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词 一剪梅 斜月黄昏照西窗。辗转难眠,心碎神伤。相遇相知情何堪,醉里梦中,似傻如狂。 海誓山盟甚荒唐。海晏河清,地老天荒。春梦乍醒断愁肠,意冷心灰,梦断情殇。 无缘何必相逢?太匆匆,一朝离别万事空。有道是,江湖相见同一醉,明日前程各西东;偏又闻,满腔才情无人解,一朝摔琴酬知音。若得知音、知己相逢、相知,乃是人生的一大快事;若是知音知己正是情人,人生夫复何求?一朝知音逝,便使万念灰。哪怕威震武林,哪怕纵横天下,亦复何意? 楔子绝学古来难练就奇侠初试显神威 马一笑,字承熙,点苍门下。 点苍派三大绝艺:无相心法﹑无量神功﹑无极剑法。 二百年来,无人可以兼得练成。 无相心法,练习全靠缘法,无缘者纵然天资聪明,刻苦一世,也是枉然,为三大绝艺中最难练就,练成者灵台清明,敏捷灵动,超然物外,学武易如翻掌,使用其它武功可化腐朽为神奇,几招江湖上常见的长拳,就叫一流高手应付不来,为点苍派镇山之宝。 无量神功,练成者古来罕有,只需小成便能纵横江湖,罕逢敌手。出招如惊涛骇浪,暴雨狂风,叫人避无可避,防无可防。防守如山岳巍峨,敌招攻来,恰似蜉蚍撼大树﹑微风抚高山。若是练到最高境界,就算打不还手,只要对方不用兵器,也是反倒伤了自己。 无极剑法,百年来倒有两人练成,两人都是天纵奇才。可惜一人练成时已过古稀,另一人凭之纵横天下,使僻处南疆的点苍一派名满天下,成为四大门派之一,在江湖一言九鼎,点苍掌门和三大长老均成为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马一笑天资聪颖,三岁习武,十岁时因缘巧合得悟无相心法,之后习武如同吃饭睡觉,事事顺心,三十六岁时,三大绝艺已有小成。 这一年因为在点苍派中并不得势,又得罪了当权者,不愿再在点苍山多待,闲来无事,下山走走,非是要炫耀武功,也不为扬名立万,只想游遍天下胜境,尝尽世间美食。 不一日来到云南府昆明县的滇池湖畔。滇池一带,江水南流,唯滇池出口螳螂川﹑普渡河颠倒北流,因而的名,又称昆阳大海。此处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是一处四季如春,风景如画的所在,云南人称之“胜江南”。 马一笑来到一处名胜,唤作近华浦大观楼,楼旁有家酒馆,名曰望海楼,楼起三层,倒也有些气势,更兼雕梁画栋,装饰精美。京城请来的名厨主理,四菜四汤四凉拌四甜食,莫说云南,就是西南一带也小有名气。龙门香雪,虽然未列天下十大名茶,但也是香飘海内,是云南沐国公每年进贡少不得的佳品。再加上老板娘亲手酿制的兰桂蜜酿,其碧如玉,醇香怡人。还有老板娘,云南武林第一才子令狐纯的夫人,号称云南武林第一美女桂香兰,传说是一颦倾云南,一笑倾武林。名菜﹑香茶﹑蜜酿﹑美人合称望湖四绝,这望湖楼便成为天下武林的一个胜地。 如此胜地,再加上美食美景,马一笑岂能放过。三楼雅座最少消费十两,所以特别清静,令人意兴盎然,喝了几杯之后,不禁豪性大发,随口吟哦: 皆醉醉即醒,俱浊浊亦清。 正邪谁能辩,无名大道行。 这是本门一位前辈高人作的诗,说的是世间事本是相对而言,是正是邪本是看站在谁的立场上,所谓大道,是无法定义的。马一笑曾得这位前辈亲自指点武功,读过他的不少诗,他最喜欢的就是这首,吟罢低头鉴赏,自觉确是好诗,见壁上写了不少诗词,就让小二拿来笔墨,写在墙上。又浮一大白,正欲和上一首,隔壁细语传来。本来他无意偷听他人隐私,但内力深厚,这细语就这么钻进耳朵来。 “二爷,小的这就回去联络各位寨主﹑洞主。” “哼!姓沐的等着瞧,我非让他好看!” “是啊,当年元世祖忽必烈何等英雄,攻下大理国也得让咱段氏监国,他沐家算啥,竟在云南赖了百年……” “不要说了!姓沐的虽有些武功,但比起我段家的家传武功,那也不过三脚猫而已,若是敢跟我单打独斗,非给我宰了不可!当年他们若不是占着火器,哪能打败咱们?” 马一笑心想:“得,听见有人谋反,虽然不惧,确也麻烦。”当下敛声屏息,不想给听见,以他的武功,不想让人听见,别人就休想听见。没想到左脸一痒,被什么小虫叮了一口,他一来不怕,二来没有行走过江湖,“啪”就拍了一下。“砰”的一声,隔壁两人一下就打破墙壁冲了过来,身法奇快。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二爷的声音。 “我不关心谁主天下。” “不行。” “我可以立誓不说。” “信不过!你自尽吧,省得我动手,也可保个全尸。” “自尽!好好的,为什么要自尽?你为什么不自尽?”马一笑不觉想笑。 “自尽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个全尸?” “少废话,领死吧!”二爷已出手。 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抚,看似随手一招,却有一股劲风随之而来,一笑向后飘出三尺,躲开他一抚。这一抚之外所含的劲气,纵然一流高手也要为之一窒,所含的劲力是段家祖传的太阳真气,他修炼多年,已到了至阳至纯的境界,纵然一流高手要想接过,也需坐马运气,以掌相接。但对马一笑来说也只不过是搧凉风而已,但也令他心中有气,心想:“若换个人,给你抚中了哪里还有命在?”便想调侃他一下。 “慢!我还有一个理由!”说话时身形灵动,不受影响。 这时“二爷”已出了三十余招,且全力以付,这时蓦的一惊,心想:“这小子貌不惊人,看起来不想是身有内功之人,谈笑间躲过我三十余招,也不还手,还能说得出话,难道是已经到了返朴归真的境界?” “什么理由?”他说话时,气息不畅,不由身形稍慢。 “理由是,你打不过我。”马一笑说话却是毫无影响。 二爷一听大怒,喝道:“那你试试看!” 二爷名段沣,是大理国王族之裔。十年来没有人接得了他三十招。一起来的是家将高能,段家诸将中第一高手,武功只稍逊一筹,两人联手是从未有过,本来没有命令不敢出手,此时看段沣三十招被马一笑轻飘飘躲过,生怕夜长梦多,两人全力攻来。 只听风声呼呼几下,“砰”的一声,两人飞出窗外,各喷一口鲜血,也不敢停留,头也不回的去了。 马一笑抖抖衣袖自言自语道“扫兴”,扔下一锭银子,飘然而去。 高能跟着段沣一路逃走,段沣道:“今天是不是遇到鬼了,真是难以置信,世间竟会有如此武功!” 高能道:“二爷跟他拆了三十余招,不分胜负,他也未必比二爷高多少。” 段沣道:“你难道看不出?他一直未出全力,甚至有点消遣你我的意思。若是他全力出手,你我也就是一招之敌。” 高能道:“真的!?他会是谁呢?” 段沣道:“难道是传说中的宇文垂?但宇文垂手底从无活口,这么说是梅寒林?” 高能道:“二爷说的那两个人武功很高吗?” 段沣道:“他们是传说中的人物,武功之高,是无法想象,也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我们的大业,希望他们不要扰乱才好,否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高能素质段沣处事冷静,武功智计都是极高,从未见过他有什么困难的事,此时见他踌躇,也不由担忧起来。两人各怀心事,不再提起此事。马一笑也未再出现过,江湖中还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第一回秦淮疑案兴波浪衡州失镖起风云㈠ 秦淮河畔秦淮楼,六朝古迹说风流。 夜夜笙歌兴不竟,夕夕丝竹意未休。 公子酒醒千金尽,商女梦断五更愁。 雨打风吹风流去,如烟往事空悠悠。 自东晋迁都建康以来,秦淮河就是江南最为风流繁华之地。这里上演过多少风流往事,多少悲欢离合,多少兴衰成败。这里不但见证了天下无数的兴亡旧事,也见证了武林中的恩怨仇杀。 秦淮楼,秦淮河畔第一风流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所以敢取名为秦淮楼,是因为在这秦淮河畔,没有第二家可以同日而语的所在。这里集勾栏、宝局、酒楼等等为一体,百戏十番、魔术杂耍、促织斗鸡、说书弹唱,凡所应有,无所不有。真是夜夜笙歌,夕夕丝竹,无日不是欢歌笑语。所谓一年三百六十夜,夜夜喧嚣不夜天。 南京城里的风流才子,达官显贵,无一不是这里的常客。这里的老板名叫嫣红,黑白两道呼风唤雨,只要不是造反,天大的案子,只要她出马,就可摆平。南直隶巡抚,应天府尹,南京留守都有股份,南京城的龙头老大龙飞虎正是嫣红的相好,秦淮楼的幕后老板。正是黑白两道,都是一呼百应,任谁吃了一万个豹子胆,也不敢来此搞事。 这年元宵,秦淮楼更是空前繁荣,灯火通明,同于白昼。三四更间,忽听一声尖叫,来自上房中的上房,天字第二号房。院中护卫急来看时,却是来此已十余天的宇文笑公子已经给人杀死在屋里,当晚陪他的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时官差来了,只是找到一块铜牌,再无其他线索,只好把那位姑娘带回衙门。连夜突击审讯,百般拷掠,那姑娘却吓得疯了,东拉西扯,审了半天不得要领。何况官差知道秦淮楼的后台,也没怎么认真。 官面上虽然如此,但江湖中却是另一番局面。宇文公子出手阔绰,挥金如土,来此十余天就已花了十几万两。此时突然死在这里,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是被他自己的佩剑从嘴里一剑,钉在床上。他是一流高手,未经剧斗被人杀死,令人多方猜测。别人不知,老板嫣红却知他是江湖神秘人物宇文垂的孙子,武功已是一流境界。听说他死了,嫣红当场晕倒。马上有人报了官,有人去告知龙飞虎。 若无大事,就算东厂的厂公也不敢半夜去惊动龙飞虎,但他听到此事,却两腿发软,眼前发黑,忙派亲信——首徒龙江去核实。龙江一向精明能干,但龙飞虎还是特意交代他快去快回。 龙飞虎哪里还睡得着,心不在焉地起了床,心烦意乱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茶碗瓷器已是摔了不少,双手急躁地互相搓着,两眼发直,完全散失了平时稳重老辣的风度。约莫一炷香功夫,龙江来报,情况属实。龙飞虎双手颤抖,眼冒金星 ,浑身冷汗,含糊说道:“下去吧,照顾好师妹。” 龙江觉得奇怪,不过死了个阔公子,师父平时的稳重老辣道哪儿去了,那年死了个外省来的五品官,也没见怎么,今日居然如此失态。竟突然让自己照顾好师妹,但他一向视师父的话为圣旨,只得勉强应道:“是,师父”。 龙江刚刚出门,只听屋内“呯”的一声,回身一看,惊叫道:“师父!” 正月十六凌晨,龙飞虎自尽。首徒龙江未等发丧,带着龙飞虎的女儿不知音信。 正月十六晚,秦淮楼起火,嫣红未逃出。 正月十八,南京刑部总捕头全家二十三口被杀。 正月十九,那晚在宇文笑屋里的那个姑娘在大牢里给人折磨得不成人形,死在牢里,看守竟然都不知道,异口同声都说连鬼都没见。 …… 这天晚上,南京云南会馆,几个江湖豪客模样的人在灯下饮酒。 一人神神秘秘道:“宇文笑死了,你听说了没有?” 另一人正色道:“听说了,我决定明天回云南去。你们走不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又一人调侃道:“关你屁事,总不成是你杀的。” 那人回头看了看,好像担心宇文垂会突然出现在身后似的,然后带着几分惊恐地说道:“当然不关我事,宇文笑是一流高手,我哪接得了他一招半式。只不过我听说,现场捡到一个点苍派弟子佩的铜牌,这云南会馆可是点苍派开的。” 其余两人脸上立时变色,一口酒喝了一半一时咽不下去,一个吐了出来,一个呛得一阵剧咳,两人都是悚然说道:“那我也去收拾行礼。” 说到这里,哪里还喝得下酒去,几条大汉匆匆散场,急急忙忙回去收拾行礼了。 一条黑魆魆的巷子,两个人的对话。 “爹,笑儿被杀有点眉目了。” “嗯?” “昨天我去杀那个捕头的时候,他交给我一块铜牌,是点苍派佩的那种。这事就算不是点苍派干的,只怕跟他们也有关系。反正他们是脱不了罪责,咱们要不要打上点苍山兴师问罪?” “嘿嘿!没那么简单!点苍虽然一向以正派自居,对我们这些邪魔外道一向是仇恨的,但我看他们没那么傻,敢动宇文家的人。如果他们有实力,他们会这么做,但现在,他们没人是你的对手,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以笑而儿武功,寻常人却又动不了他,我看反要在点苍的仇敌身上下点功夫。咱们去打点苍派,那也没什么难的,多杀几个人,咱们也没什么怕的,只不过让真凶看了笑话。” “爹说得对,点苍四剑没一个是我的对手。若是爹亲自出马,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也是毫不费力。” “当时没有什么目击者吗?听说秦淮楼是个非常繁华的地方,总会有人看见点什么的。” “当晚陪着笑儿的那个姑娘吓傻了,我进到大牢去审她,她也说不出什么。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可以几招杀死校儿的人不多,我再去查查。” 第一回秦淮疑案兴波浪衡州失镖起风云㈡ “我们在江湖上仇家很多,他们不敢来找你我,只有拿笑儿出气,而且笑儿风流成性,仇家不少,想动他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最怕有人藏拙,平时看不出是高手,这就难查了,你去探探点苍虚实,推在他们头上,他们会去查的。” “是!龙飞虎的家人要不要杀?” “他既然已经自尽,就算了吧,何况他的女儿已经逃走。” “是,他倒是蛮识大体的。” 这几天,云南会馆失去了平日的繁华,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云南会馆后进,就是点苍派在南京的分舵。这里是点苍派在南直隶和闽浙一带的总管,平日热闹非凡,每天进出的生意不下十万,点苍弟子一向忙得不可开交。 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但凡稍知江湖掌故的,都不敢再到点苍派的云南会馆。而那些生意人,大多都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如今无论点苍派让多少利,也没人敢跟点苍派做生意了。赚钱固然要紧,那也得保住性命再说。 作为点苍弟子,倒也有逃走的。一来是因为点苍势大,就算惹上宇文垂,不少弟子也没怕了他;二来武林中人多重义气,临阵脱逃令人不齿,逃走了只怕今后再也抬不起头来;三来点苍派本是正主,就算逃走只怕还是在劫难逃。所以这几天点苍弟子们乐得清闲,几个点苍弟子喝着茶,正在商量对策。 一人道:“柳涛师兄,现在江南点苍门人以你居长,宇文笑被杀,依你看咱们应该怎么办?” 柳涛叹道:“唉!难啊。怎么会在现场捡到一块点苍的铜牌,我已经查过了,我派在南京的门人没人丢失铜牌,这摆明是要嫁祸点苍嘛!现场捡到的铜牌被衙门里的人拿走,偏偏那捕头被杀了,铜牌已经不见,我也没法确认铜牌是真是假。” 一人昂然道:“怕他什么,这宇文笑本来就死有余辜,别人不杀,我点苍难道杀不得,我们名门正派,向来行侠仗义,这种恶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侮辱妇女,就是该杀!杀得好!只可惜不是我杀的。” 另一人傲然道:“不错,我没杀他,是枉称仁义了。他宇文垂也太狂了,那捕头有没得罪他,竟然落个全家被杀。我看,咱们出头,把宇文家给挑了,壮壮我们点苍派的声威。” 柳涛虽然明知他们不是宇文笑的对手,但听他们这么说,还是不由急道:“是不是你干的?” 那人有些尴尬地自我解嘲道:“不是,我武功低微,没这本事。我们点苍派的门规那么严,谁敢不禀报就杀人啊,那不是跟江湖上的混混一样了。我倒是想干,杀了他可以主持武林公义,还可扬名立万。” 柳涛摇头道:“不能这么说,宇文垂据说武功已臻化境,江湖没人见过他出手,据说不管多少高手,被他杀了,现场都不会有什么剧斗,每人只中一招,必已致命。杀了他家的人,要连累人的。而且此人残忍好杀,动则迁怒旁人,江湖上无人敢惹。咱们点苍派虽然有些名头,却也犯不着惹他。” 有人道:“这么厉害?但我们也不能怕了他。” 柳涛黯然道:“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好汉不吃眼前亏,锄强扶弱虽是我辈本分,但也要看情况再说。明天有一批钱货要押回点苍,明天你们把它送回去,我留守在这。你说的对,我们不能怕了他。他们来了,由我应付,杀不到我们的人,他们会迁怒别人。我已回绝了少林武当的援助,他们在这也没几个高手,别白白送死。” 那人歉然道:“师兄,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怕他。我们跟你一起在这,就算拼了性命,也不能堕了点苍派的威风。” 柳涛决然道:“不必了,多几个人也不过多死几个人而已,你们准备一下,明日动身。” 那人心中暗自送了一口气,但也不敢表露出来,俨然道:“是!师兄保重。” 从中原和江南运往云南的物资,多从衡州经过,出了衡州向西走越来越荒凉,离衡州百里,有一个小镇,因为是向西的必经之路,周围虽然荒凉,这里过往的客商却不少,强人眼线多在此踩点。 这一日,镇上来了一位白衣公子,衣着华丽,三十多岁的样子,背着一柄长剑,比普通长剑长出一尺。手提一把金锁,看大小有四百两以上,他提在手上却是轻飘飘的。只见他步履轻盈,飘然若仙,煞是潇洒。眼神中却露出一股傲气,混没将周围的任何事放在眼里,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这么一个边远小镇,大街上看到一只老虎没人吃惊,就算跳出个鬼,也不过多看两眼。但看到这样一位公子,这样的衣着,手提黄金,毫不遮掩,却有点诡异。他走进镇上最大的一家酒肆,大喇喇地把金锁往桌上一顿,桌子一晃,几乎塌了,可以看出,金锁不是空心的。对于武林中人来说,提得动这金锁也不算是很难,敢提着金锁出门在外却没死可就难了。 那公子刚刚进店,顿时就有几个人跟了进来,其中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公子客气了,是否专为送我等富贵而来?” 那白衣公子笑道:“不错,明天有几辆车从这过,所载钱货只怕值几万两,各位可敢去取?” 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不由吃了一惊。一条彪形大汉讪笑道:“那个嘛,我们是知道的,那可是点苍派的东西,谁敢碰?只要几个铜牌弟子,就够我等喝一壶的。钱是人人想要,但也犯不着搭上性命。” 那白衣公子又笑道:“大家共同富贵,我助你们去取,你们只管取货,我来对付人,事成之后都归你们,连着这金子也归你们。如若不干,你们就出不了这门!”说道后面语声渐渐不客气起来,有些威胁的语气。 第一回秦淮疑案兴波浪衡州失镖起风云㈢ 这公子如此大的口气,让人不敢贸然出手,众人犹犹豫豫互相观望,有人使眼色让别人出手,自己却呆呆不动。本来这些人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手底也都有两下子,但点苍派的威名之下,谁也不干动他们的东西。这公子居然是专门冲着点苍派来的,那就多半不是什么善类,所以众人都是一愣,不敢表态。 屋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相持了一下,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却也不敢出手,蓦地转身出门。突然,一枚铜钱从后面飞过,越过他的头顶,很快飞到他的前面,突然反折过来,正中额头,把他撞了回来,只见一个“嘉靖通宝”已印在额头上,当场毙命。谁还敢走?那白衣公子却似动都没动,连正眼也没看倒在地上的人,看来他确有让所有人出不了门的实力。明日去抢点苍派或许还有一战,今日若是不答应,看来是凶多吉少。 那白衣公子又大喇喇地道:“你们要想活命,倒也简单,回去把弟兄们都带上,去抢了点苍派的车队,还可大发一笔。不然,地上这位,就是你们的榜样。”说完,白影一闪,也没见他如何出门,已是消失了。屋里中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说不去。 点苍派的车队在山路上徐徐而行,由于过去从未有人敢打点苍派的主意,他们连镖局也不请,都是自己护送,除了江湖中特别有名的帮派,一般连拜山都免了。而且二十年来,从未遇到过什么危险,所以护送的人有说有笑,十分轻松。几个铜牌弟子知道点宇文笑的事,也都为能乘机离开南京而高兴。 忽见几个人拦在路上,点苍弟子也不惊慌,只是觉得奇怪。敢去老虎头上拔毛不算胆大,敢打点苍派钱货的主意可就算是狠角了。只见带头的人嘻嘻笑道:“兄弟们出来混也不容易,收点开山费过活。” 点苍派高手如云,平时也很给江湖上的各种势力面子,所以二十年来货物出入云南从未出过事。点苍车队被拦,对于押送车队的这些弟子来说,还是头一遭,弟子们因最近有大事发生,不愿再惹事。按江湖规矩,事先拜山需每车五两,于是拿出五十两白银,说道:“未先拜山,是我等不对,这点小意思兄弟们喝茶。”按说点苍派如此示弱,已是破天荒第一回,任何人都应该给面子,谢过之后就该退下了。 没想到,拦路人之一两眼一横,抬头看天,懒洋洋地说道:“事先没有拜山,现在拿这么点,赏花子么?”若是依足了江湖规矩,点苍派做得是有点不对。但武林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点苍派如此强大,他们说的话就是规矩。今日遇到这样的情况,点苍弟子们都是十分意外。 居然有人敢来打劫点苍派的货物,派中弟子早就有人憋了一口气,此时更是按捺不住,一名铜牌弟子拔出长剑,怒喝道:“你待如何!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拦路的众人纷纷后退,只怕昨日的白衣公子不来,今天就讨不了好去。单凭这块铜牌,就值一千两的过路费。这些人虽是多年做的没本钱买卖,也练过些拳脚,但点苍派盛名之下,谁敢大意,纷纷拔出兵刃,却不敢上,而是退向一旁。 众人互相怂恿别人出手,哪有人敢站出来,反而弄得大家都很尴尬。冲上去却又不敢,生怕给点苍弟子当场就给剁了;退下去偏又不甘,非但看着到口的鸭子飞了,而且担心昨日的白衣公子来找麻烦。一时间,几十人面面相觑,呆在当地,场面甚是尴尬。 点苍派弟子赶着车队就要强行通过,而那公子果然没来!拦路的众人心想,今日可难收场了,有的人已经生出悔意,四面看看便想逃走。 却见树丛中飞来一根树枝,正中那点苍弟子右手,那弟子虽然配着铜牌,却也躲不过去,长剑落地,手腕脱臼。紧接着,树枝﹑野果﹑树叶呼呼飞来,点苍弟子长剑纷纷落地,只听“仓哴哴,扑腾腾,唉吆吆”。有的丢了兵刃,仓惶失措;有的被点中穴道,跌倒在地;有的给野果击中胸口,受了内伤,一时缓不过气来。 众弟子眼睁睁看着车子被推走,无力反抗,有人出手干预,立时被树枝击倒击倒。这些人虽然抢夺了车辆,却也不敢杀人。打劫的事如果被点苍派知道了,还可推给那名白衣公子,点苍派作为名门大派,也不好怎样,若是杀了人,那就不一样了。 不一会儿,车子已推得干干净净。点苍众弟子惊魂未定,不少人唉声叹气,怨天尤人,一人说道:“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武功!点苍这回可栽了!我习武二十年,入点苍门下三年,做梦也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武功!” 另一人道:“是啊,我以为点苍派武功威震天下,怎么也不会有人敢动点苍派的货物,没想到……” “我们要不要去找回这些钱货?” “我看不必了,找到又能怎样?你能夺得回来吗?” “那倒是,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看还是赶快回山,请示掌门人,我们在南京已经够麻烦的了,不要再找麻烦了,而且师弟们受伤的也不少,还得及时救治。” 一人道:“张芸师兄,你是这次押运的总负责,你说该怎么办?” 张芸道:“李薇师弟,咱们丢了镖,一来回去不好交待,不知掌门师伯祖会怎么想,二来这是在湖广地界丢了东西,如果不向湖广本地的龙头老大通报,反显得我们不给他们面子。所以我觉得,咱们一部分人回去报告掌门,一部分人去江陵告知迟大侠然后再去武昌告知段盟主。” 李薇道:“不错,咱们点苍派在江湖中,一方面靠的是实力,一方面靠的是人情,如果不向迟大侠和段家通报此事,显得咱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第一回秦淮疑案兴波浪衡州失镖起风云㈣ 张芸又道:“现在咱们大多受了伤,有的人伤得不轻,不知哪位师弟或者师侄愿意去?” 一人主动道:“师叔,弟子愿去。” 张芸一看,原来是一个名叫麦浪的师侄,便道:“你的伤怎样?” 麦浪道:“我的伤没什么,只是皮外伤而已,现在动不了是因为穴道被制,等解了穴道,应该没什么大碍。”张芸试着给他解穴,但试了几种手法都未凑效,只得等过来十二个时辰,穴道该会自行解开。 一人忽道:“弟子也去,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咱们两个人也有个照应。”张芸见他是师叔令狐广的孙子令狐洵,便有些不想让他去,万一有什么闪失,自己无法交代。 令狐洵道:“我没受伤,而且看起来敌人并不想要我们的命,应该没什么危险,如果我不去,有的人又该说我占着爷爷的势力只做轻松的事。”张芸听他这么说,只好答应了,何况令狐广也是很想让令狐洵历练一下的。 当下,点苍众人分成两路,一路由张芸和李薇带领,直接回点苍;另一路由麦浪和令狐洵带领,先去通报此事给迟大侠。 张芸奇道:“说来也怪,这次受伤重的,都是铜牌弟子,铁牌弟子都是受了轻伤,或是仅仅被点中穴道。” 李薇道:“不错,按说铜牌弟子应该比铁牌弟子武功要高些为什么反而伤得不重,难道对方竟是专为打铜牌弟子而来?” 说到这里,两人不由同时不寒而栗,他们同时想起一件事,南京发生的命案现场正是有一块铜牌,难道这是宇文垂的试探?事已至此,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两人也只有硬闯。好在后面的道路风平浪静,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却说麦浪等人来到江陵,求见迟德楷迟大侠。迟大侠非但武功极高,而且一向以天下为公,为人极是刚正,嫉恶如仇,又乐于助人,在江湖中声望极高。两人来到迟大侠庄外,递了名刺,有塞给门房一两银子。迟大侠一向平易近人,从不摆什么架子,即使对一般的小人物也常常亲自接见,听说点苍派来了两位高徒,一面叫请,一面急忙迎了出来。 麦浪见了迟大侠,急忙拜倒,迟大侠急忙伸手扶住。麦浪知道迟大侠的威望,还是要拜,迟大侠运功一抬,麦浪便摆不下去,心中十分佩服。进到屋里,两人向迟大侠说了失镖的事。 迟大侠沉吟半晌,慎重地说道:“按说点苍派的财货,二十余年来,在江湖中从未被人劫过,这次居然有人敢下手,看来来者不善哪!”说完,看了麦浪和令狐洵一眼,忽然道:“不知贵派最近得罪了什么强敌没有?” 麦浪道:“迟老英雄听说了没有,宇文笑在南京给人做了,不知是何人下手,但现场有一块点苍派的铜牌。” 迟大侠道:“这事我听说过,还找鲍达廷鲍大侠商议过。鲍大侠虽说一向消息十分灵通,但由于年事已高,最近也不大管事,对此事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那宇文笑是否真是贵派所杀?宇文笑恶贯满盈,就算你们杀了他,也是一件好事,江湖中人都会支持你们的。” 麦浪道:“说来惭愧,咱们虽有这个心,却没这个力,而且咱们点苍弟子,不得号令是不敢擅自杀人的。上次一个师叔出于自卫杀了一个大盗,还给掌门骂了一顿。而且,咱们查过了,在江南一带的点苍弟子中,并无一人丢失了铜牌。” 迟大侠道:“这么说,是有人想要嫁祸于点苍?”说着,迟大侠不无忧虑地看着远方,喃喃道:“自从四十年前,咱们武林围攻两个魔头之后,这武林中就再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平静了四十年的武林,难道又要兴起波澜了吗?可惜老夫已经九十多岁,没有精力来管这事了。” 麦浪忙道:“迟大侠老当益壮,晚辈们全靠老英雄作主。” 迟大侠道:“你们去跟段家说说此事,既然有人想在武林中旋起腥风血雨,作为武林盟主,他们可不能坐视不理。” 麦浪等辞过迟大侠,便往武昌而来。但段家主要人物竟然不在武昌,只有个年轻公子接待了两人,那公子礼数上虽然做得面面俱到,但并未对此事表明态度。麦浪和令狐洵本来也未想要段家帮什么大忙,既然面子已经给到,便告辞回去了。 当今武林,因为武林盟主段沣势力相当强大,段家三兄弟都是难得一见的超一流高手,而段家子弟中也有不少一流高手,段沣手下还有四大高手,也非等闲之辈。在加上段家富可敌国,不少人受过他家的恩惠,对他段家是感恩戴德,于是段家人气也很旺。段家居住湖广,位于帝国的中心,水路交通便利,地形十分有利。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在江湖上十分的“罩得住”。按理说,在段家做武林盟主期间,不该有什么大事发生,但大事就这么发生了。 武林中每天就算死伤一百个人,也未必会兴起什么风浪,但死的人是宇文笑。他是一个十足的恶人,烧杀抢劫,奸淫掳掠,可谓无恶不作,这种人就属于那种视武林中的平衡不顾的人,按说早就该死。但他的祖父宇文垂是个出了名的魔头,而且武功高到无法形容,是传奇般的人物,若非有人亲眼见过被他杀死的人,简直没人相信他的存在。 点苍派大多数人都认为,宇文笑的被杀,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的仇家复仇,这种可能性很小,宇文家的人虽然心狠手辣,但他们一般不对名门大派下手,而宇文笑的武功不弱,一般人杀不了他。另一种可能是有一个重大阴谋,目的不详,但肯定是为了打破武林中不成文平衡。所以他的死讯传开,武林中的前辈耆老都感到武林中乌云密布,将有大事发生。 要说清这个故事,还得从平衡打破之前说起。 第二回赫赫名门现危象默默少年初有成㈠ 点苍派,开宗已四百年。位于点苍山东面,马龙峰上,主体建筑以七龙女池为中心。目今全派有四代二百余人,另有门徒数千分布各地,有良田千顷,商号百家,衣食无忧。使得各人可以专心习武,不需为衣食操劳,却也使得有些人不思进取,成日里放鹰溜犬,寻花问柳,饮酒行令,一派纨绔模样。 点苍派虽不像少林、武当、峨眉其他三大门派那样门人众多,动则两三万人。但若说高手,尤其是一流高手,却并不少于其他各派。前辈尹大侠武功冠绝当年,而今已逝,还好后继有人,弟子中高手、顶级高手不在少数。不但尹大侠威名犹在,后背弟子中也有不少威震四海,名动江湖。 现今点苍派在江湖中最有名望的,当属点苍四剑:大师兄君子剑谢慎,二师兄绝情剑萧恪,三师兄逍遥剑欧阳恺,四师妹倾城剑陈忻。如今谢慎为掌门,其余三人是长老,这四位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顶级高手,另有高手十数人。小一辈的有点苍四小剑:曹猛,孟威,令狐广,韩瑶。此外,第三代中一流高手也不下数十位,尚多于武林之首少林派。 全派上下弟子共分五级,各佩腰牌以示区别。第一等佩玉牌,只有长老、掌门得佩,月例五十两;第二等佩金牌,为少数超一流高手得佩,月例二十两,向来不过五七人;第三等,佩银牌,为一流高手得佩,月例十两;第四等,佩铜牌,按年资月例二至五两,这些人在江湖中也算得高手了;第五等,佩铁牌,月例五钱至一两;更小的学徒佩木牌,未列点苍正式门人,未正式拜师,有的尚需缴纳学费,学武到入门时,若有师父看中,方可正式列入点苍门下,只有本派耆宿高手之子,才可直接列入门墙。 既是武林门派,自然特别重视武学。平时相见,各人是按辈分长幼行礼称呼,若是召开大会,见重要外客或是派内比武,则按等级排序,若弟子强于师父,则列于师父之前。如此规定,本是鼓励各人勤奋习武。 只可惜,四百年来,腰牌渐授渐滥,人情关系大于武功实力,授银牌者不如铜牌铁牌也是屡见不鲜。尤其尹于世之后,派中重要人物广收门徒,扩大自己的实力,授牌的标准便渐渐低了下来。虽然派中人数大增,也增强了点苍派的实力,但也使得整个点苍派武学的总体水平有些下降。 马一笑精通三大绝艺,武功震古烁今,二百年来只此一人,竟然腰挂银牌,一时成为笑柄,马一笑也因此下山云游,多年不知去向。纨绔子弟,因父亲或师父位列一、二等,也有配了银牌的。如此一来,点苍一派学风日下,目前虽然如日中天,但已有外强中干之势,若再不未雨绸缪,早做打算,不出三代必沦为江湖中的二流门派。 点苍派门规虽严,但一向不管小节,只对大节大义要求很严,主要是不得欺压百姓、不得擅杀无辜、不得欺师灭祖、不得违背武林公义,不得□□掳掠等等。但近几十年,门派规模大了,有些事管不过来,渐渐有些不良之徒做出一些出格甚或是离谱的事,所以门风也是日下。 说起点苍名人,第一代有点苍四剑在江湖中可谓人人敬畏,恶人闻之丧胆,正派中引以为荣;第二代有小点苍四剑,也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深得武林人士敬重;第三代虽然有些高手,但在江湖中的地位便没什么值得夸耀了,出名的却是点苍四绝:色子王、风流侠、小酒仙、促织公,武林中名声不大,在大理城中深得各种摊场勾栏喜爱;第四代更加不堪,称得上一流高手的几乎没有,出名的是四大酒鬼、五大才子、六大俊郎,更可悲的是,竟然还评出了十大笨蛋。如此这般,点苍派声威江河日下,许多江湖人士对点苍派已是表面恭谨,背后却是不以为然。 孟江南,谪官孟廷龙之子,祖籍杭州,其父因得罪权奸,被贬云南,时常想念故乡,老年得子,取名孟江南,喻“梦江南”之意。可惜其母生他时死于难产,两岁时其父死于贬所,只余一妾,弃下年幼的小江南携家产与人私奔。江南由一老奴带大,江南六岁时,老奴病没,江南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 按说一个六岁的孩儿若是沦落到这步田地,不是做了小叫花,就是卖身为奴。但江南天资聪颖,那老奴跟老爷读过几年书,也就教过江南读书习字,江南小小年纪,一手字倒还写得可以。 江南性格坚韧,老奴死后并没有沿街乞讨,反倒在门外卖字为生。按说一个小孩,纵然练过几天书法,却也决不能成名成家。但街坊邻居看他可怜,倒也让他写些春联家书,看他难以为生,倒也肯接济一些。云南一带,民风淳朴,倒也没有人来欺负这孤苦伶仃的小孩儿。 这一日,点苍掌门谢慎路过云南府,看到这样一个小孩,堪堪六岁,竟然能卖字为生,而且字写得有模有样。向邻居一打听,才知他是如此坚强而聪颖的一个小孩,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于是上前问他想不想习武。江南本是书香门第,从来没有想过要习武,但他年纪尚幼,想要真的自谋生路,尚且十分困难,所以就跟了谢慎上了点苍山。 点苍山山势极高,直入云霄,山顶终年积雪,无法居住,点苍派门徒都住在山腰。上山需从大理城西门附近的一条小径上山。江南跟着谢慎登山,由于山势极高,走了半个时辰,江南便有些气喘吁吁。谢慎要考验一下他的毅力,并不停下来等他,江南虽然有些不支,但仍然咬牙挺住,这倒给了谢慎不错的影像。 第二回赫赫名门现危象默默少年初有成㈡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那小径忽然宽阔了许多,变成石阶路。再走半里,只见前面有一个石牌坊,谢慎停了下来,让江南休息一下,其实他是想看看江南会不会去注意那牌坊。江南却急忙找地方休息,坐地喘息,并未东张西望。 谢慎知他虽然读过点书,但终究年幼,没有多少文采,也不必强求。那对联虽然字句简单,但喻理不凡,小小六岁孩童,又怎么能够理解得了。略微休息了一忽儿,两人继续上山,走了一段距离,谢慎忽问:“刚才那个石牌坊你注意了没有?” 江南居然毫不犹豫地说道:“注意了,正面写的是‘万钟勿受’,背面写的是‘威德并用’,正面一副对联是:‘隐者莫问天下事;侠士当扶世间人。’背面一副对联是:‘岂以神功震五湖,无相、无极、无量;亦将仁德服四海,有法、有理、有情。’” 谢慎听了,不由一惊,他刚才见江南并未用心去看那牌坊,此时居然记得如此清楚,只怕这小子曾经来过,便问:“你以前来过这里?” 江南一本正经地说道:“小时候到过山下,但那小径看起来很窄,所以没敢往上走,不知上面反倒宽敞。”他只有六岁,还说“小时候”令谢慎有些好笑。 谢慎又道:“你知道那对联和匾额说的是什么吗?” 江南摇头道:“不是完全清楚,只是觉得好像是不要做官,要做侠士隐者什么的。” 谢慎点头道:“不错,那时我派创始人所作,他希望后人永远不得做官,这虽然不是点苍门规,但数百年来倒也没有人违背,你记住啦?” 江南道:“记住了,为官也没什么好,做贪官固然危害百姓,做清官像家父那样,最终为奸人所害,也未见能帮得了百姓。” 谢慎心想,此子非常聪明颖慧,又懂得不要做官的道理,该是个可塑之才。于是谢慎便给了他一块木牌,让他跟那些来点苍学武的人在一起习武,又从自己的月例里面拨出五钱银子给江南生活。 闲话少叙,却说江南来到点苍习武,自是刻苦用心,不必细表。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转眼十个春秋已过。江南已从一个懵懂顽童长成一个翩翩少年。 江南年少时,本十分聪颖,可惜父母早亡,命运多舛,所以性格孤僻,习武时不喜与人交流,进境缓慢。又本是读书的料子,偏来习武,学招是似是而非,姿势难看,十年来只会两套拳法,三套剑法。 按点苍门规,若不是在十年内学成五套拳剑,不得列入门墙,以他当时的五套似是而非的剑法拳法,本来不能正式入门,但他读书却颇有成效,书法已有小成,而且熟背点苍武学典籍。谢慎本是武学高手外加宿儒,所以江南便得到谢慎青睐,于是被正式收入点苍门下。 列入门墙,就要正式向点苍门人拜师。人人看他不是学武的料,也就不愿收他为弟子,谢慎若是亲自收他为徒,则他辈分太高,年纪又小,不成体统,而且第一代弟子已有二十年未再收弟子。所以,谢慎便让自己的首徒惠研找个弟子收留江南,惠研一向谨尊师命,便把他带回自己院中。回到自己屋里,惠研问了江南一些问题,觉得他十分聪敏,就传来自己的弟子,问哪个弟子愿意收他。他的首徒时英觉得江南性格颇像自己,便收留了他。 江南跟随师父来到时英的小院,只见院门口匾额上写着“南山”两个字,这里本在点苍派偏北的山上,之所以称为南山,自然是因为时英想隐居南山了。两旁一副对联:窗外数声鸟语闻则思隐;庭前几竿修竹见之忘俗。江南见了这幅对联,知道师父不重功利,乃是一个恬淡隐逸的人。江南也是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师父,心中暗自庆幸。 一时正式行了拜师礼,时英又向江南引见了几位师兄。时英门下武功最强的,是大弟子柳涛,其次是三弟子麦浪,时英的弟子都输第四代,每个人都改过名字,名字中都带有一个“氵”,江南因为名字中本来就有个“江”字,所以没有改名。 时英有个女儿,名叫时清,却是按点苍门规,拜了其他三代弟子为师。这是点苍派一位先人定下的门规,任何本门弟子的子女,都要拜其他门人为弟子,以便缓和点苍弟子之间的矛盾。 江南跟了时英,开始练习点苍派比较高深的武功,但他使将出来,总叫师父摇头,同辈偷笑。总算他一向我行我素,不管他人笑与不笑,自顾自的练剑,并不因为别人的耻笑就不敢出手,所以总算还是有些进境。 但平时向师父学武的时候,总是难以令师父满意,所以不是挨打就是受骂,有时连饭也不得吃,跟师兄弟拆招从未赢过,逢小校必遭大败,遇大校只能旁观。倒是他自幼有些文字功底,人又聪明,理解能力很强,生性倔强,又静得下心,内功倒是颇有基础。 他十分聪颖,跟师父的其他几个弟子相比,虽然习武缓慢,但几年之内,已将点苍几乎全部武学书籍和图谱背得滚瓜烂熟,这倒让那些习武的粗人羡煞。平时辩论武学,总是头头是道,几句话就让同门哑口无言,若是动手,又让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于是得了个“赵括”的雅号。他学武不成,诗词曲赋、琴棋书画倒是颇有进境,所以位列十大笨蛋和五大才子之中,在山上颇受女弟子们青睐,更得男弟子们嫉恨。那些个男弟子,自己学武未必有成,却总是拿江南开心,想办法让他出丑。 第二回赫赫名门现危象默默少年初有成㈢ 这一日,在山上自行练功,使出一招斜阳西照。这一招,乃是点苍剑法斜阳剑法中的妙招,乃是攻防兼备,施展开来又挥洒自如的招式。点苍派剑法用的是点苍十九峰命名,斜阳剑法对应的就是斜阳峰。江南今日使到这一招,自己觉得十分自在,心中暗暗得意。 师父时英看了,却不由生气,赶过来用烟袋敲他左手,急道:“你看你,你这是啥?这一套剑法你练了几天?手是在这的吗?我看你一整天,右手剑对了,左手就不对,左手对了,右手剑就不对。我怎么就看不出你使得是啥?你这是点苍剑法不是?你的日这么高,是夕阳西照,还是如日中天?” 小师妹时清在旁偷笑,插道:“爹,什么剑法还不是你教的。” 时英叹气道:“若不是看他肯用功,鬼才收他作弟子。” 时清笑道:“那就不错了,你看你的其他弟子,有谁能够像他这么用功了?” 时清是师父时英的独生女,点苍门规父母不得收子女为弟子,所以拜在令狐广弟子张芸门下,平时最与江南相善,有人欺侮江南,全得她处处维护。时清容颜俏丽,天真烂漫,整日里笑盈盈的,最得时英和张芸门下弟子喜爱,平日里一颦一笑,总叫一众男弟子争风吃醋,她的维护更让江南更让江南成为众矢之的。 本来江南一向话少,又十分诚实,并不是那种讨人厌的人,但人人心中恨他,若是有人提起他的缺点,立时被人附和,两人就同时骂他,一些缺点就被扩大化。江南在同门中的人缘就不大好,加上他读书很是厉害,也不大跟那些粗人玩耍,所以更加孤立。偏偏时英的女儿时清就喜欢他,不大喜欢那些粗人,所以总是处处维护他。 江南从小孤苦伶仃,所以有些内向,很少主动的跟她说话,就算他主动说话,他也要脸红一番。其实江南心里十分钟情这位师妹,但越是钟情,他越是小心,深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她,所以在她面前总是特别拘谨,有人在旁时总觉尴尬。但无人在的时候,江南倒是经常跟时清有说有笑。两人心中明白对方的情意,只是碍着礼教,不敢明言而已。 江南在点苍山一边习武,一边读书,武功未有小成,诗词倒很是有些造诣,但他从未给时清写过什么诗词,又是自己写了一些,但偏又生怕时清看见,竟然自己毁去了。点苍派虽然有人专门负责教弟子读书,但对八股文却没什么兴趣,主要就是教些诗词曲赋。这正好合了江南的强项。所以他读书写字,吟诗作对,颇有造诣,时清看在眼里,倒也十分喜欢。时清也是自幼读书,也喜欢读些唐宋诗词,所以她喜欢跟江南来往,不喜欢那些个粗人。 江南因此最不受同门待见,有时在武学上想请教一下哪位师兄,别人总是以江南熟读武学书籍,远胜于己,加以拒绝。所以江南每次都要直接向师父学习,而他招式不准确时也没人从旁指点,时英又不是那种循循善诱的师父,江南也因此挨的打骂最多。 这些年,因为招式练得不伦不类,江南雨中罚过跪,雪中翻过山,罚过不准吃饭,扫过整个院子。几乎每次挨罚,时清都要出来维护,有一次甚至认为父亲罚得不公,竟然雨中陪跪,弄得时英下不了台。而每次不让吃饭,时清都要偷来给他吃,江南虽然常常拒绝,心中却十分感激。至于扫院子,更是时清扫了大半。 就这样,江南在点苍山学艺已经十余年了。这一日,时英叫来江南,说道:“你到点苍学艺已有十几年,跟了我两年,武功也没什么进展,按说我也尽了力,一招一式都亲自给你纠正,嘿……” 江南惭愧道:“师父,都怨弟子不够努力,今后弟子会加倍用功……。”一面说,一面早已无地自容得几乎落泪。 时英见江南如此,心中也自不忍,勉慰道:“其实,在我的弟子中,你是最努力的,又是嘴聪明的,不到三年,早已熟读所有典籍。可是为什么实战就是不行,我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我传授不得其法,耽误了你。” 江南听时英言重,急忙跪倒,哭道:“师父千万别这么说,弟子辜负了师父的期望,是弟子资质太差,无法领悟点苍神功。” 时英急忙扶起江南,笑道:“这也不能怨你,你本是官宦人家,世代读书,让你学武真是为难你了。按我派门规,习武十年以上,为人可靠的,可以得学无相心法。你一向踏实稳重不爱说话,今日就传你。 “但你也不要指望太高,本派自来也没几个人练成,我也只是初窥门径而已,你嘛,看缘分咯。这可是本门机密心法,传的人不看资质武功,只捡踏实可靠的传授,未经掌门同意,任何人都不得传授,你学了也不得自行传于他人。这是本门最重要的门规,你是个诚实的人,我是放心的,但还是要交代你几句。” 江南听了,十分激动,喜道:“是!弟子一定努力。保证不再别人跟前提半个字!”江南早就听说无相心法是点苍派的镇派至宝,若非踏实可靠之人,绝不传授。他也是机缘碰巧,竟是谢慎带他上山,所以谢慎识得他,因此才让时英传他。但他也知道,这门心法很是艰深,不少弟子修习不得其法,反被引入歧途,武功反倒退步,至有疯癫痴呆者。 最为凶险的是心法完全要靠个人领悟,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师父不能亲自指点,就算指点,也是两人讨论,未必领悟相同,若是强行按别人说的来修习,说不定适得其反,所以得传无相心法是福是祸尚且难说。 时英道:“下去吧,哦,要先读道德经,那是无相心法的基础。” 江南道:“弟子三岁时已能成诵,读的是河上公的本子。” 时英道:“不是读着玩,是要参透。你那三岁时读的算是什么书,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那算是懂了吗?” 江南一向最敬师父,虽然他觉得自己对道德经很有所得,但还是回答:“是!” 第二回赫赫名门现危象默默少年初有成㈣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师父拿给江南一个册子。虽然他十分信得过江南的为人,但还是又絮絮叨叨的交代了几句话。无相心法向为点苍派镇派之宝,时英分外小心一来是担心无相心法丢失,二来也是让江南更加重视。 江南接过那册子,见那册子不过二十多页,崭新的,一看便知很少有人阅读,读的时候也很是小心。看起来很简陋,封面都没有,可能只是一个副本。师父告诉他,无相心法共有九章,第一册有五章,以后每册一章,说的是运用招式和内功的法门,各人领悟不同,效果也不相同,只能自己领悟。 修习无相心法,不要请教师父,若是师徒领悟各异,又强行跟着师父练,不但武功倒退,尚有性命之忧。又说即使资质极高的人,参透第一章也要半年以上,以后每往后一章需花两倍的时间,可以先背下,但不得抄录副本。好在只要有了领悟,无论只是一章还是半章,对学武都有莫大的帮助。 江南不但读书,而且也学术数,粗略一算,悟性高的人也需近二百五十六年才能悟透全部九章心法。江南于是有点绝望,心想这辈子可能没希望了,总不可能活几百岁吧。何况,照过去习武的情况来看,江南也绝非什么资质极高的人。如此一来,江南若要领悟全部无相心法,那可得用上数千年的时间,那就不是习武,而是修仙了。 难归难,但江南虽是不适合习武之人,却从来不是惧怕困难之人。怀着忐忑的心情,江南回到自己屋里,打开无相心法一看,第一章没什么难的,一看也就懂了。书里的内容很自然,全是浅显的道理,江南过去也曾这样想过,只是自己所想不过是个模糊的轮廓,给书里的内容一点,顿时豁然开朗。 看完用心领悟,江南觉得无论做人还是习武,都是本该如此,那又有什么难的,不到半个时辰,竟然也就想通了。但江南也有些疑惑,听说别人修习第一章,多数人都觉得很困难,难道仅仅是因为看不懂文字而已?自己如此轻易的领悟,只怕是误入歧途,但想来想去,即使自己这儿做,也不会有什么凶险。无所适从之下,江南只得继续去看第二章无相心法。 第二章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仔细想想也就懂了,想起师父说的话,江南怀疑自己领悟的不对,但他看无相心法很有兴趣,便接着往下看。以后几章越来越复杂,但只要用心参悟,也都能懂得。 江南大受鼓舞,一下就入了迷,越看越高兴,一夜之间时而拍案叫绝,时而愁眉不展,根本不想睡觉,堪堪看到第五章天已亮了,但都是参悟得懂的。奇怪的是,他一夜未曾睡觉,但第二天依然是神采奕奕,甚至比平时还精力充沛。也不知是因为在无相心法中得到了益处,又或是看到精彩的书而兴奋。 后来的一个月中,他完全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住了,除了吃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英知他一向执着,也不管他,并不催他练武,还让人给他送饭,第六、七、八、九章各有二三十页,上一册看完后师父亲自送来下一册,收走上一册。从没有任何时候有两侧在他手上,还告诉他,若是还想再看前面的内容,还可重新去借,但不能留下另一本,也不能抄录副本,主要是为了心法的安全。 江南素有过目成诵只能,一月之后,竟然轻松背下全文,觉得全书虽未完全融会贯通,但自己已经基本掌握了心法要诀,今后要在实际练武的过程中印证。但又一想,师父说这书如何如何难懂,自己可能是看得太轻易了吧,哪能这么容易就会了呢,多半是只懂了点皮毛。背熟之后,江南把书还给师父,就说书已看完,还得继续领悟。 连江南自己也没太在意,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但他早已背得烂熟,就算交还了书,也毫不影响继续领悟。接下来的半年之内,他吃饭睡觉,行走坐卧,甚而出恭,都在领悟无相心法,有时梦中忽有觉悟,大喜而醒,却又忘了大半,不由气恼。 连他自己都没在意,时英当然更没在意。时英总觉得以江南的顽强倔强,终于还是服输了,但他坚持了一个多月,这股韧劲却也难得。别的弟子,不少人连看三天,就看不下去了;绝大多数人十天之内也就服输了;根本看不懂的,也大有人在;便是看了一天就头晕目眩的,也有几个。他自己当年是苦读一月,坚持看书的时候,有时会头痛脑涨,恶心想吐,江南的表现已经令人十分满意了,至少惠研一系的弟子中是唯一的一个。 在后面的日子里,令江南奇怪的是,原来他一年未必练成一套剑法,现在只要练几遍就差不多了。虽然动作还是难看,手脚也未必到位,但按原来的标准来看,已经好得多了,而且学得很快,不到半年,竟然学完全部点苍剑法。点苍山十九峰,十八溪,点苍武功以十九峰为名,共有十九套剑法,十八溪为名则是十八套拳法,各有千秋,难以完全掌握。 江南练了十三年,只不过练成七套,这半年竟然一下练成三十套,若说招式做得有板有眼,那还差得很远,但练习时却如行云流水,十分流畅。时英虽说,你那些剑法不能算会,不能学无极剑法,但时英心中也隐约觉得,江南多少还是领悟了些无相心法。 一转眼,年关又到。 一年一度的小较到了,小较是每人必须参与的,不但要考察各个弟子是否用心练功,同时也考察师父也没有用心传授。所以整个点苍派,无论师父还是弟子都很认真地对待,比武时还要安排战术,比如谁的武功特点可以克制对方某人的武功,谁武功低微,若是败在对方第一高手之手,实际上倒是好事一桩。 总而言之,大家都是希望自己的弟子成绩好些,若是得了第一,师父可以得到很高的奖励,这也是鼓励师父们认真传授弟子,使得点苍派能够不断涌现出高手。 以往每年小较,江南鼻青眼肿是少不了的,师父责骂,同门哂笑更令人难受,最让他心痛的反倒是小师妹欲言又止而又同情的眼神。江南虽然武功不高,但并不是懦夫。他心底期望的,当然是意中人崇拜的眼神,她虽然没有看不起他,但同情,对,同情!更加的让他受不了。 所谓小较,是指同一名第二代弟子所传的第三、四代弟子之间的比武,由这名第二代弟子做公正,作为是否向上推荐升级和能否参加大较的依据。 腊月二十三,祭罢祖宗牌位。 各二代弟子把门人带回本院,小较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