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山村怪事 她说海马是马的时候,我不知道海国真实存在,更不知道海国有位美艳女王名叫姝皇。我想,如果海马是马,蜗牛怎么就不是牛呢?你若把海马当马骑,对不起,我只好拿蜗牛当牛吹了。 她说:“好吧,不妨你就赶着蜗牛大车,带我离开闹市,穿驰夜色,去都市的原乡,欣赏诱人的魅影,至于我的青春,一路随你挥霍。” 我哪里知道都市的原乡所在?我摇头。她看来非常熟悉似的,“这么说,只好由我骑海马给你带路咯。” 无奈叹息,极显温柔。掩面笑时,我隐隐约约窥见了她的半截獠牙…… 她说的都市的原乡是个梦幻般的山谷,此时,谷里正徘徊一位迷路青年男子,身材修长,长相也十分英俊。 这男子叫龙一笑,刚刚经历过一段生死考验,可以说是惊魂未定。不一会儿,东岭爬出一弯似镰月牙,挑拨着他的疼痛,仿佛在证明他还活着。 夜色仍然灰白,四野依旧朦胧。正迷茫间,他的跟前突然出现了一条砂砾铺成的小路。渐渐地,那些砂砾发出淡淡荧光,可范围只在前后十步之内,人往前走,荧光随之前移,一直伸向不远处一个村落。 村落里隐隐约约传来狗叫声,零星,真切。 龙一笑提壮虎胆,沿光环往村落走去,很快,他就听见村子里零星人语,然后,声音越来越嘈杂,有笑声,吆喝声,小孩的哭闹声,甚至炒菜做饭盥洗碗筷的声音都能听到。 走着走着,前边出现几间平房,房子不高,像是半截埋于地下似的。再近几步,小路突然到了尽头,村落不见了,只剩下这几间房舍。回头一看,来时的路也消失了踪影。 忽听窣窣声响,一双手自房舍顶伸了出来,将天窗挡板挪到一边,接着,六七个小青年从平房里钻了出来,跳下将龙一笑团团围住。 小子们有的抱龙一笑的后腰,有的缠他的脖子。龙一笑奋力扭身,想将脖子上那小子先甩开,却怎么都摆脱不掉。这时,他想到了手枪,一摸腰际,枪套竟是空的。原来,那把手枪已经落到抱他腰的那个小子手里。 “私藏枪支,带没带持枪证?”那小子厉声问。有一小子接腔道:“别竟睁眼说瞎话,他那边持枪证到我们这里好使吗?既然三弟喜欢这枪,我当大哥的不跟你争,你就留下好了,不过,明晚赵飞燕演唱会的门票钱你得给付了。” “名伶赵飞燕走穴来县里开个唱,哪个不想一睹歌舞天后的风采?听说中间还有脱衣舞表演。”又一小子说道。 “是啊,三哥你是村长,又搞房地产开发,就属你最有钱,你不许抵赖。” 那小子只好说道:“好吧,从没见你们几个吃过亏,不过,明晚你们哥几个去吧,上峰还有个会议,我就不去了,若是赵飞燕真的跳脱衣舞,录下来给我看就行了,若是没跳,就别录了,反正她的歌我经常听。还有,这事一定不能让咱爹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又得骂我带头腐化。” 这家伙非常精明,说到敏感处,将声音压得很低,然后指向来人,又挑高嗓门,“那乖儿的头大如笆斗,不如给我们做饭桌用吧。” “好主意,三哥威武,三哥无愧于优秀干部。” 几个小子合力将龙一笑强按蹲下,一个小子伸手在他脸上一阵好摸。手心冰凉,邪意乱窜。龙一笑被摸得鸡皮疙瘩群集成片,见旁边有一筲箕,慌忙抓过来,将头藏在下面。 众小子见状,敲打筲箕,齐声嚷嚷:“我儿我儿你好大的头,我儿我儿你好大的头……” 龙一笑大惊,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外婆曾经给他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他们村后那条河边住着一群小鬼,每逢夜黑风高遇到羸夫弱男,这群小鬼就会将羸夫弱男拦住,然后在其头上扣一个五斗柳笆,一边抟泥丸敲打笆斗,一边会说:“我儿我儿你好大的头,我儿我儿你好大的头。” 那时老师告诉过龙一笑世上没有鬼,但他听到外婆的话还是吓得晚上不敢出门。现在,这帮小青年说出同样的话来,莫非,他们是鬼不成? 小子们敲打好一阵子,然后,其中两个去屋里端来酒菜,摆在筲箕上面。 好一帮无娘管教的东西!龙一笑恼羞成怒,欲将筲箕掀翻,可是,他越想反抗,头上的东西就越沉,压得他连腰都直不起来。 “好了,酒美菜香,兄弟也都聚齐了,我们文开还是武开?” “当然文开咯。口智风雅,拳脚伤身。”一个瘦子连忙说道。说罢,开始行唱酒令。“六啊六——” 接着有人起哄划拳,“高六升啊。”“三星照啊。”“一点滴啊” “罚酒,罚酒。” “六啊六。”“五魁首啊。” “喝!” “六啊六。”“八匹马啊。”“四季财啊。”“二门喜啊。” “四弟出拳最臭,该加罚三杯。” …… 这一夜,小子们吆五喝六,看起来没完没了,可把龙一笑折腾坏了。等到听闻野鸡打鸣,借着露白的曙色,龙一笑忽然看到眼前原来是一片坟地。 跟着,小子们的面目也清晰起来:他们头长犄角,但犄角包在肉里,将头皮撑紧,直至绷得发亮,整个脑袋呈M形状,看后让人联想英文世家。 原来龙一笑真的遇到鬼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坟茔在这片坟地里算是最大的一个。昨晚,他所看到的天窗其实是个坟头。想想那小鬼挪开坟头,从坟子里鬼头鬼脑钻出来的情态,他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野鸡再叫,这帮小鬼才恋恋不舍地弃去酒筵,挪开坟头钻进坟里,然后,又盖上了坟头。 头顶一夜酒桌,累得龙一笑腰酸腿疼,脖子更是僵直生硬,一摸头皮,可怜头上被筲箕磨出一个血泡。龙一笑直气得骂起娘来,将酒筵连同摆放酒菜的筲箕往旁边狠狠一扔,顷刻间,那些酒菜变成虚无,再一看筲箕,那哪里是什么筲箕,分明一块腐朽的棺木。 龙一笑心有余悸,又恨得牙根痒痒,摸了摸绑腿内藏掖着的一把匕首,还好,匕首没被发现。 那些人语声还在,再一听时,才辨出是从地下发出来的,只是越来越弱。 山谷逐渐沉寂了下来,过一会儿,大哭小叫声完全消弭。 放眼而望,曙色越来越红,太阳出来了,爬上远处山头。龙一笑大喜。传说中的阴间都是暗无天日,从没有阳光普照之说,再者,这么多的坟茔,都是活人埋葬死人的,既然有活人来,一定不是冥界,只是疏远人气僻壤边陲罢了。 坚信这个观点,龙一笑朝太阳升起之地疾步前行,心想尽快摆脱这片邪祟之地,可他并不知道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互生。就像人间黑夜会遇到鬼,同样,冥界白天也能遇到人。 龙一笑汇元提气,试着施展轻功,还好,身飘腿轻,已经没有喊魂坡那样腿被磁铁吸引般的状况,但是,比起蛇祖峰飞檐走壁的速度要逊色很多,跑起来也最多只有平常三倍速度。魔域鬼境果然不同,大概魔域如魔术鬼境若鬼局。 第2章:古庙受辱 龙一笑根本不知道这些道理,疾驰几十里地,这时,就看见前边松树林里掩映一座千年古刹。见到古刹,他心中又是一喜,念叨:这回总算遇到庇护佛陀了。 等他走到大门抬头一看,竟然不是佛寺,门额上有一块砖雕横匾,黑漆打底,上写“悬河圣君”四个字。 “嘭、嘭、嘭……”气喘吁吁,拍打门环,门环击打在饕餮纹门钹上清脆悦耳。 “请问有人吗?” 侧耳细听,阒无一人。 “里边有没有人?” …… 时间一秒秒过去,依然没有人应。这时,龙一笑的心里开始发毛,暗自思忖: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鬼宅吧?但他毕竟胆识过人,恐惧在其心里也只如电闪而过。 人有黑白好坏,鬼也有善恶正邪,阴司自有正道大道。再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怕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还不如壮起虎胆,至死也能讨个颜面!真若遇到恶鬼,凭我满身浩然正气,也未必一败涂地,就像夜里陵园遇到那些小鬼,再要遇到,我必弄死一二。 龙一笑安慰自己。想到这里,他就试探着轻轻用力推门。这庙门门枢松动,并没有上闩,这时,他索性猛一发力,“吱拉”一声,将庙门完全推开。 院内空无一人,分外静穆,像是数年没人来过,但是,地面又十分干净,既非荒草丛生,也无一节枯枝一片腐叶。 院内最瞩目的当属北位正殿,两层重檐,庑殿式屋盖。旁边有一座九级灵塔与其相得益彰,肃穆凝重,令人敬畏。 越是仔细看,这些建筑的外观颜色就越发暗淡。殿门延开,弥漫杀机,青砖黛瓦,冷气扑鼻。 又有数十棵参天古柏翠冠紧密相连,将正殿、灵塔、寮房、墙垣完全蔽翳起来,像是罗织着的一张无形的遮阳网,没有一线阳光可以穿透。院子内空,却也有灰白色的光线将其映照,但不知光源发自何处。 这哪里是千年庙宇?分明鬼宅! 龙一笑再次陷入恐慌的漩涡,但只是片刻光景,他便壮胆提气迈进院落,“管它呢,反正已经是半死不活的人了,要死,咱也要图个痛快。”想罢,他索性豁出了性命,沿着甬道,径直朝正殿走去。 跨进门槛,直觉得殿内阴气浮动,贴脚寒意,似乎是从地下沁出,侵袭般地成长。殿内竖立一尊巨大的塑像。这塑像他从未见过,想必不是大神高祇,也不像鬼王阴帅。 像前立一供桌,供桌上摆有香炉、玉帛、胙肉、饭羹、糖果、酒和一包香烟。见到胙肉,龙一笑肚里馋虫乱叫,喉结也立刻滚动起来,连咽数口唾沫。 塑像旁侧还有一尊。那塑像佝偻着身子,矮于这尊足足半截,而且赤背光膀,两只手被反剪着绑缚于背。 是捉鬼大师钟馗。龙一笑掸眼就认了出来。 显而易见,这尊巨大的塑身是鬼中贵胄,而钟馗反剪受缚,定是立庙者遣鬼匠故意而为。 见到景况,龙一笑义愤填膺,抱起香炉便欲往那塑像砸去。 “混小子,休得非礼!你知道他是谁吗?” 这时,大殿上空突然传来尖厉的呵斥。龙一笑听后心里大惊,放下香炉,抬头望去,但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坐在梁枋之上。这女鬼红眼绿眉,两枚黄澄澄的獠牙龇于嘴角,足有三寸。裙衫俱是血红色,脚穿一双金丝岐头履,鞋底爬满毒蛊。 见到这鬼,龙一笑明知死路难逃,索性反问道:“他是谁?” “他是我们冥界圣者,鬼话极具造诣,我们都尊称他吹灯大师。” 听女鬼这话,龙一笑这才确定已经身陷冥界。他心想反正不久就会与这女鬼见面共事,一时悲壮激烈,也就毫无忌惮,因而哈哈大笑道;“吹灯大师?我们阳世有句糟践人的口头禅,叫‘一路鬼吹灯’,难不成说的就是此君?哈哈哈——” 孰料笑声未止,他的牙关突然疼痛起来,也就短短几秒,嘴歪向左边,眼斜向右边,白眼珠被强制着向上翻转,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 这时,就听那女鬼笑道:“嘻嘻,还不快点抬左手搧自己三十个嘴巴,看看歪嘴能不能治好?” 龙一笑一听,心想是这女鬼故意使坏。又羞又恼,刚要发作,疼痛却一下子加剧了许多,扭曲的丑态更不用多说了。 龙一笑舒开巴掌,迟疑一下,然而讥诮的惩罚根本不给他过多考虑时间,就听“啪!”地一声脆响,说来奇怪,这巴掌刚一落到他的脸上,痛感立刻消退了一些。 “不错,搧出了诚意。劲要是再大点就更好了,劲越大,疗效越显著,继续搧,别停下,不然,等反弹了,你以后只能这样了,嘿嘿。”女鬼嘲笑。 龙一笑也害怕变成丑八怪,顾不及羞辱,闭上眼睛,照准自己一阵狂掴。就听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带着驱邪的喜气。“啪啪啪啪……”果如那女鬼所言,搧得越响,痛感就消退越多。 “啪。”掴到最后一个嘴巴时,没料想用力过大,他的嘴突然歪到右侧。 “嘿嘿嘿,我说,这就叫矫枉过正,快抬右手,再搧三十个嘴巴。”那女鬼又笑道。龙一笑恼羞成怒,断定这是女鬼故意捉弄他。正欲发作,那女鬼忽然拉长了脸,龇露獠牙,警告道: “千万别跟我发火,不然,你将连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之所以没让你失语,是留待你向吹灯大师道歉的。” 女鬼这一警告,龙一笑岂敢再张口?抬起右手,又掴了自己三十个嘴巴,掴罢,嘴忽而又歪回左侧,只不过,歪斜幅度小了一些,疼痛也不那么厉害了。 “你把吹灯大师看成你们尚国某些专家了,那些人,都是牛皮系列的,而吹灯大师乃是我冥界最有名望的贤哲,连阎君都敬他三分,你却敢当面辱没他,你这是咎由自取啊,还不赶紧磕头谢罪?!” 见龙一笑面带悔意,那女鬼这才将话点破。龙一笑一听,赶紧跪地,给吹灯大师连叩数头,一边不停道歉。果然,过了一会儿,他的牙关就不痛了,再一摸,嘴完好如初。 龙一笑连声致谢,又叩了三头。这时,吹灯大师的塑像突然开口说话了:“钟馗和我本是两个阵营,在你们阳世,他是捉鬼英雄,在阴间,他却是我们的公敌。既是公敌,我们理应共诛之。” 第3章:半悬的绿裤 龙一笑仰望这尊会说话的塑像,心生敬畏,不免有些六神慌乱。 这时,吹灯大师继续说:“不过,从你刚才认错态度,我能看出来你很真诚。别笑我鬼话连篇,在阴间,我的鬼话都是实话,好过你们世人大话空话百倍。不过,在我的地盘上,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钟馗,你竟敢当面冒犯我,这如果没有一身浩然正气,断难做到,以此足见你愤世嫉俗,对阳世厚黑之徒嗤之以鼻。你如此面善心正,我先姑且原谅你。现在天色大亮,料你早已饥肠辘辘,你出大殿往左走,灵塔东处有一排空落的寮房,其中有一间客堂,那里已经备好酒菜,你快去享用吧。” 吹灯大师考虑确实仔细。龙一笑一听,忙又深鞠一躬。“谢谢大师谆谆教诲与周详待见。”谢罢走出正殿,绕过九级灵塔,果然看到一排寮房,闻到一股新出锅的美味佳肴的香气。 正如吹灯大师所言,这香气来自居中的一间。龙一笑早有赴死决心,这时已毫无顾忌,快步走过去,推开房门。 别看外边阴森可怖,这寮房里倒是十分温馨静雅,不像僧舍,而像是小姐闺房。 但见靠窗的地方一张红绸木玉女床,床上铺设香褥锦衾,床一侧置放妆奁,妆奁上有一面铜镜、一把梳子和一个缠枝牡丹粉盒,另一侧有一架古筝,古筝旁边是镌花衣柜。 屋子中央,是一张金丝李小束腰方桌,旁侧一对梓木圈椅。桌上摆放六道菜四个馍一壶酒和一只银制空盏,那菜和馍冒着热气,蟠螭云雷纹壶里飘出阵阵酒香。 见此情形,龙一笑突然想到旧时死囚临刑前的那碗上路酒,迁移己身,难免波涛汹涌。 但转念一想,他已经饿了两日,吹灯大师给他置备如此丰盛的一桌酒菜祭他上路,也算给尽了他的面子。饿死是死,撑死也是死,反正难逃此劫,不如就做个饱死鬼吧。 生命即将终结,他哪还论酒菜何来,虚实几成,也不问纯绿色还是转基因,坐下来兀自斟满酒,把盏便喝。 不消一刻,酒菜尽数收入皮囊,居然真的填饱了肚子。龙一笑醉色酡酡,抚摩几遭鼓起的肚皮,这才认真留意房间摆设。 忽然,门后边出现一个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脚上穿一双红缎面子缀着珠子的绣花鞋,鞋上是桑绿色的裤腿。 这房子门槛很高,门框下沿距离地面尚有半尺,刚才他进来时,门一直没关,却不料有一个女人一直藏在门后。 龙一笑大惊,又以为这是幻觉,用力揉了揉眼睛,见那人还站在原处,绣花鞋更是纹丝不动。这时,他的心里难免又一阵惊悸。 龙一笑掏出匕首,蹑手蹑脚,借着酒力慢慢向前靠近。等到了门前,“吱——”他猛地拉开门,门后却什么都没有。 龙一笑揪了揪鬓边头发,有痛感,这证明他尚处现实之中,不是做梦,更不是错觉。 但不久他就开始酒力发作,昏昏沉沉,容不得往下深挖细刨,他只想痛痛快快睡上一觉,毕竟昨夜被那帮小鬼折腾了一个通宵未尝阖眼。 躺在玉女床上,手握匕首,辗转反侧,不敢大意。然而被褥散发着不知名的淡淡的清香,很快就将他带入了梦乡。 混混沌沌间,他忘记了死亡,忘记了烦恼,忘记了身份和当下随时随地都可殒命的处境,忘记了一切。 这时,他又看见了那两只绣花鞋和那两半截桑绿色的裤腿。这回,绣花鞋和脚腿不是出现在门后,而是掩藏在半开的衣柜柜门后边,依然纹丝不动…… 不久,柜门合上了。他看见一位素装绿裤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冲他莞尔一笑,然后向他走了过来。这时他看到那两只脚和两半截小腿与她身体突然分离了,血淋淋地留在原处…… 龙一笑口说谵语,从梦魇中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梦中那个素装绿裤的年轻女子正拄着双拐立于床前,仔细一看,这女子失去双脚和半截小腿,双腿悬空,显得非常可怜。 “先生莫怕,我不是恶鬼。”女子生怕龙一笑被她吓坏,忙柔声解释道。 这女子落得这般模样,龙一笑本就动起恻隐之心,听她这么一说,他的胆量越发壮大。 “我不怕,即便是鬼,我想,你也是冤魂附体。不好意思,未经你允许,我就睡你床上了。”说着龙一笑敞开英雄胸襟,赶忙起身,欲搀扶女子坐到床上。 女子不肯坐,说道:“这也不是我的床,你不必这般有礼。” 这女子确实可怜,龙一笑哪肯让她拄拐站在那里,因而说道:“不管谁的床,你先坐下说话。”见来人如此客气,那女子反倒有些腼腆,“谢谢你关心,看来,我没有找错人。” 关于鬼怪传说,龙一笑只认为凶邪奸佞,却未尝见过如此孱弱柔美女鬼。女子也不隐瞒,直言自己虽是鬼魅,但从不害人。接着,她便讲出自己一段离奇遭遇。 这女子名叫若红,她原是海洋深处的一条美人鱼,海国女王姝皇的贴身侍官,只因当初盗取主人身边的一颗宝珠,才有幸来到陆国人间。又因羡慕陆国生活,故取姓氏为陆。 “那不是一般的宝珠,而是我们海国镇海护国之宝,谁得到这颗宝珠,来到人间,就能变身绝代佳人。” 说到这里,陆若红面带羞愧。 陆若红不谙世事诡谲凶险,刚来到陆国不久,她就被一个叫法尨的恶僧盯上了。 这一天,陆若红去太空寺上香祈福,刚巧碰到恶僧法尨。 那法尨是太空寺的住持。陆若红上完香,礼毕佛,起身躬身一礼,刚要离开大雄宝殿,忽听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陆若红扭头一看,法尨自三世诸佛像后绕了过来,单手立掌,拦住了她。 “施主心事忡忡,只因做了一件错事,昼夜寝食难安,故而求我佛宽恕。贫僧所言对否?” 陆若红并不知道法尨拿话套她,惊其神奇,颔首。 第4章:恶僧行凶 法尨见其上套,顺势说道:“施主的罪过,贫僧可帮你救赎。这里人多,不宜言讲,施主请随我来。” 说完,法尨引陆若红出了宝殿,来到僧堂。陆若红焦心似渴,问道:“大师刚才说可以降我心魔,如何救赎,请大师指点?” 法尨说道:“有果必有因,有因必生果,今日黄昏,我去你家做法,定能帮你驱赶业障,渡此劫波,祛除苦因,自然就没有烦恼可言了。你把你的住址留下来,到时,我将带他们前往。”说着,法尨抬手一指旁边两个沙弥。 这法尨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若红一心赶走心魔,刚才法尨道出她的心思,她有所动摇,又有所顾忌,这回一听说面前这大和尚要带弟子们同往,心里顿时踏实许多。 陆若红将住址告诉法尨,回家后,静候法尨师徒一行。 然而,陆若红过于幼稚。傍晚时分,她根本没有等来法尨及其弟子。 倒是半夜十分,一种撕裂的疼痛将她弄醒。等她伸手一摸,全身上下被人脱得赤条精光,又听身边响起鼾声。这可怎么办?若红又惊又怕,刚想呼叫,忙又掩口,抖指摸索,身边果然睡着一人。 陆若红芳心羞怒,胆量放大,起身点亮蜡烛查看究竟。秉烛一看,这淫贼是太空寺住持法尨。 原来,法尨从陆若红嘴里套得实话以后,心中大喜,急不可耐地当天夜里就潜入她的住处,先是用熏香将她迷倒,然后,撬开房门,将昏睡的美人蹂躏了一两个时辰,人困马乏,方才睡去。 若红偷偷下床的声音惊动了法尨。不过这法尨色胆包天,醒来以后,竟无慌张神色,偷窥若红慌乱穿衣的姿态,更觉得可爱几分,竟然又起淫邪之意,一面,还在佯装熟睡。 待若红双手握剪刀悄悄走到法尨身边,法尨突然欠腰坐起,一把捉住若红的手腕。 “小娘子,既然你已经是我的女人,莫若就此认了吧,销魂未尽,爷再伺候你一回,如何?谋杀亲夫,那可是犯罪,要杀头的。”法尨涎皮而戏,说着,将剪刀夺过,扔到墙脚,然后,强行将若红拽回床上,摸其细腰。 “淫僧你好不要脸。看你平素慈眉善目谦谦君子,却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陆若红挣扎着扭身躲闪,一面扬声大骂。 法尨见软的不行,便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朴刀。将若红身子翻过来,架到她的脖子上,沉声喝道:“再喊,我要你的命。” 这法尨贪婪成性,初尝若红,意犹未尽,便想长期占据,此时并没起心杀她。可若红偏不依饶,非得尖叫求救。惹得法尨恼羞成怒,慌忙丢下刀,欺身过来将若红的嘴捂紧,另一只手臂用力碾压她的脖颈。 恶意既起,直待若红一命呜呼,法尨胸中邪气尚未散尽。 法尨之所以没动刀子,是因**再生,想将若红全尸留于他用。 法尨将若红的尸体放在床上,蹂躏半个时辰方才停手。然后,拿过朴刀,用力劈下,愣将若红的两条小腿齐齐剁了下来。 血染玉床,惨不忍睹。 不久,法尨取来一个红缎包裹的匣子。 要说法尨虽然凶恶,结缘朋友却自有一套,太阴观云雾道长便是其密友。 那云雾道长和法尨不仅臭味相投同好女色,还教法尨一些符箓道法,骗到美女,先奸后杀,然后设坛打醮贴上咒符,让其永世不得超生。这匣子便是云雾道长馈赠。 行完净坛仪式,法尨从匣子里边取出黑白两色共四道宣纸,又取出一支朱砂笔,在纸上写着劾鬼咒符,然后闭目发功,向符箓封注灵气。 斋醮完毕,法尨将两道黑色咒符各封于若红膝盖,又将两道白色咒符封住若红足底,意即让若红尸骨黑白两诀,永不相连。 按说,这符箓遇到血光本该失效,可它偏偏是邪咒恶道,远与常理相悖对违。可怜若红不能转入六道轮回不讲,就连死后也只能变成瘸子…… 这法尨在阳世时不仅飞扬跋扈,而且颇有心计。 法尨每次替事主做法驱鬼时,他都故意留条后路,饶过一些小鬼性命。这些小鬼虽名不见经传,在阴曹却背景复杂,七姑八姨五叔六舅与冥府高官总有一些沾靠。 因此,等法尨死后,自然有众多小鬼感恩戴德,乞求姑姨叔舅们将法尨诸多好处寄言阎君。阎君见到如此多的美言,心想此人阴德必定积攒不少。 提及阴德,在此不妨赘言几句。 要说这阴德乃是本良心帐,在阳世无法称量,不过,阴司设有典寇之职,由一个高级统计师担任,专门记载阳间善恶,累计积分,正负求差,可得人格魅力值,进而换算出人格魅力指数,指数高者死后可入冥府为官,低者死后进入恶鬼道。 阎君去问典寇,法尨所积阴德到底多少,人格魅力指数到底多大。 那典寇已被法尨重金贿赂,将改过的数据拿给阎君看,阎君一看,竟然是阳世明星善人,阎君微微颔首,往后对法尨十分器重。 若红闻听此事,满腹仇恨,带着状纸,到阎罗殿擂鼓喊冤。怎奈法尨很快混成阎君宠儿,阎君一心偏袒法尨,对若红千古奇冤只当道听途说,并不体恤,还用镇妖铃恐吓若红,命其撤诉。 讲到这里,陆若红转而又告诉龙一笑另一件事: “那法尨将我杀害以后,我那两条小腿,被他埋在未国的一个山谷,那山谷离未国首都梦城两千多里地,很难办的是现在那里变成一座汽车山,其它尸骨,则埋在尚国太空寺。” “好歹毒的恶棍!” 龙一笑听完破口大骂,不提他知道汽车山,更不提他本来要去汽车山给同窗好友秦音寻仇,只觉法尨老贼过于恶毒,不单发指二字可以表述。直到陆若红问起他的来路,他才自秦音之死谈起,然后道及一段离奇的经历: 正如楔子里所说,他从大富翁金不换那里租借一架飞机,去汽车山寻找女同学秦音死亡真相,不料飞机撞上魔峰,坠入潘多拉迷途,遇到蛇祖,与午不醒结为金兰之好,后来花未落仗义送他出潘多拉,不料将他引向死路喊魂坡,被一帮乌鸦追杀到鬼谷…… 第5章:若红点七连环 听完龙一笑传奇经历,陆若红暗叹不已,虽然远没有自己舛难惨怛,却也可谓同命相怜。陆若红谢过龙一笑仗义执言,转而说道:“你既没走奈何桥,又没喝孟婆汤,只是打边陲野外误入冥界而已,因而命理尚硬,现在还是人身。但你要想走出冥界,必须先见阎君。 “去冥府有两条路,一条路平坦宽阔,但路途遥远,鬼卒设卡众多,小鬼欺生,又见你势单力薄,料你未到冥府,就已被他们玩死。 “你可走另一条路,这一条虽然崎岖难行,却是条近道,又无关卡,你就走这条道吧。 “待会出了古刹,你往正南方向一直走,等走了约莫百余里地,会有一条山脉挡住去路。 “这条山脉有七座山峰,叫七情峰,有一条羊肠小道像链子一样将这七座山峰穿在一起,所以又叫七连环。第一座山峰叫哀山,山上长满白色的树叶,哀山脚下有一片槐树林,你到那里找到这条羊肠小道,别回头,沿着它一路向前,翻过哀山,又会遇到一座山峰长满黑色树叶,它是惧山,然后是灰色恶山,血色怒山,紫色喜山,蓝色爱山,橘色欲山。 “这些山景色不同,可都专到极致,有的迷人,有的瘆人,有的感人,有的害人。 “你要记住,最迷人的一定最伤人,那里也最危险。若我没有看错,若你真是正人君子,你自当遇喜勿喜,遇悲且悲,遇奸邪之徒避而远之,遇佳丽粉黛坐怀不乱,好自为之,这样方可平安翻过七连环。 “等你翻过七连环最后一座山欲山,山下有条山沟,那是欲壑。欲壑里汇聚七情峰邪恶之水,经年流淌。你千万不要赤脚趟过去,因为你的身体一旦沾到邪恶之水,就会被邪毒侵蚀,很快死去,变成恶鬼。 “那欲壑畔有不少掮客,都是被阎君刺配于此的罪鬼,生前十恶不赦,死后专以渡人赎罪积德,好歹转世投胎不再托生为猪狗。 “一般说来,这些戴罪鬼魅不会向你索要报酬,若你非要给他们,他们也不会拒绝,但要记住,你一定要把身上最值钱的物件给那个渡你的鬼魅,不然,他会认为你小觑他,背你走深水区可就惨了。 “等你过了欲壑,那边就一马平川了,到时你会遇到一位鳍背老者。那老人家慈眉善目很好说话。一年前,他来这里供奉吹灯大师,刚好遇到我。他见我柱着双拐,对我十分同情和照顾。 “等你见到他,提起我的名字,他会引你去见阎君的。只是,倘若阎君真把你打入冤枉井,你一定会遇到法尨,到那时,你可要多留意那个恶贼,不要和他逞能硬斗。” 若红女儿家心细,不忘一一交代。龙一笑听得心惊肉跳,又颇是兴致勃勃,真当天方夜谭。听罢连连颔首. “我照你吩咐去做就是,谢谢你指点迷津。你放心吧,若红,真要进了冤枉井,我也会设法出去。在没找到你尸骨之前,我不能死。”龙一笑说道。 若红点头称谢。 若红还求龙一笑一件事情,是有关镇海宝珠之事。 当初因为姝皇丢失海国镇海宝珠,海神妈祖降罪,废黜姝皇海国王位不说,还将她囚禁在天恩岛,至今未赦。 若红央求龙一笑,他日如果有缘见到她的主人姝皇,一定要将宝珠交还给她,这样,姝皇方可洗去冤屈摆脱囹圄。 若红接着说道:“那颗宝珠一直在我身上,也不知那恶贼法尨如何知道这个秘密,这么多年来一直纠缠不放,但他并不知道我将宝珠藏在何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你一定收好。记住,此事千万不要说与别人,待会,我要把它装进你的身体,得到宝珠后,你速速离开此地。” 若红说话间伸了伸长长的舌头。 “你别担心,我不会害你的,也不是很疼。”言罢,若红开始用舌尖舔舐龙一笑前额天庭腧穴,继而变成吮吸,但都十分温软。 龙一笑格外舒顺。这种美妙的感觉不像异性间的过电流酥,而有清泉洗心之妙,似亲情的静静流淌,令他闭上眼睛好一番享受。 这其实是种特殊的麻醉,是美丽女鬼惯用的伎俩。忽然,若红的舌头变成钢锥,将龙一笑天庭扎出一个小洞,不等鲜血流出,若红忙将一只眼睛贴靠上去,堵住了创口。 等到若红将脸挪开,她的那只眼睛已经植入龙一笑前额,牵连血带,只见那眼珠慢慢融入皮层,慢慢收缩,血带也慢慢消弭,最后,那只眼睛竟然变成一颗朱砂痣。 若红捂住血淋淋的眼眶,强忍着痛苦,告诉龙一笑,从此,她只能用一只眼睛观物了,更加糟糕的是,丢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的视力会越来越弱,可是,不管怎样,只要能帮主人洗脱冤屈,即使全盲她也愿意。 若红这颗眼珠其实就是盗取姝皇的镇海宝珠所化。当初,她用这只眼睛看到人世间缤纷绚丽的花花世界,可叹窃珠成人,最终落得这般下场。 见那红痣越发光艳,越发圆润,最后变成豆大的宝石模样,若红这才舒了口气,说道:“这下好了,你有三只眼了,这颗朱砂痣就是阴阳眼,有它指路,到了汽车山和太空寺,你很快就能找到我的尸骨。” 若红央求龙一笑,等找到她的遗骸以后,一定要把汽车山和太空寺两处遗骸并骨海葬。 至于龙一笑能否邂逅姝皇,这颗宝珠能否归还,那真要看姝皇和龙一笑的缘分造化了。 一想起姝皇因她戴罪愆尤,若红就愧疚不已,同时更想叶落归根,对海国也就更加思念。 龙一笑起身准备告辞,转念一想,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若红苦笑道:“别挂记我,你放心去吧,等你帮我找到骨骸合到一处,我自然就是一个健全的鬼了。” 龙一笑颔首,忽而问道:“刚才那女鬼是谁?” 龙一笑受了方才殿堂梁上那女鬼恩惠,感激在心,不愿忘记,因而问及。 若红说道:“她是吹灯大师生前丫鬟,是个好鬼。这里其实是吹灯大师的圣庙,吹灯大师寿终归隐之后,她就成了这里的庙祝,这个房间正是她的,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照顾我,保护我。” 龙一笑点头,他也认为那女鬼是个好鬼。正说间,忽听“若红在哪?”法尨推开院门,大声叫嚷,径直往寮房而来。 若红大骇,慌忙推了龙一笑一把,央他快点从后窗跳出去,跑到正殿,藏于吹灯大师塑像后边,有吹灯大师灵魂庇佑,法尨就伤害不到他了。 谁知龙一笑一听恶僧法尨来了,不仅不避,反而拔出匕首,欲要与之拼命。 若红一见,苦苦劝道:“你打不过他的,别枉送性命。再说,自古牛不跟人争,人不与鬼斗,你就权当他是一个恶棍,休要理他。” 说到这里,若红料想龙一笑定然逃不掉了,向柜门一招手,那柜门立刻敞开了。 若红忙将龙一笑用力推进衣柜,又一甩手,柜门倏然合上。然后,若红慌忙躺到床上,扯起枕巾盖在脸上,刚一盖好,法尨便闯将进来。 “不是告诉你,不要老往这里跑,你怎么又不长记性了。啊?是不是想一天挨敲八遍?”法尨脱去遮阳布,见到若红劈头就嚷。 若红更加畏惧,躺在床上佯装熟睡,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别装了,给我起来。咦,这屋里什么味道?”法尨闻出异味,目光盯在衣柜上。 若红深恐法尨嗅出人味抓住龙一笑,这时,忙说:“腿伤化脓了。刚才鳍背爷爷来给我敷了药。还在这里喝酒吃饭呢。不信,你看桌上残羹剩饭。再要不然,你闻闻这里。” 若红说完抬起化脓的左腿。可怜那腿稍断面隐约散发着腥臭。 法尨皱眉,连“呸”数声,训道:“你到底装睡的!”这时,若红才知法尨故意试探她,轻易中计,难免懊悔。 “噫,你脸怎么了?手放下!”枕巾上洇透的血迹很快就引起法尨注意,法尨鬼精灵透,突然想到那颗镇海宝珠,上前一把扯掉枕巾,见若红只剩一只眼睛。 “宝珠!小贱人,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把它藏在眼里。你把那宝物交给那个鳍背老怪了?是不是?快说。” 若红凄惨惨地笑了起来。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这恶贼,在阳世骄纵跋扈欺软怕硬,到阴司也不过如此。我若红贱命一条,注定栽在你手里了,可是,你想得到那颗宝珠,继而祸害我主姝皇,你办不到。姝皇乃我海国第一美人,一国之君,你这恶贼配吗?心仪姝皇,你只有做黄粱美梦了。哈哈哈……” 若红明知在劫难逃,爽当豁出性命,笑里夹杂哭腔,好一阵嘲弄。 这些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直把法尨气得七窍生烟。法尨又恼又急,蓦然揪住若红头发,将她提到半空。 “信不信?我能砍掉你双脚,也能废你两手,惹我急眼,我让你成为这里唯一的一级残疾。快说,宝珠到底在哪?” 多年来,法尨日思夜想,连做梦都想得到姝皇的身体和海国的权力,现在那颗宝珠落入他人之手,可以想象法尨会是多么恼火。 第6章:渡劫(1) 拐杖落地,其声凄凉。 龙一笑躲在柜子里,哪能容许法尨如此虐待若红? 像是一听易拉罐啤酒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就要爆炸似的。龙一笑浑身膨胀。正欲推开柜门,忽听外边叱道:“哪来一条野狗?在这狺狺狂吠不止。” 是刚才那个女鬼在骂,吹灯大师生前丫鬟。 女鬼声音凄厉,话音未落,便从九级灵塔的圆盖宝珠顶盖飞身到了寮房屋顶,又从寮房屋顶现身院落。 推门而入,见到法尨,那女鬼喝道:“又是你这个恶棍,在此撒野弄横,当心吹灯大师显灵,割去你的舌头。” 女鬼说着挥舞利爪,合身往法尨扑去。 法尨见这女鬼不多废话,说干就干,急忙闪身。女鬼出手十分迅疾,就在法尨转身一霎时,她已将若红抢了过来。 女鬼一只胳膊抱住若红,另一只手拢指平掌,掌心朝地,轻轻一吸,便将若红的双拐吸附过来。 “若红,你不用怕,有我在,他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女鬼说着将双拐还给若红,将她放下,接着又迫视法尨,意欲进击。 别看法尨对待若红穷凶极恶,见到这女鬼,却是有所忌惮。 法尨倒不是怕这女鬼本身,他真正畏惧的是宝殿内那个吹灯大师。 法尨明知阎君和吹灯大师交情甚笃。屡次冒犯,他深恐吹灯告知阎君。 又一想这丫头也必然慑于大师威严,马上换副面孔,说道:“好男不跟女斗,你打我一百下,我也不会还手的,我想,在大师宝宅,你也不想扰攘他老人家清静吧。” 法尨足够狡诈,话中抬出了吹灯大师,竟点要害,那女鬼果然有所顾忌。 稍顿,女鬼拉低嗓门,“既然如此,以后就别来冒犯。还不赶快去赔不是?” 法尨见女鬼语气没有先前强硬,他就变出一副讨好模样,面堆微笑,连说万无得罪之意。 法尨来到正殿,给吹灯大师鞠躬打揖,佯装十分虔诚。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是一个身裹灰色遮阳布的小鬼。那小鬼跑到法尨近前,附耳低语一番: “我听牛头讲,阎君马上要去冤枉井视察工作,真要查到你这个监狱长擅自脱岗,丢掉饭碗事小,失去阎君宠信可就大了,还不赶紧回去,想泡这女鬼,机会有的是,凭哥你的能耐,那还不是探囊取物?” 法尨一听,不敢怠慢。不过,临走时仍不忘撂下狠话给若红,“你这贱货,不告诉我宝珠在哪,看我明晚怎么收拾你!” 若红吓得不敢作声。 那女鬼在一旁看得分明,见法尨如此欺软怕硬,复又变得十分凶悍,骂道: “你这狗贼就是变色龙,你先到阎君那里借几个胆子,然后再来本姑娘这里狂吠也可。”…… 若红的离奇遭遇龙一笑十分同情,这让他对她交代的事情谨记于心。临别时,龙一笑一再向她承诺,若有机会,他定然取那法尨性命。 出了古刹,朝若红明示方向一路疾行。 那太阳不知何时隐没了踪迹,天色越来越惨白,似昼非昼似夜非夜,阴风飒飒,直吹得头皮发麻。 龙一笑硬着头皮,走了百余里荒草地,果然看到一座长着白色树叶的高山,满山遍野如戴孝般。 山脚下确有一片槐树林,叶子全是白色的,树下生长许多白色的小草。 龙一笑走进槐树林,穿行于茂密的草丛,寻觅半晌,终于找到那条羊肠小道。 这羊肠小道确也奇怪,道路两旁芳草葳蕤,路面上却寸草不生。 沿着羊肠小道,龙一笑迤逦向上,飞身疾行。 不久,他隐约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越往上走,声音越高越多,继而连成片,漫山遍野,几乎淹没了整座哀山。 龙一笑不禁放慢脚步。 驻足,抬手拽下一簇树叶。 这些树叶摸起来柔软如纸,又像没有水分,叶子形状也很特别,像是人工剪裁出来的,但枝条的水分却很充足。 见此叶子,闻听呜咽,龙一笑突然想到了外婆。 龙一笑的父母早年就被欲床疯夺去生命,他是外婆抚养大的。 外婆死时,他已经十几岁了,等到出殡那天,他手执灵幡,灵幡上粘满白色纸花。 那些剪纸的形状和这里树叶十分相像,想必纸上哀愁到了阴间可以静穆地生长。 “外婆,你在吗?”思念亲人,龙一笑轻唤一声,话音未落,眼泪已经潸然而下。 下了哀山,抬眼一看,面前这座惧山满山都是长着黑色树叶的不知名的针叶林,连皲裂的树皮都是黑色的,还有黑色灌木丛,灌木丛又爬满黑叶葎藜。 这惧山与哀山不同。这里静得着实可怕,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能够听见,再无任何响动发生。 龙一笑施展轻功,想尽早翻越这死亡之地。 山顶有一片平阔之地。平地上有两个尖头鬼怪。 一个张着大嘴,垂肩倾颈,不知做何。过一会儿,这尖头鬼将嘴合上,津津有味地大口咀嚼,原来,他在吃西北风。 有一阵风从身旁掠过,带着生人的味道。那尖头鬼停下咀嚼,嗅了嗅鼻孔,上前踢一脚席地熟睡的同伴。 “快醒醒,弟弟,你闻闻这是什么味道?这下可好,有野味送上门了。”尖头鬼大喜,正说着话,龙一笑步履轻疾,飞身而至。 “喂,我说老兄,你别忽视我的存在,好不好?!” 眼见龙一笑飞驰而过,浑然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睨都没有睨他一眼,尖头鬼跳将过去,拦住龙一笑。 “你先别忙赶路,且听我说,我不是山贼,不劫财,不劫色,也不痴贪,只劫二两三钱四厘肉,你看你是留下三根手指,两个耳朵外加一个鼻子,还是五个脚趾,任你选,不过,脚趾最好别给,因为我知道你道远路紧,别耽搁你的行程。” 尖头鬼口出狂言,上前就欲拉扯龙一笑。龙一笑生怕被他利爪所伤,后撤两步,顺势拔出匕首。 “哟呵,亮家伙了,比比看,你的利刃未必硬过我的肉皮。” 尖头鬼说着一拳掣来,龙一笑闪身躲过,匕首横扫,一个海底捞月。 第7章:渡劫(2) 那鬼说的只是大话,见状,生怕被匕首所伤,急忙一个鹞子翻身,利爪掏向龙一笑后心。 龙一笑早已料定他会出此阴招,飞腿后踢,直奔其下盘。腿风强劲,如若锤凿。 你来我往,斗过几个回合,那鬼求胜心切,突然凌空跃起,弹跳足有十丈之多。 跳至高端,那鬼变换姿势,忽然倒吊,头也变得更尖,像一利锥直扎而下。 那鬼意图十分明显,他想用尖头戳穿龙一笑头上百会穴,破其脑壳,然后喝其脑浆。 龙一笑仰脸一望,大喊不妙。 眼看恶鬼的尖头就要戳中龙一笑的脑袋,这时,龙一笑额上那颗朱砂痣突然如眼睁开,自里处映射出一团红光。 那红光竟能折弯变道,改变方向后迅速扩散,顷刻变成一顶神盔,将龙一笑头颅罩住。 只听“咣当”一声,那鬼头撞到了神盔上面,如同撞击铜墙铁壁,直疼得他哭爹喊娘,栽倒地上来回翻滚。 侧卧于地的那个懒鬼本以为对付一个凡夫俗子,兄长三拳两脚便可放倒,不想倒地的是他同胞。 见到龙一笑神光护佑,这懒鬼方知来人不同凡响。这鬼胆小心虚,不敢起身助战,反是调头讥嘲兄长道: “你真是吃饱了撑的。狼行千里吃肉,猪行千里吃糠,你我生下来就是喝西北风的货,人家压根就不是咱们的菜,你非要打劫。这下可好,硬骨头卡着嗓子眼了吧?死又死不成,活又活不得,自作自受。” “你这厮!” 那鬼疼痛难耐,委屈正无可释放,听到弟弟揶揄,停止滚转,翻身坐起。 “你这厮真是可恶,瞧我吃了这么大的亏,你不但不来帮我,还竟说风凉话,咱们还是不是兄弟?爹常跟我们说的那句话,难道你忘记了吗?快过去揍他。” “同胞归同胞,手足归手足,打小咱爹就教育我们,兄弟阋于墙而外御于辱,这话我没忘,不过,我若帮你,此时疼得满地打滚的就会是我。与其两人共苦,不如你一人受罪。何况你咎由自取,就是疼死也不能怨我啊。” “好好,我不会怪你。与你这个混蛋斗气,我死的心都有。”眼看龙一笑离开,那鬼还想上前纠缠,却又投鼠忌器。 一颗朱砂痣就让他吃尽苦头,再有别的法宝,他还不被化为虚无?那鬼心犯嘀咕,不敢起身,也不理会兄弟,贴背于地,又抱头哭爹。 这边,龙一笑早已走得老远。 到了恶山,不见树木,只有高不过一寸的灰色小草。草地星罗棋布着成堆的灰色颗粒,还到处跳跃着一种怪物。 这种怪物长着老鼠模样的头脸,超级跳蚤的大腿,又生成人的躯干,穿粗布衣服,但他们又与人走路不同,只能并足跳行,速度飞快。 龙一笑不知此等鬼怪叫鼱魈,是近代新出的鬼中孬种。 这鼱魈本都是虒国士兵,六百多年前,虒国发动一场侵略战争。这些士兵组成一支臭名昭著的细菌战部队,将大量携带鼠疫病毒的跳蚤投放受害国,造成无数平民死亡。 不仅如此,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还暗地进行人体活体解剖、人畜交配等一系列试验。如此暴行惹得天庭、地狱一片哗然。 玉帝下旨阎君,令阎君速疾将这些士兵阳寿打折归阴,死后化为鼱魈,取鼩鼱头跳蚤步外加三分人形,流配恶山,永世为奴,不得转世托生,并且不供鬼粮,只许吃同类大便充饥。 这一典故,怒山脚下自有碑文记载。 一个鼱魈跳到羊肠小道上,脱去破旧裤衩屙了一地灰色颗粒。龙一笑方知满山灰珍珠其实都是这种怪物粪便。又见好几个鼱魈跑过去趴地抢食新鲜,那屙屎的家伙也反身争夺。 龙一笑恶心之至,赶忙加快步伐。然而道上粪便随处可见,龙一笑疾驰时插脚格外小心,如同初踩梅花桩,飘逸不足,洋相百出。 恶怒二山的交界果有一块大石碑记载鼱魈的由来。龙一笑看罢碑文,早已从厌恶变成愤怒,好一番咒骂不讲,又暗赞玉帝圣明。 要说这怒山通体血红,不仅草木花朵,连土石都是血红色的。 山上林立着的花岗岩石碑散发着血腥的气息,镌录人类自古至今的数次大规模战争、瘟疫、饥荒,又对六月飞雪的冤案、谋权篡位的大案、杀妻弑母的要案时有铭刻。 喜山可谓鬼星走穴淘金不二佳选。这里到处洋溢着喜庆吉祥,三五里地就能看见一个舞台。有的表演脱衣舞,有的口喷低级趣味的相声,有的演耍下三滥的小品。 尽拿爹娘黄段子讨要掌声,或抠历史英雄肚脐眼里的灰垢说事。 台上嘲笑,台下喝彩,乐此不疲。 满山遍野的紫色树叶,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温馨浪漫。龙一笑找不到任何开心的理由,紧蹙眉宇,赶忙离开。 初踏爱山,龙一笑就被它的纯净之蓝深深吸引了。 这里的蓝树叶与那些山的树叶迥然不同,不仅形状好看,摘下一枚,叶柄处还能流出清香甘甜的汁液。龙一笑忍不住吮吸一口,暗自叫绝。 “叔叔,请帮我们拍张照,可以吗?”一个可爱的小精怪跑过来扯了扯龙一笑的手。龙一笑蹲下来,微笑着亲一口他肉嘟嘟的小手,然后走到小精怪的父母跟前。 这是幸福得让人情动的一家三口,也是龙一笑七连环之行最开心的一次邂逅。龙一笑接过相机,给这一家连拍几张,临别又不忘将小精怪抱在怀里,亲一下他的额头。 人们常说鬼怪冷血,他们的身体是冰凉的,先前龙一笑相信这个说法,但这小精怪的额头热热乎乎,小手也热热乎乎。 龙一笑心说幸福美满可以升高体温,又祈愿这一家不是鬼,而是像他一样走错了地方,或者这是神仙家庭的跨境之旅。 心事重重地翻过爱山之巅,到了南坡,没走几步,一棵蓝楝树后突然跑出一个身穿粉红长裙的赤脚女鬼。 那女鬼十分美艳,一声不吭地上前一把扯住龙一笑的小臂就往山下跑。女鬼手心冰凉,却在奔跑中拉着热风,直将龙一笑吹得满脑虚无不知所措,只得任其自由奔放。 山坳里有一块浅黄色草甸,与爱山之深蓝泾渭分明。龙一笑遥望那块草甸,便知那是欲山地盘。 第8章:未了情 见那草甸,女鬼露出笑靥,奔跑更加快了,冰冷的手心也变得温乎起来,沁出了细汗,这时,龙一笑才知她要拉他上欲山。 果然,那女鬼拉他直奔欲山。看女鬼这股冲劲,上了欲山,不知道欲火中烧的她能疯狂到何种地步。龙一笑意识到事态严重,开始有些害怕了。 这女鬼看样子一点儿都不凶恶,不仅如此,反倒有几分楚楚可怜,或许一时为情所困,亦或只为生理的宣泄。 龙一笑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她,手段强硬吧,怕伤了她,于心不忍;推拒婉约吧,又怕她误解,到后来伤了双方。 正犹豫不决,女鬼已拉他跑到爱欲交界。“放心,我不会害你。”女鬼朱唇轻启,温柔地说出话来,几乎与龙一笑同时跨越爱欲,一脚爱山,一脚欲山。 龙一笑落脚尚稳。可这女鬼不同,就在她还未落脚,那些浅黄色的小草突然变成密密麻麻的锐利的铁刺,专等她赤脚落地将其穿透。 女鬼心思都放在龙一笑身上,全然没有留意这些变化。龙一笑则看得真切。龙一笑脸色大变,好在他眼疾手快,一绰胳臂托起女鬼。 飘飘然旋转几周,女鬼安然无恙,龙一笑这才放心,落地之际,顺手将女鬼往爱山一抛。 “在那边你是兰草,到这边你就是杨花,回你原来那个地方吧,那里的颜色很美。” 女鬼落地时看到了那些铁刺慢慢恢复成小草,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女鬼望着龙一笑,竟然冷静下来,知道了害羞。就见她也不答谢,扭身掩面,往来时方向逃也似地好一阵狂奔。 目送着女鬼背影远去,龙一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上了北坡,草甸的颜色由浅黄变成橘黄,一种大概与禁果有关的颜色。 在这迷离的颜色中,随处可闻嬉戏声、打情骂俏声、呻吟声,有的躲进林下,有的用帐篷遮掩,有的爽当赤露于草甸,放浪形骸,如同畜生。 龙一笑掩耳屏息一路飞驰。到了南坡,草甸由橘黄变成了金黄。与后坡的色欲不同,这前坡到处都是求财声、卖官鬻爵声。两类声音经纬交织,很难分开,正如钱权交易的割裂之艰。 纹银一百两从七品,二百两正七品,五百两正六品。现钞一百万县长,两百万市长,五百万州长。明码标价,古今竞争,场面十分壮观。 令人窒息的整座欲山,一路下来,龙一笑几乎憋坏半条性命。到了山下,刚能喘口气,远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 继续前行,就看到一条大山沟,腥臭气味正是来自这沟涧之水,龙一笑心想,这就是若红所说的欲壑了。 龙一笑离开羊肠小道,跳上石坎,见沟涧畔石滩上坐着四个渡魑,赤膊光脚,裤管挽卷,想必就是若红所说掮客。 其中三个凑在一起,抚今追昔高谈阔论,虽青面獠牙、笑音透骨,倒比第四个渡魑受看许多。 这第四个渡魑面相着实可怖,已无法以阴司美丑等级评判。他的脸看上去好像没有脸皮,血肉模糊,并且密密匝匝布满肉瘤,只在肉瘤夹缝里露出两只红红的眼珠,又被肉瘤的血红掠去了色彩的关注。 这渡魑备受冷落,躲在石滩一隅颇为寂寞。看到有人过来,那仨渡魑佯作不见,倒是这最丑的渡魑起身上前。 “瞧你行色匆匆,您要到对岸去,是吧?”这渡魑声色温存,十分礼貌。 龙一笑打量着他,脸上堆满犹疑的神色。 “嫌我长得难看!瞧不起我?”这渡魑一改温柔,突然板脸诘问。 龙一笑赶忙赔笑摇头,说道:“你误会了。阴阳两界,美丑混淆模糊,早已没有固定标准,何况最好的感觉来自最善的心灵,这与相貌无关。” “那么,你是嫌我矮喽?” 见来人上下审视,这渡魑很快明白过来。 这渡魑身材的确瘦小,站在龙一笑面前,比龙一笑要矮半头。突然,这渡魑脖颈伸长两尺,“这回怎么样,比你高多了吧?”渡魑问龙一笑。 “不对,长错地方了,只长脖颈,肩膀没见长怎么能行?应该这样。”说完,渡魑缩回脖颈,小腿蓦地拉高两尺。憨态可掬,倒将龙一笑逗乐开怀。 这渡魑虽能变高,却不能变得魁梧厚壮,如同一个孱弱女子,长高后更加弱不禁风。龙一笑伏在他的后背有些于心不忍。 走到沟涧中央,忽听“嘎嘣”一声,渡魑的腰带居然断了。渡魑慌忙腾出一手揪住裤腰防止出丑,另一只手吃力地托住龙一笑宽臀。 “小心脚,别让它沾水。”渡魑大声提醒。 龙一笑忙将两脚向上勾抬,一面搂紧渡魑脖子。还好,这里水浅。渡魑身子晃了几晃,终于稳定,不过,这狼狈之态惹得石滩上那三个同伴起身笑唱: 男人的喉结, 女人的媚腰, 见到骡马也撒娇; 不要脸皮要肚皮, 前世风流最无敌。 男人的美髯, 女人的胸苞, 来到阴曹更风骚; 只取欢悦不取钱, 一夜红遍奈何桥。 …… 那仨渡魑边唱边跳,好一番冷嘲热讽。这渡魑闻听后直憋得脸色青紫,加快脚步,却是片语不发。 “他们这般欺负你,你干嘛不还口?”上了岸,龙一笑依旧忿忿不平。“别被他们气势压垮,要不要我帮你收拾他们?” 龙一笑不知道这个渡魑前世是个人妖,此际,他路见不平,只愿拔刀相助。 这渡魑一听,苦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有道是地不跟天斗,鬼不跟仙斗,人不跟鬼斗。你一个误入歧途的凡夫俗子,如何扳得倒一帮恶鬼呢?快赶路去吧。” 渡魑说完,抽开腰际断掉的草绳,用心相接。 龙一笑想到惧山打鬼景况,心想鬼怪能耐不过如此,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还想张口,见那渡魑蹲了下去不再理他。 渡魑将草绳拆散,放在大腿重新搓编。这草绳是节肠草搓成的,本来很结实,因为渡魑系得太紧,又兼背负之人过重,才被渡魑用力鼓断。 龙一笑看在眼里,突然想到若红那些话:“一般说来,这些戴罪鬼魅不会向你索要报酬,若你非要给,他们也不会拒绝,但要记住,你一定要把身上最值钱的物件给那个渡你的鬼魅,不然,他会认为你小觑他,一不高兴就可能弄恶使坏。” 既然险些死去,既然还在死亡的路上,轮回的窗口已经打开,金钱、权力、谎言、暴戾,一切为享乐服务的自私的工具无不在六道轮回中重新分配。 有的被锈蚀,有的被翻新美化,但是,总有一种东西,在人神鬼三界永垂不朽,那就是尊严。 龙一笑心里这样想,于是就将腰间皮带解下,说道:“用这个吧,守住你的自尊。那些恶鬼若再欺辱你,就用这皮带抽他们。” 龙一笑说完双手奉上。渡魑仰脸,眼里渐渐闪烁水花,犹犹豫豫,自顾凝视龙一笑。 “不用担心我,我的裤腰上有钮扣,掉不下来。”龙一笑自嘲道,一句玩笑话却将渡魑眼泪引惹下来。 渡魑站了起来,接过皮带,也不说话,扭头便往回走。等走到沟涧中央刚才事发地点,突然回头说道:“我记住你了,如果来世有缘,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第9章:彼岸花开 龙一笑也很愿意与之重聚,应道:“好得很,若真如此,愿咱们相见在一个美好的世界。”说罢,就此与渡魑别过。 没有腰带,的确不太方便,龙一笑边走边留意四周,不久,就在灌木丛中发现了一簇节肠草。 龙一笑捡韧性强的老茎薅掉一些,学着渡魑蹲地,放在大腿上搓成草绳,然后系在腰间。 走过灌木丛,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平野,绽放着一种血色花朵,有花而无叶。 这花的柄葶傲拔不羁,丝瓣反卷酷似龙爪,红里透黑,且有蕴动蔓延态势。放眼望去,整片原野仿佛浸染于血泊之中,飘浮着血腥的气息,摄魄夺魂,令人悲伤。 彼岸花! 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佛经里有此关于彼岸花的记载。龙一笑心想,眼前看到的,一定就是佛经里所说的彼岸花。 天空还是惨白的颜色,没有太阳也没有星辰,不知是昼还是夜,彼岸花却还在用力地怒放,像一个受伤的庞大无畏的躯体血流不止。 龙一笑心潮跟着彼岸花的血浪起落,往前再走一阵,见到一湾浅浅池塘。 这池塘清澈见底,塘底鳞次栉比铺满大小不等的各色琅玕。这些琅玕像夜明珠似的能自身发光,金灿灿、银晃晃或润玉玲珑,将水气升腾的池塘映射得色彩斑斓。 水里边,一个貌似水怪的老家伙正在潜泳,这老家伙肚皮贴在琅玕上,慢慢游动,看上去十分悠闲自在。 听到岸上动静,老家伙浮出水面,继而爬上岸,穿上衣服。 龙一笑仔细打量,只见这老者长相非常诡异,后背有甲壳却又不像是龟。 这老者生有两只蹼足,足上长有两条长腿,其腿酷似人类,胸脯也像,只是两侧生有两个鱼鳍,鳍下有两只胳臂。龙一笑心想,这定然是若红所说的鳍背老者。 龙一笑走进几步,抱拳作揖,恭恭敬敬地叫声老寿星。 那老者见到陌客倒很谦逊,说道:“我算不上老寿星,我的寿命不及王八,其实,我今年刚满六百岁,还要一百五十年才能退休,算是中青年吧。早前,我申请内退三次,阎君不批,还责斥我没有奉献精神。” 龙一笑听后,颇觉奇怪。这老者见到龙一笑,闻到一股人味,也很好奇,便问龙一笑是人是鬼。 龙一笑答说是人,老者说道:“我猜也是。这位小哥,我见你印堂铮亮面泛红光,不像是阳寿已尽,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龙一笑一听,方才讲出自己的遭遇。 鳍背老者得知龙一笑是遭歹徒陷害误入冥界,又听龙一笑提及若红,当即拍打胸脯,声称到阎君那里可以帮他求情,放他重回人间。 龙一笑将信将疑,故意激将道:“吹吧你,你不过一个混迹樵畋的布衣花匠而已,如何接近阎君?” 鳍背老者听后果然上当,较起劲来,非要证明自己不可。 鳍背老者小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那年,阎君微服出巡私访,由于民间火锅吃得太多,返程经过我们村时,忽然痔疮犯了。阎君蹲在我家茅坑便血不止,当时我见状,二话没说,嘴趴了上去。说来也怪,阎君痔疮经我一舔,很快就好了,阎君叹我神医,就把我调到这里。现在偶有不适,他还来找我。” 鳍背老者边说边笑,那笑虽然腼腆,却也十分自豪。 又说:“你道这是哪里?这是阎君疗养的地方。” 见龙一笑相信了,老者接着说道:“我那六个儿子也个个争气,其中老三混得最好,搞房地产的,钱有的是。阎君看着我的面子,还赏他一个村官。” 龙一笑听罢,一下子想到那几个在他头上放棺木喝酒折腾他一夜的小鬼。 “这么有才,那老三在哪个村为官?”龙一笑不动声色。 “太平村的。太平村你不一定知道,但喊魂坡你肯定熟悉,因为你说你就是从那里滚下来的。其实,太平村离喊魂坡不远,是冥间离阳世最近的一个村庄。 “我家三儿带领村民集资兴建了几条道路,交通就十分便利起来,时常有运冥币的车辆经过,光过路费这项,足以让全村人衣食无忧。 “别看我家三儿官小,你就拿县长来换,我也不会同意,这是阎君特意照顾我们一家的。 “况且三儿又申建一个旅游项目,准备在太平村建造一个特大型阳世观景台,架设高倍望远镜,专供游客观瞻阳世众生百态,到时,太平村民生活会更加富足。”鳍背老者侃侃而谈,说到这里满面惬意。 “这次来,你路过咱们村没有?” 龙一笑答道:“没,没有。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哪条道,晕晕乎乎,就走到这里来了。” 龙一笑确定就是那几个捉弄他的万恶的小鬼,不过他没有点破,转而说:“你真要帮我回到人间,我也不能亏待你,每年清明、七月十五、重阳和冬至,我都会给你烧些纸钱。” 鳍背老者听后,连连摇头,“钱我没有兴趣。不过你也别误会,我之所以不要,是因为我不缺。在阴司,最好别夸谁谁高尚,那跟诅咒一样,既别学好,也别学坏,不好不坏,这样做鬼很爽。 “我现在只拜托你一件事情,那就是一旦阎君开恩放你回去,你赶紧抓捕几个贪官给我送来。记住一定要死刑,速判速决,我这里的平民俱乐部正缺少几个打扫厕所的。 “我观你印堂发亮,你应该官运通透,而且是大官,对吧?”鳍背老者话说了一箩筐,接着问道。 龙一笑说道:“枪毙人的事我可没那个能耐。说来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的官还没有芝麻粒大,在尚国,我只是国家环保总署环境污染稽查司一个小小司长助理。” 鳍背老者鳍掌并击,龟缩的脑袋摇了又摇,一副十分惋惜的模样。 “不应该呀,你啊天生一副贵人之相。瞧瞧,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梁又直又高,耳垂团圆丰厚,一看便知贵人运佳,想必有众多贤能相助。 “再看你天庭正中的那颗朱砂痣,如红日高照,此痣若是黑色,当主刑祸破败,红痣则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是颗吉痣。 “这还不算神奇,奇就奇在你额骨高阔坦荡,如一块方形宝印,骨相学里称之为大伏羲骨,是天下第一贵骨,主大名大寿大贵大福。 “你命格如此之好,飞黄腾达不可限量,位及人臣轻而易举,登顶王座此情可待啊。 “嘿嘿,虽说你现在官如芝麻,莫怕,反正你还年轻,平步青云也就晱眼之间。等你当上尚国元首,就颁布新法令吧,枪毙人后别再火化了。 “我喜欢吃动物脏腑,特别是那些昧良心的禄蠹奸商的脏器。摘下来就能闻到一股臭味,放进油锅煎三天,吃起来就像你们阳世油炸臭豆腐,香臭互补兼容,越嚼越有情致。” 说到这里,鳍背老者肚里馋虫隐约蠕动起来。 第10章:千古绝对 这老者口若悬河,居然扮起命理师来。 龙一笑说道:“我们人间讲究人道主义。别说我对元首之位从未企及,即使我当上元首,修改宪法也得遵从主流民意。我们尚国的楚北桥主席英明豁达深得民心。我的职责就是做好本职工作,我要为我的国家和人民打工,不要把我看成政治承包商。我天生就是一个独裁主义的坚决反对者,一个民主制度的拥趸。我认为,缺乏权利制约的民主,都是统治者自身的民主。” 这一扯,龙一笑扯得太远了。恰似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想当国家元首似的,话间掺杂指点江山的激情。鳍背老者听罢,不仅毫无嘲笑之意,反是大为赞赏,说道:“很好,不独裁。人间有人道,冥界亦有义气侠情啊。好吧,不跟你谈条件了,那样显得我太市侩。” 正说间,鳍背老者瞥见龙一笑T恤衫下露出一节草绳。再一看,是节肠草。忙说:“这草有毒,赶快解下来,你这孩子真傻。”继而问其缘故。 龙一笑解下节肠草绳,将欲壑赠送腰带之事讲给鳍背老者。鳍背老者听后,觉得龙一笑十分善良,说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取件东西,马上就回来。” 鳍背老者快步走向不远处一栋竹楼。不久,取来一个五寸见方的木制匣子,边走边吹匣上灰尘,仿佛有些年头。 木匣里珍藏一条金色腰带。这条腰带很有渊源,它乃金犀牛皮制成,堪称稀世珍宝。在阳世,有一座山叫万岁山,万岁山虚无缥缈,又离太阳最远,因而阴司贵胄常常跨界过去偷猎。 当初,黑白无常到万岁山猎得一头金犀牛,闻听犀背头层皮制作腰带为上上品,便先取其制成一条金腰带,又取一块犀角做成腰带头,孝敬阎君。黑白无常取犀牛屁股上皮子各做一条腰带留给己用。本来文武判官也想伸手讨要,不料万岁山主人姜成眠朋高路广,很快查出此事。 怒气冲冲。姜成眠尚未成神,不能飞天,就拜托好友时光老人递送状纸,将黑白无常告到弥罗宫凌霄宝殿玉帝那里。这金犀本是姜成眠坐骑,想想看,被鬼盗去又做腰带,又要烹肉,姜成眠如何肯罢休? 玉帝查明事实,恼怒黑白无常不守三界戒律,令其将死金犀和腰带归还万岁山不说,还罚他俩各受五百桃杖。只有阎君那条金犀腰带,阎君装作未曾有过,玉帝卖个情面也没多问。 姜成眠不依不饶,又修书一封与玉帝理论,终未抓住把柄。后又委托冥界圣贤,他的仁伯吹灯大师捎话给阎君讨还,也是没有结果。 “得此金犀腰带,阎君如获至宝地勒了一段时间,但总觉得阳气暗浮冲乱脉搏,后来又老闹肚子,就不爱使用了。再后来,索性送给了我。可我也不想拉稀啊,御赐的礼物又不能待薄,就把它装在匣子里一直供着。今天可巧遇到你这个阳世贵客,你舍得将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送给我的同胞,我也不能寒碜悭吝啊。礼尚往来,阴阳对等,这腰带看来非你莫属。” 鳍背老者娓娓道来,抬袖轻轻搌净匣上灰尘,毕恭毕敬地将木匣打开。果然是件稀世珍品:鲜亮的金色里带着精神,精神里透出阳刚,阳刚里飘过一股仙风,仙风的尾部又有几缕冷峻的杀气。再看那羊脂玉色的犀角制成的腰带头,庄重,大度,滋润,深沉,金玉合鸣,真若唱响一段偶然传奇。 龙一笑接过鳍背老者递来的金犀腰带,穿于带扣,勒于腰间。很快,他就感觉到丹田暖意融融,这就是阎君所说的浮游的阳气。 阳气自腰带内部沁出,丝丝缕缕,顺着龙一笑的丹田穴递入腹腔,继而通向奇经八脉。这时,龙一笑一下子想到了蛇祖送给他的金领带龙灵。金腰带,金领带,富贵缠绕,如天子贵。莫不是上苍真要委我以大任?正走神间,忽听鳍背老者问道:“这回,你该相信我和阎君的关系不一般了吧?” 龙一笑回过神来,见鳍背老者满脸得意,不忍扫兴,连连点头。“我相信你,老人家,哪怕你不拿出这件稀罕物,我也相信,你贶赠如此贵重的礼物,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鳍背老者心境非常爽朗,说道:“嗐,可别见外了,既然你是若红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理应竭尽全力。走吧,我带你去求阎君。”说完,引龙一笑出了篱笆小路。行不甚远,来到一座冲天式牌楼前边。这是座石牌楼,立柱梁枋俱都取自他山鸡血原石,立柱四根,色状为条血,梁枋色状为浮云血。 梁枋上有明楼次楼夹楼边楼加起来共九座,即九楼三间四柱,悬山式筒瓦屋顶。黼黻纹瓦脸,骤显岁月沧桑;朝笏式座头,昭示君臣礼仪。明楼挑檐下的花板上,嵌砌136块琉璃砖,纯白打底,上有万、条、饼等文字图形,发财护于中间,只是少了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八张花牌,刚好一副完整的清一色麻将。 再往下看,坊额处有阎君御赐牌楼名:鬼混中心。 以明楼中轴为准,左侧梁枋、撑拱、雀替、石柱上,水磨浅雕着茶具、花瓶、笔砚、琴瑟、花草等图案,右侧浅雕骰盅、拨杆、酒盏、犬马、美女等。中间两根立柱上,镌刻一副楹联,细读起来,像是对这些图案安排的合理诠释。 上联是: 皮笑肉不笑,半天是鬼半天是人,半阴半阳,跨阴阳两界极是扯蛋。 下联是: 口服心不服,时而道白时而道黑,时左时右,谄左右双方绝不要脸。 单单看那些价值连城而又似是冤屈溢流的鸡血原石,龙一笑确实热血沸腾,俨然打了鸡血,但再看这些鬼斧神工的疯狂设想,仔细琢磨,顿觉狗血喷头。龙一笑还觉不可思议,那老者说道:“这鬼混中心其实是阴司度假胜地,来此消费的不是贵胄达官便是大亨巨贾,投其所好,配备服务必须周全。离此五里开外,有个赌城,要不要我带你去试试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