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地界有仙宫 豁子伯跟着地藏王走进寺宫,举目四望,只见山光水色,清泉百道,松阴竹影,鸟鸣花香;上有蓝天祥云,下有珍兽奇禽;放眼望去,仙界是无边无际,如无垠的宇宙。豁子伯惊呆了,他往来阴间、阳界几十载,别说灰暗阴沉的地界,就是在青天白日的阳间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胜景。 而仙界之外,不断传来白练那末日降临一样的哭嗥:“地藏王呀!您不让我在你的世界里做侍者,那我情愿到尘世轮回还债,也不愿呆在这暗无天日的阴间洗罪呀……。” 听到白练的哭叫,再想想他的模样,豁子伯仍然心有余悸。他小心翼翼地窥看了一眼地藏王的表情,见地藏王像没有听一样,仍然心如止水,他惊叹眼前的美景之余,忽然想到外边的白练口口声声喊着要来这里做侍从,便紧走几步,问道:“地藏王大菩萨,您一个人居住这么大的地方?” 此时此刻,豁子伯确信面前这位贵人是千真万确的大菩萨,所以,他不敢像刚才称地藏王为男菩萨,而是很恭敬的尊称地藏王为“地藏王大菩萨。” 地藏王“嗯”了一声,微微一笑,说:“这是我的世界,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石一水,一鸟一兽皆随着我的意念而变幻,我的心是这样的境界,我的世界也随着我的心境变幻成这样,这就叫做境随心生。” 豁子伯“哦”了一声,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他粗短的身材,一颠一颠的跟着地藏王,在那条金闪闪的大道上紧走慢赶。不多时,隐隐的见山林间露出了飞檐碧瓦,栋宇轩窗。待走到近处,原来是刚才看到的那座庞大的宫宇。只见金钉朱门的宫门上有一方闪闪的朱色匾额,上面赫然写着四个金黄色大字:地藏宫宇。宫门的左则是:安忍不动犹如大地;右则是:静虑深密犹如地藏。 整个宫宇上方,是香烟升腾,祥瑞缭绕。豁子伯心想:这可能就是地藏王菩萨修炼诵经之场院了。 豁子伯跟着地藏王拾阶而上,金钉朱门早已自动开启。他随着地藏王走进去,只见满庭奇花导草,香烟扑鼻。二人穿过前殿,绕过花草楼榭环绕的甬道,又顺着一条清幽的漫径,穿过奇花异草,前边豁然出现一座香烟缭绕的楼阁。豁子伯如迷如幻,如疾如醉,紧跟着地藏王拾阶而上,步入宝堂。 堂中设有宝案,宝案上放有佛家经卷,如刚刚诵读之后随手放置的;经卷旁有佛家法宝,不时闪射着辉光。宝案一侧设有宝座,宝座熠熠生辉;座中有裀褥,崭新如刚放上去的一样。 地藏王一迈入宝阁,左右两侧的屏障里分别走出一男一女两名金童玉女。那金童,地藏王呼他入地;那玉女,地藏王唤她为上天。男侍童入地,生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女侍童上天,是相貌奇美灵异,步若行云。二人分别接了地藏王手中的锡仗和玉珠,轻轻放置在宝案上,端上香茶美果,又各自隐入左右屏障里。 地藏王缓入宝痤,用手示意豁子伯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正要张口说什么,白练的哭嗥突然又在耳旁响起:“地藏王呀!您在八百多年前救下俺的魂灵,这常言说:救人救活,杀人杀死。您既然救俺,就彻底救活俺吧……” 白练虽然在地藏王的世界外,可他的哭嗥,清晰的如同就在几步之处。 地藏王眉头轻颦,继而微微一笑,说:“真是冥顽不灵,诚心度他,他却自甘毁灭,若不是他原身有宿根,真该应了他的执著,放他到人世轮回,直到形神全灭。”地藏王边说边缓缓抬起右臂,轻挥衣袖,那幽远处白练的嚎叫声便戛然消失。 豁子伯跟地藏王来的目的是想知道自己的前生,可此时此刻,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满脸的迷惑和不解,腾的站起,跳离蒲团,跨步到地藏王面前,敬畏的探身下拜,又仰首向上,虔诚地问:“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萨,你在侍宫外说白练杀死貌举是理所当然,您口中的貌举可是世人皆知的忠臣良将岳飞?那白练可是世人皆知的奸臣恶佞?” 地藏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豁子伯又问:“如果是,难道说奸臣杀死忠良是理所当然?” 地藏王笑了:“豁子,你想知道这中间的因果吗?” “当然想知道了。”豁子伯激动:奸佞杀死忠良竟然是理所当然?不可思议,如果能知道这中间的因果报应,他决定将这个白练杀死鹏举是理所当然的天大奇闻带回阳间,公布于众。 第1章:豁子伯其人 豁子伯是寿龟县、白骨乡的东冷村人。他之所以被称做豁子伯,顾名思义,那就是他嘴上有个豁子。而豁子伯嘴上的豁子,那真是与众不同。不但翻吃着黑紫烂红的鲜肉,那翻吃着的鲜肉还呈菊花似的皱巴着——皱巴的就像人的肛门口,被即将出洞的东东给撑开了似的。只是与肛门不一样的是,豁子伯的豁子里,裸露出来的不是秽物,而是白色的牙齿。 做为人,只有嘴上长了个豁,才被叫做豁子,若是其它部位长个豁,那就不叫豁子了,而应该叫做麻子、疤瘌,或鸡眼。所以,豁子伯的名字,就是因此而来的。 因为豁了伯的嘴上长了个奇特的大豁子,在村里,比他大的平辈人叫他小豁,比他小的平辈人叫他老豁,晚辈人则喊他豁子伯,而他的真实姓名,倒无一人知晓了。 因为豁子伯是个豁子,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她,所以,他同龄人的儿女都一大片了,他还是光棍一条。 豁子伯娶不到媳妇也不仅仅因为他嘴上有豁,他喜剧性的相貌也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一副五短的身材却一点也不敦实,四肢拉叉的像个拖车,那张还不到五十岁的五官比老寿星的还寿星,整个头颅像个大葫芦倒着插在一个站立起来的拖车上。凸兀倍亮的圆眉头下是一双深眼窝,一双深眼窝里镶嵌着一对小圆眼,一对小圆眼下垂一寸的正中间的地方是个大圆鼻,大圆鼻下是个小圆嘴,小圆嘴与大园鼻中间长了个大圆豁。紧挨着小圆嘴下边的是尖而锐利的下巴,好像能入木三分似的。 还不止这些。豁子伯娶不到媳妇的最大障碍恐怕还有他身上的怪病。因为呀!不管白天、黑夜或繁忙闲暇,豁子伯一犯起病来立刻不省人事,说他死了吧!却浑身温软,心脏跳动;说他没死吧!哪怕用刀砍他或用火烧他,他都毫无知觉。就那样不死不活地昏卧在那,长则几个时辰,少则半个时辰。 豁子伯第一次犯病是在他十二岁生日那天,刚把剥好的鸡蛋填嘴里还没来得及咬,突然瘫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他家里人吓得心惊肉跳,豁子伯的爹抱着他就往医院飞,豁子伯的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则前呼后拥的紧紧护卫着。豁子伯的母亲和奶奶则点着小脚拼命追随,周围好事的村里人,也凑热闹似的跟在后面大呼小叫。 豁子伯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因为他是家里的老疙瘩。又生得畸形怪状,所以,家人里对他的溺爱不亚于独生子。 全家人抱着豁子伯飞跑到医院里,那真是:挂急诊,打吊针;输氧气,量体温,医生忙得团团转,可就是妙手不回春。医生无奈,只得诊断为死亡。 豁子伯的家人悲痛欲绝,嚎啕大哭,只得抱着豁子伯的尸体出了医院,撒了一路悲伤的眼泪,留下一路悲痛的哭声,可没等回到家,豁子伯突然睁开眼睛,冷不防的跳到地上,没事人似的玩耍起来。 豁子伯的家人以为是尸变,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奶奶胆大,小心谨慎的走近他,缓缓的拉豁子伯入怀,慌恐的在他身上摸摸看看,只见他身体温顺,眼睛灵活,确实还活着。全家人这才惊喜交加,争先恐后地围上来,紧紧地抱着起死回生的豁子伯,生怕他再一次死过去。而十二岁的豁子伯却自豪地告诉家人,他这种病以后会经常犯的,根本不用惊慌去医院,过一会儿自好。家人惊问他原因,豁子伯死活不说。 从此,果然如豁子伯说的那样。 试想一下,一个男人,嘴上长个豁,又这样一副鬼魅五官,还怪病缠身,别说女人了,怕是老母猪也不敢往他怀里钻。 第2章:大婚夜 他的母亲便常常因为儿子没媳妇可搂着睡而愧疚得日夜不安,便变卖了所有的家产,给豁子伯讨了一房花媳妇。 这一年,正值刚刚解放。而老两口给豁子伯讨了媳妇没几天,也可能是因为做父母的使命已完成,也可能是因为心衰力竭,便双双归西了。 豁子伯娶的女方今年三十岁了,是一个比豁子伯小了十五岁的黄花大闺女,她之所以把女儿身耗到三十岁才嫁给豁子伯,是因为她的相貌也生得畸形怪状:硕大的身体上长着一个大头,大头上长着一张黄土高坡似的大黄脸和一张鳄鱼般的大嘴,大嘴里长着上下两排如脚指头一样的大牙;大嘴下边是大木勺一样的下巴;下巴下边是粗桶一样的脖子,脖子往下是宽广的胸上耸立着的一对大奶……再往下就是粗壮的长腿上长得一双小船似的大脚。因为她生得人高马大,豁子伯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才到她胳肢窝那。 别说看到她的本人了,一听她这长相就知道,讲究的男人是情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要她的。可尽管她嫁不出去,却极不情愿嫁给豁子伯,听说结婚的前一夜,她一个人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并边哭边在心里唱小时候经常唱的歌谣:长得好!长得好!官兵来了抢她跑;脚又大,脸又麻,官兵来了不敢咋……。 可此时此刻,她是多么希望有个官兵抢她跑啊!她不怕被抢啊!别说被官兵抢走了,哪怕被土匪抢走也行啊!可已经解放了,天下太平了,国泰民安了,没有土匪了,抢媳妇的官兵被打跑了,这现在的解放军是不抢人的。 但是,尽管她已经三十岁还没嫁出去,起初还是死活都不愿嫁给豁子伯的,但她的父亲是个古怪的老中医,又会兼看风水、绕纸、画符、念咒等一些神秘兮兮的术类东西,所以,她的父亲总认为豁子伯的怪病与他自己的行业有着息息相通的共性。于是,他便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教条,逼迫女儿嫁给了豁子伯。 常言说得好:歪刀对着瓢切菜。 相貌正常的女人是不会嫁豁子伯的,可讲究的男人不娶她,两个人真是取长补短,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地造的一双。 新婚之夜,打了大半辈子光棍的豁子伯有些迫不及待,为了不让媳妇看到他嘴上的大豁子,聪明的豁子伯准备来个先吹灯,然后才揭新娘子头上的盖头。 因为豁子伯嘴上有个大豁子,只听他急切地“不不不”连吹几十下,屁都被使出来了,可吹出的风全顺着他嘴上的旁门左道……豁子里跑出来了,把那油灯乐得前摇后摆地笑:嘻嘻……我就是不灭,我就是不灭,让你豁子急……。 人越急,就越迷,豁子伯竟忘了平时用衣袖打灭灯的习惯,仍是一如既往的吹,嘴上的豁子“不不不”的连声叫,下面急出的屁儿“不不不”的连声响。 外面偷听房的晚辈们早已忍俊不禁,为了不笑出声,憋得下面的屁儿也懒蛤蟆似的“不不不”叫个不停。顿时,屋里也“不不不”,外面也“不不不”。(从此,村里便流传一句谐后语:豁子吹灯——不。每有大人支使孩子做事,若孩子说“豁子伯吹灯”,那就是不愿去做那件事。) 终于,红盖头下的豁子大也忍不住笑了,她掀开盖头的一角,伸出那张南国似的大脸,撮起她鳄鱼般的大嘴,“呼”的一声,像喷气机一样,一下就把灯吹灭了,然后,她从容不迫地宽解了身上的衣服,主动躺进被窝里了。 豁子伯欣喜若狂,也急急忙忙地脱衣,迫不及待地躺进了温暖的被窝。可还没等他挨近豁子大的身体,猛然之间,一股阴冷的风,势不可挡地穿墙而入,闪电式的在豁子伯身上一扫而过之后,又闪电式的穿墙而出。 立时,豁子伯激灵一下,猛的打了一个冷战,语气僵硬地说:“你稍等,阎大王召我过去一趟,我……。”豁子伯话没说完,人已不醒人事。而他的灵魂,则已离开身体,穿墙而出,消失在寒冷的黑夜里。 (备注:豁子大乃豁子伯的老婆,因为在我们这里,把伯伯的妻子称为“大大”。) 第3章:过阴 幽冥阴界,遍地黄沙,天空昏暗,地面潮湿。此时此刻的豁子伯,身着阴差公服,手持阴笏,正急速地穿梭于阴间冥界的路途之中。而阴间冥界里,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个个奇形怪状。看到豁子伯手里的阴笏,行人纷纷给豁子伯让路。 豁子伯快如龙卷风似的飘飞进冷冷飒飒,阴阴沉沉的幽冥宫城,穿大街,过小巷,向着幽冥宫奔走。 这里与阳间的世界一样,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小商贩的吆喝声加杂着行人的喊叫说话声,像一锅滚水似的热闹非常。大街的两旁,五花八门的店铺是鳞次栉比,店铺的门楣上两侧,差不多都挂着昏昏默默,阴阴胧胧的绿纱灯笼,撒下一片杳冥晦色的混浊绿光;那些店铺的门楣上,也都挂着硕大的匾额,匾额上写着依据店铺所经营的商品而起的名字:“刘氏米行”、“巷子深洒楼”、“四季春怡红院”……。有些店铺的门旁,还挂着各种颜色的旗幡,阴风一吹,那些旗幡便像褴褛的尸衣一样,不时的飘来摆去。 与阳间不同的是,这里永远都看不到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再就是,这里所有人的相貌还都是奇异怪状的。 迎面有几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在街上列队巡逻,那带队的一看到豁子伯,连忙点头致意。豁子伯也急忙像鸡啄食似的快速向对方回敬。 豁子伯飞跑着,七捌八进,穿小巷过大街,瞬间便来到罗宫后门,拾阶而上。早有小鬼向里高声禀报:“无常豁子到!” 里面三道门里的小鬼又大声禀与二道门门:“无常豁子到!”二道门里的小鬼又大声向一道门里禀报:“无常豁子到!”一道门里的小鬼又大声向里禀报:…… 豁子伯快步而行,几乎是奔跑在宽敞的三道门里。他之所以奔跑,是想赶时间;他之所以这么急着赶时间,是因为阳间的家里,还有新婚的老婆在等着他。 每次,豁子伯来阴间领命交差时,都走这条路,从幽冥宫后门进入。之所以走这条路,之所以进幽冥宫后门,是因为阴间与阳间的人生路一样,也是有去无回的。这条路是阴间的死路,也就是阳间的生路。豁子伯来阴间时走这条路,离开阴间时必须走与这条路相反的另一条路。就像人一样,来阳间时是先进入母体,然后再被母亲生出来;离开阳间时,只是很简单的腿一蹬,眼一闭,嘴一合,然后再被埋进土里消失掉。如果豁子伯离开阴间时再走这条路,那他回到阳间肯定就不是豁子伯了,而是在某个母亲的肚子里,瓜熟蒂落之后,便成了刚刚初生的婴儿了。 豁子伯急急地走着,他右侧的远处,遥遥的有个模糊而巨大的六齿轮,在免强能看见的昏暗里,那巨大的六齿轮在缓慢而又不停地转动着,巨轮上似乎附满了黑压压的像蚂蚁一样的小点点,随着巨轮的缓慢转动,不时有蚂蚁似的小黑点从六轮齿上掉下来。府门左侧的远处,隐隐约约是一个黑沉沉的无底大黑坑。不断有昏昏沌沌,弥漫缭绕的黑气从坑里漫出。坑的前边立着一张巨大的灰色木牌,木牌上写着:形神全灭。 豁子伯进入二道门里,宽敞的路两侧的远处,各有九个廊院。每个廊院门框根部的左右门墩上,各点燃着黄绿色的小油灯。廊院的门楣上,是按廊院里的内容写着院名:“吊筋狱”、“拔舌狱”、“脱壳狱”、“剥皮狱”、“抽肠狱”、“油锅狱”、“碎身狱”、“磨碾狱”、“刀山狱”……。 每个小廊院的门口,都有很多青面獠牙的鬼使们把守。不时有奇形怪状、披枷带锁的恶鬼,被鬼使们从各个廊院里押出押进…… 豁子伯对这些视若无睹,这是他每次来阴间复命交差时,都看烂了的场景。 穿过三道门之后,豁子伯通过一拱形的小廊门,又进入一个宽敞的大园子,这个大园子的周围分别有六扇大门和三个拱形的小廊门。那些大门上方的匾额上分别写着:超生官禄门,超生财道门,超生中道门,超生平道门,超生庸俗门,超生低贱门。三个廊门的上方分别写着:幽宫廊,阴使廊,轮回廊。不断有青面獠牙的鬼使们押送那些头带枷板脚穿铁链,又面相奇形怪状的人进入了‘轮回廊’;也不断有鬼使们引导着一些人进入六扇门中的某一扇门里。 豁子伯始终都不知道这些大门和小廊门是做什么用的,每次他来阴间领命或交差,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根本没有时间去关心这些大门或小廊门。再说了,他也不想知道这么多,因为他始终都认为,这些门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永远也不会走进那些大门或小廊门的。 不时的,大园子有一些认识豁子伯的鬼使们还冲豁子伯摆摆手,以示打招呼。 豁子伯快速进入幽宫廊,幽宫廊这边的门上方,赫然写着“审司总汇门”五个大字。把门的鬼使一看到豁子伯,忙弯腰点头做出请的姿势。豁子伯顾不得回礼,便一路小跑,穿廊绕阁,来到阎罗宫前面。 阴雾绕缭之中,豁子伯拾阶而上,抬脚跨进殿常。只见殿堂的正中摆设着一张威威武武的大公案,大公案左右分别置有四张小公案。大公案上整齐有序地放着生死薄,摄魂筒,笔墨纸砚等东西。其它小公案上也分别放着接亡送鬼金牌,引魄招魂的白练等。 每张公案上,都置有数盏烛台,烛台上都点着绿莹莹的腊烛,模模糊糊的绿灯头流着浓浓的绿油,在随着阴风不住的摇摆。 阴威至极的阎罗王正襟危坐在油黑铮亮的大公案子里边,只见他黑绿的脸阴森摄人,两只铜玲似的绿眼珠射着幽幽的阴光,血盆似的大口像刚吃过活人一样鲜血俗滴,黑绿的头发垂露在乌黑的纱帽外边、红底绿花案的幽王服。牛头马面二鬼差侍立在他的两旁,身后则站着魑魅、魍魉二鬼怪,再后面的两角落里是数不清的鬼蜮鬼魅们。 阎罗王左侧的小公案里分别坐着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件官王,阎罗王右侧的小公案里又分别坐着平等王、泰山王、卞城王、转轮王。 威威武武的大公案前面,跪着几个重职鬼司,他们的手里分别持有公文书简之类的奏折,正等待着阎罗王批阅。殿着鬼使将他们手里的奏折一一收起,恭敬谨慎地放在中间的大公案上。阎罗王拿起奏折,貌似很仔细地审看之后,分别递与左右两侧的阎君们轮阅,看过奏折的阎君们还不时地低低私语着什么。 豁子伯凑着阎罗王闲隙之时,赶紧轻步上前,屈膝下跪,五体投地,诚慌诚恐地说:“阎大王,无常豁听命在此。” 正在思索的阎罗王,听到豁子伯的禀报,急忙低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唰”地扔给豁子伯一个绿色磙筒说:“你所管辖的东冷村里,一个名唤臭虫的男人,有命案在身,现有人在阴司将他告下。今晚子丑相交之时,你务必将他收魂捉拿,这是他的生辰八字及所在的方位,你无常豁速速摄取其魂魄,回地府复命交差。” 尽管豁子伯从十二岁到现在,每年都接过无数这样的差事。可此时此刻,他听了阎大王的话,还是猛地一惊。他之所以如此惊诧,是因为他本人就是东冷村的人,而他要捉拿的臭虫,也是他的同辈人。 但是,惊诧归惊诧,豁子伯知道,这生死无常,寿命在天。别说是同村人,就是亲生父母到了归阴的时刻,又奈若何?于是,豁子伯恭恭敬敬地拾简筒,领命说:“无常豁子尊命。” 豁子伯躬身退出阎王殿,急急沿阶而下,向幽冥宫的前门飞奔而去。 宽阔的宫路两沿,每隔一段,就有鬼使、阴卫相对站立,直到幽宫前门。两边的稍远处,是楼台叠叠,廊庑平排。飘渺之中,一股股清烟,轻轻飘飘地笼罩着楼阁;隐约之中,一缕缕香气,幽幽漫漫地绕缭着窗栊。宫路的近处,是流水有声,雕栏小桥。 豁子伯无心欣赏这些阴宫胜景,因为每次他离开幽冥宫,都要被迫欣赏这些早已看厌了的阴美的胜景。 豁子伯快步出了幽冥宫,瞬间又飞身飘出幽冥宫城,远远的,他看到了奈何桥,桥的这边,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正飘着渺渺的炊烟。茅屋里的接魂婆婆,正清闲而又忙碌地熬着一年四季都在熬的迷惑汤。 第4章:奈何桥 豁子伯的心里,一阵温软。因为他知道,这座奈何桥,通往阳间的角角落落,也是阳间的人死了之后,进入阴间的唯一通道。如果阳间的人的灵魂,因各种原因遭到不测,只要这个人的灵魂不踏过这座奈何桥,不喝接魂婆的迷惑汤,这个人的身体及内脏又完好无损,那这个人不管是怎么死亡的,都绝对可以被救活或自然复活。如果走过了奈何桥,又喝了接魂婆婆的迷惑汤,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活你了。这条路,是人的死路,也是灵魂的生路。每次,豁子伯都从这条路回到阳间的。但他去阴间领命的时候,却从不走这条有奈何桥的路,因为他一旦踏过奈何桥,就再也回不到阳间了,除非他从幽冥宫的那个后门的出去,如果那样的话,他将是一个被某个母亲生出来的婴儿。 但是,寿终正寝的人,过奈何桥的时候有阴间的亲人接引;突然暴死的人,几乎都是犯有命案,是被阴司的冤魂告下,魂魄才突然被阴使缉拿摄走的。这两种人过奈何桥时,不用喝迷惑汤,因为这两种人在阴间都各有所管,所以,这两种人也几乎对奈何桥没一点印像。豁子伯在阴间所任的阴职,就是专门缉拿有命案在身的灵魂。 凡是自杀或被杀的人,都是自己走过奈何桥的,因为这些人的阳寿未尽,没有亲人接引或鬼差缉拿。这种人必须要喝迷惑汤,但这种人如果冤屈太重的话,迷惑汤也起不了作用,他们的冤魂会重新回到阳间,祸乱阳间的亲人或仇人。所以,这种人都对奈何桥有着深刻的记忆。 豁子伯路过奈何桥头的茅屋时,正在熬汤的接魂婆婆冲他点了点头,以示问好。 奈何桥上,一个年轻的少女正犹犹豫豫,左顾右盼地漫走着,貌似还没有决定好到不到奈何桥的对面。她的肩上搭拉着披麻绳,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舌头也很吓人的伸在嘴外面,脸上有泪流满面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刚刚上吊而死的。 接魂婆婆见状,急忙端着一碗混白的迷惑汤,急步走在豁子伯的前面,很热情地冲那少女招招手,示意少女快点到她跟前。 那少女果然跑了起来,奔到接魂婆婆跟前,接过接魂婆婆手里那个粗糙的黑瓦碗,很感激地看着接魂婆婆,但她紫红色的长舌头,始终都在嘴外面伸垂着。 接魂婆婆很亲热地劝说少女:“姑娘,很累吧,快点喝下去吧。” 豁子伯从她二人身边经过时,冲少女使了使眼色,暗示她千万别喝那碗迷惑汤。少女读懂了豁子伯的眼神,将盛着迷惑汤的黑瓦碗猛地擩进接魂婆婆手里,转身跟在豁子伯身后往回走。 黑瓦碗里的迷惑汤,在粗糙的黑瓦里左右溢溅,溅了接魂婆婆一身。接魂婆婆失望地摇摇头,下了奈何桥,又到她的茅屋里熬迷惑汤了。 豁子伯心里是一阵的高兴,因为他知道,这个少女是上吊而死的,她阳间的身体内脏都完好无损,只要她阳间的亲人或医生用心救她,她便完全有可能复活。 豁子伯心想:到阳间的家了,此时此刻,她在干什么?是睡着了?还是迫切地在等着我? 从来到阴间到离开阴间的这一路上,豁子伯的心里始终都装着新婚夜里的豁子大。 第5章:泄密 豁子大躺在床上,即兴奋又恐慌,心儿像搁浅的小鱼儿,咚咚地跳个不停,因为她知道,豁子伯很快就会醒过来,待豁子伯醒来,她一定要问他说的那句“阎王召我过去一趟”是什么意思。 尽管她从同意嫁给豁子伯的那一刻起,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豁子伯真真实实的昏厥在她身边时,她还是吓得惊惶失措,特别是豁子伯说“阎王召我过去一趟”那句话,差点儿让她灵魂出窍。 尽管豁子大在此之前,已经知道豁子伯的这个怪病,不过,只片刻工夫,她就恢复了平静,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心说:这个豁子,竟在新婚之夜犯起了病,真是的。 没有灯光的黑暗里,豁子大一个人正浮想联翩,突然之间,豁子伯像个幽灵似的,无声地坐了起来,吓得豁子大“啊啊”的惊叫不已,说:“你这个豁子,不吭不哈的死,又不吭不哈的活,真是吓死人了!” 豁大伯听到豁子大的声音,心里早已温软成一堆棉花了,便急忙语无伦次地安慰豁子大:“怎么?吓着你了?可你怕什么呢?难道说……媒人没给你家提及我这怪病吗?即使媒人不提及,你也应该听说到的。” “那当然听说了,谁不知你那怪病呀,可谁知你犯病的时候还说吓人话。”因为是新婚之夜,豁子大的语气里有故意造作的羞羞答答。 “什么吓人话?”豁子伯用温软的声音问。 “你说阎王召你去。”豁子大用羞答答地语气回答。 “哦,是这句话,我告诉你吧!其实我是……唉!算了,怎能泄露天机呢!”豁子伯恍然大悟。因为浑身温软的不能自持,他差点泄露天机。 “其实啥呀?快说快说……”豁子大仗着新婚之夜,却不依不饶。 “其实也没啥,可能是我顺嘴胡说的吧。”豁子伯搪塞。 豁子大一听,就知道是豁子伯不愿意说,立时便不高兴了。三十多岁的她,自小到大,除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再没有另外男人愿与她套亲乎亲切。而她虽说相貌丑陋,但她的身体却是个女人身,心里也与相貌俊俏的女人一要,渴望有心仪的男人疼爱亲近自己。此时此刻,正是她的新婚之夜,尽管自己的男人像件丑陋而可爱的艺术品,可毕竟是属于她自己的男人。她也与所有新婚之夜的女人一样,被幸福、亢奋、甜蜜和羞涩的混合魔物充斥着,幸福的有点晕头转向,心里也充满了被男人疼爱的甜蜜和温柔,于是,她便故意装做娇滴滴地哭丧着个大南瓜脸,羞涩地撇着鳄鱼大嘴,委屈兮兮地说:“我嫁给你了,什么都是你的了,从此,白天吃的是一锅饭,晚上睡的一个枕头,活着是你的人,死了是你的鬼,你还有什么瞒我的……” 豁子大说着说着,声音似乎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豁子伯觉得豁子大说的有道理,再加上又是新婚之夜。而男人的新婚之夜,应该是威风凛凛而至高无尚的,但这种威风凛凛和至高无尚的权力,只有新娘子才能给予。据说男人在新婚之夜为了尽快得到这种权力,可以为新娘做任何事情,包括新娘子在他正行使这种权力的时候割下他的头,他也在所不惜的。此时此刻,正是豁子伯的新婚之夜,做为男人,尽管豁子大丑陋的像一具夸张的农具,可他看着豁子大那娇滴滴的羞涩样子,就像看到一朵被魔鬼附体的变形牡丹花一样。本想一口拒绝她的要求,可又担心豁子大借此拒绝他在新婚之夜应该行使的主权,如果他要强行行使,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无论在身板和体力上,估计都不是她的对手。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做出让步,但因为担心泄露天机而受到惩罚,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左右为难地说:“我给你说了,你可要为我保密哟。” “嗯,那当然。”豁子大初次尝到了利用自己的女色,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达到了目的的甜头,心里立时欣喜若狂,但她却压抑着巨大的高兴,故做平静地点点头。 豁子伯却欲说又止,想到在以后的岁月中,将一直是由身边这个女人来陪伴自己度过的,还是在几次欲言又止的情况下,终于吞吞吐吐地说:“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再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的话就要了我的命了。我如果没命了,你不就成寡妇了,你成了寡妇,外人定怀疑你妨男人,哪个男人还敢再娶你。” 其实,就是豁子大不妨男人,也再没哪个男人肯聚她了。于是,她立即言词凿凿地说:“你放心吧当家的,我谁也不告诉的,要不……我发誓吧!如果我把你这个豁子告诉我的秘密泄露出去,就……” 豁子伯急忙用手掩住了豁子大的将要发誓的嘴,说:“哪个要你发誓,若守不住秘密,即使发了誓也无用的;我告诉你……其实,我在阎罗殿里任着无常一职,每次昏厥,都是被阎大王召去差使了;待那边复命后交了差,我这边的身体也醒了。” 第6章:泄密(2) 豁子伯嘴上说着,心里早已忐忑不安起来,心想:在幽冥府里经常看到业力重的男人娶了媳妇不要娘,可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对父母只字不吐的天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泄露给了媳妇,并且还是相貌如此古怪的媳妇,如果是貌若天仙的女人,我豁子不定飘浮成啥样呢,怕是把肉割给她都嫌爱她爱的不够劲,怕是她让我做什么事,我都会言听计从。 但豁子伯的一番话又差点让豁子大的灵魂出窍,她“啊”的一声惊叫,鳄鱼大嘴张得像个簸箕一样,怔在那里。立时,她觉得身边的豁子男人就像阎王爷一样阴森可怕,觉得她自己也不是个活人了,她的灵魂正在慢慢离开她的身体,就像刚才豁子伯犯病一样没有了丝毫生机。 在豁子伯的抚摸之下,好一会儿,她才稍稍缓过气来,清醒了一会儿,慢慢伸出大木叉一样的手,战战兢兢地摸了摸自己的新郎豁子伯。嗯!幸好!身体还是温热的。然后,她又小心翼翼的把手缩到自己身上,抚摸了一会儿自己身上那面积很广阔的肌肤。嗯!幸好,也是温热的。于是,她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禁不住心想:自己的男人在阴间值差,这也没什么不好呀!好歹他也是个有差使的人,管他在阴间任差还在阳间任差呢! 常言说:铁匠铸门搭,鬼惑拍手笑。人无百年寿,何用门搭牢。 阳间再好,活过百岁的有几人,最终不都又回到那阴司里去,说不定到了阴司还能享上这豁子男人的福呢?想到这里,她的心如吃了蜜一样甜,兴奋得不能自持,就像戏里演的那样:一个姑娘哭哭啼啼被逼着嫁了个乞丐,结婚后却发现乞丐是微服私访的皇帝一样。真没想到,自己嫁的这个相貌奇陋,怪病缠身的豁嘴男人,竟然是个阴阳两去自由的奇人。 豁子大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最幸福的妻子。于是,她就将自己那广阔的身体,温温顺顺地紧贴着破拖车一样的豁子伯。 新婚之夜,恨良宵苦短,豁子伯和豁子大正在酣睡,东方的太阳已把头拱出地面,正摇头晃脑地抖擞万丈霞光。 突然,“咚咚咚……”!一阵急风暴雨般的捶门声,把豁子伯从黎明的香甜梦中拽了出来。 豁子伯急忙睁开双眼,带着隔夜的倦怠腔口问:“谁?” “是我,豁子伯,我是林生,你快起床吧!村西南角的臭虫伯,昨晚半夜死在被窝里了,臭虫大让我来喊你去给臭虫伯穿寿衣去。” 豁子伯激灵一下坐起,心想:只顾搂着老婆贪睡了,竟把昨晚值阴差时办的正事给忘了。于是,豁子伯立即起身,随便将衣服搭挂在身上就跑了出去,并边跑边把粗短的腿往棉裤腿里探、粗短的胳膊往衣袖子里伸…… 第7章:进错门 东冷村有三条东西竖街,一条南北横街,若将东冷村缩小,那三竖一横的街道活像汉字“卅”字。豁子伯的家住在中间那条街的东头,从东数是第二家,从西边的南北街往东数是第三家。而死人臭虫的家,住在最南边那条竖街的西头,从街西边数第二家,从街东边没数过,也不知道是第几家,哈!。 时值初冬,豁子伯一边扣带襟袄上的扣子,一边顺着那条横街往南走,然后,又顺着最南边一条东西街往西跑,远远的,他就看见街西头挤拥了好多人。 东冷村的人全部姓冷,只有一家杂姓,还是因为这家没儿子,三年前给闺女招了个女婿,从此,东冷村结速了一村一姓的历史。 豁子伯与死人这家虽属一姓,却不沾亲不带故(但若深追五千年以上,深追五千年以上不是一姓的也沾亲带故),之所以让豁子伯去给死人穿寿衣,是因为豁子伯的形象古怪。自从十年前他无意的给村里一个上吊死的年轻寡妇穿过寿衣之后,东冷村里的死人都让豁子伯去给穿寿衣、入殓尸体等!反正从那以后,凡是与死人有关的事,都少不了豁子伯,时间长了,豁子伯有了名气,三里五村的有了死人这类的事,也来请豁子伯。豁子伯也有请必到,有时是不请自到,因为他跟死尸打交道时间长了,做起这类事是驾轻就熟,熟能生巧,巧夺天工,功夫深厚,厚……,反正他也做上瘾了。 这不,豁子伯上气不接下气的顺着大街向西一路小跑,到了人拥的门口看也不看挤了进去,进去之后,直奔堂屋的东间,因为堂屋的东间为上房的上间,臭虫年已七十高龄,属于家中长辈,必住堂屋的东间无疑。 谁知豁子一挤进人群里的院门,跨入这家的堂屋之后,所有的人都惊诧不已,没迷瞪过来的仍在发怔,迷瞪过来的像看热闹似的紧跟着豁子伯拥进堂屋了。 豁子伯进入堂屋的东间,借着从木格窗上的纸缝里射进来的昏暗光线,他隐隐约约看到床上死人的身体轮廓。于是,他摸索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边伸手去解床上死人的衣服边冲外边大声问:“孝子们呢!啊!这人都死了几个时辰了咋没人守尸?孝子呢!快拿寿衣来……?” 随着豁子伯涌进来的人,都附在套间的门口,探头探脑的向昏暗的里间张望,那古怪的眼神,就跟看千年稀罕事一样好奇。 豁子伯也感到了不对劲,因为尸体不但软绵绵,还热呼呼的。可没等豁子伯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尸体突然坐了起来,连抓带挠的抱着豁子伯的头撕扯啃咬起来,并呜呜啦啦的破口大骂,也听不清骂的啥。 从来没怕过死人的豁子伯,此时却吓得魂不附体:莫非遇到了厉鬼借尸还魂?既然借尸还魂了,肯定有未了的事情相托,那干吗打我豁子? 外间的人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豁子伯是又怕又急。 这时,“腾腾腾”从院子里跑进屋几个刚迷瞪过来的老年妇女,一进屋就跑到东间,急忙摸着黑上前劝架,说:“豁子,你弄错了,是臭虫死了,你摸错门了,摸到臭虫家的东邻冷难缠家了,这床上躺可是冷难缠的媳妇。” 几个老年妇女边说拖开冷难缠的媳妇。 第8章:不吃亏 冷难缠是臭虫家的东邻,因为他夫妻俩几乎天天吵架,并且,吵架的时间几乎都选在黎明时分,就像公鸡打鸣一样准时。而东冷村呢,本来就是个小村子,男女老少加一块才几百口人。这村子小,一家吵架,全村人几乎都听得鼻眼清楚。所以,冷难缠夫妻俩偶尔的一次不吵架,整个东冷村的人都睡过了头,连学生都耽误了上学。 其实,冷难缠并不是他的真实名字,他的真实名字叫冷杂慧。东冷村的人之所以不叫他冷杂慧,而叫他冷难缠,是因为他的母亲在村子里很会骂大街撒泼,又会吸烟喝酒,还会串村说媒,也就是农村人所说的“女光棍”。一旦谁惹了她,她便哭街骂巷的没完没了,所以,村里人便送她外号叫“瞎线绣”。所谓的线绣,就是村里的妇女们用棉花纺的线绽。而瞎线绣,也就是乱做一团的线绽。就听村里人给冷难缠的母亲起的这个仙号,就知道她平时在村里的为人了。而冷难缠,因为自幼深受母亲的潜移默化,从小他身上就体现出了他母亲的遗传基因,是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样样精通。 就冷难缠那德性,到了该结婚生子的年龄,竟然仗着他的瞎线绣母亲遗传给他的妖娆相貌,也娶了一房漂亮媳妇。常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冷难缠娶的媳妇,比他母亲还难惹,好像是上天专门为他的瞎线绣母亲而准备的儿媳妇。真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是,一根枯树枝上容不下两只母猫头鹰。冷难缠的媳妇一进婆家,便充分显示出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真言,很快就与冷难缠的母亲和妹妹比起了武力——经常是在东冷村的大街上,扯着头发满地打滚的。而冷难缠面对老婆与他母亲和妹妹大打出手的时候,做为男人,他理所当然地站在了妻子这一边。但他还是懂得尊老的,看在父亲虎视眈眈的份上,他不敢对母亲下狠手,却把妹妹打得满街跑。 没办法,他的父母便在东冷村的西南角处,也就是现在臭虫家的东邻,为他小两口盖了两间茅草房,迫不及待地把他夫妻俩给分出来了。 被分出来的冷难缠媳妇,是天生好战斗的女巾国。她突然没有了婆婆与小姑子这两个武林对手,便把茅头指向了自己的丈夫冷难缠。而冷难缠做为丈夫,他一点也没有继承他父亲的怕老婆基因,而是全部继承的他母亲的“瞎线绣”基因,面对妻子的宣战,他比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还来得欢,再加上他是男人,论武打吃不了亏,常常把妻子打得满地打滚,学狗叫。有好几次打架,他情急之中都掐着媳妇的脖子,差点把媳妇给掐得命赴黄泉。并且,夫妻二人过招的时间,几乎都是黎明时分。 刚开始,他两口打架交手的时候,因为他老婆被他打得鬼哭狼嚎的没个人腔,左邻右舍怕出人命,出于好意,急忙奔到他家去劝架。可一推开他家没有拴的房门,只见俩人赤身光体的在床上,正翻滚着撕打,并且,夫妻双双都把生殖器都暴露给前来劝架的人。害得去劝架的人是退也不是,上前劝架也不是,而是目瞪口呆的怔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而冷难缠夫妇,常常是打过架之后又和好如初。但因为被前去劝架的人看到了真身。于是,夫妻双双寻到前去劝架人的家里,一齐动手暴打那劝架人。理由是,劝架人多管闲事,他们夫妻俩打架是家常便饭,闹着玩儿的。 久而久之,冷难缠夫妇在天亮时的打架,便成了村里人的报明儿钟。而冷难缠从此也落下了“冷难缠”这个绰号。至于他原来的真实名字冷杂慧,是再没人肯叫了。久而久之,也再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了,特别是比他年龄小的人。 此时此刻,豁子伯一听说面前的女人是冷难缠媳妇,尽管是初冬,立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冷难缠的媳妇?” 豁子伯明白过来之后,趁着几个年老妇女拖开了冷难缠媳妇的空隙,立即跳将起来,火急火燎似的跑到院子里,惊魂未定的问周围看热闹的人:“你们不去死臭虫家的门口看热闹,围到她家门口干什么?害得我豁子走错了门,差点吃大亏……” 周围人看到豁子伯那张被冷难缠媳妇抓伤的脸,大笑着说:“我们本来是来看死人的,但冷难缠打媳妇打得欢,冷难缠媳妇骂冷难缠骂得欢,他们两家正好是邻居,我们又看死人,又看打架,是两不耽误。你也是的,咱村就这几户人家,你怎么会摸错门呢?是不是新婚之夜睡老婆睡糊涂了……哈哈哈!” 豁子伯一听,脸腾的红了,他想起了冷难缠媳妇那对奶子,又摸了摸被她抓破皮的脸,心说:妈的,不吃亏……。 第9章:办丧事 此时此刻,臭虫家的院子里,也早已挤满了他近门的人,老老少少,乱哄哄的,还有村里的几条狗,也来找臭虫家的狗凑热闹,在乱攘的人群里钻来钻去,被不耐烦的人一脚踢开,便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逃出院子。 豁子伯捂着被冷难缠媳妇抓伤的脸,急急慌慌走进来,在场的人就像混乱的军队,突然看到了主帅一样,一下子围住他。 豁子伯也立即排兵布阵,大声吩咐臭虫的大儿子赖货:“你赶紧派四个人给亲朋好友报丧,再派四个人整灵铺,派四个人置买丧事用品,也包括买孝布请响器,有不懂的地方再问我。” 豁子伯说着,双眼并不看赖货,而是冲人群里一阵搜索。紧接着又问,“赖货,你弟兄姐妹几个都到齐了吗?” 赖货是臭虫的长子。此时此刻,他对于豁子伯的吩咐也是言听计从,对一豁子伯的问话也是有问必答;这一听见豁子伯问他弟兄姐妹到齐了没有,立即像下级向上级禀报一样,郑重地说:“大姐家是内蒙古的,已经让人去白骨集上的邮政所给她发电报了,剩下的全在。” 臭虫有五男二女,四男一女是大老婆生的,一男一女是小老婆生的,建国以后,政府实行了一妻制,可臭虫实在舍不掉他的小老婆。怎奈大老婆的儿女多,不同意父亲赶走自己的母亲。正在臭虫左右为难之时,他的大老婆突然犯了头疼病。 这大老婆的头痛病,是生四孩儿时落下的月子病,随着她的心情是时好时歹,可就是不彻底痊癒,一犯病就喝中药。政府只从颁布了男人一妻制的政策,她心情好,几个月都没犯过,可臭虫舍不掉小老婆,一直不赶小老婆走,被政府的领导做了思想工作之后,臭虫表面上唯唯诺诺,把小老婆赶到了村里的公房里,说什么让她暂时住下,等寻到下家就嫁了,可晚上他还是寻过去陪小老婆睡,倒显得她大老婆很多余。 大老婆这一生气,头痛病又犯了。并且,看上去还犯得很厉害,床这头翻到床那头,一翻老高的惨叫。白天惨叫,晚上也惨叫,东冷村本来就小,她惨叫的全村人无法安静。 “痛啊痛啊!要痛死我呀!” 犯病了赶紧到白骨乡医院去抓中药吧!可那一次中药也不治大老婆的头痛病了;不治就加大剂量吧,加大剂量也不治了,加大剂量不治就换药,换药也不治了。 没办法,臭虫步行二十多里,到寿龟县人民医院给大老婆抓了几剂中药,回家亲自煎熬,亲自喂大老婆喝。 大老婆喝过臭虫煎的中药之后,就一命呜呼了。这也正合了臭虫的心意。可大老婆的儿女们怀疑父亲给母亲做了什么手脚。但怀疑归怀疑,却苦于没有证据,最后也只得做罢。从此,便对父亲冷眼相看,虽住在一个村子里,却形同路人。 在农村的家庭,父亲离世,长子就是一家之主,家里的大小事可以全权作主。尽管赖货在父亲生前,因为母亲之死与父亲是形同路人。但现在他的父亲已经归西,这活人怎么能跟死人一般见识呢!况且,又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再说了,赖货也知道,他做为长子,父亲的丧事上他如果起不到做长子的作用,村里人会戳脊梁骨的。所以,他一大早得知父亲归西的消息,立即大哭小嚎地跑来了。 常言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豁子伯知道这些道理,所以,臭虫的丧事,他也只真对赖货去商量事情。 待所有的事情都辅排停当之后,豁子伯又立即对赖货说:“好,你领着弟弟妹妹们跟我到屋里来,准备给你父亲穿寿衣。” 豁子伯说着,气势的像位头领,劈开忙碌丧事的村人,直奔臭虫家的堂屋。赖货立即领着他的一帮兄弟妹妹,像亲密无间的追随者,紧紧地尾随在豁子伯身后。 豁子伯走进臭虫家的堂屋东间,见臭虫的老婆坐在臭虫的尸体旁垂泪,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个大包袱。见豁子伯进来,她急忙站起来,用手指了指柜子上的包裹。豁子伯赶紧回应似的点点头。因为他知道,那包袱里是臭虫的寿衣。 豁子伯坦然走近臭虫的床前,从容地掀开被子,只见臭虫一丝不挂的僵卧着,瘦瘦的身体,像退了毛的老狗。特别是他那张土黄的脸上,向里呕着的嘴,像死鱼一样圆张着,咋一看上去,并不比老活狗好看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