让我陪同,我肯定要尽心尽力,这一趟大家都小心点,虽说这帮土匪的规矩是破财免灾,但这些盘缠是孔先生筹集给你大用处的,要是在这儿浪费就辜负他一片苦心了!” “一切就全仰仗顾老板了!”孙劲风郑重地对顾三抱拳,这一路上凶险不少,要不是顾三,可说是寸步难行,临出发的时候,叔叔是介绍顾三时候,将自己的手交到顾老板手里,郑重托付,说此人是可以百分百信任的,这一路上顾三不仅逢山开道遇水搭桥,还教会自己很多人生道理,叔叔识人用人的眼光真不愧是孔子的后人啊! “前面的队伍停一停,大家听好,用索套勒住马嘴,在马蹄上包上软布条,车轮绑一圈棉条,通过时候,尽可能不要发出声音,只要过了这一条小道,就算是过了黄坡岭的地界了,有些老弟兄走过这里,这其中的厉害你们是晓得的!” 一众人低低地传话答应,小心的开始手上的动作,马匹似乎也感受到现场凝重的氛围,扬蹄走道的动作轻缓了许多。 “过!”顾三看了一眼一旁的孙劲风,暗暗赞叹,比之前几天,这富家少爷动作娴熟多了,开始经历事情手忙脚乱慌张失措,还需要自己帮衬,但现在自己就将坐骑打理好了,这小子果然像孔二爷说的,经历打磨,还是有成器的潜质啊!随后顾三凝目打头,一马当先趟过这凶险之地。 “哎呀!哎呦!”一阵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离车队方位不远,顾三紧皱眉头,乱世草野,悲悯之心有时候并不该有,可见死不救,又失却江湖道义… “车队先走,顾老板,我们回马看看,是谁在这儿遭了难,能帮就尽量帮上一把!”孙劲风呆了片刻,回头吩咐道。 孙二顺这次是傻了眼,山上不知是那个兔崽子什么时候放下的陷阱,难道是逮狼的嘛!做的又大又深又隐蔽,自己不过下山偷着喝点小酒,嫌跟着几个人麻烦才一个人单溜,刚到这地界就踩到浮土顿时就感觉天塌地陷,心道一声不好,赶忙蜷缩身形,避免受到更大的伤害,可这二百多斤的体重结结实实的砸下去,还是防备不及,左手拍到下面一排利刺,扎了个透心凉,右脚又落在一对碗口粗的铁夹子上,孙二顺喉咙眼里吃痛嘶吼,几乎要昏死过去,镇定心神在陷阱里勉强清理出一片空间,用力将铁架子撑开,歇息半晌就想往上爬,可这陷阱做的还真实在,怕是他们山寨没来之前,山里猎户抓大黑熊设下的套子,自己伤了一手一脚行动大打折扣,这个高度试了好多次都爬不上去,盼着山上发现人丢了,到这边查找,可仔细一想,自己肆无忌惮的下山,就是因为老大外出采办武器弹药,老三当家主事,却不敢管他这个大当家的小舅子,要是等他们发现不对时候过来找自己,怕是不饿死也冻死了!打算开口呼救,想着毕竟山寨平时积德不少,要是附近山民看到了,自己也能逃出生天,可刚喊几声又停下来了,官府虽然不敢明面得罪,但画像悬赏整天都挂在门口,死的活的明码标价,现如今虎落平阳,那个不开眼的这时候插上一个软刀子,自己就阴沟里翻船了,于是又缄默不语,将身上的衣服裹得紧了些,耳朵贴着陷阱的壁面,死死蛰伏着打量周围的动静。 孙劲风来这儿的时候,孙二顺已经在盘着身子在下面五六个小时,凭着多年的经验,孙二顺知道这是一支路过的商队,他清楚这样的好机会要是抓不住,自己的命运怕真是要生死由天了!于是扯起嗓子呼救,可因为在下面时间太长,又困又乏嗓子直冒烟,就好像一个被烧到喉咙的老乌鸦一样,听起来怪异而又微弱。 车队声音远去了,孙二顺感到心灰意冷沮丧失望,天老爷!自己不会折在这地方了吧! 咦! 马蹄声!是马蹄声,前面远去的声音里,有两瓣马蹄声从中分了出来,由远及近,马蹄上应该包了布匹,不是惯常的哒哒,而是一种和大地接触的闷响,但此时的孙二顺听着这声音,可比“醉仙楼”最顶尖的姑娘的弹奏还美妙悦耳! “兄弟,你怎么了,在下面还好吧!”马蹄声停下,一个俊秀的青年人的脑袋从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孙二顺。 “我…我是山上的猎户,叫鲁二,今天到后山来碰运气,不知道是谁设下的这个陷阱,在旁边也不做标记,一不留神就掉了下来,身上有伤实在是没辙了,还望恩公能施以援手,兄弟感激不尽!” “猎户?”顾三也凑上前来,借着微弱的火折子往下看了一眼,这相貌身形?嗷!一丝恍然的笑意撇在嘴角。 “顾老板,我们把他拉上来?” 顾三打量一下洞里人的身形,麻利的从马上卸下两捆绳子,一端固定在马的腰身,另一端准确的砸向孙二顺清理出的那一片空地:“把自己绑好!” 孙二顺对上面两人感激的一抱拳,也不多话,把绳子在肩背腰身捆束好,一马三人努力了半天,总算是把孙二顺成功的拉了上去。 孙二顺本想招呼一声自己回山,可忍着痛试了几次,跌跌撞撞站立不稳,实在支持不住。 顾三:“少爷,这救人就到底,要是现在半路把他丢下来,不仅前面救人的功德没了,反而等于亲手害了一条性命,看这小伙子也是个憨厚老实人,就带着一起走,到前面镇上给他找个医馆吧!” 孙劲风望向顾三,顾三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好!兄弟,你就到后面那个空着的大车上,有什么事情招呼我们一声,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啊!” 顾三帮着把孙二顺扶上了车,看着孙二顺棉袄屁股微微隆起的一团,所有所思,却什么话都没说。 “什么,凌云镇上一个医生都没有了?” 第6章 小暑—重洋远渡,海上扬帆(下) 乍一听到这事情,孙劲风一行上下都感到有些荒诞离奇,这天下哪有这种事情啊!一个近千人口的小镇竟然一个医生都找不到!这些村民平时都不生病吗?有个头疼脑热他们都是怎么解决的? 作为当事人的孙二顺却是一脸苦笑,开始时候说是来凌云镇还没反应过来,心道面前几个人想事情还真是周道,一心为自己周全,想着要是一个人还真没法子爬回山寨,可后来一琢磨到这凌云镇上找医生,他忍不住一阵苦笑,这镇上哪还有什么医生! 说起来,这好事还是他干的呢!前些日子黄坡岭和附近某个山头的司令抢地盘,仗打赢了,可手下不少兄弟伤的不轻,山上药不缺,山东这条线运送药材的不少,打黄坡岭过去一年也有好几拨,稍微打打秋风山上就足够用的,可山上那个所谓的军医过去是干兽医的,勉强上岗算是赶鸭子上架,小伤小病尚且照着医书摸着石头过河,稍微复杂的伤口手术就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味道了,毕竟那些穷苦山民可以自愿逼上梁山,可医生大夫这样的知识分子到哪儿没口饭吃啊,所以打心眼还是瞧不上这帮土匪流寇。 这一场仗十来个兄弟滚地上哀嚎,因为治疗不及时,当晚就死了一个,孙二顺一发狠,第二天就吩咐人下山,把凌云镇上最大医馆的坐堂医生给绑上了山,连哄带骗让他给兄弟们治伤,人家可是有真材实料的,在省城都学过两年,中西医都知道些门道,忙前忙后两三天,几个兄弟的命都保住了。答谢的宴会上,两方一商量,山寨里正需要这样的人才,于是一众人诚意挽留,而这个医生治伤时候就动开了心思,山上的土匪对他又尊重又友善,平日里递根烟送点小钱殷勤照顾,分战利品允许他第一个挑,打仗时候却躲在最后面还有专人保护,这好事到哪找去啊!得嘞!一拍即合,这家伙这就算是入伙了! 可镇子里面不知道这些情况啊,风传是山上要打大仗了,开始抓山下的医生,要是一去可都回不来了,吓得镇上的医生纷纷跑到其他地方另谋生路,山寨为此事哭笑不得,正说着过几天让医生回趟家,定能够让着谣言不攻自破呢! “医生走了,药材不缺吧?”顾三安顿好大家吃喝住下,询问身旁的掌柜。此时的孙二顺怕被人认出,推说伤口疼痛刚到客栈就躲在房间不肯出来。 “药材倒是齐备,离着几步路的‘仁义堂’各种药材都有,山下没医生,可苦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小病小痛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疑难杂症,这一忍怕要憋出大毛病,只能互相帮衬着去临近的集镇治疗,这不,我们家那口子还打算明天赶牛车出去,她都烧了好几天没退了!” “药店的老板在吗?我想去配几味药,先给伤着的兄弟用上。” “配药?您是医生!?那能不能给我家婆娘看一看!” 看着一脸激动就要作揖的掌柜先生,顾三一把拉住他:“让这位大哥见笑了,早些年在军中效力,经常外出征战,跌打损伤等不到军医过来,都是我们自己处理的,可您说的疑难杂症,就真没有办法了。” “唉,哪只能明天去临镇碰碰运气了,这一趟来回,太折腾人了!婆娘的状态不知道能否支撑得住啊!” “这样吧,一会我先瞅一眼,看不看得懂,就全凭运气了。”顾三有些不忍。 “那就先谢过了!那家药店老板啊,一看到连坐堂医生没了,自己守着这店铺也没招啊,前几天就出去想办法了,钥匙留给我让我帮忙看着,您要是需要啊,只管去拿,名贵的大药八成被这个吝啬鬼随身带走了,但是日常用的,那边应该都能找到。” “成!” 顾三进了药材铺,略略思索了一番,总算整理出一份消炎、阵痛、伤口愈合的方子,看得出来,原先在这儿的医生应该是个老先生,做事认真细致,各类药材的名称用小楷贴在各个板子上,顾三没费多少工夫就找齐了。 这时候,那个账房先生也把自己的妻子领过来了,女人脸色蜡黄,虚汗直冒,稍稍动作,就上气不接下气,顾三暗道这妇人还真是运气,这病换做旁人,就算是名医都不一定打包票说有办法,可得幸碰到顾三了! 那次行军,顾三也是这种症状,这一小队人马上上下下都怕是传染病,平时一个锅里的兄弟都面露难色,可是大哥不同意,硬生生和长官申请要了半月的假期照顾自己,说是到时候只要活着就一定按时归队,一路上背着顾三小心的看护照顾,路过一个集镇,有个当地的土郎中写了一个方子,照着抓了,连吃了好几副,竟然能下地行走,又换了一副药,顾三基本就痊愈了,那时候生死攸关,顾三对这个方子记得分外清楚,如今看这夫人症状应该是没错。 顾三把原委和掌柜先生两人说了,他啧啧称奇,作势就要拜倒,顾三赶忙拉住,催促他按照方子把药抓齐,三步并作两步回去煎药。 孙二顺在房间里闭目养神,白日突遭惊吓的心这时已完全平复,说老实话,白天的失态并不是害怕,大老爷们,从十五岁离家跟着姐夫,生死攸关的事情也是数不胜数,只是要是像今天这样,死的不明不白,那真是太冤枉了!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响起,打搅了孙二顺的思绪,刚想随意吆喝,一个激灵打住了,赶忙换了腔调答应:“请进!” 进来的是顾三,手上端着一碗药。 “顾老板,还劳烦你亲自过来照顾,实在不好意思!” 顾老板笑着放下药:“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二顺兄弟!” “顾老板,您…二顺!?”孙二顺目光一闪,手下意识的往后腰摸去,却发现空空荡荡,暗道一声不好,却见顾三手中拿的正是自己的手枪,此时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孙二顺打量一下四周,却发现退路已经完全封死:“阁下是哪一路的好汉,我孙二顺今天走眼了!” “哈哈哈,二顺兄弟,我们虽然第一次见面,可是我从你姐夫嘴里对你已经算是十分熟悉了!先把药喝了吧,我们再好好叙叙!” “姐夫!?” 顾三将枪向孙二顺一扔,孙二顺稳稳接住,正想端枪防备,可转念一想,这枪人家既然能拿了又交还给自己,要不就是全无恶意,要不自己也是防不胜防,于是将枪往自己后腰一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面无惧色的对上了顾三。 顾三暗赞一声,果然好胆气! 孙二顺一脸狐疑,看着面前这个细心帮自己敷药的汉子。 一番交谈,孙二顺恍然大悟。 “什么,三哥,你就是顾眀敢!!!” “小点声,隔墙有耳!”顾三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孙二顺面露喜色,压低声音:“姐夫经常和我提起你,说这辈子交到最好的兄弟,就是你和二爷倪冲,当年兄弟仨人好不快活,可惜二爷闹革命的时候被清兵杀了,就剩下顾三哥你,能文能武潇洒江湖,好几次说见你时要把我带着,可都不凑巧错过了!” “你看看,这不就是缘分嘛,几年前你们在县城照过一次相,你姐夫把照片随身带着,我拿过来瞄了一眼,心中有个印象。刚刚看见你,就感觉说不出的熟悉,后来仔细一想,我就知道是你了,好几年没见你姐夫,你们怎么在黄坡岭占山为王了?” “唉,这就说来话长了,开始时候,我们在青岛做点小生意,日子还过得去,可自从那些日本商人来了之后,就容不下我们中国人了,明枪暗箭,地痞无赖轮番上阵,还勾结官府狼狈为奸,不到一年,姐夫就捉衿见肘了,带着最后一批货途经这里的时候,被一帮打了败仗的兵痞劫掠,我们一时气不过就把这帮蟊贼全干掉了,手上有了人命官司也没有了好活路,索性就在这地方占山为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比老老实实当个生意人爽性多了!” “我也说黄坡岭这么大名气是谁当家呢,没曾想是你们啊!正好,我现下就有事情要麻烦大哥,等把孙公子他们送到海边,我就和你回去见大哥。” “三哥,我听你的,孙公子他们是去?” “他们啊!他们也在干一件光耀我中华的大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孙公子,我还有事只能送到这儿了!” “顾大哥,这一路上多亏你了!”孙劲风暗道可惜,本来叔叔交代,要是可能,能让顾三同去国外自然最好,但不可强求,现在看这情况这口是没法开了。 “不要客气,要是有缘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那今晚我们不醉不休!” “老板,今晚好酒好肉给我尽管上!要是钱不够,我明早再给你补上!”孙劲风将一小袋大洋扔了过去,老板赶忙过来接着。 “足够了,足够了,放心,今天小店不对外营业,专门照应公子!” 一晚上,一众人喝的酩酊大醉,好不快活。 朦胧中,孙劲风听到顾三凑上前来耳语一句:“你的钱老师和我提过,你是一个很有志气的青年,加油珍重!记住,我们这个国家很大,未来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希望你能带着你们家族的酱菜为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度争取一份荣耀!更祝愿你今后为这个伤痕累累的国家做更多男人应该干的事情!” 孙劲风紧紧握着顾三的手,一种属于男人的友谊不言而喻,两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二天。 “三哥,不去打声招呼嘛?” “走吧,要是这次起义成功,我们会给他们带来一个崭新的国家,要是…算了!我们快回去吧,更多的兄弟还等着我们呢!” 这是孙劲风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不知道顾三和黄坡岭的这些好汉最后死在哪一个战场上,用的又是什么名字,但他明白,这些人死的时候,都是那么义无反顾,因为他们始终相信自己的信仰,因为他们的眼里都能看到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 汽笛声响起,商船‘自由号’向着美国本土驶去,这是一段长达三个多月的旅程,表面风平浪静的大海内里却是暗流涌动。 甲板上,孙劲风近距离深切的感受到外国科技的伟大,自由号是美国新近下水的船只,是由大西洋航运公司委托英国、法国、德国生产其中的部分部件,最后在美国的船坞中完成组装的,代表了那个时代最先进的航运技术,在经验丰富的船长哈恩的领导下,船只稳健迅猛地在大海中疾驰,除了在部分港口停留补给外,其他时间都处于高速航行中,孙劲风询问哈恩船长大概的到港时间,粗粗估算了一下,完全赶得上比赛的时间,于是放下心来,专心享受这一趟美妙的海上行程。 “孙,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年轻人,到美国之后,我要请你去最地道地酒吧干上一杯!” “干杯!”孙劲风面露微笑的举起面前的酒杯,一桌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一想到刚刚白酒充斥在口中那种刺鼻、热辣的味道,眉头不由得地皱了起来。 “孙,你刚刚说,你们家族的企业有近二百年的历史,比我们国家的历史还要长,这是真的嘛?”俄国人伊万笑着问道。 “当然!”孙劲风面露微笑的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看着对面一个个龇牙咧嘴却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的国际友人们,不由得哈哈大笑。开始时候,这帮人并不肯和他一个东方人玩到一块,可几轮桥牌打下来,孙劲风凭借过人的记牌能力,将他们大杀四方,这些人就有些服气,到了晚上自己还主动做东设宴款待,故意用随身带的家酿白酒,几轮酒过去,一个个纷纷告饶,席间孙劲风对于世界历史的熟悉,以及言谈表露的风度,很快就让这帮年轻人消除隔阂,完全接纳了自己。 美国人比尔听到这话,老脸一臊,知道这长毛子又开始故意针对自己了,于是也针锋相对:“但是那些历史悠久的国家,在近些年,可是连遭败仗!” 刚说完,突然意识到孙劲风也在场:“不好意思,孙!我不是说你,我很爱你们国家的文化,很向往东方的一切,所以才主动申请来这儿学习考察。” “没关系,我知道我的国家在这段时间有些差强人意,但我相信,靠着我们这辈人的努力,一定可以改变目前的状况!” “干杯!” 比尔主动端起杯子,硬着头皮一饮而尽,其他人看了,也只好像喝药水一样,一口灌了下去。 “孙,我们海上的航程还要很久,不如你给我们讲讲你的家族企业吧!我们也吃了你说的叫做酱菜的东西,不管是下酒还是就着面包这都很美味,玉堂!二百年,足足二百年啊!这其中一定有很多故事,你可要给我们好好讲讲!” “那好吧!我知道你们的国家很重视历史资料的传承,玉堂的历史在以前也是有专门的人记下的,在我八岁时候,我父亲就开始把这些讲授给我了,这真是一段浪漫、传奇而又跌宕起伏的故事!” “哈哈哈,有趣,像是我们西方的十日谈一样,这样吧,我提一个建议,下面的晚餐我们轮流负责请客,你可以在船上的餐厅随意挑选餐点,算作我们听故事的报酬,大家认为这怎么样?” “赞同!” “听起来很棒!”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好吧,让我理理思路,我记得你们西方有个伟大的剧作家叫莎士比亚,他的一切悲剧大多缘起于一段美丽浪漫的爱情故事,玉堂的经历其实也开始于一段不寻常的爱情…” 第7章 雨水 —有草于野,有你心头 望着身旁佝偻却依旧倩丽的身影,戴阿堂沟壑纵横的脸上,立时间就溢满了笑,冬日的暖阳从窗户的缝隙倾泻而下,老人如此的恬淡满足。 戴阿堂轻握住妻子的手,不曾想却一下子惊到了她,满头银丝的女子眉头轻皱,脸上竟浮现出小女孩一般的惊惶,她的手胡乱地在空中想要握住什么,戴阿堂赶紧找到她的手轻握了一下回应,这个上了年纪的小女孩,表情一下子就放松了,顿了一顿又沉沉睡起。 戴阿堂轻叹一口气,不敢再有动作打扰身边的心爱之人,半僵着身子陪在一边,看着大下午的太阳投射在屋子里的斑驳光影,思绪止不住想到三十多年前,和妻子第一次的遇见。 “阿堂?阿堂!?” “啊?”戴阿堂的目光紧盯着对面街角那个翠衫粉裙的女子,无意中的一瞥,那个身影却像是长在眼睛里一样,越长越大越长越密,紧紧地嵌在了他的眼中,极短的时间就将这个年轻人的心密密匝匝的占据。 “阿堂?”孙宁加大了音量。 “姐夫,我想…” “啥,你咋了?”木讷憨实的船家汉子孙宁显然没察觉到小舅子的异样,不过这个从小就被当个读书人培养的小舅子,在他看来才是名副其实的傻气。 “那个女孩,我…”一股没由来的勇气,让戴阿堂有些耍赖般的肆无忌惮,他缓缓抬起了不断打颤的手,坚定地指向了那个女子的方向。 我要娶她! 四个字坚定而又干脆,一旁的孙宁错愕、惊诧、欢喜,看着面前这个白净的青年人,愣愣地没反应过来。 我要娶她! 戴阿堂颤抖地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孙宁这会听清楚了,他快速地调动自己浆糊般的大脑,去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讯息,一旁的小舅子已经大踏步向那个女孩走过去。 戴阿堂明白,一生,注定要有一次义无反顾的勇敢! 女孩有些惊疑的抬起了头,看着这个不断靠近的年轻人,那一双眼睛,痴迷、坚毅,但脸颊却臊的通红,不知怎么的,女孩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他,没有丝毫的惊慌,小虎牙微咬着嘴唇。 戴阿堂触电般的立住了,那一刻他知道,今后生命中唯独的必需品,就是这个女子! 这么想着,时间也不知道过去多久,阳光似乎没有刚刚那样的热烈狂欢了。 “钰儿,钰儿!” 戴阿堂的心忽的那么一紧,刚刚怎么又睡着了,平时已经醒来读书了,今天是怎么了?睁开眼,天色已经开始昏黑,他晃了晃脑袋向枕边人看去,面色安详,熟睡如故,手还微微握着他的手。熟睡如故?不!不!不对! 他的手在鼻子下探了探,啊!来人!——声音有些嘶哑——唉! 算了!戴阿堂的声音断成两截没有发出声来,粗通医理的他知道,再去折腾其实并没有太大作用,望着这个陪伴自己走过一辈子时光的女子,喃喃自语:“也罢!都是命数,钰儿,这最后一程,我们就两个人过,不要让任何人再来打扰了,下辈子,我们还像这样。” 你慢点,等等我! 戴阿堂放平身边之人,轻吻了一下她,站起身子,仔细的整理了衣裳,看着桌上的纸笔,想写些字句,拿起后却又放弃了,蹑手蹑脚的回到她的身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生怕惊扰到她。 回忆翻涌不息,过往的一幕幕交叠往复,父母督促寒窗苦读寄予厚望;姐姐溺爱细心呵护照应关心;玉堂初创亲人朋友鼎力襄助;如日中天雄踞地方车水马龙。值了!值了!这一生算是值了! 晚饭时候,小孙子进来请安。 “爹!爹,爷爷好懒啊,睡到现在都不起来!” “怎么还没起来?等着,我来去叫。” “爹!爹!娘?!!来人啊!快来人啊! 一阵叠杂的脚步——静寂——不多会,一声嚎哭响起,随后整个大院此起彼伏。 戴阿堂的胃部止不住泛着酸水,一天前咽下去的半截子青萝卜,这个时候消化的连渣都不剩一丁点儿,肠胃里稍一翻涌,整个人就抽搐个不停。 他再次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废弃在芦苇丛中的破船,透过千疮百孔的船盖,密密匝匝的阳光带给人异样的疲软,一旁的场景并没有什么变化,偶尔,远远的地方听见人声传来,却并不敢言语。原本预备三四天的粮食在逃跑路上匆忙中丢了,千想万想见到接应的人时言语一声,可突然看到钰儿,脑子一下子空白的厉害,只听着对方的交代,一一的点头答应,这么重要的事情到最后竟然就忘了。 船上翻找了好几遍也没有什么吃的,身上找到早饭剩下的半个米糕,推让着一人不过吃下去两口,细细咀嚼半天才一口咽下下去,可经历了紧张的追逃,这一点东西又能顶什么用,不多会肚子更饿了。 渔家子弟看见水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可仔细打量了一番却明白这个季节这种水质并不会有什么收获,偷摸摸下去搜索半天,折腾好几次,才在裤管里找到三四个一指宽的小虾,戴阿堂用匕首把不能吃的部分割掉,直接塞进嘴里,强忍着一阵腥臭直往脑门里钻把它咽下去,一旁的女子学样,却抵不过这股子味道,忙不迭的又吐了出来。 没法子,戴阿堂趁着天黑游到岸边,又沿着河岸走了好远,才从近旁一个野田里翻找到一个漏网的青萝卜,还想走远,几个巡逻的兵丁手持着火把直晃他的眼,吓得他一动不敢动,等这一众人埋锅造饭时,才蹑手蹑脚的爬了回去,这么一小截路半个时辰才赶回去,后背密密匝匝的全都是汗,他将萝卜小心的用匕首劈成两截,将大些的那个递给一旁的女子,女子坚持把大的推给了他。 “后悔吗?”他侧过头,问着依偎着他的女子,比上次看到的她,看起来憔悴很多。 “你呢?”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里都很明白了。 第8章 寒露—寒意突至,快刀恩仇(上) “小子,你真有那些乱党的消息?” “大人,这还能有假!我们这些整日土里刨食的小老百姓,平常哪有这样的的发财好机会!咱可先说好了,足足的1000两纹银,可不敢骗我?” “只要你说的是真的,银子,一分也少不了你的!” 马冲总是感觉不太舒服,面前这个青年人尽管打扮的邋里邋遢,但是骨子里凛然的正气却隐约可查,他杀过太多有这种气质的人,自己的官位就是这些人的尸体累计而成的,他不太相信给他这种感觉的人,会为了一点银子去出卖那几个在民间声名赫赫的侠义之士! 管他呢!马冲转念又想,可能也是自己近来有些神经过敏,人穷志短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几年饥荒,好人家的女孩都能为了一口酒肉出卖自己的皮肉,城里面的花街柳巷,新来了不少好人家的女孩,水灵灵的,手底下那帮三混子现在都玩得起了。就说前阵子出巡,那冰雕玉琢一般的女子,还不是被自己区区二百两银子收入府中了嘛,她倒是个贞洁烈女,可养着她的兄嫂一见了并排放着的雪花纹银,眼睛亮闪闪的都直打晃,自己说什么都点头称是,到最后就连迷香都是这两人亲手放的,这世道,还讲什么血浓于水,那混球哥哥连夜裹个被子就把妹妹送过来了。 想到这儿,马冲宽心一笑,端起茶碗,猛灌了一口,呸着满口的茶叶,心里开始盘算,靠着这次立功再打点些银子,就可以调回京里安度晚年了,这几年造孽不少,眼面前这生灵涂炭、哀鸣遍野的地儿,还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来人,上银子!”做了多年的地方官,马冲很清楚,实实在在的雪花银,比轻飘飘的银票更有说服力,他眯着眼打量了面前的人,看着来人眼角的那一丝不加掩饰的贪婪,马冲的疑虑削减了不少,可一等他视线移开,青年人低下头,嘴角微微的弧度,却有些了然于心的锋芒。 “大人,这银子一会可要先送回我家啊!”年轻人搓着手满脸堆笑。 马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心下却宽慰许多,看样子真是自己多心了。 “现在你可以把你知道的,和本府老老实实交代了吧!?” 青年人忙不迭的屈身赔笑,凑近几步说道:“大人,那天一大早我给镇上酒家送柴火时候,酒楼老板拦下我,问我要不要做笔好买卖,听了详细,不过是把一大筐熟鸡熟鸭、大块牛羊、米饭点心之类送到乡下去,来回要大半天,但工钱好商量,今天他的伙计恰好有一个病了,店里没人,我给他家提供多年的柴火,也算老相识,况且这绝对是笔好买卖,于是就答应了。 我帮他收拾的时候,发现东西还真不少,都是能长期保存的抹了盐的熟肉,心里犯疑也不敢多问。出了镇子,他在前面带路,我后头跟着,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弯,其间还不停的穿林过水,就这么足足走了大半天,过了一道弯子突然就敞亮了,谁想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竟然还有个上规模的小院,里头人很多,屋子里也有人,一个个正比划着招式,我看过县里面武术教头的表演,这几个功夫瞧着都不差!其中两个漫笑着走上前来,刀口就在我近旁呼呼作响,看见饭店老板喜不自胜明显和他是老熟人,几步上前揭开筐子,撕开一个纸包就把肉往嘴里送,吃的满意了,才回过头招呼我们两个,他们扔给了老板五两碎银子,交代了几句,才放我们进来,路过房间时候我瞥了一眼屋里,好家伙,那不就是官府通缉了多时的几个主嘛!小人心里害怕,出了门后面似乎还有个人在跟着,走了好远才离开,老板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还分了一两银子给我,并且吿谏,长嘴是为了好好吃饭,要是多嘴多舌,可能连脑袋都没了,到了镇上,他还买了包子,分我同吃,又细心交代一番,直到我答应守口如瓶,还说下次再有这活,还让我跟着,好不容易老老实实回了家,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小人对朝廷那是忠心耿耿!怎么能知情不报呢,于是立马到大人这……” “路认得吧?!”马冲打断了他的话。 “认得,认得!” “来人,把衙役、拳师,还有看家护院那几个都叫到府衙来!” 扬州府衙内暗流涌动,抬枪、弓箭、暗器、大刀、盾牌,一众的人员都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对手,来到武器库大门,一个个恨不能把自己武装到牙齿,他们明白,这一趟要是活着回来,拎上几个头颅,运气再好点能抓两个活的,积欠的赌账、酒账全都有了着落,到时候要是大人高兴,请大家伙到如意楼叫上几个姑娘,摆上一桌子好酒好菜,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啊!这险冒的太值了! “都麻利着点,选的武器要称手,那帮造反的是真不要命的主儿!”护院的二管家摸着自己前胸的一道刀疤大声呵斥,想着上一次要是再偏一点点,自己也就算是交代了,但是事后那二百两银子的花红,让他做了小半年的大爷,所以这次听到事情,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要求做这个先锋! 另一边,一群渔民模样的将一个个瓶瓶罐罐忙不迭的往屋子里堆,有个一身黑毛的粗壮中年人脚下一个打滑,差一点就摔倒了,手臂却紧紧的护着罐子,看架势哪怕结结实实摔下来也不会碰到分毫,旁边的马脸汉子眼疾手快,一个燕子穿堂稳住了他的身形。 “二哥,小心点,这里面是什么你清楚的!” “没事,心急了,鬼知道那帮狗腿子怎么想起来在运河上加了一道关卡,这些新来的人都很脸生,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要不是猴子胆大引开他们,我们就麻烦了,现在时间不多了!”黑壮汉子一脸凝重,看着不远处的荒野小道,手上动作却一点没停,将罐子掀起,利索的把里面的火药包缠在了一起。 “猴子,船上还剩多少?” “就这些了,五哥,你瞅瞅这分量,只要站在院子里的人绝没可能完整走出去!”猴子放下最后一个罐子,迎着马脸汉子走来。 “大哥来了!”猴子一指河上的方向,只见不远处小船上,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先生立在船头,一身码头做苦力的打扮,杂乱的胡须让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并不怎么显山漏水,可那一对眼睛却是亮堂的很,随意的一次扫视,都有泰山压顶的压迫感。 老先生没等船靠岸,一招振翅临云就腾空而起,转眼就停在一众人面前:“兄弟们好!”这声音清朗深沉,一圈子稀稀拉拉的人都听得清晰,却并没在这四周落下回声,此人内功果然了得。 “许大哥好!”众人赶忙还礼。 “啰嗦的话老朽不多说了,大家能来,证明还没忘记自己大明朝遗民的身份,扬州府那老贼这些年杀了我们不少兄弟,我原本想亲自手刃那厮!可苦在我如今这个半官半民的身份还有大用处,江湖上熟人又太多,我轻易不能暴露,只好劳烦诸位了!一切拜托!” “大哥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们!您赶快回去,出来久了,会惹人怀疑!” “没事,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这边不看一眼我实在放心不下!” 一众人陪着他进到屋里,看着一对稻草下隐隐约约的事物,老先生点了点头。 “怎么没有扯引线?”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回过身问跟来的几人。 “这……”犹豫了半晌。马脸开了口:“猴子兄弟害怕火药点燃的气味声响引起那老贼怀疑,而且引线拉长了,时间不好把握,提出自己留下抛掷暴雷弹引燃火药……” “什么!这怎么能行!他如何逃生!” “大哥,您就成全我吧,老贼诡计多端,三年任期一到又不知道派往何处,没了这次,我们再难抓住机会了!再说我们计划周密,我的灵猴乱步也练习多年,到时候逃出生天并不难!” 老先生叹了一口气,犹豫片刻,脱下贴身的护体内甲递给了猴子,猴子没有推辞,他知道大哥的心意,爽快的接过穿上了。 “真的没有什么牵挂了?”老人走到门边突然又顿住。 “大哥,你知道的,从你把我救出来的时候,我就只有你们这帮兄弟了,这么些年,在您的帮助下,那一个个仇人被我亲手在家人墓碑前祭祀了头颅,这辈子我没有遗憾了!” “她呢?” “她不爱我。”年轻人瘦削的脸上突然就温暖起来了,随即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老先生叹了口气,点了下头,一个燕子亮翅向小船上飘去。 “帮我照应着她,我要她幸福!”猴子楞了半晌,突然冲着老先生的背影吼道,模糊的双眼里,一个动人的倩影隐隐约约。 第9章 寒露—寒意突至,快刀恩仇(下) “还有多远?”马冲已经带了一队人走了小半个时辰了,这里道路泥泞荒凉,算行程已经出了自己负责管辖的区域,周边的路况还那么千篇一律,不多会,就连行伍出身的马冲都糊涂了。 “大人,还要一会呢,小人只走过一次,这地界平时就不太平,附近几乎没人过来,现在边找边走,实在是快不了!” 马冲放下心来,想到刚刚把银子送到这厮府上,那一家子欢天喜地的场景,特别是这家伙新娶那个媳妇,涂得厚厚的脂粉,一笑都有皱褶,配着夸张的腮红,已经看不清楚本身样子,还有家里那个瞎眼老太太,递过去一个银锭,两只手打摆子一样颤抖,摸得直乐呵,箱子抬进来,年轻人支支吾吾打发他们在外屋坐着,还以为别人不知道似的,把银子藏在做饭的灶子里。 虽然此刻已经不再怀疑,可马冲还是保持了必要的谨慎,他留下一个精干的手下,叮嘱他看住这两人,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道理他一直奉为人生信条,从他背叛自己组织开始,谨慎就救过他无数次的命!再说了,哪能便宜这家伙白得那么多银子,就算是自己答应,手下的这伙虎狼之辈也不会让啊! “大人你看,前面应该就是了!”带路的年轻人蹑手蹑脚的退后来,指着前方说。 马冲张手往前一望,远处几间简单精致的临水小屋子,串联在一起用泥草交混着盖成,窗户都糊上纸张,看不清里面的事物,屋子前面用篱笆围拢了一个小院子,一个精瘦的年轻人捧着酒壶,面前小桌子上放着些熟食,背对着他们,不时扒拉几口,马冲精神大振,和先头四五人使了个眼色,将手对着后头用力一压,一众人心领神会,纷纷屏息静气蓄势待发。 小院的周围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动手!” 屋外监视的差役狞笑一声,拔刀就想结果屋子里那一老一少,可冲进屋子却发现屋子里出奇的静,一个明锐秀气的女子从里屋出来,他有些惊诧这是哪里来的人,怎么在这里,手上不自觉的慢了半拍,女子对他一笑,他正琢磨自己该怎么回应时,一阵香风掠过,就莫名丢了性命! 屋子里又走出一个人,先前的老太太一改刚刚的臃肿老迈,飞身站起,揭开人皮面具,竟也是个三十左右的美妇人,她推开门,对年轻女子点下头:“走吧,那边应该也要动手了!我们趁这个机会,把阿堂兄弟的心上人先救出来,在抓紧找一找那个东西,这可是关系生死存亡的大事!” “动静小点,你们几个先摸过去,把院子里的岗哨杀了!” 林子里响起几声烦躁的老鸦叫唤,听着让人分外心烦,马冲焦躁的等着那三个摸过去的下属,因为害怕打草惊蛇,这几个人很是小心,半天也没挪过这几百米的地。 突然,那青年站起身来,马冲赶忙向后一压手,前头摸过去的几人也伏下身子一动不动,那青年却只是生了个懒腰,揉揉眼,晃了晃酒瓶进屋拿酒去了,马冲长出一口气,示意大家趁这个机会靠上去,可谁也没有发现,那个带路的青年人已经不在身旁队伍里了。 一圈人几乎悄无声息的包围了这个小院,只听见屋子里七嘴八舌的划拳声、酒瓶的掷地声交错成一片,马冲示意大家靠的近一些,防止有人趁乱逃走,弓箭手、抬枪几乎就只有十几步的距离,这时候房间里突然一下子静下来了,静的可怕静的瘆人,马冲猛地一阵心慌,为了压着这种感觉,他大手一挥,示意手下立即进攻。 一道身影从屋子里探出,正是刚刚的年轻人:“老贼,受死!” 马冲内心的慌乱更加强烈,他不明白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变数,但年轻人的镇定还是让他有中了套的感觉,下意识右手一翻一枚铁蒺藜打了出去,青年持刀的手立刻鲜血淋漓,随之一窜身奔回屋里,一众人立马争先恐后的冲了上去,马冲慢了半拍,但也跟了过去,最先冲进去的突然没命的往外跑,和门口人撞成一团,房门不大,二十来人挤成一团谁都动不了,马冲正奇怪,但也向后歪了小半步,一阵刺鼻的火药味传来,二管家向着他的方向大呼:“大人快走,中…” “不好!”马冲知道自己算漏什么了,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一声冲天炸响,之后又交替响了几下,一堆血雨和残缺的胳膊大腿从天下纷纷掉落,二管家的半边脑袋,被炸裂的气浪冲得老远。 过了小半晌,河里探出一脑袋,上岸后,吐了几口血才缓过劲,猴子忍住痛,向山上吹着老鸦声音的口哨,不一会儿,刚刚带路的青年就摸到他的位置。 “怎么伤成这样?” “为了引得近些,我一直在用口技戏耍他们,最后一刻才跳进地道!” “你啊你,我们赶紧离开,这么大动静,难保不惊动周边,你这伤也要赶紧处理!” “没事,多亏了大哥的护甲,还有屋子里提前挖的那个直通小河的密道,我这条命算是捡来了!那老贼呢,你去确认过了?” “是的,一圈子全是尸体,一个个被炸得黑乎乎的,已经认不清谁是谁了,这种威力的爆炸怎么可能还有活着的!” 过了好久,爆炸的外围,一个被三四个尸体堆叠着的肉块动了一下,这肉块身上的毛发已经被烧得不剩什么了,一只手也被爆炸弹出的刀片截断,但显然在爆炸的那一刻,他抓住身边的人帮自己挡了不少威力,再加上身上不知道用了什么防护,他强忍着剧痛用力推开身上的尸体,坐起了身子。 着火了!着火了! 马家大院乱成一团,老爷刚带着人走,这府衙莫名就着了火,看家的护卫没有办法,只好放下各自的位置,参与到救火之中,只剩下马家的内宅,还有四个护卫纹丝不动,他们的身后是马冲日常居住的地方,更是他放置财物和机密信件的所在地。 “阿姐,这四人不好应付啊!” 先前的俏丽女子和那美妇人已经蹑手蹑脚的猫在花园一角,查看周围动静,火是帮会中兄弟买通了厨房一个小厮点的,许了他一大笔银子,足够这个因为挨了管家毒打而一肚子怨气的青年远走高飞了,为了银子和所谓的尊严,小厮也是卖力,在柴房和书房都丢了一把火,宅子里的人乱成一团,看情势一时半会是灭不掉。 可没曾想,后宅这栋小楼单门独栋,前面的大火并没有影响到这里,而且面前这四个,真是高手中的高手,面对大火,纹丝不动,四人的阵势疏密有度,总揽全局,稍一靠近,就会被发现,就算是侥幸偷袭其中一个,另外三人也能及时反应,况且这四人虽然胖瘦各异,但却气息沉稳,这当口有个救火的杂役走岔了路,被其中一个一声喝问,吓得退后了老远,外行只道这声音平地惊雷,但内行人一听,就知道没有二十年功力,绝不会有这样的虎啸。 “我们时间不多了,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了,小妹,上次教你的暗器,还会用么?” “你说的是阴阳雷火珠?” “只有靠那个东西了,以我们的身手,要是冲上去硬拼,什么结果还真不好说!” “行,这非常时期,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这看家护院的活儿,山东四虎还是头一遭干,三十多年的江湖苟且,杀人越货、绑架撕票都只是日常营生,以前是从没有出过差错,可半年前,截杀一队出外公干的差官,却不小心着了道。 那一天,几人看着一个大官模样的带着十多个随从,押送着一队骡马往京城方向走,看着骡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蹄印,和几只皮扣箱子的样式,几人就明白,这绝对是一桩大买卖,老大沈虎是一贯谨慎小心,带着三人连续跟了好几天,直到路过一个小县城,才找到机会。 半夜时候,那些随从高手大部分都跑到外面去寻欢作乐,四人小心的潜了进去,考虑到那个领头的贴身有两个高手,于是首先在那个屋子吹了迷香,刘虎率先进去,听着没声音挥了挥手,赵虎、马虎两人赶上,沈虎慢了半个身子,三人刚一进去,四周火光大作人声鼎沸,二十多人将他们团团围住,缠网、强弓全对着他们。 沈虎打量情形,知道完全讨不得好处,他的位置虽然能凭着一身本事逃出生天,可里面的三个兄弟今天命可就丢了,说话间,沈虎向那个领头大官位置跨前一步,一堆人紧张的把中间那人护住,手中兵器全对着沈虎,中间那人也不说话,只是随意的一笑,摆了摆手,沈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那个大官一脸诧异,三兄弟失声叫,大哥! 沈虎半低着头:“大人,今天我们兄弟几个栽了完全是咎由自取,千不该万不该打您的主意,如今我本没有资格求您什么,但仍旧想试上一试,朝廷对于我们的人头都有赏格,他们三位无非是些散碎银子,我的这一颗还够点数,现在小人拱手奉上,只求能换这几位兄弟性命!” 现场一片寂静,没人敢接这话茬。 “好!好!好!不愧是沈虎沈老大,马冲我佩服!”突然地,为首那个大官抚掌大笑,一挥手示意大家放下兵器。 “好汉请起,为了拿下你们,费了我不少心思啊!”马冲几步上前,扶住了跪倒在地的沈虎,变故不过电光火石间,屋子里的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沈虎也迷迷瞪瞪的被搀扶起来。 “大家都退出去吧,摆酒,我要宴请几位好汉,几位,这个面子可一定要给啊!” “大人看得起我们,是给我们脸,你们几个愣着干啥,还不快来拜见!”沈虎冲着屋里三人喝问。 那天晚上,四人和马冲喝到大半夜,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自此之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山东四虎从此销声匿迹不见踪影,而马冲身边多了四位黑衣劲装的贴身护卫。 今天事发紧急,四人护送一封密函到外地去,回来的时候行动已经开始,马冲留下话来,让他们看护好自己的藏宝楼,几人回到府上,胡乱吃了几口,就守卫在这个大门口。 这个时候,一个妙龄女子突然惊慌的走来,似乎后面有什么人在追赶,几人手上一紧,看那女子俏丽可人,并没有急于做出什么举动,女子快到身边的时候,重重的摔了一跤,四个人对视一眼,正想商量,就在这分神刹那,几颗飞弹向他们飞来,几人连忙用手中兵刃抵挡,一阵紫烟从飞弹中冒出,几人刚想掩鼻,几只更大的飞弹直直撞向他们,再用兵刃去接,却‘嘭’的一下爆炸,尽管尽力抵挡,却还有不少牛毛般的细小事物打到身上,想要运功逼出,可全身一阵瘫软,四人已经跌倒在地。 ‘阴阳雷火珠:子母二弹,子弹为烟幕,母弹为万千毒针,只要吸入少量烟幕,然后被打上钢针,功力再高也会立时间瘫软无力。’ 原来是这东西,沈虎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跌倒的姑娘,晕倒过去。 两个女子几步上前,没有片刻犹豫,在四人心脏上补了一刀,他们明白,就算行动中这几人不会醒来,日后追捕之时,也是最大的祸害,这个时候绝不能心慈手软,反正这几个家伙手上也全是人命官司。 美艳少妇在沈虎腰间摸了摸,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楼门,楼门大厅里空无一人,两人把四具尸体扶了进去,正想向楼上走,年轻女子拉住了她,从地下拿起赵虎用的那一根长棍,一路打打戳戳向前走去,如此折腾好半天,几支暗箭从极刁钻的角度飞去,美艳妇人一阵后怕,向旁边女子做了个赞许的表情。 到了二楼,中间一个房间锁着,女子从腰中抽出一把匕首,暗用巧劲,一下劈开了房门,一个女子坐在床边,惊恐的看着她们,美艳少妇打量一下面前女子,明白过来:“妹妹别怕,是戴家小哥托我接你出去的,你稍等一会儿,我们还要找些东西。” 床上的女子缓了好久,才明白现在的状况,她明白,自己没理由不相信,这可能是她逃出去的唯一机会了。 “妹妹,那老贼最常待的是那一个房间?” 女孩紧锁眉头,思考了好久:“是书房!” 三人来到书房,可是查找了半天,除了在隔层中发现一些金银珠宝,其他的一无所获,时间一点点过去,三人汗水不断的往下滴,门外救火声不似开始时那么紧张,她们明白,留给他们时间不多了! 到底哪里不对呢,最长!最长待得地方? “两位姐姐,他最常待的,应该是我住的那个房间!” 好一个瞒天过海!两人面色一变,赶忙回到那一间房,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可年轻的女侠一低头,突然发现这个床下面竟然是个雕琢精细的隔板,心中一动,一把掀开了床板,下面竟然是个暗门,费力劈开,只看见一本半旧的账本,几人不及细想,将这账本往怀中一塞赶忙就走。 两人把这个女子带到郊外的破船上,压低声音喊着 “戴兄弟!戴兄弟!” 过了许久,戴阿堂灰头土脸的从破船中钻出,见了身后的女子,如遭电击,两女孩对视一笑:“戴兄弟,闲话少叙,你们在这委屈两天,我们要立即回去复命,带着你们实在不方便,最迟后天会有人过来接你们的,你们只要听到许大哥名号就可以放心跟着走!” 戴阿堂痴迷的点了点头,两人疾步离开,走了好远,戴阿堂才回过神,听着周围一阵阵风声鹤唳,他小心的在船上找到一个安稳所在将钰儿安顿好,在这静静的小船里,两个一路奔逃的人总算是呼吸与共,冷暖相随!她们多希望时间永远凝固,就这样地久天长。 第10章 处暑—天地肃杀,百兽惊慌(上) 这一等,就是三天,到了第四天,仍旧没有任何的动静,时间就像她们腹中肠胃的抽搐,每一次收缩翻滚都带来连绵悠长的阵痛。 看着钰儿几近虚脱的状态,戴阿堂在一旁张皇无措,正想拼着被逮捕的危险出去找点吃的,一阵胡天海地的啸骂由远及近,一个疯疯癫癫、破衣烂衫的壮实男子出现在戴阿堂的视野中,两眼直勾勾的打量着这艘破船,戴阿堂抬起随身携带的匕首以备不测,不料那壮汉到船边却停了下来,扔进来一个捆的结实的荷叶卷和一个扎的严实的纸袋子,又放下一个大水壶,眼睛胡乱的扫视着周围动静,嘴上并没什么动作,声音却清晰地送到戴阿堂耳朵边:“许老大派我来的,你们放宽心吃,休息休息恢复下体力,一会要赶远路,我在外面替你们守着!”说完,他也不理睬船内的回答,自顾自的在近岸找到个大石头,用草帽盖住了半张脸,两腿微曲,就地躺下,不多会,一阵此起彼伏的的鼾声响起。 戴阿堂和钰儿对视一眼,这个男子的出现太过于唐突,虽然报出许大哥的名号,但这对惊弓之鸟一般的苦命鸳鸯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戴阿堂转念一想,这时候,谁还有心思来作践她们,看这大汉身板,杀他们两个简直就是举手之劳,想要抓捕更是手到擒来,况且肚皮在这个时候非常诚实,要是不吃点东西,不等别人把她们抓回去,她们自己就已经先饿死了。 想到这儿,戴阿堂一把撕开荷叶卷和纸袋子,眼前是一整只油汪汪的烧鸡和几个白面膜,他将一双手在还算干净的衣摆上用力擦拭了几下,抓起烧鸡,撕下一个大腿带着一个白面膜就递了过去,女孩也顾不得许多接过来,放弃了矜持大啃大嚼,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啃嚼声,那个呼声大作的汉子歪嘴一笑,调整了一下身子,依旧鼾声如雷。 突然,地下装睡的汉子两耳一动,凝神细听,身子却一点没动,不多会两个约莫二三十岁的兵卒一前一后往这边走来,边走边捂着肚子,看情形是在找地方方便,躺着的男子眉头微皱,因为这两人的方向,是向破船的位置奔去。 没有办法,估摸着两人的步伐,石头边上那男人看似随意的舒展开手臂,打了一个重重的哈气,身子稍一翻滚,就把两个兵丁前面的路径封的严严实实,两个兵士眉头紧皱,年轻的那个举起刀就想驱赶地下的人,被旁边那个年纪大些的拉住了:“兄弟,算了吧,和个疯乞丐计较什么,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大家还等着我们呢!” 年轻兵士想了想,嘴里骂骂咧咧的跟着朝旁边走去,就在这时,一声年轻女子的饱嗝声从破船里传出,声音不大,听的不太清晰,两个兵士有些狐疑,往破船方向看了看,但因为肚腹紧张,并没有太在意,谁曾想,破船内的女子因为紧张,又连续的打了一个重重的嗝,两个士兵对视一眼,迅速抽出刀来,一左一右向破船逼近,脚步谨慎,对地上那个突兀的疯子也留下半分防备之心,余光照顾着这个粗壮的疯汉子。可还没走两步,忽然听到耳边一阵疾风扫过,偏头望去,余光却惊诧的发现地下的人也没有了踪影,这时候眼前一黑,脖颈错位,连哼都没有哼出来,就已经身首异处,年纪大些那个这时候庆幸刚刚还算积德,不过被打晕在地,显然是区别对待了。 “快跟我走,这两人是落单,要是被大部队缠住,可就麻烦了!”这时候的疯子一扫先前的疯癫不羁,破衣烂衫被一条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长布条拴住,神情严肃果决,将地下两个兵士往稻草堆里一塞,稍稍打扫之后,对着破船里的两人催促道。 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那个疯男人始终在他们前面,只在后面杀声大作时,给两人指明方向离开一小会儿,等后面的声音向偏远的地方转去时,他又在下一个岔路口突然出现,指引着这对男女逃跑的方向。 戴阿堂搀扶着钰儿,奔命似的往前疾走,饶是多年的船家生活锻炼出来的好体质,这两条腿也止不住的打颤,钰儿脸色发青,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支撑不住了,疯男人站定了身子,将周边的环境扫视一圈,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脖颈:“休息一会吧,那些狗腿子暂时赶不上我们了!”听了这话,一直悬吊着心的二人总算大口喘上一次气,斜倚着树干瘫软在一边,腿脚颤颤巍巍的连坐下都有些困难。疯男人微微一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制式的官兵行军壶,可能就是刚刚厮杀时候的顺手牵羊,拔开盖子,冲天猛灌上几口,正想就手扔给那一对人儿,考虑一下微微一笑,思量两人都不会武艺,向一边走上几步将水壶递给了戴阿堂。 戴阿堂的气息还没喘匀乎,见大汉这般细心的举动,非常感动,接过水壶自己并没有喝,一边小心的喂给身边的钰儿,一边忙不迭的道谢:“大——大侠,救命之恩,小弟没齿难忘,一路紧急还不曾拜谢,不知大侠名讳? 看着面前人拘谨样子,王亮不禁乐了:“别大侠大侠的叫了!我只是长得着急了点,为了掩人耳目,稍微化了化妆,要是论起年岁,说不定还比你还小呢,小弟姓王单名一个亮字,今年刚满二十,许大哥是我师兄,不过他拜在我老叔父门下练拳的时候,我还不会爬呢!这次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小恩公周全,我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谁知道路上出了些变故,我的马突然害了重病,它跟了我好些年了,实在不忍心抛下它,四处找人救治,好容易托了熟识的兄弟看护,紧赶紧还是迟了好几天,实在是抱歉啊!” 戴阿堂听了,脸上一阵臊得慌,算起年龄,自己好像确实比这位小哥大上两岁,仔细一打量,面前这人虽然沧桑满面可内里的稚气仍旧可察,但江湖道义,能者为大,况且两人的性命都是人家救得,可不能失了礼数,于是一拱手:“王英雄这说的哪里话,想你年纪轻轻,身手就如此了得,带着我们两个累赘,还能进退自如,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为许大哥那样经天纬地的好汉子!” 王亮听了,心里一阵受用,师兄一直是他追赶模仿的目标,这一阵夸着实是夸到他心坎里了,忽的,他察觉到林子后方有几只鸟雀异动,细细探听,声响又消失了,他脸色顿变,跨前一步将两人护在身后,一对梭镖锁定声响的方位,随时准备脱手而出。 脚步声逐渐近了,听动静还是好几个,王亮面色大变,凭着自己的修为,他清楚来人身手不差,自己可能都不是对手,唉!第一次单独做点事情,怎么就遭遇上高手,罢了罢了,到时候自己死力顶住,让这对苦命鸳鸯赶紧逃走,也不辜负大哥重托,至于后事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一念至此,他握着梭镖的手微微蓄力,并偏头示意身后两人向自己身侧没人的方向赶快跑… “清泉石上流。” “咦!”王亮心中一喜:“野火烧不尽!” “明月几时有!” 王亮收起梭镖,朗声问道:“小弟漕帮王亮,不知道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 “哈哈哈,亮子,怎么才几年不见,就记不得哥哥了嘛!” 说话间,一众人从密林间渐次走出,领头的是个军差模样的将官,后面跟着两个随从,衣服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漕’字,戴阿堂跑了多年的运河,自然明白,这就是运河线上的官家部队——漕兵,他们归漕运总督统一节制,总人数多达数十万,因为运送的都是些京城必须的柴米油盐及宫廷用品,在运河上是横冲直撞畅通无阻,要是民间的小船和他们起了冲突,少不了一顿敲诈勒索,运河上跑船的无不对这些人深恶痛绝,这时候看见了他们,作为船家子弟的戴阿堂不自觉的有些紧张。 “四哥!怎么是你!可想死弟弟了!”见了来人,王亮吊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有日子没见了,四哥曹康还是老样子,这么些年,为了能给帮会提供些重要情报,四哥去了官家吃一碗差饭,通过职务上的便利,救下不少英雄好汉,因为朝廷防备严密、耳目众多,自己也就上次接收情报的时候,和四哥匆匆会了一次面,之后小半年没有消息,这一次不知道四哥怎么有机会来这儿! “到了安全地方我们在叙,快换上衣服,跟在我后面,不要多说话!”那个军官一挥手,后面跟着的人丢下三个布包。 又有几人陆陆续续赶了上来,王亮一瞧,这下子热闹了,漕帮的兄弟几乎来齐了,考虑事情紧急,也不多说话,抓起布包,估摸了一下大小,将其中两个分给戴阿堂两人。 戴阿堂和钰儿对视了一眼,明白这时候绝不是扭捏的时候,找了一个背人的树干,赶忙换上。 几人按照高矮胖瘦走成一个队形,由那个军官走在最前头,朝着大路方向行进。 王亮把脸上的假胡子撕了,又就着清水摸了一把脸,模样一下子就清秀许多,和刚才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判若两人。曹康开了几句玩笑,不知道是提到那个姑娘,把王亮一张脸羞得通红,等众人止住笑声,曹康才断断续续的把这阵子的景况向王亮说了。 年初时候,漕督换成了郎廷极,此人在江西做总督的时候,瓷器烧得极好,富丽堂皇雍容大气,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就是尽得天朝气象,满是皇家气度,因此深得康熙老儿赞赏,可是瓷器运输过程繁杂,又牵扯不少沿途部门,从江西到京城水路很长,一直也不太安生,其他衙门又不大买他的账,康熙索性就把他提到漕运总督的位置上,既给他一个肥差,又满足了内廷的瓷器供给,算是一举两得。他上任的时候路过镇江,被一伙土匪冲散了队伍,我恰巧在那联络帮中兄弟,看见他被几个贼人追赶,一脸慈祥和善,像个与世无争的小老头,于是拔刀相助,将那几个贼人宰了。他告诉我,他来此地是投靠儿子,他的儿子在镇江府衙做个小官,希望我能护送他到地方,我想着就这样放下他,也显得不够仁义,送佛到西天嘛,于是就答应下来,幸好一路上我没有多嘴,到了镇江府衙,大大小小一应官员全迎在门口,一看到他立马跪倒一地,我才知道自己不小心救下了新任漕运总督郎廷极。想想也是滑稽,一众弟兄策划了这么些年暗杀,也没能成功杀掉几个清廷的高级官员,可自己竟然就误打误撞救下一个天下最有权势的总督,郎廷极感念我的救命之恩,当场给我授了六品武官衔,让我做他的护卫队队长,并且把自己最重要的瓷器运输监押这个差事给了我,正是这个便利,地方上的州县衙门都知道我是郎大人的人,平时对我客客气气、有求必应,朝中的权贵也会拜托我夹带不少私货,让我得到不少重要线索。前些天,我接到沿线密报,说是扬州知府遇刺,生死未卜,整个运河全线封锁盘查,我一猜就知道是你们干的,那老家伙手上可是沾了我们不少弟兄的血啊!我这段时间也算计过他好几次,在几个大官面前离间挑拨他,可是这老家伙京城里的靠山不比郎大人差,我的计划全都落了空,正想着下一个计划,就听到这个消息,我怕你们应付不过来,正好我押运的船只离这儿不远,于是就骑了快马一路找到这里。这一路上也是凑巧,按照以前大家伙惯常分散躲避的地方,把你们全都找齐了。 “嗬!四哥好大的面子,我说这一路上遇到巡逻的兵丁,他们一个个怎么还要停下来向你行礼呢!” “你就别挖苦四哥我了,前阵子徐老大还笑我呢,说是我在清廷的职司都比他高了!你知道我听了这话我心里什么滋味嘛!” “四哥,您别多心啊,弟弟只是感觉有趣,多说了几句,您对帮会的忠诚我们都很清楚的!” “这些我都知道!要是有选择,我也想快刀饮血、江湖恩仇,但是郎大人不是个坏人,我们自持替天行道,杀人也要分个好坏吧!而且就这几个月,帮中不少落难的兄弟,关了很长时间眼瞅就快不行了,也被我里应外合救出监牢。说实话,我在那地方,酒不敢畅畅快快喝,觉不能踏踏实实睡,连话都不能真真切切的说,这日子心酸,唉!” “哥哥,我们理解您,对了!你刚刚说,马冲那老贼还没有死掉?” “是啊,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让他捡了半条命,不过算时间,现在他应该是已经归西了!”曹康拍了拍自己这个小兄弟的肩膀,胸有成竹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