檄子 江湖传言,向芜苏家有一本世代相传的绝世琴谱。 此谱不同凡响,据说,精通音律者习得它,轻轻一拂弦丝,可杀人于无形;不通音律者得到它,反方向弹,会显现出一种武功,可杀人于未觉。一传十,十传百,以此类推,这本琴谱被传得出神入化,众人纷纷相信得到它会成为当之无愧的武林至尊。 尽管从未有人见过这本琴谱,但所谓空穴必有来凤,再加上苏家家主苏颢枫武功高强,素来喜爱收藏各类琴谱,抚得一手好琴,又对这个传言置之不理;于是乎,使得众人深信不疑,一时间里传得沸沸扬扬,大量的江湖人士蠢蠢欲动,紧盯着苏家。但碍于苏家在朝廷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倒也无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蠢蠢欲动的人里,不乏有朝廷人士,某一‘机缘巧合’之下,江湖人士与朝廷人士一拍即合,共谋扳倒苏家大计。始和十三年,苏家落了个意图谋反的罪名。这罪名一安下来,大部分人心知肚明,有些则掩嘴偷笑,这块美味的肥肉终于可以咬了。 皇帝仁厚,念及苏家昔日的功劳,不杀奴仆,只灭三族。旨意一下,平日里巴结苏颢枫的官员纷纷远离,都怕被牵连,恨不得把往日的来往一下子抹去;只有尚书长鱼天连夜进宫,冒死进谏,但皇帝大怒之下亲拟的旨意又岂会因三言两语就更改的,在听了长鱼天的长篇大论、肺腑之言后更是怒火中烧,联想了他们之间的种种,便笃定他们实为同党。皇帝不问缘由,大笔一挥,另一道旨意随之而下:苏颢枫与长鱼天大逆不道,意图谋反,株连九族。 是夜,向芜城笼罩在一片阴沉中,大街静得出奇,每家每户闭门不出,早早熄灯而息。 夜半,一个惊雷,闪电破空,亮如白昼,滂沱大雨倾泻而下,仿佛要冲尽世间污秽。 清晨,雨还在下,‘沙沙’雨声夹杂着哭声。受过苏家恩惠的百姓聚集在苏府门前,一脸悲痛,伸手抹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甚者哭号出声。 苏府台阶上残留着血迹,大门倒地,刀痕遍布,门内横七竖八躺着衣裳各异的尸体。他们面露痛苦,伤口被大雨洗涮得泛白,地上积成血水;房屋破损,翻箱倒柜,到处是狼藉。离苏府不远的长鱼府情况与之相似。在第二道旨意还未下达的当晚,竟就惨遭灭门,是谁这么残忍?围守苏府的官兵哪里去了??各种疑问萦绕在百姓心间,偏偏皇帝下令不准追究,无不让百姓寒心。 高大繁密的树缠绕在一起,绿荫如盖,雪在上面落了厚厚一层,却丝毫落不进那缝隙里,偶有树叶结了冰,冰条垂挂。 树下,草依旧绿。 宫皙着一身碧色长袍,身姿挺拔,眉眼间尽是沧桑,手里拎着一坛酒。他立于两个坟墓前,碑文简单,笔锋干劲有力,一个刻着‘苏颢枫、木月’,另一个刻着‘长鱼天’,最下角刻的都是‘始和十三年七月十二日’。宫皙坐在草地上,一脚屈起,拔开酒塞,酒香瞬间飘溢而出,那是他珍藏多年的梅花酿。曾几何时,三人和他笑说,等他的酒酿成了,定要好好喝个不醉不归;现如今物是人非,只剩冰冷的墓冢。 他把酒洒在坟前,苦涩一笑,仰头大口饮着。恍然间,思绪掠远。 当年,他辞别三人,四处云游,走走停停,利用闲暇时间为百姓治病,这般清单日子过得倒也舒心;无论在哪个地方,总能听到关于苏家的传言,他大都一笑而过,那纯粹是无稽之谈。苏家有绝世家谱是不错,但也只是一本琴谱而已。 几个月后,他突然收到安七的百里加急信,打开一看,立刻策马而回。 长途跋涉,快马加鞭,却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时,苏府、长鱼府皆被灭门,不留活口,连小孩也不放过,死状可怖;他找遍整个府邸,也看不到他们三人的踪影,沿着血迹寻过去时,看见地上躺了几十个黑衣人,他们三人躺在中间,身上伤口无数,血染红大半衣襟,妖冶似红莲。 眼前的一幕令他浑身冰冷,连走近一步查看他们是否尚有脉息的勇气都没有,直到大雨泼泻之时,他才惊觉,欲跑过去,腿一麻,摔倒在地。 恰好安七安顿好那场灾难中幸存的两个孩子后驾着马车赶来,宫皙稍微恢复了些力气,把他们抱上马车,带回向芜山。 山中习静淡言欢 向芜山,位于云舟大陆南端,澹台国之境,是最高大、险峻的山。外围终年雾气缭绕白天看似仙境,可一到了晚上,则狰狞恐怖,怪叫声此起彼伏,这是世人对它的了解。曾有人结伴到向芜山探索,想寻个究竟,但都死于瘴气中,久而久之,倒无人再敢靠近它。 令人叹服的是,历代的神医之地竟在此。 宫皙是第九代医仙,医术如其称。若想请他出诊,只需在山脚旁的一棵巨大榕树上挂一条红布,写上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便可;至于诊金,通常视求诊人的家境而定,高至几千金,低至几棵菜。 宫皙共收了三名徒弟,澹台立、苏木槿和长鱼景。但为人所知的却只有被冠以‘小医仙’的澹台立,因着宫皙近些年出诊时都会捎上他,让他在旁观摩一二,把理论知识转化为实际操作,时间一长,索性由澹台立自个出诊。 …… 长鱼景握了本《历代医仙记事》,心不在焉的翻了几下,听着安七从外头带回来的流言,满是心酸,同是师傅的徒弟,奈何差别如此之大,十年来,连出去一趟都不能他做悲痛状,对一旁专心致志看书的苏木槿道:“师兄常年在外,我们”他止了音,重重叹了口气。 苏木槿头也没抬,应了句:“这里挺好的啊,虽说我也想出去来着。” 长鱼景继续叹气,转而看向喝茶喝得老神在在的安七,“你这回出去,能否带上我们?” “不能”,安七搁下茶杯,瞧着长鱼景的失望,一时不忍,再道:“出去是早晚的事,应该快了。” 苏木槿合上书,端过茶杯,呷了一口:“安七,云筝师傅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安七算是他们的叔叔辈,但他觉得他尚未成亲,不能叫他叔叔,只能以名相称。 一提起云筝,瞬间令笑意浓浓的安七笼上一层乌云,沉默了会,才道:“她去郍丹国拜访一名乐师切磋琴艺去了”云筝是安七喜欢的女子,性子泼辣,总让安七无可奈何,一直不答应嫁给他,愁得安七白了许多头发;长鱼景的易容术学自她,却比她还要高上一筹,青之于蓝而胜于蓝;教给苏木槿的是琴和舞。 苏木槿突觉自己哪壶不提提哪壶,忙拉过长鱼景悄悄然遁了。 纯净的天空漂浮着几片薄薄的云,天朗气清,偶有清冷的风拂过,带来淡淡的花香。 一头通体雪白,泛着柔软光泽的庞然大物站在一间竹屋门前,半大的身子挡了一半的空间;它眸色幽蓝,眼神锐利而孤傲,威风凛凛,不容忽视。仔细一瞧,竟是头珍稀的雪狼。 苏木槿从竹屋内探出身来,四下观望了一会,无半丝风吹草动,这才放了心,摸摸雪狼的头,嘱咐道:“大白,师傅若是来了你记得出声知会下。”大白顺势蹭了蹭她的手,算是应了。 屋内散发出药草味,陈设简单,药炉竹椅和一排摆着瓶瓶罐罐的木架子。长鱼景在木架前徘徊了一圈,选了几个瓶子交给苏木槿,再从木架下边挑了一把药草放进药炉里。 “这个该怎么弄?”苏木槿扬了扬手里的红瓶子。 “倒进去,一”‘小点’还未说出口,已见苏木槿整瓶倒了个精光,长鱼景不太置信地瞧着她,伸出的手颤了两颤。待药炉发出沉闷的响声后,他才吼了声:“扔掉你手中的东西,跑” 宫皙刚拐了个弯,正想走过去,见大片的浓烟从竹屋内冒出来,门口的两人扶着大白,不知在争论什么;他一惊,施展轻功过去,一手一个,揪住两人的衣领,大白随之跟上。离远了些,三人一狼还未站定,就听见‘轰’的巨响,竹屋轰然倒地,扬起大片灰尘,药炉倾倒在一边,黑乎乎的,裂了条口子,残留着火星。 苏木槿和长鱼景一愣,面面相觑,心虚的后退几步。 宫皙眼角抽了抽,他心爱的药炉“你们跑去竹屋做什么?炼药?被埋在里面就算了,还连累我那珍贵的药炉,怎么总不让人省心,要是有你们师兄的一半也不至于两天一小祸,三天一大祸”他很是头疼,更加坚定早日把他们俩个送出山的想法,末了,说:“收拾干净,今晚不许吃饭。” 两人低头老实听训,长鱼景在听到‘不许吃饭’时欲言又止。宫皙揉了揉眉心,拂袖走了。 天色渐晚,两人清理完毕,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正躺在废墟竹屋后面的草地上望着那熠熠繁星的天空。 长鱼景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坐起来,痛苦地看着大口吃烧鸡的大白,他眨巴眼睛:“士可杀,不可辱,大白你要么分我一块,要么到别处吃去。”大白换了个姿势,远离长鱼景,但还是把头对着他。 苏木槿无语,大白真是越来越腹黑了她起身道:“我们可以去厨房弄些吃的,师傅又没有说不能自己做,走吧。” 长鱼景精神一振,大白赶紧叼起那啃得只剩一半的烧鸡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等到厨房一看,顿时傻眼。 厨房的门上挂了把大锁,窗户从里面封死,偏还留有一丝缝隙,足以瞧清里面的桌子上摆了一只金黄色的烧鸡,香味正从那飘散出来;长鱼景深吸了一口气,回头从苏木槿的头上拔了跟细小的簪子,往门而去。 苏木槿摇摇头看他不死心的忙活,道:“这门,里面必定也是封死的。” ‘咔’的声响,锁应声而落,长鱼景推了一下门,门纹丝不动。 长鱼景:“……” “师傅果真是老狐狸!”苏木槿由衷赞叹,返身折回草地。 星光璀璨,树影婆娑,花香浓浓。 长鱼景侧头朝山的另一边望了望:“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听安七说应是过几天,怎么,你想他了?” “嗯” “亦是,师兄要是在的话,他就不会任由师傅这般欺负我们” 两人相视,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模样,互相握了握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满脸失望,不由得叹息,再叹息。 02 向芜山后山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山道,两旁长着粉色的芒草,似一簇簇红云,随风浮动;这条山道看似平常,实则机关无数,亦是苏木槿和长鱼景出不去的最大原因。 左边的八角亭里,苏木槿和长鱼景百无聊赖的趴在白玉石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桌上放着一碟精致的紫色糕点、一壶上好的梅花酿和三只小巧的青玉玲珑杯。大白盘成一团缩在桌角酣然大睡,旁边站着头灰色的母狼,它额间有一撮雪白,故唤它阿雪,是大白的配偶。 “我记得我走时芒草方才枯萎,转眼些天又长开了”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两人双眼一亮,一改懒散;大白和阿雪早已飞扑过去,整个身子搭在澹台立身上,舔来舔去。 澹台立面若冠玉,眼角攒着笑意,气质出众,一身蓝衣更衬其儒雅,随着他走近,隐隐闻到一股药香。 “师兄,你有没有想我们?”苏木槿赶走大白和阿雪,挽过澹台立的手,笑容灿烂;长鱼景原本也想效仿,但见澹台立手中空空如也,便生生顿住脚步。 澹台立感到无奈又好笑:“嗯,每天都想”,他拿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笑道:“阿瑾的手艺越发好了,难怪小景总缠着你做这紫酥糕。” 苏木槿粲然,瞄了眼正埋头吃得欢的长鱼景。 脚边的大白睁着大眼睛,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下嘴巴,见没人理它,不满的哼了两声;澹台立低头瞧它,了然,拿了块紫酥糕给它,见它回头叼给阿雪后,再递给它一块。这才擦擦手:“我这趟回来,主要是师傅同意你们两个下山历练历练。” “真的?”长鱼景一喜,给他倒了杯梅花酿。 澹台立接过,啜了一口,方道:“嗯,先去师傅那吧,看你们具体几时出去。” 宫皙书房。 他坐在桌边,神情专注,提笔写着什么,见他们三人进来,也只是抬头望了眼,又继续写。过了一会,才起身,瞧了眼装的老实的苏木槿和长鱼景,故意问道:“你们两个很想下山?” 两人忙不迭地点头,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那好,既然迫不及待想下山,那便收拾好东西,明早随你们师兄一道去,不过……”宫皙顿了顿,“你们还有一个任务,报你们的灭门之仇,苏家引起的风波过了这么久也该平息了,你们此行应当顺利得多。我趁替人治病之余暗访过不少人,终是得知当年的谋划人。” 长鱼景愤慨,他等这一天等了许久,“是谁?” 宫皙眼底掠过丝杀气,缓缓道:“滁州王和洛水山庄庄主徐明,杀了他们两人即可。虽是报仇,也不必急于一时,边玩边看时机,但也不是真的不急,你们看着办吧。” 苏木槿一番权衡下,想到一件没把握的事,“可师傅,我要怎么杀?我只会轻功……” 宫皙沉吟片刻:“你同小景配合,他杀你逃,实在不行的话,为师自有妙计”,话才说完,便摆摆手,阻断两人还想说的话,让他们先行收拾东西去。 “此行可还顺利?”宫皙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转而瞧向澹台立。 澹台立颌首:“除了那几个顽固之人不肯妥协外,其他倒还好。” “信阁里的情报你拿去用,会有所帮助……至于苏家,当初没能找到他们的尸首,只怕还有人不死心。” 澹台立一凛,忧虑道:“阿瑾和小景尚未涉世,生性又单纯,不知人心险恶……” “为师知你担忧什么,单靠他们两人自是不行,我另有安排,有他护着,倒不会出什么大乱”,宫皙把刚才写好的纸放进早已备好的信封中,交给澹台立,“你把这信交给他,他会明白的,兴许能助你一二。对了,曲丘国国君身子有恙,特请为师过去一瞧,诊金为凝滴霜。” “凝滴霜?” 宫皙绕过桌子,倒了杯茶润润嗓子,道:“嗯,十年取汁,百年为霜,世间共存了两颗。一直未同你说,你五岁那年被人推下河,命悬一线时,为师喂你吃的便是那凝滴霜。” 澹台立略一思索,忆了起来,当年是师傅救了他,亦是与他第一次碰见就收他为徒的“师傅何时启程?” “三天后,得凝滴霜迫在眉睫,那毒不能再拖了,抑住毒性的药只治标不治本,现在虽同常人无异,但随着病症的慢慢显现,其它问题亦会随之而来。” 宫皙和澹台立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半晌,宫皙说道:“你下去吧,小心为上。” “是,师傅”。 下山 澹台国建都于向芜城,是最富裕、繁华、交通便利的地带。 大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人群里夹杂着三道突兀的身影,两人一狼。 苏木槿和长鱼景把包袱系在大白脖子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的一切,完全没注意到大多数人朝他们投来惊恐的目光,还主动为他们让开一条路。 后知后觉的苏木槿扯了扯长鱼景的衣角:“小景,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有些怪?” 长鱼景环了环四周,点头道:“有”。他正准备上前询问一番,才伸出手去,那人“啊”的一声,掉头就跑。于是眨眼间,大街上的人都跑了个精光,只剩下掉落的物品和摊位在风中凌乱,风一吹,‘呼呼’作响,场面甚是凄凉。 两人互视了一眼,齐齐看向大白,大白无辜的看回去。 苏木槿道:“大白是罪魁祸首?”她围着大白走了一圈,“要不,你把它易容成大狗,也不招摇”,无视大白不满的挠了下地。 长鱼景解下包袱,拿出一些材料捣弄着,末了,在它的眼睛和鼻子间涂涂抹抹;瞬间,大白由一只威风凛凛的雪狼转变为呆笨的大白狗。长鱼景对它的样子很是满意,掏出一面镜子在它眼前晃了晃,它疑惑地歪头打量镜中那个很丑的家伙,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伸出大掌打掉镜子,在地上打滚,表示它很不满。 苏木槿把它扶好,摸摸它的头,笑道:“这个样子挺好看的,憨厚可掬,等找到落脚点再帮你换回来。” 长鱼景收拾好东西,抬头时望见两个着黑色衣服的男子朝他们走来,从腰间的东西分辨,应是捕快。前边的男子长相阴柔,约莫二十出头,长眉若柳,一双挑花眼滟滟流光,嘴角似笑非笑;后边的是个清秀的少年。 阴柔捕快正了正神色,故作严肃,说道:“有人举报你们恶意恐吓百姓,可有此事?” “娘娘腔?”长鱼景一呆,话脱口而出,顿时笑了起来。 苏木槿赶紧回道:“没有,我们纳闷为何不见一人。” 阴柔捕快冷冷白了眼笑得不能自制的长鱼景,回头对那个少年说:“子轩,去把那人带来认认。” 韩子轩颌首,拐进一条巷子里,带出一个微驼着身的老人,正是长鱼景方才想询问的人,他指了指苏木槿和长鱼景,问老人道:“是不是他们?” 老人缩了缩肩膀,快速扫了他们一眼,颤声道:“是他们没错,还带了一头狼。” “狼?”韩子轩瞧着大白,“老伯你看清楚些。” 老人后退一步,壮着胆子看着大白,疑惑不解,再走近一步:“明明是头狼,怎么变成狗了?” 韩子轩了然,知道老人是一时眼花,误认了,再加上百姓对狼的惧怕,才导致他们跑了个精光,“凤池,你怎么看?” “误会一场”凤池挥了挥手,示意老人可以走了,自己则走近大白,柔声道:“来,给哥哥摸一摸”大白龇牙咧嘴,却毫无凶恶之色。 苏木槿思忖着要不要让大白给他摸一摸,她在一些话本中看到得罪当官的人一般没什么好下场,虽说他只是个小小捕快,是以,她正想安抚大白,岂料长鱼景的回答让她愣了一愣,有流泪的冲动。他说:“大白,你什么时候有个哥哥了,你娘亲生的么?” 凤池那白皙的脸在黑一阵,白一阵交替之后,忍住想痛扁他一顿的欲望,拱手道:“既是误会,两位可以走了,别让它伤了人便好”,他把‘它’字咬得甚重,转身和韩子轩离开。 “你刚刚吓死我了,还好他不是滥用职权的人,要不然我们免不了牢狱之灾”,苏木槿如重释负,看着几丈开外韩子轩拍门同百姓解释清楚,他们陆陆续续走出来,好奇的打量大白,有胆大者扯了扯它的尾巴,幸好长鱼景拉着它的头,才不会造成什么意外。 长鱼景反问:“我说的难道不对?” “对,很对……”苏木槿抚额,开始担忧以后的日子。 这段小插曲完全没扰了两人兴致勃勃的心情,依旧大摇大摆行走在向芜城大街,他们原本打算到苏府、长鱼府残存的府邸去看上一看,思及宫皙临行前的嘱咐,只好作罢。 苏木槿凝着酒楼门前站着的青年,不由停了脚步,微微失了神;长鱼景见她如此,亦顺着瞧去。 那青年身姿颀长,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衣袖处绣着繁复的同色云纹;背上用蓝布包着的像是一张琴;他发如墨,仅用一条白丝带松松绑着,有几缕发丝随风飘扬;英挺斜插入鬓的眉,深邃似黑玉的眸,绯色微抿的薄唇,无不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冷傲。神色淡淡,孑然而立,仿佛周遭只剩他一人。 苏木槿脑子里突然就浮现一句话: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她用胳膊肘碰了碰长鱼景,“哎,觉不觉得他很眼熟?” 长鱼景想了想:“没觉得。” “那你记得不记得师傅带回山里的那个少年哥哥?”苏木槿拉过他跟了上去,“他叫慕央离。” “有……吗?” “你除了吃还记得什么……他被师傅带回来时伤很重,整天不发一言,安安静静坐着的那个……哦,他还让你睡了一段时间地上。” 长鱼景一拍脑袋,猛然记了起来,“难不成是他?”又笃定道:“肯定是他没错!” 苏木槿眄了他一眼,待回头时,眼前的巷子空无一人,跟丢了……惋惜道:“好不容易他乡遇故知的,大白,你闻闻看。”大白左闻右嗅,并未发现有其它味道。 长鱼景纠正她:“不是他乡,别忘了,向芜山山下便是向芜城。” 一串空灵的琴音飘然入耳,两人顺声望去,慕央离盘腿坐于屋顶,膝上放了把古琴,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抚弄着琴弦,悠扬的琴声在他指下流泻而出。那琴音,泠泠作响似珠子落玉盘,喁喁私语低回呢喃,尾音轻颤,一曲终。 “澹台立没与你们一道?”慕央离嗓音低沉,隐有些清冷。 苏木槿感叹他的琴技,还有那把琴,当真绝世……“师兄有事,先行一步。” “嗯,想找个落脚点,就随我来,如若没有猜错,宫皙应该没给你们银两”,慕央离语气淡淡,他包好琴,起身背在身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补充道:“不想睡街头的话。” 苏木槿下意识摸向衣袖,倒把这茬给忘了,师傅压根没给他们,她也就理所当然的给抛诸脑后,长鱼景摊摊手:“又被师傅摆了一道。” 慕央离飞身而下,潇洒利落:“走吧。” 步入院子,听得凤池咬牙切齿地同韩子轩絮叨:“要不是碍着这捕快的身份,我定要他好看!” “难得有个人让你如此生气”,韩子轩笑道:“向来都是你让别人生气的份。” 慕央离出声道:“哦?凤池你又惹祸了?” “没有,只是遇到个讨人厌的小白脸。” 韩子轩闻言,走过去接过慕央离的琴,“公子,你不是有事出去,顺带接人吗?怎么……”待看到苏木槿和长鱼景时一怔:“怎么是你们?” “娘娘腔……” “小白脸……” 长鱼景和凤池同时开口,又互相斜睨着,火药味浓浓,一副欲干架的姿态。 慕央离打断道:“子轩,带他们去厢房”,韩子轩虽有不解,但还是照做。 落脚点便这般定了下来,唯一让苏木槿头痛的是,长鱼景和凤池在大白的无意引导下,两人打了一架,其结果是长鱼景胜。但凤池不服气,又连打了几架。 01 城郊,屹立着一座古朴的宅子,名曰“紫竹苑”。 环境清幽,茂林修竹,清流环绕,花草徇烂……苏木槿携了大白把这里逛了个遍,意外发觉这儿有温泉,隐在繁花乱树里,周围砌了光滑的大理石。 亥时过三刻,圆月中挂,月光泼泻一地,足以清晰照见一草一木。苏木槿弯腰避过头上的花枝,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要去泡温泉,几步开外,一汪清澈的温泉笼了层缭绕的热气,纭纭袅袅。她谨慎地四下里瞧了瞧,除了温泉正中有块大石外并无其他,这才放心地解下衣服,慢慢踏入水中。 攀着边沿滑下去,温度适宜的水直没到脖颈,苏木槿舒服惬意地哼了声,忽听得“呀——呀”几声,她侧头看去,只见那摇晃着蓬松尾巴的大白脚边跟了只步态稳重,双眼炯炯有神的蓝紫色乌鹊,它飞扑起泛着光泽的翅膀停在苏木槿头上,“呀呀”叫着。 苏木槿抓下它,解开它腿上的竹筒,瞅了它一眼:“一段时间不见,阿黑你又胖了。” 阿黑是宫皙收养的乌鹊,用以送信,是只灵鸟,它单脚抬起,露出长着雪白色绒毛的肚子,苏木槿摸了摸,惊道:“有孩子了?”它神气十足地仰头,亲昵地蹭了蹭大白,大白嫌弃的挥脚赶走它。 苏木槿抽出宫皙寄来的信,轻轻抖开,就着月光看起来。把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两遍,不大能相信宫皙随随便便把她和长鱼景托付给他人,说是要让他们乖乖听从慕央离的安排,住上一个月,先体验生活、适应生活,好为报仇之路作个铺垫。 她义愤填膺想起下山时的一幕:向芜山山口雾气氤氲,略带几分仙境味道,初春春风一刮,骨子里透着满满的凉意;树叶青黄迎风飘,萧瑟凄凉。此情此景之下,令苏木槿萌发出一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惆怅,将包袱甩给澹台立,走上前去执起宫皙的手。酝酿了一会,勉强涌出两滴泪水,她伤情地盯着宫皙看,看着看着,发现了个很严重的问题,隽秀的师傅头上生了根白发……抬手一揪,疼得他吸了口冷气,白发没出来,倒是拔了好几根黑发。这让视发如脸的宫皙情何以堪,偏生长鱼景还一惊一乍道:“呀,秃了一小块……” 于是乎,宫皙抡起平常给大白和阿雪咬着玩的棍子把他俩轰下山,追了一条山道才作罢,愤愤然带着万般不舍的阿雪走了………… 苏木槿把信卷好,重新放入竹筒,绑回阿黑腿上,拍了拍大理石石面:“给你们的小景阿爹送去。”一阵风袭来,散开了热气,苏木槿眼风一瞥,石头旁边有个人。他头上冒出一两缕细烟,锁骨以下浸入水中,如墨的发丝披散着,清冷的面容微带红润,正闭目养神。她愣愣地望着慕央离,仍见他闭着眼睛,心下一揣摩,认定他是在练功,以与一般人不同的方式。 她松了口气,却又一动不敢动,深怕弄出一丁点声响而惊扰慕央离,引得他出现意外,比如说走火入魔,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稍有差池会置人疯癫。 热气聚拢,横戈在两人中间,看不大真切,苏木槿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够衣服,半探出身利索地穿戴整齐,一个不备,手腕上的浅紫色水晶镯与大理石碰了个正着,“玎”的脆响。她蓦然僵住,忧心忡忡的朝慕央离望去,看不到人,细听无声,不会真的有事吧?三步作两步跑了过去,慕央离仰头瞧她,似黑玉的眼眸午半分波动。 凝了半晌,苏木槿思忖道:果真走火入魔了,虽然她不晓得走火入魔是个什么样子,但慕央离对她堂而皇之的出现并未表示些惊讶、脸红等正常反应,可见他确实是走火入魔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反应……俯身瞧他有些累,她蹲下身,甚是忧虑,也就全无男女有别这回事。探了探他的额头,再探探自己的,略一比较,他好像有些烫…… “你在做什么?”慕央离嗓音响起。 苏木槿没觉得哪里不对,认真道:“测温,听人说走火入魔时身子会发烫,你有没有觉着哪里不适?” 慕央离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眼里难得浮了丝笑意:“没有。” “那你记得不记得你来这干什么?” 慕央离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吐出两个字:“泡澡。” 苏木槿捞起他衣服的手一僵,感觉热气瞬间往脸上扑,清咳了声,默默地把衣服还给他,再默默地一拍额头,大惊道:“啊,我怎么在这,难不成梦游了?”煞有其事地瞅瞅周围,转身欲走。 慕央离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嘴角微勾:“梦游的,你东西掉了。” “什么东西?”苏木槿本能的回头,顿想咬住舌头,梦游的人会意识清醒么?瞧慕央离一脸谐趣,分明是看清她的把戏,刚缓下去的脸再一次红了,自言自语道:“有什么人叫我么?”继而摇摇晃晃走了。 转瞬过了两天,苏木槿着重于研究“如何同他人友好相处”这一话题,询问长鱼景显然不大靠谱,便只能自个钻研,钻着钻着,成功令她在短短两天内与凤池、韩子轩成了朋友;至于慕央离,她是能避且避,温泉的窘迫尚存着阴影。依照宫皙的信,慕央离很是妥善地安排好,让苏木槿和长鱼景随凤池、韩子轩去当个临时捕快。 黑衣着身,腰系佩刀、绳索,徒增了几分英气,除了凤池略显不伦不类外。四人加一只易容成狗的雪狼游走在向芜城大街小巷,维护都城风气。初为捕快,大大激发了长鱼景一颗打抱不平的正义之心,一口气抓了三个小偷,因着他们还是小孩,只能加以批评教育后就放了人。 摊位边围拢了许多人,他们快步上前,趁着空隙,方才瞧清里面发生了何事。一个粉衣女子脸色苍白,持了把剪刀抵在脖子上誓死捍卫华衣少年的逼迫;华衣少年笑得轻佻:“本公子看得上你,你从了又何妨,乖乖放下剪刀…”对他身后四个小厮命令道:“你们还不快上,切勿伤了她。” 苏木槿认得此人,他乃相里家族小公子相里童。这些天闲着无事关心了下时事,向芜城里有三大家族,慕容、相里、温孤,其中最具权势的当属相里家族;相里童的姑姑位居皇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难怪他胆大到青天白日里强抢民女。 韩子轩抬了抬下巴,示意凤池管上一管,他们事先可是商定好的,凡遇到大有背景的惹事者,一律由凤池出面。 “干什么呢?”凤池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握剑的手格开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天下脚下,也敢调戏良家妇女!”他走到粉衣女子跟前拿下她手里的剪刀,扫了相里童一眼。 相里童双手环胸,眼带讥诮:“你一介小小捕快,敢来坏本公子的好事,不知我是谁吗?” “还不滚开!”两个小厮要去推凤池,手才伸出去,就被凤池挥舞着剑柄敲了一人一只手,痛得他们“哇哇”直叫;相里童眼里的讥诮更重,不可一世:“我是相里家族的公子,你胆敢冒犯我!” 凤池思索着:“相里家族是什么东西?” “你……” 围观的百姓见状,都怕被殃及,立马作鸟兽散,一个好心的大娘临走前低声提醒凤池道:“捕爷,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子,不好惹啊,还是算了吧……”瞧凤池不为所动,摇摇头叹息一声,拉过粉衣女子走了。 相里童道:“你叫什么名字?” 凤池挑挑眉毛:“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猜。” “你……还不给我上……”相里童怒气冲冲。 长鱼景看戏看得无聊,伸了个懒腰,觉着该是他一展身手的时候,上前一踢,轻松搞定四个小厮;见相里童亲自出手,他侧身躲过,胳膊肘撞了他的后背。相里童摔个狗啃泥,一个小厮悄悄然跑了。 凤池幸灾乐祸:“小白脸你完了,公然欺负皇亲国戚……” 相里童坚强的爬起来,指着长鱼景道:“有种再同我打一次。” “不想打了”,长鱼景拍了拍手,走回苏木槿旁边顺了顺大白的毛,十分悠哉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梨,咬了一口,对韩子轩道:“你给的这个梨还不错。” “你……”相里童对长鱼景无视他感到很窝火,视线一移转到苏木槿身上,火气一下子消了个无影无踪,“美人……”风流成性的相里童在这一声里尽显无疑。 苏木槿抬头望着韩子轩,发觉大家瞧着她,反应过来那声‘美人’叫的是她时颤了两颤,捏着嗓子粗声道:“本捕快是男的。” 最后此事不了了之,悄悄然去搬救兵的小厮带着相里童的大哥相里少棋前来搭救。而相里少棋出乎意料地训了相里童一顿,还同凤池寒暄了一番。 苏木槿推测,凤池背后必有靠山,试想,刑部侍郎相里少棋居然会卖他的面子,不追究他们打他的弟弟……由此可见,这个靠山大有来头。凤池不可置否,算是默认。 当了三天捕快后,苏木槿不得不提前结束这职位,主要原因是相里童带了四个小厮跟在他们后头跟了整整两天,导致他们出行十分有气派,令她很是苦恼。用长鱼景的话来说就是相里童阅女无数,定然不相信她是男的,怕是看上她了,还不死心跟了两天,有动真心的可能。 苏木槿觉得此言差矣,相里童不是看上她,而是看上她的皮相;或者说是她穿着捕快装的时候,因为他见过女捕快。那么,摆脱他有两种方法,一是在脸上留条疤痕,但这明显不现实,只能作罢;二是违背慕央离的本意,不当捕快。理所当然的,她选择第二种,并且写了封肺腑之言的信托阿黑带给宫皙。 院子里的玉茗花虬劲优美,绿丛中一朵一朵盛开的花灿红如火,露珠剔透,更衬花嫩艳美。苏木槿百发兴趣盎然观赏着,舀水浇花,赞叹慕央离养花养得这般好。 偌大的紫竹苑里并无奴仆,而又少了他们三人,越发显得幽静。苏木槿拿着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地、擦桌子……忙得不亦乐乎。抬眼望了望天色,该做午饭了,便想着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食材。 今儿是她来这里后第一次想着下厨,之前的一日三餐都无需她动手,也能让一向挑剔的长鱼景吃得津津有味,不免令她想同做菜的人切磋切磋,讨些经验;但后来一想,饭菜兴许是从酒楼买的,也就掐灭了这一想法。 本着勤俭节约、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苏木槿愣在厨房门口。 一身白袍的慕央离手里握着木勺,搅拌着锅里乳白色的汤,动作娴熟优雅,一看就是常做此事。他偏头瞧着苏木槿:“你要来做饭?”未等她回答,指了指案板上的胡萝卜,“正好把它切了。”苏木槿尚未回过神来,这场景令人深感震撼,她需得缓上一缓。 “嗯?” “什么?” 慕央离再次指着胡萝卜:“把它切成丝。” “哦”,苏木槿定了定神,依言切起来,好奇道:“你是要做什么菜?” 慕央离言简意赅:“胡萝卜丝。” 谁不晓得是胡萝卜丝?!苏木槿朝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角,突而想起原本打算给长鱼景做脆皮豆腐的,快速把胡萝卜切好,问道:“有没有豆腐?” “窗下的篮子兴许有。” 苏木槿走过去一看,那儿摆了一筐各种各样的食材,估计能吃上两三天,瞧着这食材还很新鲜,应是买来不久。她挑好东西:“都是你买的?” “墨渠送来的”,慕央离端起切好的胡萝卜丝倒入热气腾腾的锅中翻炒着,一连串的动作丝毫未减他的气质。 一阵忙活后,饭菜才端上桌,三人一狼恰到好时回了来。苏木槿望着头发微乱的长鱼景,好笑道:“你打架了?” 长鱼景忿然:“相里童那家伙硬是缠着我们问你去哪了,还意图尾随我们,被我揍了几下。” 韩子轩边洗手边回头道:“是几下吗?不止吧……” “最近会很清静”,凤池为自己盛了碗汤,“相里童被小白脸揍了‘几’下后,放了句狠话,说是要闭门练武功,争取早日打败小白脸。” 苏木槿汗颜:“怎么说他也是皇亲国戚,纵使他大哥不追究,但还有相里家主呢,没事么?” 凤池不以为意:“上头还有人兜着,没事,更何况相里家主巴不得相里童能够上进些。我同子轩之所以当这捕快,纯粹是乐于助人,亦是临时的,追究不到我们身上。” 追根源由,府尹里的捕快李五和张六在某次抓贼过程中负了伤,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苦于其他同僚公务繁忙无人代替,只好咬牙忍着,带伤当值;于是凤池拉着韩子轩毛遂自荐,替了他们的位,顺道过把当捕快的瘾。 慕央离安静地吃饭,当真做到饭时不语的好修养,未几,已搁了碗,缓缓走了。 苏木槿道:“之前的饭菜都是慕央离做的么?” 凤池一脸惊奇:“你不知道?!以往也都是阿离下厨,我和子轩负责洗菜、刷碗”,夹了一块嫩黄的排骨,继续道:“我也是会做饭的,可惜我做出来的东西阿离他吃不惯,便亲自动手。” 韩子轩接口:“不是吃不惯,是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东西。” 长鱼景吃得欢畅,模糊不清地跟着讨论:“做得不错。” “小白脸你留一块豆腐给我……”凤池一伸筷子,眼疾手快地抢过长鱼景正要放进碗里的豆腐,长鱼景急忙抢回来。 一抢一回,再抢……苏木槿同韩子轩默默遁了,这种情况已是见惯不惯,一顿饭下来,他们免不了要抢上几次。但结果是两人都没得吃。 果不其然,从筷子间掉落的豆腐被狼视眈眈的大白接了个正着,一口吃了。 02 郎墨渠,大理寺卿,都道此人铁面无私、不卑不亢,深得皇帝喜爱;事实却与之相反,他极其护短,亦是凤池背后的靠山。 在苏木槿的想象里,他该是身材粗犷、浓眉大眼,不管如何,绝不是眼前这人的样子。 圆月疏星,月光明明,百闻不如见面的郎墨渠拎了两坛酒和大包小包的物品前来紫竹苑串门,现身在院子里。 他们五人围坐在檀木桌边,吹吹风、赏赏月、聊聊天,别具一番滋味。 苏木槿瞧着郎墨渠,投以惊讶的一瞥,他与想象中差的不是一般大,而是千般万般。唇红齿白,整一副稚嫩少儿郎的模样。少儿郎利落地把两坛酒一一抛给慕央离,看他稳稳接住后,再放下其它物品,指了指:“这些是你们师兄托我带来的,独一无二,极其珍贵。” 凤池拿起杯子的手在苏木槿眼前晃了晃,提醒着:“他二十好几了,别被表象所迷惑”,苏木瑾再扫了他几眼,同长鱼景提起东西走了。 郎墨渠斜斜靠到椅子上,单手托腮,笑得一脸无害:“哪是迷惑,是魅力。” “难怪乐阳公主缠你缠得紧,要来这避难……”慕央离淡淡一语似无形利刃直戳他的伤心处。郎墨渠焉了脸,坦白道:“我近来破了桩案子皇上想为我指婚娶乐阳公主……”喝了口酒,“唔,我冒死进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令他打消了念头。” 韩子轩道:“作为皇帝跟前的红人,又怎能真的拒绝,别让他起了疑心才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效命于七王爷,若是娶了乐阳公主,岂不成了二王爷的手下?”郎墨渠换了只手托腮,继续道:“皇上有立二王爷为太子的打算,想把我拉拢与他。” 慕央离抿了口酒:“乐阳公主倒成了拉线人,难为她非你不可。” 郎墨渠无视他的兴味,补充道:“相里家主这只老狐狸,派了相里少棋来探听我的想法,害我不得不同他周旋,极为费脑……”他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你看,可有什么法子?” 慕央离斟上酒:“向皇帝请道旨,就说你忙着查案,谢绝任何人拜访。”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擦剑擦得仔细的凤池抬头打击道:“那是你笨,想好查什么案子吗?” 郎墨渠想了想:“苏家的案子吧,它虽是宫中的禁忌,但明眼人也知其中有诸多可疑之处。偶尔听得皇上提过苏颢枫,言语间略带愧疚,他毕竟是天子,真犯了错也拉不下脸……”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苹果,抛了抛,笑道:“我去提的话,算得给皇上一个台阶下。” “查有眉目了?”慕央离抿着唇,“此事关系重大,又是多年旧案,你从滁州王那着手,会容易的多。” 郎墨渠放下苹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慕央离,惊讶道:“你不是不关心这事么,又怎会……”复尔双眼一亮,从袖中拿出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近慕央离,“即是如此,你帮我研究研究这案情……” 慕央离没说什么,接过来浏览了一遍,略一思索,指着某处娓娓道来。 日子一晃过了十天,当临时捕快的三人被明言请回家,每人补贴了一百两银子。若想追究原因,定会让府尹大人气得不轻。 原因是他们三人和拉风的大白凑一起后,兴致高涨,像打了鸡血般亢奋,致力于如何创造个风气至善的都城。亲力亲为抓了好些小偷、一个作案多年的贼、连夜追踪,守了四天四夜破了一桩扑朔迷离的贩卖小孩的案件,为牢房积攒了许多人气。这本该是令人开心的事情,但他们间接得罪了些许权贵之人,搞得他们暗地里前来找府尹大人的麻烦,还扬言说若不处理凤池他们的话,一定让府尹喝西北风去,迫于无奈,府尹大人只能找寻可以名正言顺赶走他们的理由。 这不,机会来了……他们怂恿大白同府尹大人的爱犬打了一架,结果理所当然的是大白胜,并且把他的爱犬咬成重伤,气得他的胡子颤了几颤,半晌说不出话来;还有,他们和其他同僚混得风生水起,一度成为捕快模范,使得同僚们经常做出和他们相似的举动来,但通常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此更是令府尹大人恨不得把他们扫地出门,于是他不管不顾有无人代替,硬是不愿再让他们当捕快。 三人闲置在家,很是想念之前的日子,相约一番,共同决定成立个“抓贼三人组”,起了个忒响亮的名号,“采贼大盗”。一般白天瞄人,晚上抓人,成功率百分百,但很可惜的是,还没开心几天,便被郎墨渠踹了老窝,不准他们再出动。 看他们无所事事,郎墨渠索性把他们招为手下,负责抓人,只管饭,不给钱。 苏木槿对他们的宏伟计划表示支持,主要是他们闲置在家的时候经常切磋武功,弄得紫竹苑不大安生,花草破败,落花满地。她捧着本澹台立带与她的《曲丘国话本集》端坐在窗前,看得津津有味。 曲丘国国风较之澹台国要开放些,女子抛头露面也不会被冠以有伤风化,更可以在朝为官;值得一提的是,曲丘国国民普遍崇尚看书,具有较强的求知欲;有知识的人一多,就会出现诸多言论。正如这书,可谓集万千言论为一身啊。当前她正看到一句:“断袖者,虽违常理,但好者不在少数,故勉强受之。 苏木槿抬眼瞄了瞄五丈开外在亭子里下棋的慕央离和郎墨渠,春日韶光暖媚,青衣少儿郎执棋沉思,白衣青年下棋利落,不留半分余地,杀对方个片甲不留。此情此景,当真是副美图,并非她把他们俩往断袖这上面扯,着实是刚巧翻到那一页。 郎墨渠想了半刻,才落子,却发觉棋盘上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处,满盘皆输,叹息一声:“何时才能赢你一回……” 慕央离瞧了眼苏木槿,答非所问:“澹台立托你带的书,哪儿来的?” “我向他推荐的啊,你指哪本?”郎墨渠回头看了看依然端坐着的苏木槿,瞬间了然,“那本书听说是孤本,我也没细看,怎么了,你也想要?” 慕央离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敲石桌:“那书,你道是谁著的?” “谁?” “花朝” “嗤”郎墨渠一口未下喉茶水顿喷了出来,下意识地再回头瞧了瞧,不可置信道:“《曲丘国话本集》?” 慕央离眼角微眯,隐带危险,淡淡道:“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呢,要是晓得是花朝著的,打死我也不会带来,”郎墨渠连忙辩解道:“这不是祸害人家小姑娘嘛?你先等着,我去拿回来……”他一抹嘴角,大步流星走到苏木槿窗下,扬起一个笑脸:“小木槿,你在看什么书,借我看看如何?” 苏木槿疑惑他怎么突然跑来,依言把书递给他。 郎墨渠翻了翻书,一脸黑线,言语还真是惊世骇俗,花朝这家伙……“嗯……先放我这哈,等你什么时候想看再找我拿”,他挥了挥书,未等苏木槿反应过来,已跑了。“喏,这书你看过?” “没有,花朝著的书虽未署名,但书页会有标记,所以不难辨认。既是孤本,你拿去还与他,让他好好珍藏。”慕央离扫了眼书,起身收拾棋盒走了。 “好……吧……” 日子如空中雨,指间沙,一个月眨眼过了去,苏木槿过意不去,寻思着应该起程了,便和长鱼景商讨着。 苏木槿把手里的本子拿给长鱼景看,那是各国的路线图与滁州王、徐明的相关情报,都是宫皙下山前交给他们的。她大致浏览了下,洛水山庄距离他们所在的地方要更近一些,而滁州王行踪不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洛水山庄在洛城,途经桃溪镇。 讨论后的结果是先去桃溪镇。 长鱼景起身去拿他那一百两,打开柜子,空空如也,余一张字条,他一瞧,蹙眉;苏木槿疑惑:“怎么了?”接过字条,上面写着:哈哈,银两被本大爷取了,这白花花的银子哟…… “偷银子偷到我的头上了,别让我知道是谁,否则……”长鱼景脸气阴阴,把那纸条折好,扔进袖子里,“指不定能成为罪证。” 原本是前方一片光明的道路,现如今被一道大难题给卡住了,没有银子。俗话说:‘有钱者,行万里路;无钱者,行跟前。’苏木槿想了想,决定把值钱的东西拿去当掉……搜遍全身的家当,也只得两根簪子和一块玉佩,换取的钱可能少之又少。两人陷入苦闷,长鱼景眼尖,瞄到一件看起来特别值钱的物什,双眼亮亮,笑意蔓延。 苏木槿看他的样子,连忙捂着手镯,“你不能打它的主意,要是被师傅知道了,他会打死你的!!”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你就没有什么更值钱的东西了?” “没有,怎么了?” 长鱼景伸手一指,指着苏木槿脖子上的短笛说道:“嗯?那不是么?” 苏木槿护住它:“它,不是我的,也不值钱。” “你拿出来看看……怎么我之前没见过?” “好吧,它是慕央离的,他那年走的时候掉的,被我捡到要还他时,他都走远了。我觉着好看,就戴着了。原本想还他的,但没找到机会。” 长鱼景思索了下:“你拿去还给他,然后向他要一些保管费,虽然这不太道德,但先救救急,等我们回到向芜山时,连本带利还他也不迟。” 苏木槿迟疑:“可行?”白吃白住了一个月,还向人家要钱,确实不道德…… “不行也得行,又不是不还!”长鱼景坚决。 “那我试试看……”苏木槿攥着短笛,在竹林里找到慕央离。 他正倚着竹子小憩,暖暖的阳光从竹叶间投下,落一地斑驳,在他身上镀一层柔和的光,白色的衣袍上星星点点。踩在竹叶上的脚步声令他睁开眼睛,神态慵懒,偏头瞧向苏木槿。 苏木槿走近他,有些不舍地把手里的短笛递给他,道:“这个是你当初掉落在山里的,现在还你。” 慕央离看着她手里的短笛,说是短笛倒不如说是玉竹节,它只有拇指般大小,两旁钻有细小的孔,通体碧绿,整个竹节精细小巧,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他把她的不舍尽收眼底,“你喜欢它?”看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那便收下吧,我早习惯它不在身边。” “你不要?”苏木槿一怔,与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不是应该很激动地说谢谢,然后给她保管费啊啊…… 慕央离反问:“你不想要?” “不是……只是……你能不能把它收回去,看在我替你保管了五年的份上,给我一些银两作为保管费啊?”苏木槿一鼓作气说完。 慕央离瞧她泛红的脸,不禁一笑,却不说话,似是在想着什么。 他的笑令苏木槿想起向芜山后那条小河融冰回春的场景,很美,她有些恍然,心被撩拨了一下,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你笑起来真好看。” “嗯,要银两做什么?” “我们不好意思再叨扰,想着应该起程了”苏木槿心想用玉竹节换取保管费是无望了,小心翼翼把它收好。 “要去哪?” “桃溪镇” “哦?我们正巧要去那一趟,不妨一起?”慕央离起身,整整高了苏木槿一个头,“可是嫌弃?” “不是……”苏木槿思忖着,当然不会是嫌弃,他们身无分文来着。 慕央离轻点了下头,“既然不是,那就这么定了。” 苏木槿从竹林离开,走回宅子,一路上都在纳闷,怎么就被他的笑给吸引了呢?又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男子,比如说师兄,小景不算。 大白用头蹭了蹭苏木槿,她才回过神来,半蹲下身,与大白平视。大白双眼清澈透亮,委屈地看着她。 苏木槿摸了摸它的头,柔声道:“是想阿雪了么,谁叫你偏要来,送你回去好不好,还可以同师傅理论一番……”突然想到什么,一拍额头,“啊,我忘了山里的机关该怎么走了……问小景去……”看着一人一狼飞奔而去的身影,慕央离嘴角弯了个深深的弧度,问他身旁的凤池道:“花朝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凤池颌首:“他说,高陵苍也会去洛城,若时间拿捏得好,说不定会同船,届时再刺激他一两下,倒会推波助澜。” “嗯,花夕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唉……”凤池叹息。 翌日,苏木槿早早起床,示意大白去敲长鱼景的房门,大白大掌还未拍下,门倒先开了,它一下子失了平衡,直往长鱼景扑去,“砰”的声响,一人一狼皆摔倒在地。 苏木槿笑了开来,忙过去扶他起来。 长鱼景拍拍身上的尘土,瞪了她一眼,拎起起地上的包袱,招呼大白走了。 到了门口,才发现大家都在等他们。凤池火红的身影迎上来,腰间绑有一个造型怪异的东西,他打量着长鱼景,笑嘻嘻道:“小白脸你干什么去了?脏兮兮的。” 长鱼景闻言,低头看了看衣服,雪青色的衣襟上布着几个灰色的狼爪印,刚才都没注意到,睇了罪魁祸首一眼,大白无辜地缩了缩爪子。 苏木槿拿出手帕,替他擦去爪印,勉强淡了些,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韩子轩把他们的包袱放进马车里,有事先行一步;其他几人选择步行,随即跟上。 桃溪镇上桃花开 桃溪镇,三面环水,由多条溪流汇支成江,溪畔植有桃花;每到桃花盛开之际,落英缤纷,洒在溪面上,因此而得名。 傍晚时分,五人一狼才踏进桃溪镇。 天还未黑,街上却挂满各色各异的彩灯,整条街亮如白昼,络绎不绝的人行走在街上,一派欢声笑语。路上的行人对他们没甚在意,可能把大白当成狗了,毕竟没人会认为有人不怕死地带了头极其危险的狼在身边。 长鱼景从一旁摊位上拿了个彩灯,转了转,疑惑道:“怎么就挂起彩灯了?” 韩子轩笑道:“今天是他们的庙会,还好我早有准备,先去了客栈,咱们去吃些东西吧。” 走近客栈,立刻有小二满脸笑容的迎上来,“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如果是住店,恐怕得去别家了,但……定然是人满为患。”韩子轩走上前去,对小二说道:“住店。”小二看清来人,哈着腰,“哟,是客官您啊,快请快请,小的这就把菜送上来。” 客栈内熙熙攘攘,几人择了靠窗的一桌,小二端了吃的上来,菜色丰富,另有大白的两只烧鸡。 饭饱喝足,喝茶助消化。苏木槿问道:“庙会有什么好玩的?” “也没有什么,众人盛装出门涌向女娲庙,进行朝拜,祈求风调雨顺、子孙满堂;届时,官民同欢,不分男女奴仆,久居深闺的女子也是可以出门的……”韩子轩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众人在广场游玩时,会在人群中寻觅自己的另一半,虽然这不大靠谱,能成功的亦没几对,但这习俗仍然流传着。若有中意的,女子会递上贴身的手帕,意为‘交心’;男子则会送上用红线穿着的铜板,意为‘下聘’。” 凤池听罢,来了兴致,考虑到长鱼景身无分文,便拿了一把给他,笑吟道:“祝你觅得佳人。” “老子不要”长鱼景把铜板扔还给他。 苏木槿把铜板收好,“说不定真有中意的呢,到时还用得上”,说着,帮他把钱袋系在他腰间。 长鱼景没说话,端起茶默默喝着。他亦认为这些习俗很不靠谱,他想起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对男女相遇在庙会,恰巧郎有情,妾有意,一来二去之下两人私定终身;可惜男方的家人不同意,硬是提棒打散了这对鸳鸯,结局很是令人痛心。 还有一个说的也是在庙会,有对男女遥遥相望,一见钟情,甚是满意对方;谁知一番言谈之后,两人大感失望,各自找了个借口趁机溜了,还在怪自己如何如何没眼光。 小二走了过来,给他们斟满茶壶,“庙会要开始了,几位客官不去图个热闹?” 慕央离执起茶盏,拔开浮在上面的茶沫,水汽氤氲,瞧不清他的神色,他微抿了一口,“去看看。” 已是入夜,月色皎洁,星光稀少,不断有璀璨的烟花绽放在空中,焰火纷纷,乱落如雨。随着人流走到女娲庙门口时,锣鼓声阵阵,听得里面响亮的朝拜声,想必庙会已开始,便决定不进去了,沿着长街走到广场也好。走了一段路,就被从女娲庙中涌出来的人群分散,好不容易等人群走远,苏木槿一愣,左看右看,除了慕央离站在自己旁边外,其他人皆不见踪影,连大白也不知跑哪了。问慕央离道:“他们是不是先去广场了?” 慕央离点了点头,与她一同往广场的方向走去。偌大的广场热闹非凡,人如潮,彩灯多似千树花开,两边有小贩摆着摊,商品琳琅满目。 苏木槿清眸流盼,却寻不到有他们的身影,突然眼前一亮,指着一个紫色的纱灯回头对慕央离说道:“那个灯好漂亮。” 慕央离顺着她指的方向瞧去,“你喜欢?”他走上前去,拿起纱灯,掏出一锭银子给小贩,“这个我要了”,转身朝苏木瑾走去,自动忽略身后的小贩喊着:“公子……不用这么多……”他把灯递给苏木槿,说道:“带你去个地方。” 苏木槿微微低头瞧着灯,睫毛弯弯翘起;抬头时双眼湛湛,无辜地眨了眨,让人想起露珠滴荷,杨柳拂风。灯火星星,人声杳杳,她在其间,像极了个孩子,她道:“去哪?” 慕央离没回答,揽过她,施展轻功。 苏木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抓紧他的衣服,这般亲近,鼻尖传来竹香味,脸一红,结巴道:“我……我也会轻功……” “你赶得上我?”慕央离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一笑。 苏木槿摇摇头,却又觉得他看不到,说道:“好像……不能。”慕央离足尖轻点,衣袂飘飘,在夜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长鱼景和大白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公子……” 突感有人轻扯他的衣角,侧身,见是一个俏丽的黄衣少女,脸微红,正伸出手来,握着方绣有两只栩栩如生的大雁手帕。长鱼景略有不解,转念一想,看向自己的手背,那儿有块脏污,可能是刚才不小心蹭到的;但他不忍弄脏人家的手帕,站着没动。 少女的脸又红了分,再喊了声:“公子……” 长鱼景看她执意如此,不好拒绝,接过来擦擦手后,递还给她,“多谢姑娘。” 少女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颤着声音问道:“公子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看我手脏,好心给我擦手的吗?” 少女咬着唇,夺回手帕,跺脚跑开了,徒留满是茫然的长鱼景,他压根儿就忘了手帕所包含的意思。 “韩落衣?大老远就看你跑来,你怎么在这?”凤池拉开撞上他的少女。 韩落衣盯着他瞧了一会,揉了揉眼睛,一把抱住凤池的腰,“哇”的一声哭了。顿时引来无数人的目光,有几个人停住脚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一个妇女认为凤池想抛弃韩落衣,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看你长得挺俊的,可也不能不要人家姑娘呀,你看她待你多好啊,被你欺负了还抱着你……人啊,要学会知足,不能………”这下,韩落衣哭得更厉害了,凤池头疼,趁那妇女还想再说些大道理,赶紧拉过她走到僻静的地方。 “别哭啊,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韩落衣吸了吸鼻子,拽过凤池的衣角擦眼泪,闷声道:“我……听哥哥说你们要来桃溪镇,就来找你们,可刚刚……我拿了手帕给一位公子,结果他拿去擦手了……” “嗯?看上谁了这么不解风情?还让我们家落衣哭成这样……”凤池忍着笑意。 韩落衣撅着嘴:“初见君,已倾心,我爹娘也是这样的啊,为什么他……” 凤池听她语气里又带着哭意,立马安抚道:“那是他没眼光……”第一次听说有人在那种情况下那手帕擦手,这人还真是……强忍住笑,“先去客栈找你哥哥吧。” 溪流两畔的桃花已然盛开,粉色的桃花缀满枝条,见花不见叶,风吹过,桃花漫天飞扬,化为花瓣雨,掉落在波光粼粼的溪面上,随波而流。苏木槿举高纱灯,一手伸开,任桃花落在手中,轻吹,徐徐飘散。她莞尔一笑,眉眼弯弯,似那皎洁的上弦月,烛光闪在她眼里,竟有说不出的妩媚。 “别动”,慕央离拈起落在她头上的桃花,她乖乖站着不动,衣袖拂在脸上,微痒,听得他问道:“竹节有没有带?”苏木槿点点头,从衣领里拉出一条红绳解开,把玉竹节递给他,长吁了口气,试图赶走那莫名加速的心跳。 慕央离在玉竹节末端一旋,变成了一支长笛,碧绿通透,他放到嘴边,流泻出一串串略带忧伤的笛声。 苏木槿诧异,原来那玉竹节真的是笛子啊,难怪她之前怎么都吹不响,以为那些小孔是用来装饰的。她瞧着他站在桃树下,一身月白衣裳,眉目如画,安静地吹着笛子,仿佛笼上淡淡的忧伤,带着些许蛊惑;桃花若一只只跳动的精灵,落在他头上、肩上,恍惚迷离。 一曲吹完,苏木槿还意犹未尽,心里感叹这人长得实在好看,遗世独立,让人不忍打破这份美好。许是知她心中所想,慕央离静静伫立,像是凝着她,又像是凝着别处。 待她回神时,拿过他手里的笛子,亦吹了起来,是慕央离方才吹的那首,她只听了一遍,当然不可能全部记住,最后一段的曲调便忘了;笛声虽比不得慕央离,但算得是好了的。 慕央离眼里划过一抹赞赏,目光灼灼地瞧着她。 苏木槿问道:“最后一段的曲调应当如何?” 慕央离再吹了一遍,耐心地向她解释着。 许久,两人才回到客栈,凤池和韩子轩坐在桌边等着他们。苏木槿环了圈客栈,客人稀少,不见长鱼景同大白的身影,“小景还没有回来吗?”见他们点头,又道:“那我去找他。” “你又不知道他在哪,指不定他正和哪个女子花前月下呢,等会就回来了吧”凤池笑得一脸邪恶,苏木槿一想可能也是,就在一旁坐着。 慕哥哥……”韩落衣从楼梯跑下来,挽着慕央离的手臂笑得开心。 慕央离没有拂开她的手,反倒是浅笑着:“落衣也来了,怎么眼睛有些红?” 一言戳中伤心事,韩落衣黯然神伤地坐到韩子轩旁边,趴在桌子上,她哥柔声安慰她;凤池缓了口气,答道:“落衣在庙会上中意一个男子,拿了手帕给他,结果人家不领情,拿去擦手了……”说完,又想笑,被韩子轩一瞥,生生忍着。 “哦?”慕央离倒了杯茶,看苏木槿听得云里雾里,解释道:“落衣是子轩的妹妹。”苏木槿点头,表示明白。 突然,大白从客栈门口冲进来,摇晃着尾巴,对她又抱又舔;长鱼景不满的声音随之传来:“苏木槿,你跑哪里去了,不晓得我在找你吗?”他气汹汹。 苏木槿缩了缩肩膀,抱着大白当挡箭牌,嗫嚅道:“我找不到你啊……” 长鱼景瞟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连喝了几杯茶。 韩落衣从思绪中抽出身来,起身想回房间,却对上长鱼景的视线,错愕:“怎么是你,拿我手帕擦手的人……”众人闻言,目光齐刷刷投向长鱼景。 长鱼景认清她,正想说句什么,感受到大家强烈的目光注礼,一回头,发现大家都看着他,特别是苏木槿,一双眼亮晶晶;而凤池笑得意味深长,越过他,往楼上走去,背影一颤一颤的,似乎笑得很厉害。他皱眉,疑惑不解,想问个清楚,却见大家井然有序一一上楼去了。 一夜好眠,除了某个辗转反侧的人外。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把睡梦中的苏木槿吵醒,她侧头看了眼窗外,天才蒙蒙亮,揉揉眼睛,想起昨晚做的梦,梦见慕央离手把手教她吹笛,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她叹了口气,掀被下床,梳洗完毕,携了大白下楼去。 慕央离一人在吃早点,手执银箸,动作优雅,不疾不徐。 苏木槿蹭过去坐下,还未问出心中的疑惑,他已然开口:“凤池他们去看桃花,长鱼兄弟去了当铺。” 她这才想起她和小景说要把簪子和玉佩当了,好作盘缠的,“对了,你们还要去哪?” “洛城……”慕央离拿了个包子给她,亦给了个大白。 苏木槿惊讶:“我们也要去洛城……”又想起什么,“他们去看桃花,你怎么不去?” 慕央离嘴角噙着笑,带有揶揄的意味,“昨儿不是才看过么,你忘了?” 他这个样子……着实难以想象,苏木槿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脸一红,故作神色不变,“也是,但你不去看却委实可惜,晚上看同白天看会是另一番景致。花时时时异,景同实不同。” 慕央离喃喃念着:“花时时时异,景同实不同……这话倒是不错。”正说着,长鱼景走了进来,他扬了扬手里的银子,对苏木槿道:“看,当了三两,够我们到洛城的。”苏木槿看着他的脸,一愣:“才一晚你就这般憔悴,”接过银子掂了掂,“大家又是同路。” “昨晚没睡好,现在去补一觉,韩姑娘邀我去赏桃花,你帮我和她说一声,我不去了。” 苏木槿一时没反应过来:“韩姑娘是?”慕央离提醒道:“落衣,”她接着道:“哦,你自己和她说吧,她肯定不希望我去说。”好不容易盼到长鱼景开了朵桃花,怎么忍心眼睁睁看它凋零呢? 长鱼景留下一句:“你说,或者我说,都一样,我去睡会”,便径直往里走去。 “唉……”苏木槿叹息一声,如此良辰美景,郎才女貌,不去未免忒可惜了些。 慕央离淡淡道:“他不喜欢落衣。”苏木槿亦是知道的,她和小景毕竟是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绕床前,深知彼此的性子,没想到慕央离一眼就看了出来,实乃高人也。 韩落衣蹦蹦跳跳,一派活泼少女姿态,问道:“长鱼公子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但他不能和你赏桃花去……”苏木槿应着。 韩落衣担忧:“他怎么了?” “没事,他昨晚没睡好,有些乏,去补一觉” “那就好”韩落衣松了口气,昨晚她甚是难过,为何同爹娘的相遇差了那么多,但后来一想,觉得这也没什么,她要把这点小挫折当成考验。复尔笑道:“木槿,你要去看桃花吗?” 苏木槿瞧她一脸期盼,点了点头,顺道带大白出去逛逛。 十里桃花,连绵不绝,沿着溪畔蔓延开去,晶莹剔透的露珠还挂桃花上,越发衬得粉嫩,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游人大多是慕名而来,专看这场知时节的桃花宴,赏花、折花、品花茶、尝花糕,花样百出,形式各异,虽然为期只有短短三天,却也不扰了人们的兴致。韩落衣看得兴奋,拉着苏木槿到处跑,慕央离在后边慢悠悠跟着,并照看大白。 “两位姑娘,可否赏脸喝杯茶?”一个长相普通,眼睛却极为好看的男子站在她们面前出声相邀,谦和有礼。 苏木槿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看了半晌,“凤池?”长鱼景最擅长的技艺是易容,长期耳濡目染之下连带着她也会一小些,甚至瞧出端倪。比如说眼前这男子,他虽易了容,却掩饰不了他那双眼睛的风华,尽管他的言行举止与凤池相差甚远,但她笃定这人就是凤池。 果不其然,他拱了下手,道:“姑娘好眼力,正是在下。” 韩落衣目瞪口呆,他这个样子连她都瞧不出……她伸出魔爪,扯了扯凤池的脸,疼得他“嗷嗷”直叫。 好不容易让韩落衣放手,凤池瞥了她一眼,缓缓道:“这位姑娘,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 “你……”韩落衣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木槿客观的给了句评价,凤池这厮,演技不错。 凤池腼腆地笑着:“姑娘是如何看出来的?这可是在下最引以为傲的人皮面具……” “你的眼睛,”苏木槿指着他的眼睛,“引以为傲么?比小景做的差多了,他还能把你的眼睛遮挡下,当真做到无瑕疵。” 凤池眼前一亮:“当真?可否引荐一二?” 韩落衣听不下去这文驺驺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趁他不备,踩了他一脚,立马现出原形来,“韩落衣,你这丫头……!”声音咬牙切齿。 苏木槿看着他们两人打闹,笑得欢畅,见慕央离走过来,皱眉把大白赶到她身边。看样子是大白又不老实了,才会让性子冷淡的慕央离如此嫌弃它。 但她不晓得的是,慕央离后边有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少年拿了枝桃花想要给她,却被慕央离巧妙一挡,成功让这朵未长开的桃花瞬间凋零,无影无踪。 01 停泊在桃溪镇北面的一艘客船,设施齐全,豪华别致,有着许多供船客休息的隔间,光线充足,蓝色的幔帐随风飘扬。陆陆续续有人上船,脚踩在木质的船板上,发出喑哑的声音。 到上船时,苏木槿才知道韩子轩有急事要处理,暂且不与他们同船,要他们先到洛城,他随后就到。大白不知为何,一直呕吐不止,无精打采的,不得已,只好喂它吃些药,睡上一觉。 苏木槿微躬着身,看长鱼景和韩落衣下棋。长鱼景棋艺甚差,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已连输几盘。韩落衣笑意连连,让一边观棋的凤池看得手痒痒,认为赢他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观棋容易下棋难,凤池的棋艺出乎他意料的比长鱼景还差,盘盘皆输,就要耍赖,硬把被吃掉的棋子讨回来,还没走两步,又被吃了……长鱼景好不容易一洗“血耻”,也就让着他。 苏木槿看得无语,这三人实在是惺惺惜惺惺,志趣相投啊……索性不再看,轻手轻脚走到慕央离旁边坐下,他捧着本厚厚的书看得认真,也没打扰他,拿过放在一旁的书翻了翻,语言枯涩难懂;他却看得从容,苏木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把书放回原位。 慕央离粲然,把书合上,“不看他们下棋了?” “看不下去”她撇嘴,“你看的什么?” “一些闲书,用以打发时间。” 苏木槿并非觉得那是闲书,她刚才粗略地看了眼,虽然不懂,但知道那是医书,他好像在查阅某种病症。他生病了么?苏木槿不由多瞧了几眼,面色红润有光泽,除了乍一看有些冷外,还是蛮健康的。具体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对治病是一窍不通,与小景一样没啥兴趣;继承衣钵这种事就落在师兄身上,幸好师兄对医术兴趣浓厚,尽得师傅真传,不然的话,师傅必会采取些非常手段来逼迫他们。 “看我做什么?”慕央离出声询问。 “啊?”苏木槿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眼勾勾看着人家,不好意思地捋了捋散落在额前的发,一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清晰映出她的不自在,脸一热,打哈哈道:“没有,呀,突然想起我要去吹吹风的……”便跑了。倚在船栏,任凉风吹散脸上的燥热,满是懊恼,怎么老是盯着他看,纵使他长得好看……不对,是本来就好看,亦不该如此明目张胆,应当矜持,矜持! 流水浅浅,船缓缓驶过,遗一路涟漪;乱树繁花、群山崒翠,这景色倒是不错,苏木槿满心惬意,想起以往一件乐事。 话说师兄冠发那年,安七开心得老泪纵横,因为他终于有一个十分充足的理由来说服师兄成亲了。 于是乎,他不晓得从哪搜罗了四个貌美如花,环肥燕瘦的女子要让师兄挑选,看看喜欢哪一个。那四个女子一时见不到师兄,认为安七骗了她们,吵着嚷着要回去;刚巧师兄从外面回来经过这里,瞬间让那几个女子安静下来,看直了眼,几朵红云爬上脸颊,娇羞地低垂着头。 唯有一个不大矜持的圆润女子对着他连抛了几个媚眼,师兄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哆嗦,温暖的笑了笑,风度翩翩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各位了,你们请便”,快速地走了,那女子在后面用不知低了几个调的嗓子喊着:“公子,等等奴家……” 当是时,她和小景揣了包瓜子在亭子里嗑得欢,一边看戏一边讨论…… 想着想着,苏木槿笑了出来,两颊笑涡荡漾,渐渐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晓得谁往水里扔了东西,一石击起千层浪,虽说这水面击不起什么浪头,但她站得近,那东西扔的角度又刁钻,力度忒大,瞬间被溅了个透心凉,衣裳尽湿。 后退几步,眼前一暗,一件白色衣袍兜头罩下,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竹香。苏木槿把它拉好,穿在身上,大得有些夸张,挽起很长一截布,才勉强不会踩到衣摆。 身后传来一个略带惊慌的声音:“啊,实在是对不住,一时手滑,惊扰了姑娘,姑娘没事吧?”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跟前,握着方宝蓝色手帕,苏木槿摆弄着身上的衣袍,正想瞧一瞧这恼人的始作俑者,还未抬头,就被慕央离的手一揽,撞上温实的胸膛。 她这才看到那人长的什么样子,着墨绿衣裳,眉宇间带着股书卷气,手持一柄未画扇面的竹骨扇子,一脸“惊”色。他作了一揖,态度诚恳,笑容可掬,仿佛他真的是手滑,“小生季珩,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苏木槿可不认为他是无意的,他方才离她尚有一段距离,无论那东西怎么掉,绝不可能会那么巧掉到她旁边的水中;除非是用扔的,而且这人还有武功,用上了内力。但他既然这么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一笑而过。一笑泯恩仇嘛,更何况这只是小事,没必要大动干戈。 不知什么时候没下棋的三人走到她身边,凤池眼角微挑:“手滑?你这手滑得忒巧了吧?” 季珩不慌不忙,装得无辜:“真是手滑……” 凤池挽起衣袖,作出一副恶狠狠的神色,还未开口,那季珩“呀”的一声,捂着头一溜烟跑了,留下一干面面相觑、二丈摸不着头脑的众人。 一间雅致隔间里,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子坐在窗前,出神地望着那一幕,脸上愁容更甚,拧着眉,自有一番惹人怜的姿色,听到脚步声,她没回头,依旧将视线放在穿着中衣,仍然好看的慕央离身上,他深深打动她的心。 “也没什么,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幸亏我溜得快,不然非得被打趴下不可”,季珩看着她的背影,隐有同情,刚才她央他去试试那男子的反应,是以有了那一幕。 女子声音清婉,她说:“季珩,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我心中所想,此番逃出来,我就没想过要回去。我爹为了保住他的官职,宁肯牺牲我,要我去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她停了一下,继续道:“我不过是想看看那般不凡的男子会不会对人动心,谁知……” 季珩抖开扇子,想不出该同她说什么,一时间悄静无言。他心中对苏木槿略有愧疚,无缘无故溅了她一身,把她当实验石,下次见到再好好告歉吧。 良久,那女子喃喃道:“我想试一试,用我自己……” 季珩知晓她的性子,外表看似柔弱,实则颇有心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要不是看在她是他表妹的份上,压根儿就不会管她。想了想,道:“我不会帮你,秦雨初,奉劝你一句,那男人没你想的简单。” 秦雨初没理他,走到镜前梳妆打扮,浓妆艳抹。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满意一笑,有多少王孙子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都不屑一顾,如今见到个令她心动的男子,理应拿下他。她走出去时,季珩双手抱臂好整以瑕上下打量着她,眼里满满的嘲讽,显然是在看她笑话。 慕央离穿上另一件衣袍,坐在船檐下看书,指尖滑动,一页复一页,看得专注。蓦然闻到一股脂粉香,令他几不可觉地皱眉,起身欲换个地方。秦雨初款款莲花步,在走到慕央离身侧时脚下一滑,直往他身上倒去,嘴角勾起,带有得逞的意味。 如意算盘打得拨拨响,岂料漏算一遭,慕央离没有半分要扶她的意思,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子,看她擦过他的衣袍,冷漠地瞧她姿势不雅地躺在船板上,一脸痛色,径直走过。 苏木槿站在另一边,此情此景令她愣了一愣,不由唏嘘,英雄救美的戏码不应在此时出现么?瞧那女子,摔得不轻啊……刚才季珩莫名其妙说要请她看出戏,以作赔礼道歉,难不成是这个? 季珩看穿她的想法,道:“就是这出戏没错。” 她清楚看到慕央离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脑子里闪出一个想法:如果那女子碰到他的衣服的话,说不定慕央离会直接把它撕下来。 秦雨初手撑船板,慢慢站起来,满是狼狈,一脸不甘,在看到苏木槿时怨恨的瞟了她一眼。 苏木槿被她看得云里雾里,难不成慕央离没扶起她就走了,让她一时气愤,反倒把气化为目光撒到她身上?不过还真得谢谢她用实际行动令她看到如此宝贵的一幕,知道慕央离原来讨厌陌生人的触碰。“善哉善哉……”她念出这话,季珩打趣道:“他没扶起秦雨初,你觉得很惋惜?” 苏木槿老实点点头,确实是觉得惋惜,没能看见慕央离抱着她,眉来眼去之下滋生情愫……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她想象了一下场景,不禁汗颜,还是这样子的慕央离符合他的性子。突然有丝来路不明的开心,让她骂了自己一声,苏木槿,你好像变坏了…… 季珩笑出声,“你叫苏木槿?倒真是个有趣的姑娘,甚少有人会替她的心上人没能抱得美人归而感到惋惜。” 苏木槿听得他说心上人,反驳道:“他不是我的心上人,顶多,顶多算哥们。” “哦?” 苏木槿心下觉得这季珩不错,特地跑来让她看那一幕,顿时萌生出亲切感,喊了他一声“季少……”这称呼在向芜城很是流行。 季珩很受用,颇为满意地抛了抛手中的扇子,笑了一笑,有些许风流。苏木槿想这实在有损他的书生气,保不准那是用来蒙骗女孩子的,向芜城的女子大多偏爱书生,特别是有功名的书生,“你是哪儿的?” “青织郡”季珩接住掉落的折扇,补充了一句:“纺织很有名的地方”,他眺望着水面,隐约可见堤岸,指着某一处,道:“那儿便是青织郡,船快靠岸了,我得去把秦雨初敲晕好带她下船。” 苏木槿才想起他和那姑娘是一道的,“你刚才怎么不扶起她?” “给她个教训,长长记性也好”,季珩扇了扇风,瞧她不解,也没细说,只是道:“她是逃婚出来的,我作为她的表哥,理应带她回去。”他一个闪身,进了隔间,过了一会儿,真就扶着已经晕过去的秦雨初走出来。 苏木槿感慨万千,季珩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就这么腾出一只手扶着软绵绵的秦雨初。 许久,船靠近码头,季珩想拱手告别,一只手收不回来,只好作罢,“苏姑娘,后会有期。” 苏木槿朝他挥挥手告别,这样算不算得是不扔不相识? 江天一色无纤尘,水清映月,微风习习。 苏木槿和韩落衣并排坐在船头,听船夫讲他闯南走北时的所见所闻。韩落衣听得倦,道:“木槿,你同我讲讲长鱼景的事情好不好?” 好像没什么可说的……苏木槿细细回想了下,小景这人忒爱吃,很容易让人误解成他很胖,很有份量,其实不然,他很是纤瘦,怎么吃都吃不胖。对吃这方面很有研究,经常没事躲在信阁里,搜寻天下的名菜菜谱;他自己不会做,就换着法子让她学。长期以往下,小景养了张挑剔的嘴,菜一尝便知是什么配料;而她做遍天下无数菜,厨艺渐增。 有了。 “小景除了情根略粗外,着实没什么缺点,你看……”苏木槿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他会武功、挽得一手好发、易容术以假乱真、还会画丹青;要是嫁给他的话,出行就有个现成的保镖;还不用烦恼今天该梳哪种发式,更不用自己动手;想换面容唬一唬人时就能换;画几副丹青还能装点家室……”想这么多真是伤脑筋,再补充道:“也不用嫌弃小景没钱,你知道么,会做人皮面具的没几个人,做得比他好的更是没有,所以它特别稀罕,忒值钱。卖上两个,生计什么的就不用愁了。” 顿了顿,感叹着:“嫁给小景真是好处多多啊,你觉着如何?” 韩落衣认真听着,一脸敬佩,赞同道:“嗯,长鱼景很好。” 既然小景这么好,那好水不流外人田,苏木槿比较看好韩落衣,决定给她透露一个讯息,“有条接近小景的捷径,不知你愿否一走?”得她点头,道:“常言云: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必先抓住他的胃,小景最大的兴趣爱好是吃,你可以从做菜方面入手,保你直击要害。” 韩落衣拉耸着脑袋,扭捏了会,“我……不会做菜……” “那有些棘手……”苏木槿沉吟着。 韩落衣坚定道:“我可以学的!” 这话令苏木槿很是动容,落衣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如今肯为小景学做菜,想必用情甚深啊。忍不住又同她说了一些。 月光泻了一船,茫茫江面上只余一叶扁舟。 02 休息了一天的大白明显好了许多,一大早便要把苏木槿吵醒,带它出去逛逛。 “啊呜”它把爪子搭在床沿,让头靠在上面,摇着尾巴,哼哼唧唧;不见苏木槿有起床的迹象,一跃而起,直接趴在她身上,爪子挠着被子。苏木槿被大白沉重的身子压得透不过气,只好伸出手拍了拍它的脸,示意它起来,她要起床了;大白顺势舔了下,才往旁边挪了挪。 苏木槿起身,用手阻挡大白靠近她,“你先去叫小景起床,我马上来”,大白欢腾着去了。 她推开小窗,手撑腮发呆,忽听得有人在弹琴,曲调悲伤,似乌云团团覆压而下,让原本还很亮堂的情绪一下子暗了,搞得悲戚戚的。 压得苏木槿很是思念家乡、思念师傅他们、思念阿雪、思念山里的一草一木……能思的都叫她思了个遍,仍不见琴音有停下来的意思,索性欣赏着。 琴技倒是不错,由心生调,调中有情,可惜忒悲,令人压抑;想必弹琴之人心中愁苦,愤懑难平,才衍生出这般曲调来。苏木槿心烦意乱,思念情绪越来越浓,便取下玉竹节,一旋,把笛子放在唇边吹了起来,特地挑了首欢快的曲子,附和那琴音。 两种不同风格的曲调糅和在一起竟是出奇的合适,笛音消减了琴音中的悲伤,悲欢相宜,当真是余音绕梁。 船上的人停下动作聆听着,一时间静得出奇。 良久,尾音颤了几颤,两人默契地止了音,恰到好处。 苏木槿回味着曲子,她很是激动,这人,知己啊!!!她快速跳下床,简单梳理了下,三步作两步跑了出去,试图找找那琴音的主人。 所见的场景让她愣了愣,那人坐在船尾处,膝上放了张琴,墨发随风扬,嘴角似笑非笑,目光灼灼地朝她望来;一边的小矮桌上摆了套白釉茶具,紫泥小火炉正煮着水。 “慕……央离……”苏木槿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抖,她安慰自己,没事,这是看到知己后激动得不能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怎能教人不激动?她盯着慕央离的琴,问出心中积攒已久的疑惑:“这西泽琴,你如何取得的?”西泽琴,出自云舟大陆颇负盛名斫琴师西泽之手,是他最为满意亦是最后一张琴,因此以他的名字命名。 慕央离瞧了眼紫泥小火炉,水还未开,言简意赅道:“一首曲子。” “方才那首?”得他点头,苏木槿了然,思起七年前的一桩事:西泽制出西泽琴后,苦于它无主人,便放出消息说谁若能弹出令他流泪的曲子,就把琴赠与那人;消息一经传出,求琴者无数,其中也包括云筝师傅,但都败给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子。不晓得过程如何,反正从那以后,西泽发誓再不制琴,并把其它未出售的琴给砸了个稀巴烂后拎着包袱隐居去了。 细想下来,难不成那小子是慕央离?苏木槿大感惭愧……“可否借我瞧瞧?” 慕央离爽快地把琴给她,苏木槿小心翼翼接过,终于有幸目睹这西泽琴了,心肝那个跳啊……这琴材质很轻,琴身为红褐色,无一丝一毫图纹,散发出淡淡的紫檀香;琴弦是难得一见的雪蚕丝,她轻拂弦丝,音韵浑然天成,长而不绝。苏木槿蹭到他身旁坐下,好奇道:“那稚气未脱的小子是你?……不对,是那个让西泽砸琴隐居的人是你?” “算不得是我让他砸琴,这曲子一出,他号啕大哭,说是想起久未相见的父老乡亲、昔日故友。哀莫大于心痛,几张琴算不了什么,当下就砸了,他擦了把眼泪后,说要回故乡,再不制琴……”慕央离把琴放在一边,提起瓷壶烫杯。 苏木槿再蹭过去些:“存留的琴是不是只有西泽、绕云、清影、索何?” “嗯,绕云在曲丘国浅镜公主那,索何在乐师皇甫恪手中,至于清影,下落不明,”慕央离道出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来:“世人只知西泽是斫琴师,实则不然,知道铸剑师曲清何么,那人亦是他。西泽是隐居了不错,但曲清何可从未隐居,听说他近来又铸了把好剑。” “啊?!”苏木槿诧异,曲清何是最好的铸剑师,经他手的名剑不在少数,但他这人性格古怪,全凭心情行事。她不晓得的是西泽琴内有乾坤,隐有剑和暗器,皆为西泽最满意的作品;慕央离偶尔会把琴交予他修整,所谓一回生,两回熟,倒让两人有了些交情。 “喝不喝?”慕央离握着茶杯,细闻,轻吹,抿了一口。 苏木槿“嗯”了声,端过来喝着,唇齿留香,倒是好茶。 “方才的曲子是你俩合奏的?”凤池难得文雅的说了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苏木槿抬头一瞧,长鱼景他们同大白已出了来,船舱中的一些人好奇地探头看他们,其中有个人较突兀,他眼射寒星,鹰勾鼻,神色阴沉,似乎压抑着怒气。“那人很奇怪……”她想了想:“他的装扮像是商人,却又有欲盖弥彰的感觉……” 凤池一喜:“高陵苍还真出现了,倒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恐怕他气得不轻。” 韩落衣道:“为什么?” “高陵苍同他哥哥不和,又曾见阿离与他哥哥一道,有过一面之缘,他人狐疑不定,心中肯认为阿离是他哥哥派来监视他的……”凤池解释着,瞧高陵苍正和他的婢女说着什么。 长鱼景做到苏木槿旁边,喝着茶,不解道:“兄弟不和会如此?”他一直不大相信有血缘关系的人会因某些利益而反目成仇、挥刀相向。 凤池瞥了他一眼,想长篇大论同他讲讲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时,那婢女走过来,躬身道:“奴婢家公子瞻仰各位的才气,想请各位小酌几杯,不知可否赏脸?” “我去吧。”凤池颌首。 “公子请……” 高陵苍满是笑容地起身,见只有凤池一人,笑意顿消,勉强道:“在下郍丹人,来澹台做些小生意,看各位气宇轩昂、才华横溢,想着结交一二,怎知只阁下一人?” 凤池恶寒,他最受不了这虚伪的客套话,“明说吧,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是不是他派来的吗?既然你请我来,也不妨告诉你,确实。” “还真是如此,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为他卖命?”高陵苍神情一冷。 凤池顺着他的话:“那与你无关”,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停留,这人忒狐疑,反倒会坏事,也不好好想想,若真是他哥哥派来的,怎会这般明目张胆,自投罗网呢。他走出隔间,笑容灿烂。 “你……”高陵苍手握成拳,青筋暴跳,对一边侍立的婢女吩咐了句话,讥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船靠岸,几人一狼下了船,需得穿过一片树林,才算到达洛城。 高陵苍带着婢女经过他们面前时笑得意味深长,令人觉得毛骨悚然,韩落衣起了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往长鱼景身旁靠了靠。 僻静小道,树木浓密,,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哗”的一声,窜出十几个持刀的黑衣人。 大白长嗥一声,水濛濛的大眼满是警惕;苏木槿愣了一愣,略一思索,瞬间明白这黑衣人定当是高陵苍埋伏的,难怪慕央离说走慢些,直到剩下他们几人。她欲到长鱼景身后避避风头,瞧见韩落衣紧揪他的衣服,只好作罢,从地上捡了根树枝以作防身,她虽不会武功,但一些基本的防身术还是会的。又捡了根粗大的树枝递给长鱼景。 凤池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那鞭子布满鳞片,泛出黑亮的光泽,末端带有倒刺。原来他腰间一直绑着的怪异东西是长鞭啊。 慕央离把琴交给苏木槿抱着,说道:“站我身后,别动。”苏木槿见他没有武器,要把手里的树枝给他,一见那树枝过于细小,伤人的威力应该很弱,就想着扔掉再捡一根,慕央离却接过:“这根足矣。” 随着领头的黑衣人一句“上”,顿时打了起来,黑衣人刀刀用足力道,显然是下了杀令。长鱼景护着韩落衣,一根树枝游刃有余;凤池的长鞭一甩一卷间,带飞一个黑衣人,末端的倒刺勾出些血肉;大白一扑,张口就咬;慕央离从容不迫,小树枝在他手中仿若游龙,专击对方要害。 一个黑衣人倒在苏木槿身后,未死,悄悄然站起来,欲给她一刀,慕央离惊觉,眼神一凛,旋身抱过她;大白飞扑上去,咬向他的脖子,毙命。 转瞬间,黑衣人躺了一地,韩落衣脸色苍白,一把抱住长鱼景,身子有些抖,长鱼景见她的样子,低声道:“没事了。”她心下一安,要说句什么,却被凤池打断了,他收好鞭子,拉开韩落衣,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男女授受不亲……”长鱼景恍然大悟,退开了几步。 不知何故,苏木槿感觉在有慕央离在旁边甚为安心,这等血腥场面并不觉得怕,“很奇怪,你出手的时候身上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明明与你的气质不相符,但又出奇的合适……” “哦?你害怕了?” “没有,不是害怕,是……”她歪着头认真想着,不晓得该怎么说。 慕央离温言道:“想不出来就别想了。” 此番折腾,大家略有疲累,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赶路。 01 洛城,自古的交通要塞。 这儿算得上是个小江湖,鱼龙混杂,行业林立。门派纷争、聚众闹事已是司空见惯,犯罪率极高,是皇帝的一块心病。曾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来整治这里,企图让它的江湖风气不那么重,到头来却是打水漂,人财两空。 派驻在这里的官员刚来时很是正气凛然,拍着胸脯保证要让洛城焕然一新;结果没来几天,全都沾染一身恶习,反倒成了江湖人的说客,直接导致洛城的江湖风气重上加重。把皇帝气个半死,一听到“洛城”这两字,太阳穴就隐隐作痛,是以,它成了宫中的禁忌。追其根源,罪魁祸首是洛水山庄,它在洛城的声望很高,拥护者众多。铲除这颗危害社会的毒瘤是每个年轻气盛的官员最大的理想抱负,奈何现实不得不给他们重重一击,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苏木槿打听到以上消息时是在三天后,她叹了口气,看来刺杀洛水山庄庄主困难重重,一个不小心没杀成,要是把自己也给赔进去的话着实不值。她同长鱼景和大白继续在磅礴大气、守卫森严的洛水山庄周围晃悠,找寻可趁之机,尽管概率微乎其微。明媚晴朗的天转眼间乌云密布,雨飘然而至,两人决定先去附近的客栈避避雨,暂且搁下刺杀的担子。 店小二看他们不似本地人,又急着避雨,兴许可捞些银两,笑着说:“动物一律不准入内,若是肯多付一倍银子倒是可以。” 长鱼景挑了挑眉毛,漫不经心喊了声“大白……”,大白立即露出一副凶狠之色,爪子搭在小二肩上,欲作势咬他,吓得小二出了身汗,“客官客官,动物是可以进的,刚刚说错了,您且请进……”这小二也是见惯打打杀杀的场面的,怕虽怕,却也不至于颤抖。 两人择了角落的桌子,点了两碟小菜、一只烧鸡和一壶茶。许是老天爷怜悯他们在人家山庄门口辛苦蹲点有损形象,好心的下场雨,给他们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邻桌坐着三个中年男子在讨论洛水山庄庄主的事,令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一个浓须的说道:“听说洛水山庄庄主又要纳小妾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你们知不知此事?” 一个瘦高个答道:“当然是真的,这都第八个了,纳的是倚红阁的花魁丝兰姑娘,那小妞长得水灵灵的,听说是落魄贵族之女,也难怪庄主只见她一眼就上了心……” 另一个矮小的接口道:“这丝兰姑娘挺有手段的,不仅让庄主娶她做正室,还要庄主在倚红阁同她成亲,呸,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货色……” 瘦高个又说道:“你小声些,别让人听到了,有损庄主的颜面……” 两人听到此,顿觉前方一片光明,长鱼景道:“我想到一个法子……” 苏木槿把烧鸡拿给大白:“你且说来听听,看是否同我一样。” 长鱼景低声:“我们想办法混进倚红阁接近丝兰姑娘,打晕她,然后阿槿你代替她,再找机会下手。” “你晓不晓得倚红阁是个什么地方?”苏木槿抢过他筷子上的排骨,“那你还让我去……我想的是你扮作丝兰姑娘,你看,你武功好,下手时会干净利落,一刀了结,而我呢……要是他一刀没死,唤来他的手下那怎办?” 长鱼景一想在理:“我扮丝兰姑娘,你扮丫鬟,可行?” 苏木槿忙不迭地点头,“你放心小景,我会护着你不让那老头吃你豆腐……”‘的’还未出口就被一道惊喜的声音所打断:“苏姑娘,真的是你啊,还以为看错了……”那声音的主人自顾自地在他们旁边坐下,还替自个倒了杯茶水。 苏木槿诧异:“季少,你怎么也在这?”她扯了扯神色不善的长鱼景,“他不是坏人。” 季珩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爷来转转……”凑近他们,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们要杀徐明也算上我如何?” 苏木槿一颤,手里的杯子洒了些水来,“怎么可能,你听错了吧?” 长鱼景侧头同苏木槿眼神交流,“要不要先把他打晕?”苏木槿回道:“别,观一观形势再说。”季珩用折扇在二人跟前晃了晃,打断他们旁若无人的脉脉传情,“苏姑娘不是说我不是坏人吗,坦言相告也无妨,我有法子让你们接近丝兰姑娘……”“真的?”苏木槿脱口而出,忙捂住自己的嘴,“既然被你知道,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你同那老头有仇?” 季珩转着杯子笑:“那倒没有,我这人一向坦坦荡荡,怎会与人结仇,只是寻思着好玩。” “好玩?此事非同小可,搞不好被杀了也不尽知……” 长鱼景瞥了他一眼,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威胁样子:“你若敢泄露出去半分,老子令你死无全尸……” 季珩严肃道:“放心,以我同阿槿的交情,定不会泄露出去!” 苏木槿差点儿被未下喉的茶水呛着,交情?他还真是自来熟,算了,暂不和他计较,正事要紧,“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法子?” “据我所知,徐明近些天不会去找丝兰姑娘,还允她自由出入,而我恰和她认识……”季珩喝了杯茶,“我可以把她约出来,至于怎么做,就看你们的了。” 苏木槿问道:“他们成亲是什么时候?” “明晚,没有成亲的繁杂仪式,只存了洞房花烛夜”,季珩状似无意瞧了眼长鱼景,“明天未时在倚红阁旁的弯月亭见。”三人又谈了些其他事宜,见雨停了,才同季珩告别,回到韩府时仍不见慕央离和凤池,他们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晓得忙的什么。 韩府,是韩落衣和韩子轩的家,以前只知韩落衣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却不知她还是个世家小姐。因着洛城的江湖风气,才令她全没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反倒是不拘小节,活泼直爽。 这就产生一个疑问,韩府这般富裕,怎么韩子轩会叫慕央离“公子”? 苏木槿从韩落衣口中得知,她的父母经常游山玩水,有一回遇到马贼,寡不敌众之下被慕央离翩翩然所救。他们感叹慕央离的拔刀相助、气质不凡、武功高强,立马让韩子轩跟着他学一学武功,百般盛情之邀,慕央离只好点头答应指点一下韩子轩。可在称呼上韩子轩犯了难,是该称他“师傅”、“侠士”、还是“哥哥”?几番斟酌下,索性叫他“公子”,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 由于韩府人丁稀少,再加上韩落衣的父母常年不下家,所以府中只留有一个婢女若若和管家夫妇韩叔韩婶。 苏木槿问端着茶水的若若道:“你家小姐又在厨房?” “嗯,小姐她一起床就直奔厨房向韩婶讨教做菜”,若若嘀咕着:“小姐回来后有些奇怪,突然就热衷于做菜……对了,苏姑娘,小姐让你回来后去厨房找她。” 苏木槿当然晓得是什么事,落衣是想叫她尝尝做出来的东西合不合小景的口味,唉,妾有情,郎无意,最是折磨人。她随着若若去了厨房,韩落衣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很是滑稽,她端了碟黑乎乎的不明物体笑得开心,见苏木槿,欣喜道:“木槿,你来得正好,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韩婶拿了双筷子给她,苏木槿实在是不想尝,但看韩落衣一脸灿烂,只好夹了一丁点快速咽下去。白嫩的豆腐做到焦黑,酸甜苦辣四种味全齐了,还真是难为了落衣,她突然想到小景吃这东西后的反应……放下筷子,摸了摸韩落衣的头,违心道:“比昨天好了些,再接再厉!我还有事做,先走了,你慢慢做。”若若和韩婶掩嘴偷笑,她头都大了,先走为妙。 雨后初霁,空气清新,沐发出独特的青草泥土香。韩府后院的梨树下,长鱼景在石桌上端详着画像,一边忆起季珩对丝兰姑娘相貌的描述,一边提笔修改;良久,才勉强满意,拿过一旁备着的材料准备制作人皮面具。 一团阴影遮了过来,长鱼景抬头瞧了眼来人后继续手中的动作,“你站过去些,别挡光。” 凤池依言侧开几步:“这不是倚红阁的丝兰姑娘吗?你要做什么?” “人皮面具,既然你认识她,那你看看这画像还有没有哪处需要修改?” 凤池接过画像,又递还给他,指着上面的眉毛道:“这没那么长,要细些”,长鱼景改了改:“这样么?” “嗯,你是看上了她来个睹貌思人?”凤池未等他回答,又道:“那丝兰姑娘要嫁给徐明了……”他在提到“徐明”二字时眼底有浓浓的恨意,像一把淬上毒的利刃。 长鱼景瞟了他一眼:“我不认识她。” “哦,”凤池坐到石椅上,一脚屈起,手放在膝盖上,瞧长鱼景专注地捣弄着:“我以为你会让我走开,这东西不是不外传吗?” “给你看你也看不懂”,长鱼景把一张未成形的人皮面具搁到凤池头上:“别乱动,晾晾。” 凤池不满:“小白脸你把我当晾衣竿啊?!” “没有,”长鱼景瞅了会:“晾衣竿没你这么方便,不碍地方。” “你……” 倾而,长鱼景拿下人皮面具,伸了个懒腰,笑着:“大功告成。” 凤池动了动略有僵硬的脖子,挑起来看看,眼里有毫不掩饰的赞赏:“木槿说得不错,无瑕疵……小白脸你也给我做一个如何?” “要什么样的?你说我画”,长鱼景抽出一张纸,研墨。 “衬得上我的眼睛就行……” 长鱼景一思索,从石桌上的那堆材料中打开一个盒子,在底层翻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给他:“喏,这张。” 凤池摊开看了看,甚为满意,眨眨眼睛,滟滟似星光,“你卖不卖的?” “偶尔一两张倒是可以,一张不下千两,”长鱼景整理着散乱的材料,又补了句:“像你手中这张,怎么也该万两。”“好说好说,有生意定替你揽来,”凤池把人皮面具放进衣袖中,边走边道:“我去试试。” 苏木槿同笑容有如阳春三月的凤池面对面走来,欲打声招呼,却见他视若无物地与她擦肩而过,她挠挠头,问长鱼景:“你们做什么了?” “我给了他一张人皮面具……” 苏木槿帮他一起收拾东西,“难怪他那般开心,觉着是宝吧……我刚出去了一趟,时间略有紧迫,丝兰姑娘的人皮面具好了?” 长鱼景摸肚子:“嗯,我饿了……” “那去厨房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脆皮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