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窗苦读十余载大学忽成重生地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小年那天的一场大雪一直下到腊月二十五的早晨,平地积雪近两尺深。雪停之后,凛冽的北风不分昼夜地在门前那棵老槐树上呼啸,反复贴过几次的窗纸,鼓荡着,发出瑟瑟的声响。屋内如豆的油灯下,付云天不住的用嘴里的热气呵着冻僵的手,砚台里的墨早已结冰,毛笔是拿不住了,但是还是坚持着坐在破烂的桌前,读书到丑时末。他自己清楚,就算躺到炕上,那几乎已经没有棉絮的被子,和光溜溜的炕席,也难以给他一个囫囵觉。 每当付云天坚持不住的时候,总会想起初冬时过世的父母临终前的眼神。那是怎样的眼神啊?期待?祈求?渴望?眷恋?十六岁的付云天毕竟还小,有很多东西都不懂,特别是父母临走时的眼神,总让他困惑。付云天虽然出身在贫寒的农家,可是父母拼命劳作也不让他沾地里、家里一点点活计。他的任务就是读书,应举,光耀门楣。本就一贫如洗的家,哪里能供得起一个书生,尽管付云天穿的、用的都是最差的。结果是年龄未满三十的一对父母因劳累过度,初冬时撇下付云天一个人相继离世。 从记事起,付云天心里只记得两件事,一是饥饿,二是读书。现在又要加上一件,父母临终时的眼神。在付云天的记忆力,从来就没有吃饱过。眼看还有近五个月才能收割夏粮,父母留下的那点余粮,办完丧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付云天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就是一天只吃一顿,一顿吃一个窝头,估计也坚持不了三个月。 年三十夜里依然在读书的付云天,子时前后,突然感觉很累,就顺势趴到桌上,想略微休息会。心里知道不能睡去,不然会冻病的。趴了一会的付云天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与饥饿了,奇怪地睁开眼睛时,却愕然发现自己来到了屋外的院子里,更让他惊呼出声的是,自己竟然脚下毫无依凭地站在虚空中。 不过,付云天那声惊呼并没有来得及出口,就被一阵猛烈的风吹进一片黑暗之中。无尽的黑暗。付云天觉得自己就像一叶浮萍,漂浮在这无尽的海一般的黑暗中。 黑暗中的时间似乎很慢,又似乎极快。付云天不知道自己在里面漂浮了多久,是一瞬间,还是数千年?当付云天再次看到亮光时,也是在一个寒冷的夜里。 光亮是从眼前的窗子里射进来的。是窗子,虽然和付云天脑子里窗子的形象完全不同,但是付云天还是知道,那就是窗子。高大、明亮、没有贴窗纸的窗子。正当他疑惑于眼前的窗子时,感觉到脑子里突然多出来许多记忆。这些记忆和他原来的记忆没有一点重合的地方,是完全陌生的记忆。 是谁的记忆?付云天一下就懵了。别人的记忆怎么会跑到自己的脑海里来呢?低头沉思的付云天,猛然看见自己的身体,这次真的惊讶出口。只是本应该发出的惊讶声,听到自己耳朵里却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声。 让付云天惊讶的是现在的身体和着装。惊讶之余的付云天,通过脑海里的另外一部分记忆,才慢慢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身体的主人叫刘云天,今年21岁,是大学本科机械制造专业四年级学生。来自一个偏远的农村,出身贫寒。家里,父母兄弟姊妹全力供他读书,才勉强坚持下来。眼看再有三个月就毕业了,刘云天的记忆里有关于毕业赚钱后的一些打算。比如给父亲买个玉石烟嘴,为邻家王老汉的一个玉石烟嘴,父亲已经羡慕好久了。给妹妹买件红色毛衣,那件毛衣就挂在离村子十二里地那个集市的百货店里,每隔一段时间,妹妹都要去看看,瞅售货员看不见的时候,还会伸手偷偷摸一下。已经出嫁的姐姐那里送一对花瓶,也是姐姐出嫁前惦记了好久,一直都未能如愿的一对花瓶。还有,和弟弟商量,让他再回学校读书吧。虽然荒废了两年,从头再开始也不晚,毕竟弟弟才十五岁不到。十五岁不到的年龄,为了供自己读书,已经下地干活两年了。偶尔农闲的时候还要进城打工。刘云天碰到一次,弟弟干的是装卸工。大号的铁锨铲满沙子,自己都举不起来,弟弟却靠那瘦弱的身体坚持下来了。 付云天不紧沉浸在刘云天的记忆里。等把那来自这个身体的记忆读的差不多的时候,付云天发现两人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从记事起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在刘云天的记忆深处有一段关于姐姐外出讨饭的片段。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天阴沉沉的,风很冷。五岁的刘云天在村口的风里等着讨饭归来的姐姐。 “叮铃铃,叮铃铃,……” 一连串紧急的铃声把付云天从刘云天的记忆中拉了出来。吓了一跳的付云天本能地想站起来,可是他仅仅是操控着目前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直到这时,付云天才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搜索刘云天的记忆,知道是今天晚饭的时候,一个回家刚回来的同学请他吃饭。两人关系一向比较好,知道刘云天生活艰难,晚饭特意点了一个黄焖鸡块,一个干炸刀鱼,一盘炒豆芽,一斤水饺。还有一瓶五加皮白酒,一瓶干红。两人把一红一白两瓶酒喝完,又喝了几瓶啤酒。一向肚中无食的刘云天醉酒了。坚持回到四楼的教室,不到两刻钟就从教室后门出来吐酒,吐满了楼道,一直吐到浑身发软无法下楼时,才摸索着一登登台阶挪到少有人问津的五楼。刘云天的记忆到此就结束了。 付云天至此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自己已经死了。来到这里的只是自己的魂魄。而眼前的这个身体也只是一具尸体,原来的魂魄早已脱离不知所踪。尽管付云天读的是四书五经等圣贤文章,不过偶尔也会读一点野史小说,也大略知道有寄魂重生之说。 只是一下来到一个如此陌生的地方,这个身体记忆中的绝大部分知识付云天都不懂,关于四书五经,从这个记忆中只能找到几个书名,以及部分圣贤的名字,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让付云天感到非常无助。 让他感到无助的还有这具身体,因常年营养不良,明显和自己一样瘦弱不堪。不仅如此,此人好像还不如自己。再怎么说自己父母双亡,虽然临去时的眼神时时让自己感到压力,总没有此人背负的来自家庭的重托和期冀沉重。 付云天不仅想要仰天长叹。自己因冻饿而死,意料之外得到重生,不想碰到了一位境况还不如自己的苦主。如此的重生有什么能让自己欣喜呢? 第二章难欺心中良善意终负重担为亲情 只是一缕魂魄的付云天,终究做不了仰天长叹。纠结中,发现现在借居的肉体,正在逐渐僵硬。按常识,要是真等肉身彻底僵硬了,他付云天如不能脱离,一样会随同这具肉身一起彻底消亡,重生也就变成了重死。 黎明时,终于被打扫卫生的大叔发现了半躺半坐在五楼台阶上的刘云天。伸手到其口鼻处,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呼吸。于是赶忙喊来其他的清洁人员,一起把刘云天抬下楼,一会工夫引来不少围观的人。其中一个掏出电话报警的同时,也给120急救车报告了情况。几分钟后,两辆车呼啸而来,一辆是110,一辆是120。众人先七手八脚地把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刘云天台上120,随着凄厉的鸣笛声,向校园外疾驰而去。 整个过程中,寄居在刘云天脑海里付云天的魂魄,一直在对照刘云天的记忆观察着学习着,什么是手机,什么是电话,什么是路灯,什么是教学楼,什么是警车,什么是急救车,等等等等这个时空里的常识。除此之外,仅是一缕魂魄的付云天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没多久,急救车来到按刘云天的记忆是个叫医院的地方。几个穿白色大褂的大夫、护士用推车,把急救车上的刘云天推进急救室。抢救了半个多小时,虽然刘云天的胸口还微微温热,不过一直没能恢复心跳和呼吸。最终这具肉身被放到了停尸房,刘云天的记忆中叫做太平间。之后再无人问津。 一直努力学习刘云天记忆中知识的付云天的魂魄,也一直没有忘记尝试操纵这具肉身,试图让这具肉身恢复心跳和呼吸,好让自己真的重生,而不是再次悲催的死去。但是付云天魂魄的努力,最终只能是徒劳。 来到太平间第二天的中午,还在努力学习这具肉身内记忆中的知识的付云天的魂魄,被开门声和随之而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在以为穿白大褂的护士和一位学校老师的带领下,来了五个人。一对五六十岁的夫妻,都是两鬓花白,面目黧黑,双眼浑浊。男人应该是这具肉身的父亲,女的当是母亲。父亲只是两眼空洞地看着眼前的尸体,母亲却是花白的头发散乱着,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时时昏迷过去,醒来接着哭。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应该是姐姐,也是泣不成声。一个十三四岁女孩,头发枯黄,脸色暗淡,身材瘦小,双手紧紧抓住肉身的一只冰凉的手,哽咽着不停的摇晃,嘴里嘶哑地叫着: “哥哥醒醒,哥哥醒醒,你说过要给我买红毛衣的。” 另外一个十四五岁少年,紧抿着嘴唇,抓住肉身的另外一只手,不动也不说,眼泪无声如线般沿着消瘦的脸颊滑落。付云天的魂魄看到了那抓紧哥哥的两只手,青筋裸露,皮肤干燥,有些地方甚至裂开了口子。该是常年的劳作所致。 眼前的一幕让付云天的魂魄很是心酸,如果可以的话,估计也会泪流满面了。他能体会这具肉身五位亲人此时的内心感受。寄托着他们所有希望的人,突然就这么没了,犹如擎天之柱倒了般,这种痛是直击心灵深处的,能把人彻底摧毁。 付云天实在无法面对眼前的人间悲剧。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生四大悲之首,却完全无法与眼前的一幕相比。付云天想做点什么,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自己良心难安。用尽所有的力气,婉如搬动一座大山般,抬了抬肉身的眼皮。这一举动立马被妹妹看到了。 “爹、娘,护士、大夫,你们看见了吗,哥哥的眼皮动了一下。” 等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肉身的脸色,付云天再次努力眨动了一下眼皮。随来的学校老师马上高喊道: “快,快,刘云天还没有死,赶快抢救。” 穿白大褂的护士显然也看到了,吩咐众人: “抱着他,跟我来。” 再次来到那间急救室,四五位身穿白衣的人围上来,半信半疑地开始又一轮抢救。付云天的魂魄一边祷告着,一边努力操控肉身配合着他们的动作。三刻钟后,许是老天听到了付云天的祷告,也许是可怜肉身亲人的遭遇,肉身渐渐有了微弱的心跳和呼吸。 这绝望中的变化,婉如身处地狱的人,突然看到了地狱入口处的阳光。恰似溺水时抓住了一根断木。这具肉身的亲人们不再大声哭泣,用充满期待的泪眼看着病床上瘦弱的身体。就连那位一直眼神空洞的父亲,也流出了一串串泪水。 寄居在这具肉身中付云天的魂魄,再无丝毫力气,感到逐渐恢复过来的肉身,随着无边的疲倦袭来,欣慰地昏睡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五位亲人期待而又亲热的目光,那目光是如此让人感到温暖,如冬日暖阳照上冰冷的身体。抖动着干裂的嘴唇,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爹、娘、姐姐、小弟、小妹。” 最终只是发出微弱的声音,把五位亲人挨个叫了一遍,再无其他言语。付云天知道,自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具肉身的记忆非常庞杂,一时也只能简单浏览一遍,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到彻底吸收。 不过,就是这样极简单的称呼,却好似酷暑中的一丝微风般让人舒爽,让五位亲人再次热泪盈眶。都随着付云天的声音,激动地点着头。只有小妹把他的一只手抓在怀里,说道: “哥哥醒过来就好,安心把身体养好,只要哥哥没事,什么毛衣不毛衣的,我再不要了。还有,医院的医药费学校都结算了,哥哥也不用担心。学校还给我们都安排好了住处。爹娘说了,现在家里也是农闲时候,没什么事情,就一直陪着你养好身体出院了再回家。明天先让大姐回家。” 说话的空档,母亲和弟弟一人拿着一袋包子,一人端着一碗小米稀粥,看母亲的样子是要喂他吃。付云天没有同意,他的确是饿了,让小妹扶着做起来,半倚着床头,吃了几个包子,把那碗粥也都喝了。母亲替他擦了擦嘴。付云天问: “娘,你们吃饭怎么办?家里又没有钱。” “不用你操心,学校知道了我们家的情况,送来好几百块钱,说是你的同学和老师们捐的。你只管养好身体,别的不用管。” 弟弟接口说: “你昏睡的几天,学校来了很多同学和老师看望你,见你没有醒来,还留下不少水果啥的,说等你醒来再来看你。” 从小孤单的付云天魂魄听了这些话,顿时感到心里酸酸的,眼里也流出了滚烫的眼泪。付云天知道,现在已经基本上和这具肉身合体了。 第三章死而复生罕见事今古传闻动学城 醒来后,在亲人和学校同学、领导的一再劝说下,付云天坚持在医院呆了七天。七天之内,除了与前来探望的同学寒暄,对他们慷慨捐赠表示无比感激外,就是和刘云天的爹娘等人闲聊,力争早日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自己独处的时候,则是努力学习刘云天的记忆。 第一件着急的事情,是要先搞清楚现在的自己,或者说这具肉身的主人刘云天是在哪里。付云天很清楚的记得,他生活的时代是大明洪武九年。遍搜刘云天的记忆,在那少的可怜的历史知识里,竟然真的找到了有关洪武九年的记忆。仔细看下去才知道,刘云天的祖上是明洪武九年由山西洪洞县迁到此处。因为刘云天是个非常传统,很看重亲情和家族的人,曾经对刘家的家谱很是下了番工夫,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段记忆。洪武年间的大迁移,付云天也是知道的,先是洪武三年,洪武六年,洪武九年。自己就是死于洪武九年年尾的大年三十。刘云天的记忆中洪武九年是公元1377年,而现在是公元1990年的初春,相差整整612年。付云天终于明白,自己从古代来到了将来,时间跨度是六百一十二年。 第二件事情是说话的习惯。刚刚醒来时,面对肉身的亲人和同学很是犯了不少错。付云天习惯了生前之乎者也的讲话习惯,越是庄重的时候越容易那样说。几天时间下来,已经引起了亲人和同学的诧异。所以要努力学习刘云天的说话习惯和口气。 第三件事情是这个六百多年前的将来,对于自己太陌生了。来到这里的自己,就如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差不多,什么都要从头学。虽然有些可以借用刘云天的记忆,只是总不能如自己掌握后,来得自如。 最后是熟悉这具肉身,必须在出院前做到行动自如才行。 第八天一早,在付云天的坚持下,出院了。是学校派车来接的。回到学校,送走再三殷殷叮嘱的亲人,付云天正式踏上这具肉身的生活轨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毕业论文,以及一篇留给新生和母校的自命题文章。关于毕业生要写一篇留给母校和新生的文字,是这座学校有别于其他学校多年来的习惯。毕业论文在刘云天活着的时候,已经准备差不多了。至于最后的一篇文字,刘云天的记忆里却无只言片语。不得已,付云天回到学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阅览室参看历届毕业生的留文。真是五花八门,闹笑者有之,哭诉者有之,雄性壮志者有之,反正只要你能想到的都有了。 对于写一篇文字留下来,是付云天为这具肉身做的第一件事情,心里难免重视起来。相对于这个时代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加上刘云天记忆中的现代知识,付云天还是很自信的。正当付云天沉浸在对文章的构思中,学校学生科王干事,学校办公室蔡主任,领着刘云天记忆中所谓的一大群记者蜂拥而至,把付云天堵在阅览室里。让付云天意料不及的是,这具肉身死而复生的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成为这所学校所在城市的最热门话题。 “刘同学好,我是市日报社的记者,请问你复生时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刘同学好,我是市电视台的记者,今天代表台长邀请你到电视台做一个专访,请问你哪天有时间?” “刘同学好,我是省报记者,能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 一连串的问题,让付云天应接不暇。最后还是蔡主任出面,把所有记者和付云天一起约到学校的会客室,安排众人排好次序,依次对付云天发问。在付云天的记忆中,他生活的时代里,死而复生的事情时有耳闻,虽然一时间也会惹来诸多议论,但是远没有眼前这般轰动。从肉身的记忆中,也知道这是个无神论的时代,所以付云天回答问题的时候,也不知道不小心谨慎。 “当时我醉酒后迷迷糊糊爬到五楼,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自己一时在挣扎,一时又像御空飞行,也偶尔感觉到很多人围在身边,不停地对着自己的身体做着什么。梦里没有痛楚,也没有欢喜,自己似乎就是一个看客一般。” 付云天只能用类似模棱两可的话来搪塞众人。 “那么你昏睡时可曾见过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没有。” “可曾看见奈何桥?” “没有。” “可曾到过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没有。” …… 最后,在市电视台记者的坚持下,以及办公室蔡主任等人的怂恿下,付云天不得不答应第二天上午去电视台做专访。专访期间电视台记者从这具肉身小时候问起,一直问到现在。付云天只好边参照肉身的相关记忆,边小心翼翼地回到着一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家庭成员,家庭收入,冬天怎么过,夏天怎么过,小学、初中、高中时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有没有早恋,大学四年追了几个女朋友,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肉身有一段关于初中时冬天冻脚的记忆,付云天也讲了出来。因为家里穷,冬天穿的棉衣棉裤都是拿姐姐替换下来的旧衣服改的,没有里外衣服穿,每当站在风地里,冷风很容易就会从裤脚处,灌满全身。特别是脚,母亲做的老棉鞋因为要上体育课,穿不来几天就破了,所以整个冬天都是穿单鞋。只有一双补了又补的袜子,往往周一的时候穿上,被冻裂的脚流出的脓液血水和脚粘在一起,只能等周末回家拿饭时,用热水烫脚,才能脱下来。最难熬的是春天,冻裂的脚开始好转,那钻心的痒让人无法坐在教室安心听课,就偷偷跑到宿舍,把脚晾在外面才行。后来被老师发现找到宿舍里,看到那双红肿的脚,也就默许了刘云天的逃课。 在刘云天的记忆里有两个画面,一是前面提到的,五六岁的刘云天于冬日傍晚凛冽的风中,站在村口等待外出讨饭姐姐的归来。二是刘云天读大一的那个寒假过后,弟弟送他到村头的公共汽车站的情景。村头的汽车站本就冷清,冬天更显萧条。十一二岁的弟弟穿着母亲做的青布棉袄,双手抄在袖筒里,瘦弱孤单地站在荒凉的公路边一棵光秃秃的杨树下,用那满是羡慕、期待,或许还有一丝落寞的眼神,一直盯着破旧的汽车看,直到汽车扬起漫天的灰尘消失在一处转弯处。这两个画面一直清晰地保存在刘云天的记忆深处。 专访时,付云天没有讲出来。知道这是刘云天心中永远的痛,所以选择了继续替他做永久的珍藏。 第四章我为卿狂舍身可卿怜寒儒西山约 经过近一个月的构思、酝酿,付云天要为这具肉身的主人做第一件事了,开始动笔写一篇留给母校和新生的文字。 “我为卿狂”,提笔写下这四个字的标题后,付云天对着手里的笔端详了片刻,抓惯了毛笔的手,实在是不适应用这样笔的写字。 用一天的时间写完,又经过三四天的反复修改,一篇字字珠玑、洋洋洒洒数千言的文字终于完成。对此,付云天是付出了极大的热忱,不惜笔墨地尽情渲染。文章中,把校园比作给予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母亲;把理想写成婉如隔水相望的依人,楚楚动人;把人生当成一出大戏,写得轰轰烈烈,跌宕起伏。文章总体以这具肉身所处时代为背景,以付云天扎实的传统文化底蕴为依托,引经据典,富含哲理。读来不仅能发人深思,又朗朗上口。特别是付云天一手清丽的正楷,真可谓文与字相得益彰。 当付云天把写好的《我为卿狂》交到学生科,刘云天此人继死而复生后,再次轰动学校,轰动学校所在的这座城市。 紧接而来的是众多单位伸出的橄榄枝,邀其毕业后到他们单位工作。最终都被学校以学生毕业后的工作安排是听从学校分配的理由拒绝了。几天后,学校要刘云天留校工作的传闻也渐渐流传开来。付云天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三天,办公室蔡主任找到他,当面公布了学校让其留校工作的决定。 再有就是省报记者找上门来,见请刘云天毕业后到省报工作无望,请示省报领导后,和刘云天签订一份省报专栏作家的协议。协议规定,省报在其副版为刘云天设立专栏,刘云天每个月必须上交一份与《我为卿狂》水平相当的文章,稿费暂定千字五十元。同时把《我为卿狂》作为专栏的第一篇文章刊登在当月的副版专栏中,专栏的名字就叫“我为卿狂”。 当付云天拿到《我为卿狂》二百九十五元的稿费时,心里想到的却是:真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看着手里怪模怪样的几张纸,付云天还是第一次见这个时代的钱,不是银子,也不是铜钱,按肉身的记忆,这叫人民币。二百九十五元是多是少呢?付云天心里并没有概念。等打听到学校校长的工资也不过三百多点的时候,付云天开始窃喜了。《我为卿狂》那样的文字,对自己来说还是比较简单的,那不就是意味着自己要脱贫了,两个人的饥饿史要到此结束了? 住院期间同学们捐赠的钱,除了一家人的花销外,已经所剩无几。本来付云天和肉身家人的意思是把剩余的钱还给同学们,可是被同学们坚决拒绝之后,就让父亲带走了。现在的付云天一直还是沿袭着省吃俭用的习惯,不敢吃饱。付云天决定用这笔钱请全班同学大吃一顿,顺便自己也想尝尝吃饱,或者吃撑的感觉。结果还是被同学们拒绝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刘云天的家庭状况,大学四年刘云天就没有买过一件衣服。春夏秋三季,穿的是学校发的实习时穿的蓝布工作服。冬天就穿母亲做的青布棉袄,下身还是工作服裤子,往往连一件秋衣都没有,好在教室有暖气,总能让刘云天坚持下来。 对于同学们的拒绝,付云天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在心里暗暗打算,等将来再找机会报答他们的恩情好了。 出院快两个月了,借助肉身的记忆,付云天已经基本弄清全班三十五位同学的基本情况。刘云天的同桌是位叫左梅的女生。一米六多一点的样子,身材匀称,长相秀丽,喜欢留一头齐耳短发,穿着得体又不失时代气息。更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在校学生会分管卫生工作,是学校排进前十的美女之一。学校的十大美女都有外号,无外乎春兰秋菊夏荷冬梅,左梅的外号是“梅花仙子”。在刘云天的记忆里有一段关于左梅如何成为他同桌的片段。 由于左梅不论相貌还是人品都是上选,更有传闻说她是某位省级领导的千金,家庭背景深厚,所以追求左梅的男生简直可以以连排来计。就是班里的男生,更觉得近水楼台先得月,追求的尤其激烈。不得不说一下,理科中的机械制造专业是比较基础的专业,相对于其他专业比较枯燥,所以选择这门专业的女生相当少,刘云天所在班级只有七位女生。被男同学们戏称为“七仙女”。七位女生中的六位一直是两两同桌,单单剩下最漂亮的左梅。渐渐的,左梅越来越不耐烦同桌的骚扰。因为全班三十五人,有一个单头,自入学的第一天开始就被土里土气,性格怪癖的刘云天独占着。其实并不是刘云天不愿意有同桌,而是没有人愿意和他同桌。所以忍无可忍的左梅,在大一的下学期选择了和刘云天同桌。 事实证明左梅的选择非常正确。三年多来,别说被刘云天骚扰了,就是两人说过的话,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付云天在肉身的记忆中发现,生前刘云天心灵深处很是自卑,平时不论是谁,如果不是对方主动,他从来不开口说话。同时也发现,生前的刘云天很内秀,智商很高,专业课之外,琴棋书画也多有涉猎。特别是一首好字,让同学们羡慕不已。左梅也是羡慕者之一。要不是生前的刘云天就有一手好字,当付云天那篇《我为卿狂》出来后,必然会引发猜疑的。 三年多的时间内,生前的刘云天也经常发觉来自左梅送来的温暖。比如一点饭票,左梅总说是自己吃不完剩下的。比如总是被左梅早早赶来擦拭干净的课桌板凳。比如班级一起活动时,左梅那充满鼓励的眼神。再比如刘云天每次逃课时,左梅总是替他圆谎请假。还有这次住院时,左梅不仅捐赠了一百元钱,去医院看望刘云天时更是买了不少营养品,而看见病床上脸色苍白,瘦弱不堪的刘云天时,微红的眼帘内隐忍着不让掉下来的眼泪。这些记忆片段是这具肉身记忆中很少的暖色调之一。让付云天观看后,也倍感温馨,还引起心灵深处的一丝丝悸动。 五月底是一年一度四年级学生毕业答辩的时间。虽然付云天对专业知识还是一知半解,不过,由于刘云天生前早就有了充足的准备,这次的毕业论文答辩进行的还是很顺利。答辩是在学校的大合堂进行的,机械专业的学生都在场,还有不少老师教授。左梅仍然选择了和刘云天坐在一处。要结束的时候,左梅轻声对刘云天说: “晚饭后一起走走吧,我在西校门外的西山公园入口处等你。” 走出大合堂的付云天心里一直惴惴的,有点紧张,有点期待,有点喜悦。晚饭也没有吃好,匆匆吃了两个馒头,就往西山公园入口处去了。到的时候,左梅还没有来。等了十几分钟,才看见小路尽头一个姗姗而来的娇俏身影。 今天的左梅穿着一身蓝色长裙,脚下是白色的袜子,棕色平底凉鞋。齐耳短发在傍晚的微风中略显紊乱,左梅时不时抬手,把吹到微红脸颊上的丝发理顺。动作轻盈而自然。看得付云天心跳不已。紧张的攥成拳头的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合适。 “我来晚了。” “没,没有,我也刚来一会。” 付云天显然因为过于紧张,说话结巴起来。左梅见状微微一笑,岔开话题说: “大学四年就要结束了,还值得你留恋吗?” “四年的大学生活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会让我永生难忘。” “哦?” 听了刘云天稍显郑重的话语,左梅玩味地看了看他的眼睛,说道: “能说说吗,是什么让你终身难忘呢?” 左梅的声音轻柔如风般拂过付云天的心田。不论是付云天还是肉身的主人刘云天,两世人加起来从来没有过和女孩子约会的经历。不禁又紧张起来,喏喏地不知怎么回答左梅的疑问。 “你很紧张?一起走走吧。” “是的,很紧张。这是我第一次和女生约会,如果这算是一次约会的话。” 付云天努力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还算流利的话。 第五章留校愿做比翼鸟问君可有怜花心 夕阳西下,云霞绚烂。归宿鸟儿的鸣唱,在夏日的微风中,透过摇曳的浓密的叶子发出的瑟瑟的声响,相互应和着。沿着林间的小路,付云天与左梅并肩而行。 许是想让略显紧张的刘云天放松下来,左梅捡一些学生会的趣事娓娓讲来。还时不时摘一朵草丛中晚开的野花,拿在手里嗅嗅。那种端庄中不失活泼的举动,总能引起付云天心灵的悸动。偶尔两人目光相遇时,付云天先会红着脸躲避,眼角的余光也不忘观赏,那瞬间爬上清秀脸庞如晚霞般绚烂的红晕。 “学校是不是已经通知你留校了?” “嗯。” “听说你和省报也签订了供稿协定?” “是啊,如果能按时上交让他们满意的作品,我想以后就能吃饱饭了。” 付云天半开玩笑地说。 “真的从小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显然付云天从左梅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哽咽。 “是真的,真想知道吃饱了是什么滋味,或者你们常常挂在嘴边说的吃撑了是什么滋味。” “那为什么总是拒绝接受我给你的饭票?” 说着,左梅已经拿手去擦拭溢出眼角的泪水了。 “我,……” 付云天总不能替肉身说是因为自己的自尊或者自卑吧。“我,我”半天也没有说出下文。 “你那篇《我为卿狂》我读了很多遍,开始看到题目还以为你暗恋什么人呢。” 边说,左梅边用微微发红的一双凤眼紧盯着刘云天的眼睛。不等付云天接口,再次说道: “看你文字中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说为了理想可以舍身以赴。如果不好好将养身体,将来拿什么拼搏?靠什么来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 听左梅又是关心又是责备的话语,付云天也哽咽了。付云天和刘云天两人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得到过亲人之外的任何关怀和贴心的话语。一时让付云天无法自已。又怕被左梅看到,抬起头,只当是欣赏空中的晚霞。 许是觉得自己的口气有点重,左梅忙岔开话题: “我已经告诉家里,让家里人帮帮忙,看能不能也留校工作。听说今年的留校名额有两个呢。” 见刘云天还在沉默,不由问道: “刘云天,你难道不欢迎我留下吗?” “没有,没有,哪能呢,怎么会不欢迎呢?恨不得举双手欢迎。” 说着话,付云天高举双手做欢迎状,惹得左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是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如何。” 笑过之后,左梅又充满担心地说到。 “能和我说说你怎么和薛文泽喝醉酒的事情吗?” 略作沉默后,左梅轻声细语地问到。 “那天薛文泽从家里回来,我借了辆自行车去火车站接他,回到学校时食堂已经关门,我们就到外面吃饭。我对薛文泽开玩笑说,中午都没有吃饭就等他请呢。中午我真的没有吃饭,饭票没有了。空着肚子喝了不少酒,就醉了。” “你呀,……” 左梅的眼角又湿润了。 “对了,那次是谁打扫的楼道?我吐的满楼道都是。” “哼,还能是谁?用了一个小时,下晚自习时还没有弄好,差点把我熏吐了。记住,以后再不许醉酒。” 付云天乖乖地点头答应。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付云天和肉身主人从来都是嫌时间过得太慢,心中一直期盼着苦难的日子尽快结束。今天是付云天第一次嫌时间过得太快了。抬头看着星光灿烂的夜空,思绪又回到六百多年前自己生活的时代,不知那里今晚的夜空会不会也是这样灿烂,这样美好呢? “想什么呢?” 左梅轻轻的一声问话,把沉思中的付云天拉回到六百多年后的现实中。看了眼满是关切的左梅,付云天说: “左梅,我很喜欢你那个‘梅花仙子’的外号。” “喜欢就好。那你说说为什么喜欢?” “你在我心中一直就如一朵梅花般高洁、美丽、馨香、楚楚动人。” “油嘴滑舌,知道你满腹文采,不会只是为讨女孩子欢心的吧?” 左梅娇嗔的话语,不禁让付云天浑身舒爽,双腿如醉酒般轻快。 “是真心话。只是我们俩身份、地位、背景悬殊,在我心中,左梅真的是一位高高在上的仙子,一直身处万众瞩目的灿烂灯火中,我只能站在暗处悄悄地欣赏、祝福。” “云天,心有自卑不是你的错,可是如果面对心仪的人或事而不去争取,就是你的错了。” 自然能明白左梅的话中之意,付云天还是不敢相信,如此优秀的女生会青睐什么都没有的这具肉身的主人。于是半开玩笑地试探说: “癞蛤蟆能吃天鹅肉吗?” “你说呢?呆子。” 一股来自心灵深处的晕眩,让付云天身体晃了晃。心中始终无法分清左梅对一无是处的刘云天是可怜多一点,还是赏识多一点。付云天想结束今天的约会,回去好好想想。 “左梅,真心期待着你留校的事情能够顺利,那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相互了解。谁不想把多年来的欣赏变成真正的拥有呢?” “有你这句话就不枉我争取留校的努力。你的意思我明白,来日方长是吗?” “是的。我们回去吧,再晚就要爬院墙了。我可是好学生,从来没有过这么晚还在校外的记录。” “哼,你是说我有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往回走。此时的付云天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两人踩着钟点,在学校大门关闭的最后时刻,回到了校园里。送左梅到女生楼下的时候,被几个下自习回来认识左梅的同学迎面撞到,付云天立马又不知所措了。 “左梅,左梅约会去了?这位男生是谁呀?” “都来看啊,是重生的大才子刘云天。” “好了,好了,赶紧都回宿舍吧,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咋咋呼呼,也不怕影响其他的同学休息。” 看见刘云天的窘态,左梅赶紧替他解围。等几个玩闹的女生离开后,左梅轻声地说: “云天,我有一个要求,你能答应吗?” “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我想请你吃第一顿饱饭,行吗?” 左梅的语气很轻,很温柔。还有一点怯怯的。付云天顿了顿说: “好吧,不过钱我出,我请你一起吃。” “嗯,我进去了,你也回去吧。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哈。” 接下来的夜晚,注定是付云天辗转难眠的一夜。 第六章命运从来由天定谁料劳燕两分飞 眼见还有十来天毕业分配的方案就要出来,同学们都在找门路托关系,希望能分配一个好的工作单位。所以早晨付云天来到教室的时候,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左梅一如既往地比他早到了,走到擦拭的干干净净的课桌前坐下,两人对视一眼。面对左梅的眼神,付云天搜遍肚子里所有的词汇,也没有找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只觉得这眼神能让他的心怦然而动。见一丝红晕爬上那细腻精致的脸颊时,左梅随即微微垂下头去,付云天也感觉到了脸上传来的灼热感。突然,付云天的脑海里,准确的说是这具肉身的脑海里,冒出几句话来: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恰似一朵水莲花 不胜凉风的娇羞 付云天不仅赞叹,想不到这具肉身的主人还能写出如此美妙的词语,用来形容眼前的左梅再恰当不过了。让付云天没有想到的是,刘云天只是记住了诗句,却没有记住此诗的作者徐志摩的名字。似乎是感觉到刘云天一直在盯着自己,左梅越发有点不自然。不由娇嗔了一句:“呆子。”才把付云天拉回到现实中。 两人的座位是在教室最后,离后门最远的角落里。所以没有谁发现他们的小动作。很快恢复过来的左梅,对付云天悄悄说: “上午我要去学生会交接工作,中午有一个同乡聚餐会,下午同乡一起活动,晚饭前我一定来找你,等着我。” 见付云天轻轻点头,左梅站起来,转身轻盈地走了。直到那抹蓝色轻盈的身影在后门处消失很久,付云天才正过身子,坐在凳子上沉思。 工作的事情已有着落。给省报供稿,别说一月一篇,就是两篇,也不是难事。又想到昨天傍晚的西山之约,那一抹动人心魄的蓝色倩影,那贴心贴肺的话语,那似水的柔情,付云天顿时感到心里即充实又甜蜜。难道真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六百多年前,自己冻馁而死,六百多年后的刘云天也是醉酒后饥寒交迫而亡,可是醒来后短短的两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都出乎寻常的顺利。这让付云天不得不相信这句由来已久的古话。两百多元的稿费还一分未动,晚上请左梅吃饭后,是不是该给肉身主人的父亲买一枚玉石烟嘴,给妹妹买一件毛衣?毛衣似乎早了点,还是看看先买点别的东西吧。还有娘和弟弟,也要给他们买点什么。再者,趁眼下无事,多写几篇稿子吧。脱贫才是第一要务。既然占据了这具肉身,理当为其承担应该承担的义务。以后自己是刘云天,就忘记六百多年前的付云天吧。 一切都盘算妥当,刘云天开始构思新文章。就按一月两篇供稿吧。另外还要储存一部分稿子,当报社对寄出的稿件不满意,或者将来有什么事情忙起来,来不及写稿的时候,好拿来应付一下。 等刘云天从沉思中醒来时,抬头一看,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就知道是午饭时间了。四年来,刘云天一天只吃四个馒头。就是现在刘云天有了几百元稿费,依然没有改变这个习惯。一般是早晨两个,晚上两个,中午不吃。由于看别人吃饭自己会条件反射般流口水,肚里的饥饿感更强烈,中午刘云天往往是在教室度过的。时间长了,刘云天越来越喜欢这种独占教室的感觉。这几十平米的空间是自己的,这两个来小时的时间是自己的,这份静谧也是自己的。这时候也正是刘云天读闲书,练字,学画的时间,偶尔也会借同学的吉他练练和弦。 午饭后,薛文泽和刘亮来到教室。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薛文泽一直很内疚,从家人那里要来一千元钱,送来不少好吃的东西,都被刘云天拒绝了。虽然刘云天一直说事情和他薛文泽没有任何关系,再说自己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可是不管刘云天如何安慰,也丝毫没有减少薛文泽的内疚感。 “云天,我父母想请你毕业报到后,到我家里做客。反正你是留校工作,暑假有两个月时间,你可不要说没有时间,也不准找任何借口。不然我一直跟着你。” “哈哈,好啊。听说你老家那里有一个汉代牡丹园,我一直想去。这次可就能如愿了。只要你不嫌麻烦就成。不过我要先回家一趟。” 刘云天知道,如果不答应薛文泽的要求,他是不会甘休的。就爽快的答应下来。刘亮跟着说: “刚好,去老薛家正巧路过我们家,我等你们一起动身。” 三人闲聊的过程中,教室又陆续回来十几个同学。分手在即,彼此间都有很多话要说,以及相互留下毕业留言。特别是平时关系较近的同学,大有依依难舍的架势。在这分手的淡淡忧伤中,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左梅回来的时候,正是大家三三两两离开教室的时候。看着左梅约刘云天一起走出众人的视线,并没有人表示惊讶。他们都隐约听说了左梅想留校工作的事情,猜想左梅找刘云天估计是与此事有关。没有谁认为两人间会有其他的事情发生。 直到走出学校的西门,两人都没有说话。因为刘云天总是下意识地保持与左梅有三尺远近的距离。让左梅无奈地翻了几计白眼,心想要打消刘云天心内的自卑感,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只能慢慢来。 饭桌上的情景温馨而又充满感伤。 两人选了一间很小的餐馆,说两人,其实是左梅选的。刘云天四年来,除了跟薛文泽到饭馆吃过有数的几次饭外,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估计左梅是不想让刘云天破费,才选了这间小餐馆。在刘云天的坚持下,左梅点了三个菜一个汤,两荤两素。清炒竹笋,凉拌黄瓜,红烧肉,鸡蛋肉丝汤。整个过程,几乎都是看着刘云天在吃,左梅一直双眼微红地为其夹菜添饭。 说实话,刘云天这顿饭是吃饱了,却没有感觉到饭菜的香味。心里始终被一股酸涩,同时夹杂着甜蜜的感觉充盈着。中间甚至有眼泪滴落到饭碗里。是左梅拿自己蓝格子手绢,替刘云天温柔地擦拭了眼角。除了开始的时候,刘云天劝左梅一起吃的话,直到刘云天吃饱结算了饭钱,两人始终再没有开口。 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左梅平静了满是酸涩心,才轻声问道: “吃饱了?” “嗯。” “可好吃?” “没尝出来。” 刘云天的回答,让左梅强忍在眼眶中的泪水,如珠似玉般顺着脸颊滑落。嘴角却是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接下来的几天,不论睁眼闭眼,刘云天脑海里都是左梅那梨花带雨的娇颜。 六月二十五日上午十点,86级毕业生的分配方案公布了。留校的两人是机械系的刘云天和电气自动化系的王伟,没有左梅的名字。 看着左梅极度失望的神色,刘云天想安慰,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短暂的欢愉后,迎来的却是劳燕分飞的结局。不只是左梅,刘云天也仿佛被抽离了魂魄般,整日六神无主的样子。 看着左梅因失眠而导致的发暗的眼圈,日渐憔悴的身影,刘云天满怀痛惜。心想:真的是命运天注定,半点不由人。 第七章离别依依两情契相约山村旧时光 分配方案既已公布,便再难更改,两人也只能面对现实。左梅被分配到其户籍所在地省工业厅下属的机械局,事业单位,应该说是整个机械系最好的分配去向。刘云天虽然对于左梅不能留校耿耿于怀,不过见其分配的单位很好,就劝解说: “其实你到机械局上班也不错,专业对口,有利于你将来的发展。再说,虽然分属两省,学校到你那里真不远,两百多公里的路,坐火车也就四个小时的时间,我可以经常去看你的。” “你可要说话算话,每个月最少看我两次,你没时间时,我来也行。” “一定,我保证。” 刘云天见左梅情绪有了好转,赶忙答应着。 “哼,一定是妈妈使坏,爸爸明明已经答应了。回去找妈妈算账。” 说着,做恶狠狠状,攥了攥拳头。刘云天看在眼里,不由得好笑。一向端庄娴雅,温柔似水的左梅,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恶狠狠的事情来。 因为赶在七月上旬到单位报到,不仅可以得到一整月的假期,还可以白领一个月工资,所以同学们都已经在收拾行装,远地的已纷纷离校,近处的都等单位来接。左梅给家里去电话,说还有事情要做,等这边事情处理好了,再通知他们来接。 其实左梅留下来,只是为和刘云天尽可能多呆几天罢了。等刘云天办理好学校的报到手续,让薛文泽和刘亮先走,并保证自己八月初一定去看望他们,就准备和左梅相约回自己老家。 开始左梅提出要陪刘云天去老家时,刘云天并没有马上同意。一是两人现在只不过是超出一般同学的朋友关系,由于两人家庭背景的巨大差距,尽管刘云天已经做好努力争取的打算,可是未来的变数是谁也说不清的。就比如这次左梅留校的事情,看起来是板上钉钉的了,结果却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再者,如此优秀的左梅,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对象,两人的交往毕竟还很短暂,感情是有,却远没有到海枯石烂的地步。刘云天对此难免心里惴惴的,为了左梅好,虽然十分不舍,将来若是左梅有了更好的归宿,自己也只能选择放弃。 不过在左梅的坚持下,刘云天最终选择了顺从,同意带她回自己老家看看。其实,冒充刘云天的付云天也十分想看看,给这具肉身的主人留下太多记忆的老家,到底是什么样子。仅从记忆中是很难得出立体的感观。 在出发前一天的晚饭后,左梅建议说: “云天,你还是换身衣服吧,回家时,也好安你家里人的心。” 刘云天一直穿着那身已经洗的发白的工作服,因为习惯了,从来也没有多想。听了左梅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两人相约来到街上,在左梅的帮助下,用只是动用了不到二十元请左梅吃了一次饭的稿费,买了一件蓝色的T恤,一条灰色的裤子,一双凉鞋,都是极便宜的货色。还破天荒地进理发店理了发。平时刘云天的头发,都是请同寝室的付力项用剪刀随便剪剪完事。 回到学校,刘云天在洗手间冲了个凉水澡,换上新买来的衣服,很不自然地来到学校操场上时,看见早已等在那里的左梅,眼光连闪盯着自己半天也不说话,,不由疑惑地问道: “很难看是吧?我也觉得特别别扭,还是换回原来的那身吧。” 说着转身就要回寝室换衣服。左梅上前一把拉住他,一直拉到操场跑道边的路灯下,又盯着看了会儿,才轻叹一声真诚地说道: “真的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装啊。云天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帅。” 自然能听出左梅语气中的真诚,也知道左梅不会调侃自己。不过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不足一米七的身高,一百零几斤重的身体,不由苦笑又略带调侃地回应到: “这也叫帅啊,说是瘦骨嶙峋还比较恰当。万人敬仰的梅花仙子不会就是这样的眼光吧?” “你不知道,也许我用词不是很恰当,可是你身上散发出的儒雅的书生气息,的确与众不同。” 并没有理会刘云天语气中的调侃,左梅依然很真诚的说到。 “云天我有点后悔劝你买衣服了。虽然穿什么衣服都不能掩盖你独有的气质,可是得体的衣服更能显出你的与众不同。” “哈哈,左梅啊,你不要再夸了,真的,我手心都出汗了。” 并没有发觉左梅话语中的一丝不安,被左梅夸的更加不自然的刘云天轻声苦笑。 刘云天的老家是在学校所在城市的南部山区,大概有一百二十公里的距离,中间要倒车三次,需四个多小时才能赶到。一大早,两人就从学校出发。随着公共汽车缓缓驶出城区,逐渐进入崇山峻岭之中,行驶在曲折蜿蜒的盘山公路上,开始还因担心汽车会掉下山沟而紧张的左梅,渐渐被山区特有的风光吸引,透过车窗一直欣赏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时不时问刘云天一些对山里人来说很幼稚的问题。刘云天都一一耐心解答着。 下午一点不到,汽车停在肉身记忆中村西头的小站上,这里也是这路公交车的终点站。 只见在南北两座山峰的裹挟下,中间一道低矮的山梁南面朝阳山坡上的绿树浓荫中,一座有两百来户的山村,隐约可见。茅草坯墙的屋子占了绝大多数,偶尔也有几间瓦房夹杂在其中。借助肉身的记忆,带着左梅七拐八折来到村子西北角处一座稀疏的篱笆门外站定,只来得及打量了一眼院子中有三间茅草北屋,两间东屋,就被一只硕壮黑狗的叫声打断了。当然是冲左梅叫的,对着刘云天一直摇着尾巴。听到狗叫声,半敞开的油漆斑驳的北屋房门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探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声惊喜的喊叫: “哥哥。” 是小妹,刘云天一眼就认出来了。小妹喊完,边跑向大门口,边扭头对着屋子里喊: “爹,娘,二哥,大哥回来了。还有……” “还有”之后就没了下文,许是被眼前左梅的美丽震慑了,小妹一时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时听到小妹喊声的三人,也相继从屋子里出来,娘看到儿子还带回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赶忙招呼他们: “快进屋,外面太阳毒,还没吃饭吧?刚好我们正要吃呢,进屋歇歇,擦把汗一起吃饭吧。” 第八章夏日炎炎浓荫里晚风频吹溪水凉 屋内略显昏暗。当门正中摆着一张四方的矮桌,桌上有一个凉拌黄瓜,一个清炒土豆丝,一把刚刚洗过,还湿漉漉的大葱,一只用高粱杆最顶端纤细部分编织的篮子,盛着是几个略微掺了些白面的玉面卷子。矮桌紧靠堂屋北墙跟的八仙桌,两侧各有两只马札。 小妹把早已从刘云天手里接过的几个袋子放到八仙桌上,用房门西侧木架上的黄色塑料脸盆打了清水,示意两人上前洗手。刘云天这才想起介绍身边的左梅。 “爹,娘,这是我的同学左梅。” 左梅随着刘云天的介绍赶忙轻声叫着: “伯父好,伯母好。” 刘云天又指着弟弟妹妹对左梅介绍道: “这是小弟刘玉,这是小妹刘彩云。” “姐姐。” 两人齐声对左梅叫到。 刘云天和左梅洗完手后,先没有坐下来,而是拿起带来的几个袋子,从里面取出在倒车时给四人买的礼物。爹的玉石烟嘴和一条香烟,一包茶叶。娘是几尺深青色的布料。刘玉是一身运动装。彩云是一件绿色的连衣裙。再就是一些吃食了。一份炸鱼,一只烧鸡。刘云天回头又递给刘玉三十元钱,说: “弟弟去买点酒来吧,啤酒、白酒都买点,要是有肉也买几斤来。” 娘一直在一边唠叨,嫌刘云天乱花钱,又问: “你刚毕业哪来的钱?” “我刚领了一个月工资,还有二百多块稿费呢。这些也没花多少钱。那块布和妹妹的裙子都是左梅买的。” “能不嫌我们这地方穷就好,还要破费。” 娘听说是左梅花钱买的,就一直谦让着。刘云天又从自己衣服兜里,掏出一百五十元钱放到八仙桌上,说: “这是我一个月的工资和稿费,我留了一百多,这些就留在家里用吧。” 娘坚决不同意,好说歹说才留下一百元,说刘云天刚参加工作,用钱的地方多,等将来安定了再给家里钱也行。左梅只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心里替刘云天算了一下。稿费二百九十五元,工资八十七元,两人吃饭花了十八元,买衣服理发用了四十元,买礼物和吃食花了六十,路上车票花去十元,刘云天还有二百五十四元,再除去给弟弟三十买酒肉,留下一百,还剩一百二十四元,要是留下一百五十元,就只有七十四元。两人回去的路费,再去看望薛文泽和刘亮,这个家伙肯定又没有为自己打算,怕是还要过吃不饱饭的日子。左梅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恼怒,眼圈又微微红了起来。 午饭很快就吃完了,刘云天陪着爹喝了两瓶啤酒。午休时,爹娘住在北屋的东间,安排左梅在西间和小妹一起住,刘云天和弟弟在东屋的南间,北间是厨房。紧靠北屋南墙边是间猪圈,院子里没有专门的厕所。因为左梅来了,借午休的时间,爹和弟弟在院子的西南角用玉米秸围起来一块一米见方的地方,算是左梅的临时厕所。 盛夏正是农闲的时节,虽然爹和弟弟每天都去庄稼地里拔草、除草,其实并不是飞去不可的。下半晌太阳偏西的时候,两人又要下地。刘云天见了也要去,左梅自然也跟着去了。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到齐腰高了,闷热不已。满身是汗的刘云天,看见站在地边一棵小杨树下,不停擦汗百无聊赖的左梅,就从地里出来,领着她到沟底的溪水边说话乘凉。 刘云天捡记忆中孩童时代的一些琐事讲给左梅听。说: “沿小溪一直往上去,是村子里的果园。果园再往上有一个拦河坝,小时候陪爷爷在这里住过近两年的时间,夏天的时候,不是在溪里捉鱼摸虾抓螃蟹,就是到拦河坝里游泳。” 一番话让左梅羡慕不已,非要刘云天领她到果园和那个拦河坝看看。刘云天没法,只得高声对在地里拔草的爹和弟弟打声招呼,说一会不要等他俩,就带着左梅沿河道一直往上游走。一路上左梅不住地询问刘云天小时候的事情,显示出极大的兴趣,要求刘云天要把小时候的点滴都讲给她听。 果园还和肉身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拦河坝却是面积比原来小了很多。左梅看着坝子里清澈见底的溪水,脱掉鞋袜坐在坝身上,一双洁白景致的脚不停地在水中踢打着,搅散水中倒映的天空中洁白云朵的影子,感受着溪水的清凉。还怂恿刘云天下去游泳给她看。忸怩半天的刘云天,终究没好意思在左梅面前脱衣下水。那副窘态逗的左梅一个劲抿嘴笑。毕竟这具肉身的主人,现在是读过多年圣贤文章的付云天,“发乎情止乎礼”的圣贤教诲已经深深刻在骨子里了。 “看见果园里的两间屋子了吗?我小时候和爷爷在这里的时候,屋子对面还有三间猪圈,东墙下有一个很大的鸡窝。爷爷养了几只鸡,先是养在猪圈里,总是夜里被狐狸偷吃,后来才盖起那个鸡窝。可是狐狸总有办法弄开鸡窝的门。那时候我小,四五岁的样子,每当寂静的夜里听到被狐狸抓住时鸡的凄厉叫声,都会被吓醒,久久不能入睡。” “真的有狐狸吗?” “不仅有狐狸,那时候这山里还有很多狼。” “现在还有吗?会不会突然跑出来袭击我们?” “很多年没有听到狼的叫声了。你不知道,有一次,是冬天的早晨。因为我每隔三天都要回家拿我和爷爷的干粮,那天夜里下了场大雪,早晨早早就被娘喊起来,让我早点到果园,晚了爷爷就没有早饭吃。那天我从村子里出来,沿着山梁上隐约的被雪覆盖的山路,因为害怕,一路小跑着朝果园来。走到山梁的最高处和一头狼迎面相逢。” “啊!那你是怎么逃脱的?” 左梅急促地问道。 “我当时那么小,怎么能跑过狼?要不是被及时迎来的爷爷把狼赶走,这个世上就没有刘云天了。” 左梅显然被刘云天的故事吓着了,双手拍着胸脯,一脸后怕的样子,仿佛当年碰到狼的是她一般。刘云天见状,赶忙抓住她双手,轻轻摇晃着,安慰她。 “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 左梅任凭刘云天抓着自己的双手,身体向刘云天身边靠了靠说。 “好吧,我们回去吧,回去晚了家里人也要担心。” 等刘云天发觉自己抓着左梅的手时,心里略有慌乱,脸上也微微发烧,低头看身边的左梅也是低着头脸颊微红。急忙松开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指着西天的晚霞说: “左梅,你看那晚霞漂亮吗?是不是比在城市里更好看?” “嗯,真的好漂亮。我喜欢这里的一切。” “一会天黑下来的时候,那灿烂的夜空更迷人。在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是一辈子都看不到的。我最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夜里,看天上一闪闪的星星了。” “现在也想一个人看?” “啊?当然不,和左梅一起看,好吗?” 当两人来到村子东头的山脊上时,村子已经完全淹没在夜色里。头顶灿烂的星光,山里夜晚的微风带着炊烟的味道,带着青草的芳香,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溪水的清凉,轻抚着两个缓缓靠近的身影。 被无边夜色笼罩的山中独有的寂静里,只剩下两颗年轻的心的跳动声。 第九章君若有情天地久妾比磐石月长圆 第二天一大早,嫁到东边村子的姐姐一家四口都来了。姐夫,一个外甥三岁,一个外甥女一岁。记忆中的姐夫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二十七八岁,姓陈,叫陈诚,学过木匠活。外甥叫陈晓琳,外甥女叫陈晓燕。姐姐叫刘彩霞。 刘云天领着左梅上前相互介绍后,左梅紧忙接过姐姐怀里的小外甥女,到一边逗着玩,好似很喜欢孩子。付平也把他们买来的礼物递到每个人的手中。姐姐一家四口的到来,让小院里的气氛顿时活泼起来。特别是两个小不点,和左梅熟悉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转,很是亲热。大黑狗也摆尾摇头上来凑热闹。过了最初对大黑狗的胆怯,三人一狗竟然玩到了一起。这还是刘云天第一次见识到,内心充满童趣的左梅孩子般可爱的一面。 午饭前,和自己家走的比较近,没出五服的几个婶子也来串门。刘云天猜测应该是奔着左梅来的。小村子本就不大,刘云天留在大学工作,以及带回来一个美丽的城里姑娘的事情,估计昨天就已经传遍。村里人眼光浅,现在的刘云天在他们眼里差不多就是个能人了。 热热闹闹地过了一天,姐姐一家四口吃过晚饭才走的。 二人在家总共住了五天。左梅粘着刘云天,把刘云天小时候常去的地方都逛了一遍。每到一处,都要给她详细讲以前发生过的事情,点滴都不放过。刘云天一直逗她,说她是个孩子,甚至比孩子还好奇。左梅却说: “喜欢一个人就要喜欢他的全部,包括他的过去。再说,我的确非常喜欢听你小时候的事情。” “那我也要知道小梅小时候的点滴啊,到时候可不许有任何隐瞒。” “嗯,只要你喜欢,我都讲给你听,好吧?” “好。” 五天里,左梅一直是快快乐乐的。她的情绪也感染了所有的人,小院里始终充满着欢乐的气氛。唯一让左梅为难的是,农家的活计一点都申不上手,特别是做饭。有心帮忙的左梅总是被刘云天的娘和小妹拒绝,理由很简单,“这哪里是你干的活。”五天来,刘云天的家里人几乎把左梅当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真正的仙子,就差供起来了。 走的那天早晨,全家人都去车站送他们。还给左梅带了一些山村的特产,什么松蘑啊,甜瓜啊,嫩玉米什么的。一家人来到村口的车站时,发现车站上不比往日冷清,而是有不少人,一大堆的媳妇婆娘。刘云天知道,估计也是来看左梅的。山里人总习惯性地认定,凡是第一次被带回家的女孩子就已经是这家的媳妇了。的确,山里走出去的孩子大都也是这样做的。这次刘云天爹娘,弟弟妹妹脸上流露出的不再是羡慕、难舍,或者落寞了。而是一脸非常明显的自豪,欣慰,满足。 等汽车缓缓驶出众人视线时,左梅对刘云天说: “今天怎么那么多人啊?感觉都在看我,看的我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呵呵,她们是来看刘家娶回来的,天仙般美丽的城里媳妇呢。” “我什么时候嫁你了,怎么就成了刘家的媳妇了?” 左梅羞红了脸,娇嗔地轻声反问到。 “我们这里的人习惯把第一次上门的女孩子认定为板上钉钉的儿媳妇。” 左梅悄悄伸手,在刘云天胳膊上轻轻捏了一把,没有再开口。 回到学校的当天下午,左梅就接到通过学校传递的家里人的口信,说她妈妈明天带车来接她。左梅的情绪立马低落了下去,刘云天心内也是依依难舍。占据刘云天身体的付云天也是个近十七岁的少年,通过和左梅两三个月的交往,情窦已开,两人感情也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眼见分手在即,对两人的未来又没有丝毫把握,其心情也是不问自知的。 晚饭后两人携手再次来到西山公园。 落日余晖中,穿行在林间小路。天空碧蓝如洗。草丛里的蝈蝈,和浓密的树叶间鸟儿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来自左梅身上的幽香,夹杂在青草的芳香中,让刘云天迷醉。自从刘云天的眼神无意间流露出,对左梅的一身蓝色长裙的欣赏,左梅几乎每次和刘云天在一起时,就一直穿着。今天还拿了一条薄如无物的天蓝色丝巾,随意地披在肩上。原来标准学生味的齐耳短发,也留了起来,渐渐长长垂到肩头。 夏日傍晚的微风中,夕阳背影里,裙裾摇曳,丝巾飘然,丝发轻扬的左梅,婉如凭虚欲飞的仙子。刘云天一时沉浸在眼前的画面中,竟然痴了。 丫头清瘦,漫披蓝衫。握纤腰恰似不盈半。 素娇颜,步姗姗,娴静时幽香暗暗传。 如花花解语,气如兰。 发,飘飘然; 眉,淡淡然。 刘云天脱口而出的一首《山坡羊》,似乎把左梅的灵魂引离了身体。只感觉身体轻如无物,心内空灵而又充实,陶醉在一种无法描述的甜蜜中。任凭刘云天拥着她圆润的双肩,拉近怀里。感觉到刘云天胸膛中砰然的心跳,左梅轻轻扬起绯红了双颊精致的脸庞,一双水润的眼睛深情注视着刘云天。良久,羞怯地轻阖眼帘,温润性感的双唇微微向刘云天的双唇贴近。 对于刘云天的不主动,左梅一直以为是其内心的自卑作怪,殊不知却是付云天深受圣贤文章影响的缘故。所以这次鼓起勇气,稍显主动地鼓励着刘云天。 从生疏到娴熟,二人一直吻到似乎要窒息,才分开双唇。左梅还是羞得不行,把头深深埋在刘云天怀里,久久不肯抬起来。感觉到刘云天一手环抱着自己的腰,一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丝发和肩背。左梅藏在刘云天怀里,喃喃地问: “云天?” “小梅。” “你爱我吗?” “我爱你,小梅。” “云天,我也爱你。” 刘云天被怀里左梅呼出的灼热气息撩拨,再次捧起那让自己痴迷的绯红脸庞,温柔地吻上额头,眼睛,鼻头,直至更加湿润的唇瓣。 手拉手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左梅一直羞涩地不敢看刘云天的眼睛。 “小梅?” “嗯。” “你发现没有,原来城市的夜空也很美丽的。” 左梅抿嘴轻轻一笑,轻轻摇晃了下拉着自己的刘云天的胳膊。似羞,似怯,似嗔。 “云天,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不想,小梅。不过分开只是暂时的。读过秦观的词吗?” “嗯。你是说‘两情若有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是啊。等过一段时间我好好规划一下,有了雏形后,就去找你。我决定了,这辈子小梅是我的,刘云天也是小梅的。” “嗯,你说的哈,可不许反悔。只要你不离我便不弃。” “好,你不离我不弃。” “可是,云天,自古男儿多薄幸。” 左梅的话音很轻,却有深深的担忧和酸涩在其中。 第十章百年人生抵须愁千秋事大费思量 第二天一早,两人都没有心思吃早饭,下意识再次来到西山公园。携手走在曾经的小路上,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太阳升起来后,夏日的炎热包围着他们,没有一丝风,知了的鸣叫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刘云天抬手轻轻把左梅额头上细密的汗滴抹去。左梅也掏出蓝格子的手帕帮刘云天擦拭了一下脸颊,顺势偎进刘云天的怀里。不顾身上因为汗水带来的粘湿,两人虽没有紧抱在一起,却也都不愿意分开。 回到校园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天空中的阳光更加猛烈地施放着热量。两人沿操场四周法桐的树荫溜达着。 “云天,你下个月去薛文泽那里的时候,顺便去看看我好吗?” “好的。在他那里我也就呆三两天,然后直接坐车去看你。” “我妈估计就要到了。对了,这是五百元钱,不许拒绝,权当是我借你的,等你开了工资或者得了稿费再还我。记住以后不许再饿肚子。休想糊弄我,下次见面时,我要检查你的体重。” 左梅的语气虽然轻却很执着,刘云天也只好接过钱,放进口袋里。左梅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来自身后的汽车喇叭声。回身看时,左梅的母亲正从停在操场外的小轿车上下来。跟在身后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着装很得体,高高的个头,匀称的身材,戴一副墨镜。起先,刘云天以为是司机,听到左梅和他打招呼才知道不是。 “妈,李彦哥哥怎么也来了?” “梅儿,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小梅妹妹,听阿姨说要来接你,我在家也刚好没事,就顺便过来看看。都快半年没见到小梅妹妹了,我写了好几封信,都没回信。” 左梅没有接李彦的话,而是转身拉了一下刘云天,介绍道: “妈,这是我的同学留校工作的刘云天。” 又对刘云天说: “云天,这是我妈,这位是李彦哥哥,我爸爸和李伯父是同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 刘云天上前,恭敬地开口: “伯母好,李彦哥好。我是刘云天” “哦,你就是小刘啊?小梅在信里提起过你。” 左梅妈妈回应着。李彦也过来,伸出手和刘云天握了一下,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淡淡开口: “你好。” 简单寒暄后,开始为左梅搬行李装到车上。弄好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刘云天客气的轻他们吃完饭再走,却被左梅母亲蜿蜒拒绝了。说是路程比较远,他们在路上随便吃点就行。左梅也坚持要吃饭后再走,她妈还是拉着她上了车,连两人单独道别的时间都没有给。 一直到小轿车驶出校门,再也看不到从车窗中探头出来,两眼含泪的左梅时,刘云天才无精打采地回到宿舍,一头倒在床上,闭上双眼陷入沉思。左梅和李彦两人的父亲是同事,自然也是省里的高官。两人又是自小青梅竹马的玩伴,恐怕在两家人的眼里,两人已经是注定的情侣了,起码左梅母亲是这样想的。刘云天越想越烦躁,总觉得和左梅的未来充满变数。最后,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左梅依然爱着自己,说什么也要娶左梅为妻,不管会遇到什么险阻。 学校的教职员工是提前十天开学,也就是八月二十号。计算时间还有近五十天的时间,刘云天没打算再回家。虽然有肉身的记忆,却没有肉身对于庄稼人生活的技能,回去呆久了难免会露馅。另外,就是要补充一下肉身关于历史知识的空白。自明洪武九年至今的六百多年的历史,在两个人的记忆中是一片空白。学校暑假期间,图书馆阅览室虽然对学生关闭,却不禁止教师。刘云天就一直在里面耗着。 偶尔一天翻看到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就被深深的吸引住了。仔细看完后,被书末吴敬梓的那阙篇尾词中的两句迷住: 共百年易过抵须愁闷,千秋事大也费商量。 刘云天不住地咀嚼着这两句,心里波涛汹涌。人生百年,眨眼之间,两人加起来总共不到四十岁的年龄,就是两世人生,真的太短暂了。短暂的人生哪有时间去愁闷啊?可是纵观人类历史,却又是由无数个短暂的人生组成。其中朝代更迭,文化演绎,无不波澜壮阔,甚至惊天地泣鬼神。由此,刘云天不禁想要对自己这来之不易的人生,好好进行一番规划。当时也曾答应左梅,下次见面的时候,要把自己对未来规划的方案告诉她。 既然想到了,就做。 刘云天开始着手规划自己的未来,和左梅两人的未来,山村小院里一干亲人的未来。很明显,要先有刘云天的未来,才能有接下来的两个未来。刘云天的未来,目前摆在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当一辈子教师,虽然不论古代的先生也好,现在的教师也好,都是被人称道和尊重的职业,可是古往今来,鲜有教书匠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当然,圣人不在讨论之列。其次是,靠写稿写文章立足,做一名这个时代所谓的作家,也不失是一条道路。不过仔细琢磨,历代有名望的作家,成名成器大都是其身后事了,远的不说,比如四大名著的作者,比如近代的鲁迅,等等等等。刘云天可不想死后再扬名立万,还有左梅和众多亲人在指望着自己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路可走呢?经商,两个人的记忆中都没有经历,不行。从政,恐怕更能。刘云天一连几天都在苦思冥想,最终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路子。只好暂且放下,先把目前的工作和给省报专栏供稿的事情做好,再说其他。 转眼来到八月上旬,刘云天收到七月份投给省报两篇稿件,共计五百八十的元稿费,又等到十号,支取了八月份的工资八十七元,清点一下两世都没有见过的这么多钱,决定启程去拜访薛文泽和刘亮。还要去看左梅,顺便把那五百元还给她。 按计划,在薛文泽家逗留了三天,不顾一家人还有刘亮的热情挽留,直接坐车去左梅所在的相邻省份的省城。从学校离开前,曾给左梅写过一封信,信里告诉左梅自己到达的大概时间。火车到达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多点,随着人流走出地下过道,正在四下打量时,突然听到左梅的喊声: “云天。” 随即一抹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只见左梅穿着他们一起去西山公园的那蓝色长裙,肩头披着那件丝巾,只是鞋子换成了白色的,袜子是米黄色的,正站在出口处的台阶上,对自己挥手示意。刘云天不禁有点激动地快步走了过去。左梅也奔着他跑来,两人顺势拥抱在一起。片刻后,两人分开,携手慢慢向车站广场外的市内公交车站牌走去。 “小梅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这个时间来呢?” “接到你的信后,这两天我一直在研究你来的路线,和这条线上的火车时刻表。估计你不是昨天下午到,就是坐这趟车来。昨天下午看到人都走光了,也没见到你的人影,我都哭了。” “既然知道今天上午还有一趟,为什么要哭啊?” “我也不想哭的,就是忍不住,眼泪自己非要流下来。你知道凌晨还有一趟车吗?要不是妈妈拦着我,我都想来看看的。” “小梅真傻,大半夜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出来?信里我都告诉你了,除非迫不得已不坐夜车的。” “你只是说迫不得已不坐,又没有肯定说不坐。” “是我不好,下次我再不会对小梅说模棱两可的话了。” “嗯。” 左梅侧身,把头靠在刘云天的肩膀上。两人站在公车站牌下等车。 “云天,住我家好不好?” “不好。上次你妈妈的态度很明显不赞成我们的事情,如果住到你家,会很尴尬的。这次就住外面吧,等以后再说,好吗?” “好吧,就住我们单位招待所。我提前和他们打过招呼了。招待所就在单位门口,离我家也不远。” “好吧,那接下来是先吃饭,还是先去招待所?” “你怎么不说先去我家呢?” “小梅,我突然有点紧张,有点害怕见你的家人。” “是紧张我妈吧?没事了,回来后我和妈谈过了,不许她干涉我的感情生活。妈也答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