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界 重欢城,曲女族最大的脂粉地。近年来,在行内魁首夭羽楼的悉心经营下,培育出一大批艳霸天下的绝色舞妓。她们一个个生得花容月貌,引起众人的关注,不少地方的达官显贵、纨绔公子和社会头目都慕名而来,到青楼寻欢作乐,日日笙歌,夜夜承欢。 渐渐地,这里便成了各界高朋集聚的一片乐土,金粉佳人,香艳美酒,醉生梦死,其乐融融,造成了一派“满园春色关不住”的盎然景象。 如此,一朝春,一朝秋,聚集着数不尽的青楼艳女,唱不完的风流韵事 阳春湖以东,天水成碧,一场桃花雨过后,水露中的花儿无比鲜美,在天色将暮的午后显得分外妖娆。此时,城西的一片桃源,是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分,末春的晚风带着清澈的凉意在枝头徐徐吹动,挑得花枝依依,簌簌地抖落了一地嫣红。 花瓣纷然中,馨香满园。蓦地,附近有声音传来,紧接着只见树后一条白影突然蹿出,是一个半醉半醒的白衣公子。他一路跌跌撞撞的险些摔倒,说话时满身酒气醉得不成人样。此时,他拽在一根桃木树杆上,摇摇晃晃的勉强稳住,口里还稀里糊涂的哼着些艳曲儿,“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情人睡,脱衣裳,口吐舌尖赛沙糖。叫声哥哥慢慢耍,休要惊醒我的娘。可意郎,俊俏郎……”桃林深处,曲径通幽,一阵胡乱哼的曲调就这样传开了。 也许是喝了花酒后雅兴未尽,他浑浑噩噩的将林子里一条僻静的小溪看成了路,紧接着大步踉跄地朝着溪边走去,嘴里还继续唱着,“床儿侧,枕儿偏,轻轻挑起小金莲。身子动,屁股颠,一阵昏迷一阵酸。叫声哥哥慢慢耍,等待妹子同过关。一时间,半时间,惹得魂魄飞上天。……哎呀呀!” 忽儿,只听白衣公子一声惊叫,他整个身子突然失控,一只脚收势不住扑通一声栽进水里。他满脸惊恐,冰凉的水霎时间渗进他的裤子,顿时让他感觉清醒了不少。 在天色幽暗的光影之中,桃花一片又一片地幻化在清澈而明镜的水面,或明或暗的影子流离不定,四处越发显得寂静而幽沉。白衣男子下意识地捧起几把水抹在自己烫呼呼的脸上,嘴里干咳了几声。清冽的寒意渐渐地夺回了他的意识,他迷乱的眼睛在流转的光线之中变得清晰,仿佛得到了解脱,令他有些心生快意。在水面倒映的影子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脸。清晰,红晕而又明暗不定的脸。隐约之中,与另一张苍白的花脸融合在一起。两张惊恐的面目,在此之时无声相对。 此时,他怀疑附近有人,转身扭头四下望了又望。在如此沉闷的气氛之下,犹见一团紧簇的花枝随风不停地乱颤,除此并没有半个人影儿。他怔了怔,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他将目光移向浅水,伸手试探性地捣开水上漂浮的花瓣,内心却愈发显得不安,慢慢地,水下面随着他每拨开一层附着物而变得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那水底忽然突现出一张脸,眼睛死死地盯上他,散发出一股噬人的邪气。 这分明是一张女人的脸,死后头发逆着水流被拉成幽隐的弧线。她的整个人在清澈柔澄的浅水之下显得苍白,全身被水流冲洗的一丝不挂,肌肤上还沾粘了些许水藻,隐约可见纹在胸脯上的桃花血印,红的刺眼。此时,她的身子被流动的溪水拉动地诡异而扭曲,仿佛像一道抽象的人体画。 这时,白衣男子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带着疑问,他直观性地伸手去捋了一把水下面的东西。 啊,是死人!他分明感到手里摸到的是一具尸体,透露着阵阵凉意和血腥恐怖的气息。突然间,这水下的肉身如同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地下冲击一般一下子浮出水面,活脱脱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那白衣男人一声惨嚎,直接吓得一屁股跌在水里,两腿一阵乱蹬,将裸尸踢到老远。 在此之时,男人噩耗般的叫吼声引来了附近好事者,一时间旁边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三天前。殷历三月初三,冥节,微凉天。 这日,天过黄昏,暮云合璧,妓琼坊的五条花街显得尤为闹腾。这里是重欢城一带有名的烟花情场,街巷两侧的朱阁翠楼上,聚集了曲女族最优秀的巫乐师和艳绝天下的红牌舞姬。 每到入夜时分,沿街的风月楼台就挑出一对对朱纱粉灯,年轻的姑娘们都倚栏而立,身着浅色粉纱,胸前仅以一片醒目的红花布裹身遮掩。她们一个个手持丝帕,笑得香艳生动,不断向沿街过往的行人们热情召唤着,莺莺燕燕,叫嚣之声温润甜美如同莺歌咋转。 长此以往,妓琼坊便成了众望所瞩的人间天堂,风月楼台,游人如织,日日高朋满聚。期间栾童狎客,名优献媚,金觞劝客,银烛留髡,处处笙歌曼舞,尊罍丝管,把整个楼堂闹得是沸沸扬扬,声彻九霄。 在一片余晖暮霭之中,桃花溪中的水也随着即将黑尽的夜空渗透出幽暗的浅墨色。临近浅溪的这株桃树,此时花儿开的正艳。一位少女夜倚溪畔,她檀唇含笑,扬眸间满是暖意。此时,她手持一柄铜镜像是在对水洗妆,粉红色的锦袖划过半臂,露出一段如凝脂般白嫩细腻的藕臂,显出了几分娇媚和秀丽。她白皙的指尖轻绕鬓边的几绺秀发,时而将手伸到水里去沾湿,借着细碎的水珠清洗着妆容,表情在镜子中泛着困惑,令她欲言又止。霎那间,镜子竟在昏暗的夜色中投射不出半点儿影像,恍惚中一片白芒。 就在这时,铜镜在少女的手中忽然反射出浓烈的华彩,像略有妖意般莹然生辉,妓琼坊的郎艳浮华一时间全都倒映在镜子里。烟花柳巷之中,画舫笙歌,宾游络绎,俗尚奢靡。那些寻花问柳的纨绮子弟们在青楼、酒楼、茶肆穿梭游行的画面历历在目,在镜子里到处晃动。视线里,垂杨曲巷,绮阁深藏,一切隐僻的迹象在镜子中显得豁然明朗,任一处蛛丝马迹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然而,这并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它是每一位优秀的术师必备的秘密武器——魔镜冰晶,可以在敌人的附近凝聚上千面冰镜,透过光的折射,让持镜者探查着周围的一切动向。 这少女名叫艳娡,今年16岁,是巫乐族第一大杀手组织夭羽楼的潜在成员之一,她是妓琼坊年轻的舞姬,姿容秀丽,生得貌美,在圈内颇受其他姐妹的亲睐。这一次,她作为术师,奉命在当日巡视执勤,监探人流中的每一处异动。 三月初三,正值冥节,瘟疫遍布横行,人鬼莫测。如此一来,年年都会发生一些变故。 光火通明的唯美之夜,渐渐地笼上了一层厚厚的浓密大雾,潮湿的空气浸蚀在喧嚣的黑暗之中,沉沦在屋檐。一股浓浓的血腥萦绕在空气中,慢慢地,愈来愈重,像带着一道杀气。在此时,天井上的露水,摇摇欲坠,像是触碰到了惊险一般。 艳娡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开始变得警惕起来,凝神戒备。她眉宇间透过一丝诡异,看起来双目冰冷,一如月射寒江。 她对着镜子,一条黑影在画面中飞快地翻墙过巷,如鹰隼般敏捷地穿过人流,闪进一条僻静的死巷。 艳娡似笑非笑,娇艳妩媚的仪态中暗含着一股邪气,紧接着,她掏出随身携带的信号弹,“嗤”地一声点燃,投进那人潜伏的死巷里,顿时接连喷出几道冲天的火光,照出黑影的隐匿地点。一时间,四周的窗户纷纷打开,探出很多个脑袋,一双双眼睛惊讶地朝四周张望着。 这黑衣人惧怕身份被识破,她左顾右望,一对撩人的杏核眼灵机一动,随即几个箭步上前,把身子撇进暗处,寂然不动。她心知,倘若这次打草惊蛇,完不成首领赤翼交代的任务,那便是个死字。今晚若不是暴露在夭羽楼的眼线中,自己兴许会有机可趁,潜入桃夭阁,接近夭羽楼组织的腹地,暗杀仙爰,直取王命。 就在这时,暗阁后一扇漆黑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位穿着粉红色衣裙的少女缓慢地移动脚步走了进来。她凝神屏息,目光向四周略加扫视,左右探寻着动向。 黑衣人看着少女,心中暗自一惊。她反射性地站起来,接连几个纵步,飞身掠过一段红墙。前方不远处,墙角幽黯,花木葱茏,屋后面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桃花林,位连迂回曲折的河廊附近,幽长深邃,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地倏忽消失。 古屋的对岸,艳丽的桃林与河廊交相辉映,两岸朱栏绮疏,水榭楼阁,徐徐展开。黑衣人藏在树上,眼下面水波荡漾,一艘画舫正朝近处慢慢地驶过来,游船上红衣少女的面孔也清晰可见,只听闻一阵阵丝竹管乐、莺歌燕语从画舫中传来,飘渺悠扬。 此时,黑衣人已分了心神,内心有少许不安。不料这时候,她又听见附近楼上的锣鼓声和人声同时沸腾起来,伴随着抑扬顿挫的古琴声和歌语声时缓时重,紧紧地盘旋在耳边迂回着,“又喜又羞,又喜又羞,冤家合俺睡在一头;轻轻舒下手,解我的鸳鸯扣。委实害羞,委实害羞,事到其间不自由;勉强脱衣裳,半推还半就……”这表面上吟的是《闺艳琴声》,实则是五味杂成,给她今晚的行动带来了莫大的困扰,令她百感纠结——对曲女族的人使用艳技,绝对是个极大的挑战。 这黑衣人名叫姽婳,乌族人,是一个黑手集团“千夜”组织的二头领,外号千面火狐。在她的额头上有一道醒目的红莲标记,妖艳的莲花红得似血欲滴,充斥着嗜血的杀意。见到这个标志,江湖上无不闻风丧胆,人人自危。 这次她是奉首领赤翼之命,潜进妓琼坊充当一个歌女,伺机接近仙爰,然后按计划铲除赫连希和啻轩这两个王朝最大的隐患,以动摇长乐国的根基。 然而眼下局势紧迫,已经由不得她再多想,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听刀剑的碰撞声就知道是追兵来了。 与此同时,巷内被吵得沸沸扬扬,倒塌的院门溅起了大片的尘烟,一簇飞蝗似的火把在空中四下晃动,眼前火光跳跃,像爆射的流萤般妖艳舞动。很快,围过来的人数越来越多,唯一的出口被一群人堵得水泄不通。姽婳知道,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安排。 这时,艳娡从游船上飞身着地,以闪电般的速度冲上前去,借助人群的围追和造势,翻过红墙,朝黑暗中紧逼过去。 一时间,黑衣人腹部受敌,前有追兵,后有堵截,杀意凛然的艳娡片刻已袭至近前。 姽婳一咬牙,脚尖一踮便纵身跃起,轻捷地攀上了楼栏。旋即,身子一晃,整个人如同飞燕一般隐入了屋檐的阴影之中。 艳娡怔住片刻,不禁骇然。她深知来人的武功在她之上,身形矫健,动作快如闪电,一眨眼便销声匿迹,踪影全无,足见此人的武功已经练到极处。眼下,闻讯赶到的救兵,更是奈何不了她。 经此一闹,追踪不到凶手,众人一时也无所适从。 夜闯禁地,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此事,事关重大,危机一下子落到艳娡身上。 此时夜黑风高,前院空无一人,浓云像地狱一般将每个融入黑暗中的轮廓尽数淹没,光芒缓缓散尽,被吞噬的灵魂形成残壳。顷刻间,一切都仿佛沉进了寒气沁人的地狱一般静止了。 忽然,夜空中一束黑色的缎带在艳娡的背后飞快地扩张开来,愈张愈大,瞬间笼罩了空院中的每一个人。一时间,只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之声划破夜空,整片人群都被席卷而空,消失得不知去向。 突然间,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倒立的人影,只见那人的头发盘旋在空中,艳娡看不清她的脸,只感觉被杀气重重包围。 那人冷笑着,杀意在她的周围扩散开来,化成一阵摄人的寒气。几乎在同一瞬间,她甩出飞扬的长发,如同席卷的疾风一般猛烈地袭击过来,细长的发丝像铁线一样勒进了艳娡的脖子,刺向她的咽喉。顿时,脖颈上溅起细碎的血珠。艳娡的眼前瞬间漆黑一片,整个人被活活地拖进了深深的死巷。 重欢城,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近年来,大事小事尽被一网打尽,流言满天飞舞。据说,千夜的首领赤翼也在昨夜潜入城中。天一亮,大清早上,这件事就在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短短的半天时间,重欢城内接连发生了好几起神秘的失踪案,被掳走的大都是妓琼坊有名的歌妓和仕女。 事发现场,血腥不已。奇怪的是,夭羽楼极力盘查,却无从考证,殷红的血迹一路淋到墙角,然后便断了线索,凶手神出鬼没,犹未可知。一时间,失踪人等下落不明,夭羽楼人心惶惶。 这个城市可谓是年年有今朝,朝朝有今日。千夜组织每年都会来这里进行一次暗杀,派出的人都是当世绝顶的黑道高手和嗜血成性的修罗。虽然每一次行动都以失败而告终,但不乏牵连一些无辜的人陷入其中,身受其害。凶手一日未除,人心也不得安宁。 年年如此,渐渐地,人人皆感自危。 生在乱世,活着,毕竟艰难。人如此,王朝,亦是疲软。 眉妩 风光旖旎的阳春湖畔春意融融,明艳的景象笼罩着青楼四处,显得格外惹眼,喧嚣中别有一番韵味。期间满城盛放的嫣红将整个季节渲染的纷纷扬扬,优美的花儿如同蹁跹起舞的红蝶一般,灼灼其华,点缀着一个盛世王朝繁花锦簇的升平气象。 夭羽楼,是维持王朝夕辉返照的神秘集团,他们行为隐逸无所不用其极,活动范围无所不至,曾经多次粉碎过千夜组织发动的大规模性地暗杀。该组织网络了全天下最杰出的剑客和术师,成员大多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一个个生得娇艳动人,媚若名花,背后由巫乐族的王啻轩亲自操纵,旨在除掉其他各国的高官权贵,扫清一切有生障碍。据传道,杀手们每次作案之后,都会在死者的身上留下一个绯红的桃花血印。 三月初一,晚。妓琼坊,西楼。 艳娡独自一个人在堂内喝得酩酊大醉,说话间,言谈举止大为反常,被几个姐妹们发现,给送回了闺房。 或许是在白天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此时已令她感到身心疲惫,之后热情尽丧。此刻,夜半的钟声余音未了,午更是难得的平静。 稍后不久,夜里突然风起云涌,屋外面像是发生了一场噩梦。街坊邻里的灯光早已熄灭,夜,越来越深了,连一丝光亮都看不到。恍惚中,一个人影不知何时潜进内室,她倩妆淡服,静静地倚在窗前形同虚幻,容颜隐约不能窥见。这一幕,着实让艳娡大吃一惊。 “我是仙爰。”这女子语出淡然,说话中隐隐透着几分傲气和威严,“大胆艳娡,竟敢玩忽职守。耽误了主上的计划,你可知错?” 艳娡单膝跪下,说:“手下知错,请首领恕罪!” 她心里明白,此时她已不再是姽婳。从杀死艳娡的那一刻起,她就要谨慎的扮好这一个角色,绝不能露出半点儿破绽。 仙爰衣袖一挥,将她从地上扶起,说:“近日组织上有太多的姐妹神秘失踪,赤翼祸乱人间,请万般当心。” “是。”姽婳低声说。 “主上有令,借赫连希之手,杀掉金钾上将。”仙爰声色俱厉,目光直直地盯着姽婳说。 姽婳怔住。同样的命令,首领赤翼也曾传话给她。她心中生疑,一时间觉得仙爰倍感亲切,仿佛是自己人。于是,她问:“主上这样做,是何用意?” “主上行事讲究环环相扣,你只能听命于我,切不可逾权干预其中原委。难道艳娡你不知道?” 姽婳骇然,说:“手下遵命。” 仙爰面色平静,她望着姽婳,略略点头。随后只见一道白影一晃,整个人便从窗子跃出,消失了去向。 四更天,楼下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可能是——有人又暴毙了。 拂晓之时,窗外晨光熹微。妓琼坊的花街柳巷这时最为安静,大街上只有几家较早开门的绣坊在忙乎着打理活计,透过窗户依稀可见内堂燃着的灯光昏昏暗暗的,像在晚上一样。 户外的天色也阴沉得有些可怕,风从外面灌进屋内,把灯焰吹得摇摇晃晃、忽明忽暗的,人就像鬼影一样在昏沉的光线下飘忽不定,迷迷荡荡,一时间,搅乱了仙爰的视线。 紧隔着内堂,再往进去,里屋陷入一片死寂。案台上,白布裹着的全是一堆尸体,殷红的脏血染透了缠尸的布帛。面前出现的这一幕幕,宣示着黑夜降临的恐惧,悚动人心。仙爰的视线绕过一具具尸体,目光突然定格在一张僵硬的脸上,那人显然死了好久,肤色泛白。 “艳娡!”她低呤出声。 她不相信,连艳娡都被杀了。此时的仙爰心如冷雪,她如水般清澈的眼眸突然间变得晦暗,没有了丝毫的光泽。她的心情沉重,感觉整个人如同被挤进了一片黑暗的深谷一般失落,恍恍惚惚地陷入了一场噩梦。 在梦里,她看到艳娡的眼睛沾满了血丝,瞳孔中充斥的满是幽怨,冤屈得可怜。仙爰俯下身来,伸手向艳娡苍白的脸庞触摸而去,却在朦胧中穿透了那张面孔,伸出的手落向虚无,停在空洞之中。顿时,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仙爰蓦地一怔,猛然间惊坐而起,全身就跟虚脱了一样,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她倚在榻前,纤指绕过鬓角垂下的流苏,回想起刚才的那个梦,不免有些心生疑惑。这事,于人于己,可谓是个预兆。 曾听妓琼坊的鸨母妈妈说过,艳娡生出乙巳,早年不羁,必有凶灾。 而今,艳娡年芳十六,及笄之年,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华,若真一语成谶,被她言中了,岂不可惜。 此刻,仙爰被困在梦里,正在百般缠绕之时,珠帘突然被人挑开。姽婳探到消息前来报告,说:“禀首领,昨夜组织又失散了一位姐妹,她被发现死在后山的桃林,死相奇异,身上四处都是绯红的血印,而且还面带笑意。” 仙爰怔怔地看着姽婳,心仿佛还仿徨在梦里,想着当时的那幕情景,这种似梦非梦的感觉,竟然如此荒唐。 她知道,组织里出了内奸。蛊媚术,是夭羽楼出了名的艳技,又岂是普通人可以操纵得了的?但凡是用毒的人,一般都会将绮罗香扩散在空气中,毒烟无色无味,闻到它的人便会全身麻痹,躯体僵硬而不能动弹。这时候,漂亮的女术师们会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褪掉,让男人们赏视着他们内心最贪恋的部分,譬如她们激情勾人的眼神、妩媚甜蜜的笑靥、娇嫩丰满的胸脯、性感撩人的大腿,以及她们身上的每分每寸都会把男人的欲望之门一道道地冲开。进而,借助咒术的能量,她们不断地催生着男人的欲望之火,让他们竭尽全力地享尽着无边艳福,途中回味着极尽快乐的事情,沉酣在醉生梦死当中,人往往就离死不远了。 这时,美丽的女术师就是一把刀,在切进对方的胸口时,瞬间凝固了他的表情,受害人看似就像在极乐中死去。 令人费解的是,蛊媚术,一般都是艳姬们用来色诱男人的,而这次用在女人身上,此举甚为不妥。这究竟是何寓意?是报应吗?抑或是天谴。在此之时,已渐渐想不明白。 赤翼——千夜刺客团的首领,也不知道她与巫乐族结下了什么梁子,年年都派人来刺杀啻轩,并且声势越造越大,闹得举国上下惶恐不安,人人自危。巫乐王啻轩对于这个人的忍耐力,简直是超乎寻常,处处都不为所动。 此次夭羽楼集体出动,开始对千夜团的人进行全力地围捕,几天下来,行动竟如捕风捉影全然无功。这个叫赤翼的杀手,身藏何处,行踪也一直未定。 这人形同鬼魅,行踪扑朔迷离,如同一个谜,揭不开疑团。 连续几日,重欢城上下闹得沸沸扬扬,花街柳巷人群阻塞,蚁附蜂屯,四处面临人团簇拥的局面,但却没有一个公然的造事者。因为在妓琼坊从艺的任何一个花姬舞娘,都有可能是个灵力强大的巫师和术师、或者是个用毒高手。她们在平日里投人所好,倾人所欢,用以美色淫声以荣其意,乱其心志,然而到了必要的时候,也是一个杀人的情种。毕竟,身逢乱世,苟且过活,是大家迫切期盼的事。 曾几何时,这事触动了朝廷,伴随着一波汹汹威武的铁骑甲士轰然开进,一时间重欢城被封锁的水泄不通。大军来临,阵势浩大,为首的将军出到阵前,他金戈铁马,威风凛凛,眉间有一道耀目的闪电标记,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是佣兵天下的滨疆战神——赫连希,一生纵横疆场,所向无敌。 有赫连希镇据边城,人心竟也安定了许多。 在大军进城的当晚,天过酉时,西风如诉,啻轩也在这个时候秘密地潜进了城内。他是个低调的王者,除了没有大张旗鼓的阔摆圣驾,就连出巡的消息也对外封闭,致使无人知晓。跟赤翼一样,隐藏在暗处,无人注意。 事发突然,甚为蹊跷。形同鬼魅的杀手,暗度陈仓的王者,时别多日,再度交锋。 啻轩赤翼,或明或暗,胜败归谁? 清明前后,满城的桃花开得分外妖娆,艳如烈红。期间不断地有桃花褪色,凋零,如同无数只蹁跹起舞的粉翅蝴蝶一般,落得满城纷纷扬扬。到了晚上,迎来了暮春不尽的凉意,袭来的风,特别的阴寒。 殷历三月初六,也就是今晚,姽婳在杀死酒醉夜归的白衣男子之后,迅速地掩藏了她的真实身份。最初,桃花溪边浮出的血面女尸,也就是艳娡。白衣男子是第一个看到,也是最后一个看到。当周围凑上围观的群众时,他们看到的死者是这个男人,而不是艳娡。 ——事情就是这样。当赫连希的万众铁骑大肆压进的时候,姽婳设计秘密地毒死了他身边的两员金钾上将,之后顺利地完成了首领赤翼与长乐君羲和之间的秘密对接,暗中替换了王公世子华寅和华阳,从而以假乱真。 桃夭阁临近水溪,过了彩云桥,山塘以西碧波万顷。这片广袤绿野,便是赫连希的万众雄师安营扎寨的要塞,放眼望去,四面旌旗招展,仿佛席卷的阴云。大营后方的东原,阳春湖以北,祖上先前设立了一座千门驿站,位于关口的进出要塞,馆内日日有人登门,情势十分复杂。 众所周知,重欢城是出了名的香艳脂粉之地,风头旺盛,名扬远播。久而久之,这千门驿馆变得像个艳门客栈,风骚尽揽,令人咋舌。毕竟,在重欢城官妓一家,赚钱好花,卖的就是人情味儿。 华寅和华阳也不例外,来这里头一遭,当晚就去往妓琼坊寻了一场艳遇,尝尽了甜头。恍然间,又到了昨天的这个时候,军帐之外,四面的守备一派森严。兄弟俩此刻在营帐内却也乐得自在,他们津津乐道地聊着沿路铺展的花事儿,以及那些醉生梦死的片段,竟有些得意忘形。这会儿屋子里灯火通明,刺目的光线惹人心烦。倘若不是身兼重任,这会儿两人恐怕早就已经混迹于烟花柳巷之中乐不思蜀了。 一时间,二人皇命在身,行动有诸多不便。身在军营,与赫连希一起共事,凡事得多留个心眼儿。早就听说赫连希起有反心,在朝中锋芒毕露,长期威胁着皇朝的统治。华寅和华阳其实心里明白,此次奉命监军,赫连希又岂能不知个中端倪? 帷幔下烛影摇红,木雕的红漆古桌相对放置,华寅和华阳盘膝坐于桌前,杯酌交盏,相谈甚欢。几番畅饮之余,心中反倒有些烦闷。 这时帘子被人掀开,从外面进来一个年轻的侍卫,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是个女的。只见她低眉敛目,双手奉上一壶香醇浓厚的玉酿,柔声道:“主上赠酒,请二位大人享用。” 华寅一边用悻悻而窃喜的眼神瞅着她,一边示意她斟酒待陪。女子稍稍抬眼,将酒杯置于面前,为华寅和华阳两位世子各自斟上一爵酒,送至近前,道,“二位大人,请慢用”。 说完,她静然而坐,在一旁侍候着,一股幽甜的香气飘然而来。 这会儿,华阳笑逐颜开,他举杯对着华寅,频频劝酒。几杯酒下去,渐渐感到一片眩晕至极的感觉涌上心头。帷幔外,清风徐来,灯火摇曳,屋内霎时间忽明忽暗。华阳的视线中,忽而绚烂,忽而迷惘,大片迷乱的光影于眼前飘忽不定,在此刻充盈着美好快乐的景象,使他沉迷其中。在此之时,他已是面红耳赤,估计是醉了。 他的眼睛燃烧着火花,谈笑间掠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娇艳、动人、而又美丽的脸,如同一朵盛开的花儿般可人。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弯眉间隐然透着一股女儿媚态萦绕其中。 她知道,诱惑一个人到了极处,眼里方能够绽放出惊艳的光芒。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是姽婳,串联着整个组织的脉络,行动不能出现半点儿差错。完成了这次的任务之后,她就可以返回火魅山,统领千夜,并能重新待在蛮帝的身边,为乌族效力。 营帐内酒香芳醇,甘甜四溢,大片甜美的气息在华寅华阳的身边流转,如同迷离的光线般柔软地幻化开来。姽婳看着他们一点一滴的变化,从下药、喝酒、到现在迷情香慢慢地奏效,这些都令两人的心情舒畅到了极致。 突然,她发现华寅的脸色变了。倏地,他抓起她的衣襟,附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道:“呵呵,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女人。老实说,你到底是赫连希的什么人?” 姽婳很明显的感觉到,从华寅的眼神里释放出来的警觉信号,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刺得她耳垂冰凉。她声色平静,说:“回大人的话,卑职只是伺候主上的一名卑贱的待卫,跟随主上多年,一路征途跋涉由来已久。久仰二位监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能目睹尊驾,奴家倍感荣幸。” 姽婳盯着华寅的眼睛,表现出一脸的真切与笃定。华寅蹙眉,一时心存余悸。半响,他淡然一笑。 华阳却戏谑地凑过话来,说:“姑娘非但人长得俊俏,就连张嘴说话都这么动听。试想,我这也是醉眼看花花易醉,差点儿男女不分啦!哈哈。” 姽婳凑到华阳的耳边,整个人与他格外地贴近。她口中吹气如兰,吐露着芬芳,柔声细语地问道:“那么世子大人,这会儿,您看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华阳笑得不羁。一时间,女子的口脂香向他扑面而来,透过他的鼻息,混着浓重的甜意,令他感到头晕目眩。忽儿,身下一只软滑的手抚上大腿,慢慢地,柔指贴向两腿内侧往上滑动。剎那间,一股突来的兴奋感油然而生。于是,他两手大胆地往姽婳的腰肢上一环,将她搂住。 姽婳不禁莞尔,她眉梢一挑,起身将华阳的手拂开。此刻,她笑意吟,在两人的注视下将酒爵送到他们的手中。她目光凝视着他们,频频送去秋波,柔媚缠绵的眼神与二人互汇交织在一起,显现出一片炽热的情意。 华寅手持杯盏,将酒一口饮尽。他的眼神空幻,貌似有七分醉意,脸上还时不时地坦露着笑意,说:“军中禁女色,沾不了荤腥。我既来之,则安之。美人儿,你若是有意,陪我共饮此杯,也算是替赫连大将军了了一番盛情,可好?” 姽婳诧然,她知道这华寅在故弄玄虚,推辞不得。于是,她端起酒杯,对着华寅一饮而尽,说道:“承蒙大人抬举,小女子在此谢过。不过,光这么喝酒,似乎少了一点儿情趣。不如让我为二位大人跳支舞,助助兴怎样?” 华阳一听甚喜,连连拍手赞许。旁边的华寅也是一脸喜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红罗帐下,他们看着姽婳卸下了盔甲,一袭裹身的粉色内衫显露出来,暴露着体态。在一片夺目的绚丽中,她俏然卓立的身姿如同仙女一般动人。她如凝脂般柔润细腻的肌肤隐隐透着靓丽,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光艳莹然的白玉般明净耀目。红烛夜中,她笑靥如花,娇喉婉转,配合着那欲张又合的樱桃红唇,欲诱人一尽芳泽。 华阳的眼睛直直地看过去,魂飞色授之际,心生莫大的冲动。美女当前,玉颜生春。她优美的舞姿轻灵活跃,执手间于空中划起一条条流动的弧线,几度旋转,几度雀跃,几度如风柔荑。翩然中,步步妖娆,舞尽百般柔媚。她顾盼嫣然,眼眸疑视着二人,香艳的桃腮勾出撩人的弧度,仿佛柔情拂遍全身。 终于一切静止,他们错落的眼神在空中互汇,几番接近,几番侧目,看到的都是惊艳,没有谁愿意在这一刻从痴婉缠绵中将视线抽离。 弯眉间,姽婳展颜一笑,现出千般柔情,盈盈拜倒在华阳的面前。一时间近乎痴迷,他手中的酒杯瞬间掉落在地,溅出芬芳的甘酿。 恍惚中,透过姽婳薄如蝉翼的香衫,不由得激起了华阳一阵意乱情迷,胸间躁动起伏的心跳在急剧地加速,令他几近不安起来。 忽而,他猛地一把抓住姽婳那如同花枝般纤秀的玉手,将她拉向自己。翩跹起舞中的可人儿,身轻好似云雾托举,难以自持。随华阳这么一拉,身子倾向前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华阳的怀里,如丝缎般光滑的手臂紧紧地环住华阳的腰。她修长的玉腿径直伸到了华寅的膝上,裙摆无意间滑落到胯部,一霎间,心潮之水犹如泛滥滂沱般将他推到了无尽的欲念中。 屋内烛火摇曳。华阳的心,悠悠忽忽如在云里飘。他一只手搂着女人的头部,一只手箍住她的腰肢,目光如同火焰一般缭绕起伏,朝姽婳注视着。 偎依在怀中的女子,吐气如兰,与他是那样的贴近。那富有弹性的酥胸,紧紧贴合着他,撩拨得他全身火烧火燎。 姽婳知道,现在是最佳时机,呈现在华阳眼里的容颜已是美极。她双手环住华阳的颈脖,送上了一记浓浓的香吻。丁香窸窸,青丝乱绕,受到了热情的驱使,华阳也开始以吻相迎。他灼热的手掌伸向姽婳的全身,并解下她的衣服,褪掉外套,指尖轻饶着她的秀发,一瞬间裹胸的香衫不禁松动了几分。 华寅也是情难自抑,姽婳柔媚的勾魂之术早已令他心火燎原。他摁住她纤秀的腰肢,一双手禁不住地去解她的衣带,手摸到姽婳那白嫩细腻的娇躯,就势将衣裙扯下,在大腿根部开始揉弄起来。 她虽为千夜组织的二号头目,可像这种身体力行的事情,今晚她是第一次尝试。一想到这极尽讨厌的任务,内心是又悔又怕,眼中的泪水顿时就忍不住地流淌出来,嘴里也禁不住声声哀艳凄婉的娇啼着。她明白,身为杀手,要做到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她没得选择,尽管她乔装改扮成男儿面孔,混进军营,她依然要面对女人应尽的天则。 此刻,面对两个男人的变本加厉,她更受不了,但也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眼下,她极力地挣脱他们的魔掌,在慌忙中抓起裤子,一路像发了疯似的叫着跑了出去。 几经折腾,她释放在酒中的迷情香开始凑效,此时二人已是欲火中烧,加速的心跳,尚在起伏。继而,熊熊燃烧的欲念之火将他们推向了罪恶的边缘。两人兽性大发,如同猛虎一般地咆哮着追了上去。 奔逃中,狂风怒号,在营帐外扬起一片沙尘。姽婳诧然,身子略一停滞,被追来的华阳抱个正着。她心中一凛,接连嚎叫道:“放开!!” 话音未落,便被华阳捂住了嘴,两个人拼力纠缠着。转瞬间,不远处追来的华寅赶到了。 慌乱之中,姽婳愤力挣扎,刚一脱开身来,欲夺路窜逃,便被华寅从身后抱住。他猛地将身子用力往下一压,姽婳腿一软,两个人扑通一声倒地。旋即,华寅便一翻身,将她牢牢压在身下,一只手犹自紧紧扣在她的颈部,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眼前视物发黑,姽婳几欲晕厥。 姽婳拼命地扭动着,她口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之声,面部抽搐,表情怪异,整张脸几近变形。滋滋的汗液打湿了她的头发,柔弱无骨的双手仍在极力地推搡着二人的进攻,尽量不让他们欺上自己的身体。 华寅边骂边扯下姽婳的内衫,衣服完全敞开着,粉红色的肚兜掀开了一半,露出雪白的娇胸。他骑在姽婳的身上,看着眼前的胜景,不禁唾涎浴滴,狰狞地狂笑起来。 一同欺上的华阳也不甘示弱,他将姽婳的裤带解开,把裤子褪到脚腕,连同那粉红色的肚兜也给扯了下来,顿时圆润的玉体一览无余。而此时的姽婳目光呆滞,几乎放弃了抵抗。她试图用力并拢双腿,挣扎了几下,只觉胸口一窒,竟然晕了过去。 时间在二人极度的享乐中飞快地度过,阳春湖的上空渐渐地被夜幕笼罩起来,迷离的深夜,肉戏在逐渐地进入到尾声。 梦觞 边营外半里之遥的山丘之上,迎风凌立着两个气宇非凡的男人,他们形姿俊伟,出尘若仙,貌若昆仑璧玉,傲然于青山碧水之间,像是在汲取天地之精华,周身散发着淡淡华彩,俨然如神明降世。 夜晚的冷风呼而又止,不时地掀起这白衣人的长发,他如雪般白净的头发在风里经幡飞扬,如同沧海扬波一般浩荡不息。在一片柔和的月色里,他的眼眸莹然生辉,犹如一泓清泉,眉举飘然间如情如水地淌徉,恰似明珠生晕一般动人。他的面庞如同无瑕美玉,在灵动的眼波之间留露出一泓妩然的笑意,仿佛有光彩流转,美好而又神秘。一时之间,让人浅意识地想去靠近,去拥有他。 丰神秀异,影落如尘,唯世间男子少有。他就像一位惊世高卓的神明,出落于尘世一隅之间,浑身闪耀着烁目的光芒。他就是啻轩,身为巫乐族的王,论权力,地位,名利,没有人能和他媲美。他的灵力强大到可以控制其他术师的生死,并同时兼掌长乐国的大祭司,承载天命,占卜吉凶,人神共敬。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放眼千年如巨洪一瞬。如今的啻轩,已经成为权倾一方的王,除了军队,手上还网络了天下众多令人闻风丧胆的暗杀团体,其行为紧紧威逼着长乐君羲和的统治。在这种危险的信号之下,长乐君近乎于傀儡。 众人皆醉他独醒。其实,啻轩心里明白,沉默的羲和比活跃的杀手更可怕。长乐君是个阴险而自私的人,他不相信任何人,更不畏谁所撼动,他只是在寻找机会。 夜静更阑,风动之声呜呼作响,萧然地刮过桃林,黑夜显得森然而冷寂。啻轩侧眼凝眸,他的目光尤若星辰之刃般穿透夤夜寰宇,静观月华游深,霎那间变得深邃而桀骜。 此刻,站在一旁的赫连希脸色陡然剧变,他额间那道金色的闪电标记突然泛出光芒,像是有了感应。他将目光投向了安静的军营,嗔目而视,仿佛即将要面临一场严峻的恶战一般。 倏然间,天空一条魅影扑哧一声闪过,在他的头顶上方一晃便没了踪影,一片黑羽从空中缓缓落地,羽毛上沾满了腥红的血迹。 夜瞬间拉下了黑色的帷幕,转眼之间,周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军营内的一片红光分外刺目,像是燃起了大火。 就在这时,从军营里面接连传出几声女子的嚎叫,极尽凄惨。赫连希顿时面色一沉,心中紧绷了起来。他带着疑问,转身望向身旁的啻轩,似乎希望能从他的口中获知一二。 啻轩驻足良久,他的目光疑视着东方,遥观星相,眼中似乎另有考虑。掐指卜算之间,内心竟然显出了一丝波动,想必是祸非福。 谈话间,二人匆忙赶回营地。军营内,真的起火了,而巡逻的守备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 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发生了一件令赫连希更加愤怒的事情,一时间,他真恨不得这只是一场幻觉。 风吹动红色的帷幔,宁静的深夜被女人接连不断的呻吟声打破。在监军大人的营帐之外,只见两男一女滚在一处,纠缠在一起的身体正在极尽地翻滚之中,上演着一出闹戏。 此刻,被摁在地上的女人喘着粗气,身体吃力地蠕动着。她的头发凌乱地堆叠在地上,整个人似乎已经变得不再清醒了。男人的每一次冲击都令她全身唤起一阵痉挛,并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哼哼声。 赫连希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下属会干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来,军风一旦败坏,他怎么向长乐君交代?此时此刻,啻轩就在他的身边,而且这事还是在监军大人的营帐外发生。 赫连希心中的愤怒,将力量瞬间集聚到掌心,他抬手化出阴月咒刃,只见寒光一闪,一道光芒在二人的喉颈处划过,鲜血从男人的喉咙溅透出来。他没有等到这两个男人意识到他的存在,就已经对他们痛下杀手了。 他们翻躺在一边,口里再也没有一丝气息呼出,就恍然间与世长辞了。 夜风掩饰了女人的啜泣声,似乎要将她侵蚀掉。月光下,她的嘴唇妖艳如同荼蘼般红烈,玲珑曲直的体态白晃晃的甚是惹眼,呈现在男人眼里极其艳冶,一股滚烫的热浪瞬间从赫连希的下体急窜上来。 赫连希眼中暗含一丝窃喜,他将目光游移到女子的脸上,不料心中顿然打起一阵寒噤,恐怖的心跳之声如同泉涌般激上胸口。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那面容分明像极了珞岚,容貌与他的女儿呈城无声重合。 “呈城……不!这不可能。”赫连希惊呼一声,他激动的心情此刻再也无法平静下来,眼下只见女子的周身弥漫着一团浑浊的红色气体,他不敢去靠近。因为那团烟雾是绮罗香,属于至阴至纯的奇毒,见血封喉。天底下会施用这种毒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夭羽组织的首领仙爰,另一个则是千夜刺客团的头目——赤翼。 幽夜苍茫,火光轻逝其中,天空开始扬播沉重的浓黑于大地。赫连希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一种危险的异觉剎那间产生。在浓重的夜色里,他看了一眼啻轩,隐隐感到从他身上散发的一股杀气。 “敢问巫乐王,这到底是为什么?”在一片朦胧之中,赫连希的语气显得张皇失措,他的内心渐感不安,直觉令他对这件事产生了异样的看法。 “赫连大将军在怀疑我吗?”啻轩斥责道。 “臣不敢!但是,您身为长乐国最伟大的祭司,精通占卜,具有强大的预知能力。想必这些,在巫乐王的眼中,定是历历在目吧?” “不错,赫连大将军所言,也诚然是实,恰逢其意。放眼望去,几经多磨,想必这是个不祥的预兆?”啻轩断言道。 “我只想知道幕后真凶,为我的女儿尽雪前耻?” 啻轩背对赫连希,静默良久,若有所思道:“赤翼,她已经到了,巫乐族的灾难来了……”。 “哼,灾难……”赫连希气极,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大嚎一声,一掌劈向眼前的空地,将地面硬生生地震开一个大坑。赫连希转身靠近啻轩,语气清冷,道:“失去女儿,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灾难。” “那不是你的女儿!”啻轩面无表情,冷然道。 赫连希骇然,他满脸的疑惑瞬间僵住,这躺在地上的女子活色生香,分明像他的女儿呈城。他的目光充满了诧异,道:“原来如此,怎会这样?” “即便如此,但灾难就是灾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逃不掉,我也躲不过。眼下你一刀两命,我们这下陷进去了”。此时,啻轩的脸色看上去显得苍白而落然,他的眼神在夜色的覆盖下愈发显得空洞,迟疑了片刻,他说:“安平王世子死在你的手上,人命关天,我们一臣一将,这次的责任非同小可。此次,长乐君定会怪罪于你我二人。” 赫连希心神惶恐,现下神智紊乱,惊愕之间突然清醒了过来。他不可置信的思虑着,自己杀死的竟然是王公世子。此刻,他神情疑重,说,“华寅华阳二人,此次随我出征,被拜为金钾上将,监我右军。二人和其父安平王素来与我不和,为苟全性命,遂得长乐君赐其金钾护体,向来钾不离身,面不示人。若是与这两个纵情声色的嫖客相比,此般行为显然不合常理,他们肯定不是世子。” 啻轩看着赫连希,脸上的表情失望之极。他告诉他,道:“赫连大将军所言极是,的确,眼下你杀死的是两个乔装易容的假世子,他们隐藏在你的队伍里,唯一的价值,就是被你杀死。可是,你没有想到,这是一场有计划的安排,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世子是在这里被杀死的。从你出征以来,我就一路尾随至此,途中发现真的世子已经毒发身亡,他们被药术师所害。被调包的金钾将军,我以为你留下他们,是想反间而制之。然而,我错了。” 赫连希的面色显得复杂,他看着啻轩,更多的是坚定。沉默片刻,他才语出开声,说:“看来千夜组织已经先行一步了,既然内幕已经揭晓,不如我们去将这件事情禀告羲和陛下。” 听了赫连希的这番话,啻轩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失落感。他眉头深锁,长长地叹了口气,怀揣的双手像没有重量一样垂落下来。他不是怕这一次抗不过去,只是和赫连希共事多年,他还是没能做个先知先觉的将军。 想起从前,往事不堪回首。那些年轻时代的狂放,在啻轩的心里如同银河破荒一般冲盈而来,曾经沉睡不醒的传言,萦绕心头。而现在,为了能让赫连希醒悟,他不得不再一次将那段落幕的旧梦唤醒,开始来叙述这一段时隔多年的往昔。他说:“那是在一个历史悠远的千年古昔,当时的巫乐族面临强敌压进,奉守边塞的驻军面对敌人的强烈进攻节节败退,敌方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时至深秋黄叶凋零之际,夕光残照于枯黄的槁草之上,在末日落山之时,眼看巫乐族的疆土逐渐沦陷,即将如一页黄纸一般要从长乐国的史册中撕裂开来。当务之急,我向王请命,前赴沙场御敌。 就在我抵达关塞的那天晚上,乌族的蛮军再一次向重欢城内发起了疯狂的进攻。城里当时一片混乱,漫街的人群四散奔逃,哭喊嚎叫之声震耳欲聋。刀戟交鸣之处血流成河,鲜血四溅一如落红纷扬。乌王张起血盆大口,仿佛要吞噬一切。在此之时,四处尸体遍地,骨骼横陈。末日在最后时分匆匆坠落。命运的魔云汹涌而来,疯狂地扬波浓黑于大地。时下,巫乐族就快完了。 然而,世事无常,那场战役敌我双方伤亡惨重,蛮军久战不御被迫撤兵,退回营内挂旌休战。 战争结束后,我收纳了那些流落荒野的乱民,予以妥善安置。蛮军焚毁了他们的居房,很多人已然无家可归。他们纷纷投军,请缨抗敌,驰援巫乐族,并扬言要誓死雪耻前仇。 万事皆乃天意,滚滚人流如涛涛江水汇聚苍海一般融入到我军部落。这一年冬至,我再次率兵屠戮蛮军一雪前耻,所到之处如同狂风扫落叶一般势不可挡,驰骋如风,当者披靡。敌方元气尽伤,当下四散溃逃,奔走流徙。万落城垒如巨洪倾毁一瞬,时光轰然泛滥犹如霰雪纷扬,无数癫狂而宏亮的吼叫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横飞的血花如同流霞辉映的嫣红一般飘然于黄草之上,一片泫然。蛮军暴毙,残尸荒野。乌鸦横飞掠影,鸣啭狂欢,在荒原上啄尸。山涧溪水潺潺,清越流深。朔风凛冽,百草尽折。荒凉的城垒之上,我望见寒树消融于漫天的雪雨之中,万古苍灵在浩荡的洪荒之中訇然挥逝。 时至春寒料峭清风瑟瑟之际,我已佣兵百万于魔域辽阔的海滨,挥戈咤叱在乌族残败的城廓之上,俯瞰着脚下轰然倾毁的残城楼阁,看着喋血而来的敌军残卒。他们伏拜在我的脚下,齐声高呼,宏音如潮。 在踏过蛮军战败遗失的鬼蜮,我军气势如虹,一路破敌所向披靡,几乎占领了乌族大半个疆域。 战后回师的途中,我军相继携手雪国的渺若疆土,擒获其王,凯旋而归。放眼之间,巫乐族的国域赫然扩展地浩瀚无边。 大雪浩然之下,我看到龙榻之上被我一手从巫王支配到长乐国首位的羲和陛下,他那得意畅怀之声不乏可笑,说话中气不足,气若游丝,整个人竟是如此的浮华雍容如同泛泛庸才。人伦与地位的荒谬,致使我一念之间不禁破口啼笑,面对诸王之王,我已不屑一顾。一时间,满朝文武,众说哗然。 长乐君对此视若茫然,不予理会。可我知道,长乐君这时比谁都恨我,藐视了王权,亵渎了尊严,即便是我挽救了一个帝国,也于事无补。我深深地记得,当时,我暗自启用了读心之术,洞悉到他内心的愤恨之意,‘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而今,天下已定,你固当烹。’ 这句话在我的内心徘徊了多年,但我深知,以长乐君的实力奈何不了我。笑叹红尘,无情无常。是是非非皆已至此,一切已无可挽回,错亦错矣! 那日,青天朗澈艳阳高照之时,我看见巫乐族的杨花肆意地绽放于洛水之湄,期间花香馥郁,欢乐的气氛洋溢散播,感染了万物萌生的时节。我的眼前一片朦胧,白云飘飘落英缤纷之里,天地仿佛一片混沌。迷醉的烟云中,我望见珞岚神女巧笑嫣然,她宛如神明,一如广寒姱娥般浴游嬉戏于湖光氤氲的烟水之中,她的身影或明或暗,笑容荡溢在水中,在水波之间瞬间晕染开来。 我怔怔地视着她,眼里掠过一丝惊艳。她于潋滟流光里对我凝眸一笑,于是我们在此相遇,终日吟和相伴于洛水之湄,一起静观花开花落日影夕斜,时光过隙一如流水般在此轻逝。 夕阳西下,时近黄昏,俄尔清风徐来,仲夜杳然无声。那一晚星月流汐天光烂漫的月华之下,珞岚神女对我倾声婉尔一笑,媚若明花。她嘴唇轻启,说,啻轩,你相信王子的背后总有一位在等待爱的公主吗? 我沉吟半响,说,等爱的公主,这只是个传说。 我很明白珞岚的话中深意,眼下,神女对我一见倾心。只是,我已深爱着莲檃,无从再娶。我抬手将她的脸庞托起,目光正视着她的眼晴,言辞笃定,说,我不是王子,更不会去唤醒沉睡的公主…… 忽而,我的话语被她打断。你错了,啻轩!你是大祭司,是巫乐族的王。你的声音,可以唤醒一切沉睡麻木的心灵,包括这个美丽的传说,还有我——一个等爱的公主。 我缄口不言。我知道珞岚神女是皇室的公主,她的父皇羲和对我痛心疾首,我不希望我们今生的情感夹带着上一辈的仇恨,遂而踉成后世的悲伤。 珞岚问我,说,我们可以在一起吗?啻轩,我已经很爱很爱你了。你可知道,你的冷言冷语,令我有着怎样的心神俱伤? 清风高月之夜,公主泪泣成殇,呜咽不止。我说,承蒙公主错爱,今生我已心无旁骛。男女情爱犹如镜花水月,公主何必这么执着?再说,我与莲檃已有夫妻之实。 言罢,我绝尘而去,没有回头,没有怜惜。隐约间却听到珞岚在说,你放不下的,岂非就是一个莲檃么?如果没有莲檃……对!如果没有了莲檃,你就没有了顾虑。你可以做我的驸马,我可以做你的妻子。 珞岚抛出几声诡笑,声音仿佛黑色的咒语一般弥漫在洛水湖畔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我被惊醒。 后来,当我回到禋天神殿的时候,那里的大火恣肆汪洋,颓垣被烧成灰烬,满目一片荒凉。我从大火中救起莲檃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我抱起她,但见她面色潮红,皮肤泛起红晕。莲檃望着我,嘴角含笑,她说,王,您来了。 我抱着莲檃,心开始剧烈地疼痛,再也无力诉求什么。我说,爱妃,到底是谁要害你? 莲檃面显难色,几近昏迷。她对我说,王,请您好好地活着,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今日这事,请不要再追问下去。事已至此,一切已无法挽回。 我的胸口如锥心般的疼痛,手指紧攒着,指甲刺穿了掌心陷进肉里,却浑然不觉,火辣的热血顿时顺着指缝不断地流出来。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莲檃的受害让我开始担心巫乐族的安危,还有我的孩子——王子昭飏。 今日之事,想必与珞岚有关,一切才刚刚开始。 赫连大将军,如果你要问我这些事情和现实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那么我要给你展示一个梦境,现实和梦境,期间必有隐情。希望在梦醒之后,你能明白一切事情。” 啻轩抬手托起了一面幻镜,那是一个梦,幻象在他的指尖迅速地扩张开来,弥盖了一切。 赫连希身处须弥空间,梦境与现实的交织缠绕,让他迷失了本心。梦魇中呓语呢喃,黯哑成殇,大地闪耀着令人窒息的苍芒。女子的呓语令他沉迷:“我叫珞岚,是长乐国的公主。长乐君羲和是我的父皇,我出生的时候,他告诉我,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我没有见过我的母后,没有关于她的一切记忆。想到她,这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令我感到无助。长乐国常年无雪,这期间,我总在静看春花秋月去而复来,十年春光,虚虚实实悄然过隙。而今,我已经长大了,容颜倾国倾城。父皇很爱我,他说我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比我离开尘世的母后都漂亮。他说,他会给我全部的爱。 时至艳阳高照的盛春之季,晴空朗澈。我伫立在平原之地的浅草之中静观花开花落,视线里落英缤纷,飘红之上白云苍狗飞鸟吟鸣。青草河畔,我听闻流水寂寂。时而雁过长空,影落流水。在很多个阳光的午后,我于杨花飘落之时心情无端的低落,时时想念我的母亲。黄昏过后,日落西沉星光烂漫之时,我独步清风萧然而去,回到我在浔阳的宫中。星辉流动的窗前,我常常静坐独思,落寞中永远会有一滴热泪从眼角划过。没有人懂我内心的孤苦。时光流转,匆匆如梦,夏水盈盈秋舍依依冬去春回,一晃即过。终在洛水之湄,我与那曾经心心恋恋的男子相遇在落英缤纷的时节,他伫立在烟波之中,身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举止风雅,神采奕奕。那一刻,我从绝望中重生。春和日丽的光景之中,我远远地望见他朝我微微一笑。他的笑容灿然生辉,在春光里缓缓地晕染开来,看着他笑我也很开心。在如此流光烁目的影子之中幻境如烟似雾,无形之中他与我目光交织互汇,我们彼此相视一笑。这个眉眼疏离,笑得风光霁月的男子使我深深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我感觉幸福已经悄然来临。 那日我们在浔阳宫中,晚膳过后,酒过三巡有些微醉,我带他来到我寝宫。这期间我握着他的手,温热的体温传来几份诱惑的味道,依稀染上了醉意。我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抚摸他的身体,感觉到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同时传来强有力的心跳之声,温暖在肆意地蔓延开来。我依偎在他的身后,双手突然被他抓住,他用强而有力的手臂将我揽入怀中。他抱住了我,急促呼吸的气息充斥在我的耳边,我也抱紧了他,感受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紧接着我吻了他。他的舌头在我的嘴里游历着,迎合着我的吻,我们彼此的热情交织在一起,我的欲望渐渐地被他点燃。他将我抱起来轻轻地放在榻上,然后俯下身贴在我的身上,手开始抚摸着我的身体,慢慢地帮我解开了身上的衣服,接着狠狠地疼爱了我一番。 我望着眼前这位曾令我朝思暮想男子,将他视为此生的唯一。幸福与爱恋,此刻已然触手可及。 我向他表达了我的心意,希望能和他共续情缘。只可惜事与愿违,一切已开始发生转折,他拒绝了我。我们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恋,走到此处已然无声殆尽。他离开了我,悄无声息地走了,不料从此便是永别。 我想到莲檃。对!一定是因为莲檃。如果没有莲檃,或许我们还有可能挽回。我将此事告诉了我的皇叔常羲,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无论权势,地位,相貌,财富,他都可以与啻轩相较高下。他坐怀不乱,处事精绝,心狠手辣是他的作风。因此,莲檃的境遇可想而知。我只想说,为了你,心负天下人又何妨? 啻轩,我在等你……” 梦至深处已是无言,环境突然变幻。赫连希发现这时自己已然置身于一片深远而辽阔的荒野之中,周围一片黯淡,似梦非梦。 顷刻间,东方开始变幻,时空里现出人形,渐渐地拉开了一方熟悉的轮廓。那张脸与现实中啻轩的面容无声重合。他在不断地奔往前行,像超越无间的时空一样延伸。欲望在逃避,羁绊远道而来。就在同一个瞬间,在他的背后出现一条无形的利爪,张开变成手臂,像是灾难一般朝他无声地伸延过去。鬼魅无从遁形,大手在空中划出弧线,眼看厄运将至。倏然间,却见啻轩的周身金光大盛,一眨眼便撑开了一堵无形的封印气障,那手在触及他的后背时被一道寒冷的闪电击中。只听一声凄厉地哀嚎传出,一只人手剎那间从空中掉下,在地上弹开老远。女人倒在血泊里,现出原形。她对王至死不渝的爱恋,此时被撞得四分五裂。她如同一朵伤残的血莲花一样,花瓣如心碎裂。殇情化为魔咒,幽暗的世界,鲜血昭示着光明。 赫连希认出来了。她是珞岚,她是 ——他的女儿,全身流淌着血。 啻轩废了她一只手臂,为莲檃报了仇。日暮苍茫,天音渺渺,在这片无垠的荒漠中,她倒下了,生死未卜。他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抛弃了牵情和挚爱,在苍茫的迷雾中消失遁形。 幻境这时在赫连希的视线中訇然炸开,如同漫天的星斗一般破碎开来。他被卷进了之前的那个梦境,周围一片朦胧,只听到微微地呼吸之声蔓延在整个迷雾之中,苍原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只剩下冰冷的微风和酷寒。大雾弥漫的地方令人神往,光凸的树枝上挂满了冰花,冰凌碰撞出透亮的音节,和憔悴中呓人的复述:“我被啻轩的沙漏封印伤中,身体完全瘫痪在地上无法动弹。在此之时,我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在天之云端迅速地坠落,在黑夜间沉向无尽的深渊,将要永久地被埋没。我的血如花绽放,伤痛化成哀怨,在倾向异狱之时形成一场庞大而永不落幕的恨。 爱到深处,殇情蚀骨。曾经最爱的人,如今伤我最深。为了他,我连我的父皇都没有好好地爱过。 今生,我竟成伤逝红颜。这个男子,他负了我。我的梦瞬间荒芜,内心忽然迷失了方向,生命在慢慢地流失,离死亡愈来愈近。 至此,也该做个了结。在我生命即将陨落的瞬间,我凝聚所有的灵力将自己的一魂一魄附在一只黑色乌鸦的身上。我说,鸟儿,你若有灵,一定要帮我雪耻前冤,报复那个薄情寡义的男儿。 我的血液在罗绣中蔓延开来,妖娆如同二月惊艳的荼蘼。滴血的咒语,像潮水倾向大地,如同传说一般灵验。 乌鸦获得诅咒的能量,开始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它在阴云中扑动着双翼,突然俯冲而下,朝封印撞去。 转瞬之间,封印被撞碎,我的一魂一魄冲破层层重碍直上云霄,朝那苍茫的大地投下红色的诅咒:鸟儿,请带着我的血,去缔造一场盛大的毁灭吧! 伤到深处,恨亦到深处。我渴望飞鸟恣意和愤怒,于是,乌鸦所到之处,都将带给大地无尽的灾难。” 突然,只听见周围咿呀地一声惨叫,凄厉的声音如同带血的魔咒,梦魇被撕裂开来,零星破碎的影子如同被浇灭的火种一般在赫连希的眼前熄沉下来。 天空,一只黑鸟嗖地一声蹿进云层,一阵尖叫声过后,夜,重归于现实。 此时东方的天空,月出云端,疏影横斜。 在如水般空明的月光之下,啻轩的面容显得苍白而美丽。他深邃的眼眸注视着赫连希,说话的声音依然平静,“巫乐族的强大,致使长乐君的统治受到威胁。他妒忌心太重,处心积虑地针对我。你是战神,手握重兵,常年抑制着常羲,他不敢动你。而今,赤翼却很高明地杀死了安平王世子,却让人觉得是你所为。而在你杀死安平王世子的时候,我们又同时在场。因此,长乐君想降罪于你我二人,这就是最好的把柄。结合我之前给你的那个梦境,你会发现,这一场预谋是多么的宠大而近乎于完美。” 在一片明暗不定的影子之中,赫连希的眼神游离而涣散,他的目光如同夏水之溪般流转不居。许久之后,他凭着最直观的意识开口说了一句话。他说:“这或许是步死棋,我们无路可走。” 这句话,他似乎连自己都没能听到。但是啻轩却听到了,“你我虽然已经无路可走,但是巫乐族却有光明可言。” “首领身处绝境,国民岂可托福?” “我们如果宣战,将会祸国殃民。” “国难当头勇者出,我身为战神,出征战斗,不畏生死。” “选择战斗,你将不可能再赢,这将使你的人生陷入第一次低谷,也是最后一次以失败而告终。” “输掉战斗,为什么?” “面对长乐君羲和与赤炼蛮帝,一战发生,将势必没有挽回的余地。战士血溅疆场,国民生死未卜,你我也将无处可逃。最后换来这样的代价,你觉得值么?” “您是说,我们应该去自首?” “不!等死。” 此时,天空冷月高悬,星辉渐隐。夜幕在转瞬间流失于广袤无垠的浩宇之中,天色微明,时空隐隐澄透出柔亮的白光。初晨的雾霭萦绕在帷幔的顶端,朦胧中,军营显得模糊而氤氲,像是一片缥缈的幻觉。 赫连希忽然想起前夜发生的一切,那个梦困扰了他太久。他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前夜发生的事情,眼下躺着两个死人,血肉模糊。当夜受害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地上徒留一片浓重的瘴毒,那团毒雾经久不散,晦气沉沉,一切都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在远空,一只乌鸦发出阵阵刺耳的悲鸣,尖锐的声音划开天幕,万里琼空仿佛要被撕成两半。惊鸟所到之处,大地一片惶恐。 倾刻间,雾散梦醒 荒夜暴跳出罪恶的守兵,从死亡中降生 比野兽更猛更激进…… 无数角斗士的旗帜,向欲望在宣言 而多年前游憩红楼的歌女,再次裸露着袒荡的胸怀,犹自现身 第一支歌谣,喃喃凑响,哼出柔情完美的呻吟之声 哦,突然间,这么多人 热情挑逗的伎女哦!袒露着,洋溢而来 砰砰诱惑的心跳,欲望像火海 为占有你们,行割礼的肉 微冷的刀锋切进胸口,逐成隆重的仪式 在血泊中,你们解脱了,被凌虐的胸膛闪烁着肮脏之美 火红色的光,照耀天地 鲜血消融了,染指的季节,渐渐泛白 残暴的光明,向黑暗之中倾斜 末世之路,仿佛天降冥劫 古老神奇的传说,如同灵验的谶语 就此充当了向导,殃及天地 一切,仅仅是昭示 梦魇之夜 拂晓之时春雾朦朦,黎明的曙光已然点亮了清晨,想必今日定是春光艳冶的芳辰。 初醒是天色微明的时分,灰色浸润的画面,那里隐藏着我的一段梦,一个巫乐族王子临危杀鹰的回忆。生在巫乐族,一个巫术师要想正真的壮大,就得无数次面对梦魔的考验,成为强者,而这也是我在成年之后面对的最后一次考验,险些在梦里被飞鹰杀死。 我像一片孤魂,飘然于流云轻雾之中浮游万里,天空的星河流影犹如时光潮水一般。我置身于这片茫茫的秘境之中,彷佛是一只在四处寻找归宿的鸟儿。我的目光克制住迷雾,眼前突然划过美丽的弧线,微亮的流星坠落天际,我的眼睛被它夺目的光华刺得眩晕至极。它的绚丽,让我心中一片豁然,冰刀在瞬间突然扎来。 在梦里我忘记了王族巫师的禁忌,父王告诉我,放松警惕的时候往往最具有危险性,我的脸庞被冷刃刺了一道血痕。 我的周围溟濛一片,身在迷雾的深处,前路一片茫然。天地在瞬间阴沉下来,投入比黑夜更寂静的一幕,让人惊魂不定。 今日想必有事发生,祸福难料。 我听见黑暗深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嘶叫声,耳边是凉飕飕的风声。这时,天空一只巨大的飞鹰从阴云中惊现出身,那是一只乌鸦,它张开黑色的羽翼,风驰电掣一般地扑来。乌鸦在飞的时候,口中的血泫出很远,焕发出邪恶的瘴气。 我旋即出手,结界瞬间在周围撑开,四处是一片出奇的凶险。 乌鸦俯冲过来撞上结界,一阵悲鸣的尖叫之后,结界在瞬间支离破碎。情急之下,我手中的剑以最快的速度攻向黑鸦,剑气如虹,招招带着杀意,寒气森然。乌鸦奋力地挥开铁扇般的羽翼,它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迅敏矫捷,在剑影中打出了一片妖艳的血雨,如同嗜血成性的魔媪。 在决斗几十个回合之后,乌鸦破除了我的剑阵。当我掷出玄冰剑刺向乌鸦头部的那一瞬间,它溜身一闪而过,反噬一口衔住剑刃,乌浓的血水从它的口中泫然而下。乌鸦随即旋身一拧,将我手中的长剑一折为二。我心知情况不妙,准备再度发动进攻。哪知它飞身一窜而来,那锋利的爪牙像刀刃一般张开。一股血肉沉闷的破裂声响起,鲜血喷薄而出,一片夺目绚丽的血花在我的胸前挥洒开来。我的视线模糊不清,周围的视物渐渐地黯淡下来,身躯在开始不停地向下坠落。 我胸口的伤痛犹如火辣般地灼烧,此时已疼痛地难以忍受,身体仿佛在伤残中碎裂。这时有人托住了我下坠的身体。我从绝望中缓慢地睁开眼睛,恍惚间看到了父王疑重而苍白的表情,他深邃的瞳仁里隐忍着一丝悲怆,煞难为情。 我的身体被父王托撑着,全身疼痛不已。我知道我这次的考验已经失败,王族将后继无人。 乌鸦响应着梦魔的召唤,它穷追不舍,极侵过来。 父王怒目而视,眼中极尽杀意。他展身腾飞于天,与凶鸦厮斗在云中,惊战的画面在我的眼前愈发模糊,乌鸦最终折断了羽翼,血淋淋的翅膀坠落在地上。顷刻间,天空一阵轰鸣的雷声卷过,清冽的风声顿时沙哑无律。 梦境的最后,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紧接着意识渐渐地清醒了过来。我的脸上湿润一片,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告诉父王,说:“输了这场考验,我愿意接受一切的惩罚。” 此刻,面前的父王满目尽是暖意,对我丝毫没有责备之声。他看着我,眼里盛放着关切和挚诚的笑意。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展露笑言。他的笑容灿烂而明艳,如同春日里的朝霞一般绚丽而夺目。从前,他冷若冰霜,孤独而桀骜。他光芒万丈,是巫乐族最伟大的王。现在,他对我说了一件令我一生都无法释怀的话。他说:“昭飏,你没能改变巫乐王族的轨迹,输了这场考验,凶鹰虽死,但巫乐族的命运已到尽头,高洁的桃花将会凋敝,你的命运将从此转折。” 我懵懂地问道,说:“这是我的命运,为什么会牵连着巫乐族。按照以往的惯例,我大不了可以不继承这个王位,王朝可以禅位。我说的对吧,父王?” 父王蹙眉,他说:“还不止这些,你将被降为庶人,自此漂泊无依。” 其实,和那些纨绔子弟们一样,我更喜欢尘世繁华旖旎的世景和寄情风月的生活,那种无忧无虑而又无所羁绊的生活令人快意。我想起艳娡,那个穿行于市井,行走于阡陌的女孩,面对纷纷攘攘的世俗生活,于红尘中接受无数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匆匆一瞥,促成几番欢娱。 我第一次遇见她,当日正值上元佳节,花灯满城。夭羽楼内宾客云集,赶上了一年一度的合欢节,我被几个朋友拉扯着进了内堂。青楼为了招揽宾客,节目便在这内堂大厅中举行,重欢城内喜欢寻花问柳的男子都在此齐集一堂。表演正在进行,我被高台上的活动吸引。出演节目的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长得清新可人。她翩跹的舞姿惊艳全场,使我当场愣住。在此刻,与我是这般地接近。 她的舞姿在最后的尾音中完美地谢幕,让台下满座哗然。一舞终了,她静静地伫立在台上,内心似有几分紧张。 这时只见一位美妇人走到台上,满脸堆着笑意。她的一席话引起了全场轰动,台下在坐者跃跃欲试。 当下,艳娡被放置在高台上,她的贞操被众人争相竞投,内堂一片混乱。 我走到她的面前,抬头看着她。她的容颜如初升之日般明艳美丽,她的眼睛如明月之星般璀璨动人,她久久地凝望着我,眼神中掠过一丝诧异,而后她笑了。 那日,我用最高的价钱买到了她的初贞,与她共度一晚。 红罗帐下,她妖娆的身姿使我沉溺,夜里千百回如丝般缠绕交织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停下来。我们就这样沐浴在时光的河流中,占尽这痴婉缠绵的一夜,所有的柔情所有的思绪都在这眼波与肌体中交替不休,流遍我全身的温暖仿佛在不断地蔓延开来。 繁华中花瓣如雪纷飞,她眼神温柔地凝望着我,说:“公子,你会不会有一天忘了我?” 我说:“娡儿,若有机会,我愿意带你离开。” 此时此刻,她颜然如画里的少女,金雀钗,芙蓉面,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是那么得美。这样的女子,我宁愿洗尽铅华,一生将她带在身边,疼爱于她。 我找到鸨母妈妈,提出要为艳娡赎身。不料,当下就被她婉言拒绝。 情缘殊途,像是一道天堑,曾经信誓旦旦的誓言终如一场菲薄的梦。 我心知,如此便是永别。艳娡的命运在踏进青楼的那一刻就已注定。那段曾经关于王子和歌女的传说,结局又留给谁来继续? 身为王子,而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也很无奈。 我告诉父王,说:“其实,我不想要王位,像这种终日忍受考验,而没有快乐的生活,就算是君临天下又怎样?” 父王面色平静,他说:“昭飏,今日得此一梦,你遇见的都是真实。只是你不明白,你所要走的路还远没有到达尽头。但是,无论如何,你都要坚强地走下去……” 我略略地点头,可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面对父王,我们之间没有更多的话语。他眉头紧蹙,眼里充满了忧虑,目光在微冷的初晨之中变得模糊而黯淡。 殿外的风声歙歙欲止,雾霭在眼前飘忽不定。父王漠然,他静静地立在窗前,望着殿前的雕禽和水榭,陷入一段沉思,泪水在暗地里无声滑下。在此之时,我仿佛看到了他的无助,一个伟大父亲的真情流露。 后来,父王跟我说了很多,他语重心长,说话像在决别。 我隐约地感觉,父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凄凉得如同夜间萧瑟的风声一样。此时,天已经亮了。院落里琴声瑟瑟,桃花瞬间落了一地,一股冷风携带着萧杀的气息卷过春光烂漫的宫墙,一时间漫天都是桃花飘落的嫣红。 我想起我的母后,在很多年前的秋天,她伫立在红叶纷飞的影子之下笑着告诉我,说:“昭飏,你看,秋天的叶子是听声音掉落的。” 说着,她走近满树红叶的樱花树下,双手一起拍响。而后,红叶悄然脱落,我看到一片嫣红随风飘然而下。我格外地高兴,于是便跟着母后相互拍打着对方的手掌,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紧接着,树上的红叶一片一片地脱离枝头,如同漫天飘零的嫣红一般落到我的肩上,看起来苍然而美丽。 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我的母后了,在我的记忆中,母后一直居住在一片隐秘的烟波湖畔,那里流花低雾,落英缤纷,旖旎的水滨四季芳华。我对父王说:“我想念我的母后。” 他告诉我,说:“去禋天神殿,找到莲檃,她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记住,她在等你。” 莲檃是我母后的名字。我暗自好笑,近在咫尺,却无从寻觅。我发现,每当我说起母后的时候,父王的脸上总会浮现出沉沉如同暮霭一般的忧伤,这事让我一直想不明白。 天光破晓,窗外传来阵阵的鸟声。父王走出殿外,他白色的长袍和头发交织在风里飞扬起来,整个人显得孤独而桀骜。他渐行渐远,身形慢慢地浓缩成一段清癯的空色疏影,消失在春末零坠的桃花树下。 神女幽情 当天空的飞鸟再一次发出尖锐悲鸣的时候,我已经用箫声引来了第149只乌鸦,并将它杀死。 父亲告诉我,乌鸦是邪恶的物种,是今世不祥的化身,它的叫声会给大地带来无尽的灾难。于是,从我开始接触幻术的那一天起,乌鸦便成为我练习杀技的首选对象。 从小我的父亲就对我要求非常严格,他命令我每练成一种魔法就必须杀死一只乌鸦。乌鸦是一种本身具有灵性的动物,在近一千年以来,它的繁殖速度极为迅猛和恶劣。我记得在我杀死第一只乌鸦的时候,那是在一个陈旧的古堡之内,夜已经很深,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在啄食一个男人的肉,尸体泛红,血肉模糊。当时,我就一刀结束了它的性命。我听到它发出一声破喉地惨叫,就开心的笑了。那时,父亲比我笑得更加开心。因为学会那套魔法我只用了一天,换做别人,一年都算是快的。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很少笑的。自从我娘死后,父亲就再也没有笑过了。娘是凡世的女子,父亲在一次意外的战争中收留了她,后来她们相爱。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生最美好的年华,平日里两人谈笑对弈,浅斟低唱,彼此相敬如宾。当大漠风起的时候,娘会为父亲准备最温暖的千年狐氅,来抵御寒凉。父亲穿着娘送给他的狐氅裘衣,使他本就俊逸的形貌在风里显得更加的潇洒而英俊。每当父亲战后凯旋归朝的途中,娘每日都会站在大殿门口的红漆古木旁等候着父亲,盼着他的归来。当她看到父亲骑在那匹毛色纯净的青骢马上领着一行人浩然而归的时候,她笑得比谁都开心,脸上的笑容益发温润,如同春日里桃花开放的嫣红一般绚烂绝丽。每次父亲都会给娘带回一些珍贵的礼物,各种做工精美的首饰和异国稀奇的古玩,娘看着也高兴,她将礼物收藏起来,一辈子都舍不得遗忘。 一晃神,时光犹如流水一般悄然轻逝。娘的青春在岁月的风声中渐渐地消退,失去了原有的活力。父亲看着她的脸慢慢地变得苍白,一天一天地老去,娘是凡人,终究逃脱不了宿命的召唤。她走了,去了天堂,这是她最终的归宿。 在她死后,父亲的生活开始变得安静下来。每当日落西山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站在傍晚夕阳的余晖里,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浮云,一直沉默到天色昏暗的时分,他的身影看起来显得特别的孤单。 在我的眼中,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他是众人瞩目的英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可当我看到他如此沉默忧伤的时候,我的心就像从山崖上突然坠落到深谷中一般难受。父亲很疼爱我,娘死后,我就成了他唯一的依靠。每次他看到我不开心的时候,他都会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高高地举起来放在肩上,笑着跳起来欢快地逗着圈儿来取悦我。在他的肩上,我看到巫乐族的杨花放肆地盛开,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促成了遍地绚景。于是,我就笑了,心里格外地高兴。 父亲一直认为娘死的时候还太年轻,29岁,这在巫乐族,年龄与那些女乐师相比如同一个花季幼年的少女,正值妙龄芳华。那时候,我的婆婆还尚在人世。我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迟暮,身体变得佝偻起来。我记得我在之前离开她的时候,她还是满头黑发,只是容颜有些憔悴,比我娘死的时候还要年轻。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婆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堆积,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然而,她笑起来的时候,依然是那样的亲切和健朗,就像我娘一样。 我说:“婆婆,我很想念你。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么?” 她说:“有呈城在,我比谁都过得开心。” 我巧笑出声,说:“婆婆,我会一直陪着你。” 其实,我知道,深闺寂寞,婆婆早年命犯孤寡。外祖父在她25岁的时候就已英年早逝,留下了我娘和她的姐妹们。婆婆一手把她们带大,一路走得甚为艰难。她们长大之后,各自找到了与自己相爱的男子,然后结婚生子,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而婆婆这么多年总是一个人过,娘死后,我就成了她最牵挂的人。 每次我来看她的时候,她总会很开心地笑着,说:“呈城,我亲爱的孩子,我一直都在盼你。”然后,她就紧紧地抱着我,令我感到温暖。 婆婆在她170岁的时候死去了。临死前,她告诉我,曾经她是长乐君羲和的第一任皇后,宫廷的斗争使她屡遭排挤,后来被罢免出宫,遇上了外祖父,然而好景不长却蹉跎了半世。她叮嘱我不要和凡世的男子相恋,以免重蹈父亲和娘的覆辙,外祖父的死也让她痛苦了一辈子。 我说:“婆婆,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她强颜欢笑,说:“傻孩子,这是人类的宿命,婆婆又怎能改变得了?” 说完,她就离开了人世,神色安详而宁静。当时,我看到我的姨母,她们站在一旁,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 婆婆死后,我就被父亲接回了长乐国,居住在殷圹天。之后,就整日整日地练习魔法,除了父亲,我没有再跟任何人说过话。 时光似流水般滚淌而过,转眼已进入暮秋。草木凋零,燕雁南归。秋风萧瑟之时,我望见黄叶肆意地在天空飞舞,满目苍然。于是,我知道,不知不觉,叶发叶落,又过了一个季节。 沉冤未雪 父王离开的那天,妓琼苑的满园春色已是繁花殆尽,花落满盈。在如此绚丽的景色之下,年华恍恍惚惚,迷迷荡荡,倾刻间长夏逝去,牧野中初秋悄然涉足。 微冷的初晨,雨润时节,我追思着我的母后。大风深处红叶飘零的角落,我伸手拾起一片桃叶,定睛望去,表情在刹那间凝固,捻叶的手有些微颤,叶上的血花赫然显现,不知何故。一时间,四处陷入静寂,凉意袭人。 这事也太过蹊跷,我深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莫非真有血光之灾?在此之时,依稀是梦境,依稀是希冀,依稀是别离,它们缭绕着我的心绪,使我无法平静。种种一切,在我的内心恍若沧潮起伏。我想起我的父王,他的话语仿佛预言天兆一般,回荡在我的耳边声声不息,令我无法释怀。 之后,在我赶回禋天神殿的途中,向日城的古枫几近凋敝,这期间红叶肆意地飘零,片片绯红如霞,刺入眼帘。 我在这风中残叶中一路向前,紧接着便是锦绣繁华,一座风景如画的城池便是皇城,琼楼气势恢弘,琉璃晗光,如同一个冰晶雕琢的水上蜃楼一般华丽而宁静。这座城内居住着长乐国至高无上的王,皇族的主人,他将专制和暴政的阴云笼罩在众人的头顶,就仿佛向大地投上了一块阴险而恶毒的磐石一样沉重,令这个城市长年飘荡着一种令人窒息而压抑的气氛。生在君城,年年有人祸不单行。 街道上此时已是车水马龙,过往的行人川流不息。我挤进人群之中,脚被莫名其妙的踩住,身体多次遭人的碰撞,几近摔倒。无奈街上的行人,他们看不到我。曾因父王预言,我弱冠之年,必有极凶,为化险禳灾,遂赐我隐形衣护身,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孤魂。灾情未临,我亦不明是何故。人群喧嚷的集市,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喊,“叛逆,反贼………”。 我的脚步慢了下来,行动被一阵突如其来叫嚷声打断。我转过身来,瞬间便看到十几个手持权杖的巫师和近百人的武装卫队簇拥着两辆囚车,正喁喁前行。街市之上人声鼎沸,一行队伍走在人群之中,前面骑着赤兔驹的人,便是卫队的首领猋决,他黄衣金甲,身上的锦袍在风里猎猎飞扬起来一如鹰击长空,身为皇宫大内的第一高手,面对这样的局面,似乎多了一分冷静和沉着,他神思镇定得仿佛一具尊神。 “大家快看啦,那就是杀死安平王世子的凶手,通藩卖国的佞臣,叛逆,反贼……”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囚车在人群的簇围中缓慢地行驶过来,一头体型彪悍的神兽出现在我的面前,它的颈部套着一条冗长的铁索,一前一后的拖着两辆囚车在人群中缓缓地移动。 神兽一步步地向前挺进,左右的甲士手持金戟,守备森严。这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被关押在囚车上的罪人,渐渐地映入眼帘,曾经受万众瞩目的英雄,沙场之上所向披靡,如今却被禁锢在这一方轮廓之中。当我看到赫连希的瞬间,心头轻微一凛,却开始感到莫名地焦躁起来。 荒唐,真是荒唐!将军保家卫国,竟然成了奸侫。 赫连希背靠着囚车的铁栏边坐着,一连串的飞来横物击打在他的身上,囚车每走一步,他的额头上便会多出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袍,街民们的咒骂声此起彼伏。我站在远处,定睛凝视于他,几乎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半点痛苦和哀怨。面对世人的冷酷,他轻蔑地笑了,仿佛在他的心里,哀怨从不属于伟丈夫。 车队沿途迂迂前行,后面那辆囚车上的人面相极其模糊,只见他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在人群中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显得让人匪夷所思,街民们却越发往囚车跟前靠过来。 “散开!散开!”一路维持秩序的卫队官兵朝群众凶巴巴地吼道。 “呦,这不是当年一朝得势大祭司嘛!他犯了什么罪?”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指着囚车里面的人叫道。 “嗨,都放出来游街示众了,八成他这回爵位是保不住了”。 “还保什么爵位!连皇帝的侄子都给杀了,还放走了奸细,我看这回多半连命都保不住了。”旁边一个人饶有兴趣地插话道。 “说白了这就是意图谋反啊!还好皇上发现的早,不然咱这老百姓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另一位中年人说道。 这些路边的街民说着就开始指指点点,周围的闲言碎语越扯越离谱,竟没有一句中听的话。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内心的恐慌一阵一阵地加剧。事已至此,我什么都明白了,车内被枷锁禁锢的人,他是我的父王。在人群的责骂声中,他的眼神充斥着一股傲气,显得格外地疑重而坚定,如同定格的金石一般生硬。 长乐君狡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父王定是受冤。 高风欲止,山雨欲来。天空,一群飞鸟从阴云中哗然而过,它们尖叫出声,惊惶地窜逃着,仿佛望见了恐怖的未来。 我一路跟着车队走到最后,神情恍恍惚惚。之后,囚车停了下来,赫连希和父王都被带下了囚车,他们被押解到黑色的玄武岩刑台。一个巫师在向天祷告,他手持一道羊皮卷册,开始向众人宣读他们的罪状。 群鸟一次又一次地俯冲到屋顶,像一阵阵风暴一般,带着饥饿扑向罪恶的潮汐。 恐惧,靠近我,扑向苦难的祭台。起伏不定的红色权杖,在巫师的手中高高举起,张扬出酷烈的火焰,突入比炬火更猛烈地一瞬。 几乎在同时,他们用熊熊燃烧的火光齐齐击向台上父王和赫连希的身体,熔炼着他们的血肉。明艳的火光之中,我看到那两个被绑架在玄武台上的人影,他们斑驳的身影在星火烈焰中恍惚不定,宏亮的笑声在死亡的祭台上激烈地回荡,铺展的火焰不断地纠缠着他们的身体,在此刻,愈发显得光亮耀眼,在黑暗的玄武台上形成了一片鲜艳酷丽的霞。巫师!愤怒的巫师,邪恶的巫师,他们用犀利的锋芒刺穿了父王的胸膛,割开了战神的血肉。鲜红的血,从苦难者的身躯里喷薄出来,化作腥红的灌涌。它们溅满了刑台,染红了地面。骄傲的神,奉承了死难的祭礼。被一把黑曜岩的刀,剖开了胸膛,心被高高举起,在向天供奉。 在无数恐惧的罪恶的,肮脏的无知的嘲笑声中,他们倒下了。从血泊中,赴向神圣。 这一刻,人群反响激烈,无数宏亮的欢笑如同沧海之潮般铺天盖地轰鸣而来,他们声势浩大一如摧山坼地。滚滚人流浩浩长街瞬间崩溃仿佛泛滥的洪荒一般席卷开来,在此之时,人群如潮汐之水般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一群飞鸟在天空像迷失了方向一般尖叫着,去而复来。狂风萧萧,红叶肆意地凋零,我听见大地骇然惊叹,天空炸响了一阵轰隆的闷雷。命运的魔云疯狂的席卷开来,瞬间弥盖了整个大地。浓云间幻起了一道刺目的电掣,这时,一条诡秘的魅影从大地和天空之间横穿而过,重云间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尖叫,大地转眼间漆黑一片。 我的欲望像烈火,聚集起躁动的力量。事已至此,我无法顾及许多。我看着我心中的神在我眼前将血流尽,而我却无能为力。我要走过去,用我的血,为我的神洒下愤怒与崇敬。 我正欲上前,这时两条腿却忽然一软,瘫倒在地。我被人施了定术,无法动弹。无数浩大的人潮踩过我的身体,从上面践踏过去。我隐约地感到骨骼破碎的声音,血从我的嘴边流了下来。 在此之时,我努力地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可泪水却如同潮流般涌动不止,不是为我伤痛的身躯,而是为了——我死去的父王。 我看到猋决,放眼望去在所有的人中声色不动的也唯有他一人,他的表情冷峻而桀骜。此刻,他正骑马驻足在队伍的前列,四下斜视,他的头发被风吹起来显得有些凌乱,泪水在眼下悄然滑过,轻无声息。我知道,原来他是明白的,我父王原本命不该绝。 在一片潮声似海的昏暗之中,猋决的目光黯然而深邃,如同夜间苍色的梦魇一般沉静。他带着卫队离开了森然的玄武台,走出了这片是非之地。 那日,天气出奇的反常,满城降下苍白雪。 霰雪纷垠之时,冬日未至。我站在落花飘零的霏霏白雪之中,口中喃喃自语道,是梦,是梦,你放得下么? 桃花人面 从婆婆那里回来之后,一转眼在殷圹天又过了十年。 这十年间,我已然悄无声息地在时光的洪流中长大了,摇身一变成为娉婷丽质的翩翩少女。父亲就经常对我说,如果我娘还活着,就应该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经常在晚上,我都会梦到我娘。在梦境里,花落缤纷,满目春色,仿佛是一个艳阳朗照的午后。每当此时,娘总会站在碧草参差的桃花溪边,她牵着我的手,笑着看溪涧之中淙淙流水舒缓流淌的柔美情境,周围绿茵萋萋,闪闪波光在此之间潋滟至极,光彩斑驳的影子或明或暗,如同月明之星一般流离不定。我和娘彼此游嬉其中,机灵欢快的童年情景如同一幅活灵活现的壁画一般醒目。晴空朗日之时,春色妖娆,满树花萼缀满枝头,芬芳欲吐,姹紫嫣红的景象璀璨了一季。俄尔,娘会折下一枝嫣红的桃花戴在我的头顶,霎时间甜蜜的芳香扑鼻而来。我的面孔随之倒映在水中,看起来是那么的娇小而稚嫩,如同美丽的幼花一般红润。顷刻间,满心的欢喜向四周蔓延开来。还有我娘,她的笑容荡漾在水中闪烁而流动着,泛起灼灼的华彩,明艳动人。而当我伸手去抱她的时候,她就突然消失不见了。我一着急,就四处寻觅着哭喊了起来。怅然中,周围是一片未知的苍白。 每当我醒来的时候,脸上就湿漉漉的一片,不知不觉,内心竟泛起凉意。而后,我就想起了我娘和她尚在人世的那些回忆。 那天父亲告诉我,北国异族叛乱,边城告急,王朝内忧外患。重欢城艳奢绮糜,是个藏匿匪患的重地。朝廷年年出兵平叛,灾异接连不断。这次,父亲为民请命,亲率万众之师出塞,平叛异族,戎守边疆。我看着父亲的眼睛,那种深邃而又复杂的眼神,充斥着割舍不尽的惆怅。当日午时,花开正盛,父亲领着一行人离开了殷圹天。 之后剩下的日子,在殷圹天孤独守望时光的人,唯有我一个人了。在如此沉寂的夜晚,东宫的殿外花木摇曳,如同鬼魅一般妖娆神秘,这番空盈的舞动令我心神不宁。在此刻,仲夜的月光如水空明,悄然泻落到我的锦榻前。一时间,静夜苍白如同白昼,于是我就开始失眠。我起身衮裘来到窗前,看夜间纷飞坠落的满树花红,看漫天闪闪炫丽的流彩星光,看一路远行渐渐消逝的清臞背影,看月明星稀之下我难以割舍的愁伤。然后,我突然间就泪流满面了。 在之后,几乎经常一整夜的时间,我就在等: 等寂寂长夜之后雾尽天明 等春来夏往、秋去冬来 等来年又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 等待我的父亲…… 转身回眸间,那些时光,仿佛早就被遗忘了。前尘往事,如同镜花水月的影子一般已然成空白。然后,从我的身边悄无声息地溜走。 娘离开尘世以后,父亲就是我唯一的依靠。而我的婆婆,我只是偶尔去看过她一次,一想起她,我的心里就隐隐地感到难过。再回首过去的时光,一切竟是那样地安逸悠然,我似乎看到了我的童年,那些游走在凡世喧嚣而明亮的生活如同梦境一般,画面中有我的姐姐,还有我娘,充斥着她们曾经蓬勃快乐地欢笑。可如今,她们已经随着年华的流逝垂垂老去,变得白发苍苍,像个孤寡的老人一般显得迟暮。 一天天、一月月的打马而过,时光如同流水一般悄然轻逝。而我的父亲,至今也没有回来。 今天,是我通过第299层魔法的至高考验。当我用箫声杀死百里之外的一只乌鸦的时候,我的侍女和卫士就突然变得满脸的惊惶和恐惧,他们纷纷跑来为我庆祝和恭贺,赞叹之音齐声作响,如同风林夏雨一般,滔滔悦耳。 这一刻,我开始感受到身为强者的威慑和优势,以及那种身居高处的心灵孤寂。正当我心潮澎湃之时,我的一个仆人跑过来,他告诉我,说:“少主,主人回来了。” 这时,正殿的大门被人缓缓地拉开了。我转身看到我的父亲,他高高地骑在一匹青骢骏马之上,身后一行车队,载着胜利凯旋归来。 我丢掉手中的长箫,径直跑了过去。在此之时,我立在父亲的面前,望着他闪烁的双眸,仪态融融,心中瞬间掠过一丝暖意。我说:“父亲,你为什么那么久都不回来,知道我一直都在担心你么?” 父亲笑了,他脸上的笑容温暖而明媚。他向我走过来,伸手紧紧地抱住我,抚摩着我的头发。他说:“呈城,其实父亲一直都很想念你。” “父亲,您以后不可以再离开我。” “怎么会,有呈城在我身边,我不知有多高兴呢!” “父亲,北国的风凉了。来年,您不要去塞外了,好不好?” “好,我听呈城的,以后不会……不会……再去了。我会陪着你,带你去最想去的地方。” 我突然发现,父亲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格外的失落和哀伤,他的脸色变得近乎苍白,这种绝望的神情,是我从来都未曾见过的。 父亲问我,说:“呈城,你想念那沦落凡世的婆婆吗?” 我说:“想,可那又如何,婆婆已经死了。” “是。或许在那里,你可以看到你的姨母和你的姐姐,从她们身上,能找到你娘和你婆婆的影子。” “可是……父亲,如果我走了,离开你了,你不寂寞吗?” “那父亲就陪着呈城,一起去看望她们。” 我说:“好。父亲,你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父亲于是就把我抱得更紧了,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胸膛是多么得坚实而温暖,平静中带着一份稳重。就在同时,恍惚间冰凉的泪水掉到我的颈部,我的内心不禁泛起一阵疼痛。我抬头看着父亲,泪水正从他分明的眼角流出来,顺着脸颊汩汩而下。 我告诉父亲,说:“我已经通过了第299层魔法的考验。” 父亲说:“好,我想和你比试。” 我记得那天,父亲抱琴端坐在满树枯叶的古柳之下,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揉,刹那间无数只火红色的凤凰从琴音里纷涌而出,它们如同闪电一般地朝我直攻过来。刚开始,我用幻影移形很坦然地避开了,仅用了第200层幻术就将他释放出来的火凤凰全部杀死。而当他使出幻影剑的时候,我就开始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笼罩过来,进而被迫施展出所有的灵力来和他抗击。我动用手中的长萧与他最后一把幻影剑同归破散的时候,他手中的真剑却突然诡妙地逼近了我的喉咽。这时,我才发现,其实我的第299层魔法——幻术中的最高境界,相对父亲来说,构成不了任何威胁。 当时,面对父亲,我突然感到自己特别的渺小和卑微,无奈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然而,父亲却出其不意地打断了我的情绪。他告诉我,说:“呈城,现在除了啻轩和我,已经没有人是你的对手。” 父亲说当他动用手中真剑的那一刻,他的灵力已经发挥到了极致,十成功力已经用尽。我当时很难置信地看着他,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两天后,父亲带我去了凡世,见到我的姨母和姐姐。姨母满脸皱纹,身体显得佝偻不直,已然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只是笑容可掬。那一刻,我像是看到了我的婆婆。而我的姐姐,虽然看上去满头黑发,面容却已显得苍老,年龄跟我娘死的时候差不多大。而站在我面前的父亲,看上去年纪轻轻,仿佛像我姐姐的儿子一般俊朗。我不禁为这一异族之间的差异感到惊怔,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难过。 那天,父亲对我说:“我要回到殷圹天,时下属于我的命运已经到来。呈城,如果你喜欢,我希望最好能一直留在这里。留在凡世,过你喜欢的生活。”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害得了你。” 我略略点头,未明其中真意。我说:“父亲,那我什么时候回来看你?” 父亲说:“最好永远都别回来。请你切记……永远!” 说完,他就走了,这是我这辈子见他的最后一面。那一瞬间,天地寂静。 烽火倾颜 当我赶到禋天神殿的时候,西宫的殿内静谧清冷,我看到我的母后,她在那里等我。香阁内空澈似水,澄明如镜。秋后的斜阳无声地泻进室内,我的母后独倚窗前,红叶萧萧之下,她孤独一人,终无所依。 而我,最后一次见她,已经是在很久以前。 母后望着我,面带温和的微笑。她说:“昭飏,我的孩子,娘一直都在等你。” 她的出现让我惊异万分。我几乎是跑到她的面前,直接扑到她的身上抱着哭了起来,完全忘了身为男儿的矜持。母后紧紧地抱着我,她用手抚摩着我的头发,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 我说:“母后,父王死了。” 母后怔住,她的手突然从我的头上滑落下来,目光在刹那间变得模糊而氤氲,紧接着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在此之时,母后双手颤抖地放开了我,她瞬间的变化,令我不知所措。她说:“昭飏,巫乐族的灾难来了,我送你离开这里。” 我被母后急急匆匆地带进了西宫内一处隐蔽的密室,这里几近凄迷,阴寒彻骨。侍女走过来送上檀香宝盒,母后接到手中,从里面取出金缕玉衣,她说:“昭飏,金缕玉衣刀枪不入,穿上它有如灵盾护体。我的孩子,愿它能庇佑你,未来的路还很漫长,请你耐心地走下去。” 我穿上金缕玉衣,身轻仿佛云烟,如同被凌空驾驭。 日夕之际,风起云涌,天色乍变,秋天里的冬天很快就落下了序幕。晚间,暮云合璧,万籁俱寂,夕夜是一片苍凉。 这是一个多事之夜,约莫戌时,禋天神殿东南边突然一阵暴裂的巨响打破沉寂的夜空,西宫殿内顿时一片嘲杂,一时间人心惶惶,乱作一团。 当晚,禋天神殿燃起了熊熊大火,四处是一片汪洋的火海。我听见猎猎的火声哧哧作响,朦胧中一幕乌烟直上云霄。 我的眼前,人群一片散乱,四下奔逃者呼喊叫援。 就在这时,一行蒙面刺客乘机蜂拥而入,他们疯狂地在整个西宫的殿内进行虐杀。我听到妇女的尖叫和小孩的啼哭,无数尖锐的戈矛刺穿了他们的胸膛,鲜红的血液从他们的身体喷薄而出。我看着大片的血花飞溅到西宫苍白的玄武岩上,血雾渐次地弥散开来,如同一片酷丽的霞彩,腥红而刺目,震痛了我的心。这期间不断地有惨死的人群倾倒在跳跃的火焰之中,如同悲战中义士壮烈的自焚。赴死的荣耀,瞬间化成火光。 “昭飏,我的孩子,请尽快离开这里。长乐国已成是非之地,你本不该再来,如此兜兜转转,何苦!” 惶惶然,我听见母后急促地朝我呼喊,而我却看不到她,心中不禁愕然,感到莫名的失落。 我的身体忽然被一阵强烈的旋风席卷起来,缓缓升腾,如同烟雾袅然。午夜寒风凛冽,冷风袭进了我的身躯,我感到通体如冰。依稀是一片朦胧,我的眼前突然一黑,霎时间便失去了知觉。 之后,醒来的时候,已是天亮时分。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葱茏的草野之中,周围荒芜地无边无际。 我的眼前一片冥蒙,隐约间窥见一行黑衣蒙面人,他们闯入视线。这些人杀气腾腾,邪恶的眼睛朝四处搜寻,如同在禋天神殿的宫中一样,杀戮丝毫未减。其中一个蒙面刺客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巾,他的头发被大风吹起来扬在空中,如同一股狂飙骇浪一般,随风起伏。我惊异不已,料想此人的武功已练到极处。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冷若冰霜,脸上的表情狰狞至极,以致于扭曲得变了形态,看着让人心惊胆战。 这时候,一个黑衣刺客走到他的身边,对他拱手道:“王爷,呈城已经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王爷??我瞠目结舌。 荒唐!既是王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了排除异己,竟然这么狠心。 想来父王碧血丹心,而今,竟也落了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事情既出,叫我如何甘心,他日必当做个了结。 安平王常羲的出现,带给我莫大的震撼,这个心狠手辣的王爷与长乐君如出一辙,他的回话没有给下属留下一丁点儿余地。他用轻蔑而鄙视的眼神看着黑衣刺客,说:“任务完不成,那么你……也就活不成。如此徒劳,岂不枉费功夫!” 常羲说完,俄尔一笑。他戏腻的表情下呈现出无比凶狠的怒意,他的眼神此刻放出寒光。 那个说话的黑衣刺客吓得浑身颤抖,他口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说:“小人无能,请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话音未尽,只见常羲的眼眸中寒光一闪,一道犀利的精芒爆射而出,毫不留情地刺透了那人的胸膛。他倒下了,脸上是无尽地惶恐和惊悸,绯红的鲜血在周身蔓延开来。在血泊中,他靠向了死神。 在此之时,常羲破口大笑,他的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原野上传了很远,犹如一阵尖锐而凄厉的狼嗥。 随后,只见常羲摇身一变,身如鹰隼,仿佛疾电之光一般一闪而逝。几个黑衣人也匆匆地跟了过去,他们展动身形一飞冲天,一晃便不见了。 须弥之境 我独坐轩窗,遥看繁华百世,记忆如香飘蚀。辗转红尘,往事惊鸿一瞥,几处繁华,几处凄迷。恍然间,匆匆别过十载芳华。 因为有娘,我的童年如同一个华丽的梦境,欢歌洋溢,笑语盈然,生活自由而明朗。过往喧嚣,时光悠然,微笑绽放如同花开瞬间,短暂但却快乐。牵动浮华往昔,我总会透过记忆回到我那阔别已久的花样年华,我看到桃花溪畔的流水泉,那里溪涧的水声流淌依然欢快而明澈。在那些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望见明净的清水之中,娘妖娆的影姿明艳而美丽。她轻灵的舞姿蹁跹如碟,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回荡在我的内心深处,酣畅而淋漓。溪畔绿草如茵,在阳光下倒映着我和娘的影子,一时间浓浓的绿意开始永无止境地向四周蔓延开来。桃花深处蝶彩翩翩,花香袅然,我听到我的姐姐清亮的笑语和风铃般地歌唱,声声悦耳,流转不息。而今,我的姐姐已经迟暮,手里拿着一方绢帕,正站在我的面前。 “呈城!”我的姐姐在叫我,她将绢帕送到我的面前。 我接过绢帕,上面淡淡的流云如雪,绢帕上绣制的图案略显苍白,令我心生疑惑。我望着姐姐,当下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她告诉我,说:“呈城,我亲爱的妹妹,绢帕里有你父亲留下的记忆,如果你想了解,可以走进去看看。” 我将绢帕紧攥在手里,没有打开看它。我注视着姐姐,神思游离。她说:“其实绢帕上什么都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我若有所思,转瞬间呆立在那里,忘了后语。 姐姐伸手将我揽在怀里,她关慰地拍拍我的肩膀,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总之一切都过去了,你要好好地活着。” 突然间,我几乎什么都明白了,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浸湿了妆容。是么,真的过去了吗,一切? 在此之时,我想一个人静静。 姐姐转身离开了,她愈渐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在昏黄的光线里,正在一步一步恍恍然地老去。 静谧的午后时分,我摊开绢帕,淡淡的流云浮现,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方轮廓之中,恍惚中朵朵白云飘逸,将我带进了父亲尘封已久的记忆,梦境在此时漫无边际地铺展开来。 顷刻间,幻境如烟似雾,赫然弥盖了我的整个时空。我心知其中的深奥,此乃父亲捏造的须弥之境。我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片苍肃寂然的广袤大漠,整个世界一片昏暗,暮色笼罩着大地。 我望着天空缕缕炊烟绕过,期间风云幻变,想必这定然不是蹊跷。而后我看到了我的父亲,他的出现是在一座耸立的大漠山丘之上,长长的头发飞扬在空中猎猎挥动,凌厉似风。我听到父亲深沉的话语在耳边回荡,其声高亢而悠长。于是,我沉了进去: 呈城,我亲爱的女儿。当你打开这方绢帕走进我的记忆时,我已经回到了长乐国,可能永远地离开了你。请原谅我这么唐突。其实,为父并不想这样做,一想到有呈城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自从你娘死了之后,你就是我唯一的牵挂,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如同我的天下一样重要。我追思着你的娘亲,也一直深爱着你,所以我才会一直等下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甚至在今天。 我知道你很想念你娘和你的婆婆,一直眷恋着草长茑飞而又喧嚣明亮的凡世生活,一生情,寄往如此,牵动着往昔。当我看到你欣然地留在凡世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是多么地不舍,但却有一种无法言谕的高兴,如此正是我所希望的。因为在那里你可以安静悠然地进行生活,爱如梦境,岁月静好。巫乐族已成众矢之的,凡界高手寥寥,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在殷圹天,当你迫使我使出幻影剑最后一式真剑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安心了。 大祭司坦言,长乐国的背后蕴藏着一场庞大的阴谋,形势岌岌可危,一触即发。 而我,就是引发这起事端的罪魁祸首。多年以来,长乐君一直忌讳于巫乐王的声威,欲制他于死地。为父手握重兵,一生驰骋沙场,功高震主,与皇族的矛盾油然而生。为了排除异己,长乐君勾结蛮帝,内修政理,致军民于水生火热之中。在此之时,乌族的杀手姽婳诡妙地施计,一出边城艳技,致使我错杀无辜,误入歧途。安平王世子的死因,亦与此事扯上了莫大的牵连。这期间,我和巫乐王同时在场,而上导了这场戏剧的姽婳,却趁机逃逸的不知去向。 一夜之间,聪明的祭司和伟大的战神将军,被迫陷入贼喊捉贼圈套。人伦事故,不尽荒唐! 之后的巫乐族,将会面临着一场声势浩大的纷争,以致人人自危。大祭司预言,此事一旦发生,巫乐族所有的人都将被杀死,乃至于整个长乐国都将要面临着一场空前的浩劫。祸事之乱,你无法想象。 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大祭司啻轩和我而来,无关其他。我不能这么自私,巫乐族的子民们是无辜的,长乐国需要太平。 我曾经在你和整个国民之间作了很久的徘徊,甚至想过为你而放弃全部。可我不忍心片刻的辉煌毁于血流一般的长河,遂决定牺牲小我。相信在很多年之后,你会认可并且接受我今天的决定。 呈城,不要再回来了。长乐国已成是非之地,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张扬笑脸的面具下,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是福非祸,是祸非福,一切终不可避免,未来的路才刚刚开始。 今日一别,或许相见更是无期。 呈城,我的孩子,原谅我就此别过。 当我听完这一切的时候,心如云遮雾罩,满怀担忧。梦之深处,我久久疑望着父亲,他如风般飘逸的头发散落下来,如同柳絮委地,柔软而温顺。夜光如水幽凉,转眼间天地变色,他的眼泪顷刻间如同更漏之水一般落地,疼痛瞬间漫延开来。我知道,此刻父亲比谁都难受,当我伸手去拂拭他的脸颊时,面孔却突然消失不见。 恍惚中微笑如初,思绪紛然。我依然沉静于那片昏暗如同梦境一般的往昔之中,看大火绽放和焚烧,如观午后的烟霞。忽然面前一阵火光扑来,炙热难挡,土地被焚烧干裂。在此之时,一切的一切都仿若镜花水月的影子一般在我的眼前飘忽不定,之后是无声的平静。 依稀是无尽的潮热,它们从四面侵袭而来,浸蚀着我的身体,令我疼痛难忍。隐约中,我感到身体彷佛在发生缓慢地灼烧和阵痛,血液从我的口中喷薄而出,一熵一熵地掉在黑色的焦土之上,融入了灰土。顷刻间,一阵剧烈的疼痛激上胸口,肺里像炸开了一样痛不欲生。我晕倒在地上,惶然中一瞑不觉,变得不醒人事。 漫珠沙华 日已西沉,天很快融入了暮气沉沉的黄昏,苍茫的大地霎时变得肃默而寂静。天涯路间,变起俄顷。我的目光如炬,东方的地平线上光芒炫目天地,渐渐地开启了夜间的刹那芳华。一时间,绚丽的景象在夜色的包围中显得明朗而刺目,使天宇灼彩生辉。 我被眼前光彩耀目的奇观刺痛了双眼,懵懂中心神迷惑。在这个如同白昼一般明亮的夜晚,天空四星会聚,霎时间合拢又分散,奇绝怪诞。地平线上,一道银色的强光在天地间忽然乍现,将大地坼裂成两半。 夜暮笼罩的东方,顷刻间狂风大作,黑云转眼间退得无边无际。天边的彩光如虹,萤华流转,如同绵长的绸带一般延伸到大地的中央,铸成通道。 我的目光克制住夜,恐惧的力量在内心骚动。风一次又一次地啸怒,欲驱逐我愈渐黯哑的心目。 强风,更狂,如同罪恶般剖开大地的胸膛,极尽猖獗。 远古勇士的鲜血仿佛洪流一般奔涌漫延,赴向死亡。 惶惶忽忽,我的记忆融入往昔。这时,一个帝王的声音从悠远的古道上响起,他声如洪钟,回应了我此刻不明所以的祈问。 我这才知。然,东方四星会聚,彼岸花开,传说中的火照之路已经出现。曼珠沙华盛放在路的尽头,凄艳的红色之美,铺成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之路。韶华明媚的路口,通向凡世。 如今,长乐国已成是非之地,徒留无益。我明白了母后的用意,她倾尽最后的力量,将我送到三途河畔、忘川彼岸的三界路口,为的就是远离纷争。 踏上这条路,渡过忘川,了却从前的爱与仇恨,将曾经的一切留在彼岸,去求一个新的归属。 原来,母后也是用心良苦。 视线里,火照之路霞光万道。我扣起无名指,口中念起咒语,将灵力灌注全身,同时施展幻影移形穿越时空。我的身体在炫目的火照之路中流转。我听见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头发被风卷起来漫天飞扬,在此刻我如同一只黑色的蝴蝶一般蹁跹起舞于午夜的风中,在时光里不停地旋转。 光影变换,繁花在身后幻灭。在穿行于漫长的时空隧道之时,我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禋天神殿夜半通明的火光,熊熊的烈火直冲青天,我的梦恣肆汪洋,突然像被大火淹没了一般。在火光迷离的影子之中,我梦见了我的母后,她出现在我的梦中,带了一封信给我: 昭飏,当你走进这个梦境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离开了人世。遗憾的是,我再也不能照顾你了。 临走之前能在禋天神殿见到你,我的心里是多么的高兴。可是我也很不安心,我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我一直在等,盼望着你能走进梦之深处。这个梦境,是我捏造的最后一个空间,云可以自由飘移,风可以自由来去,只为等候你。我亲爱的昭飏,虽然你尚在若冠之年,在为娘的眼里还是个孩子,但我不得不告诉你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好让你知道真相。 很多年以前,你的父王曾经夜观星象,发现七煞星逆行,破军移位,贪狼之星妄动,紫薇星光暗淡。此时西方妖星明亮,血红之光直冲半月。三星一旦聚合,人间必将泛滥。天象不吉,巫乐族将有大凶之兆,无可逆转! 你父王对此疑惑不解,并试图参破其中的奥秘,可他没能成功。很多时候,他甚至怀疑历来的祭司以卦象占星的真实性。可他贵为一族之王,身兼要职,守护族人是他的天责。但求解开谜团,化险禳灾,他一直为此不懈地努力。 然而造物弄人,翌年紫微星赫然大亮,红鸾星动,你父王命犯桃花,在劫难逃。春晖之季,他于洛水之湄邂逅神女,之后饱受悲情之苦。情孽牵缠,这将折损他的修为。 你父王是个优秀的男人,风雅,智慧,俊逸非凡。珞岚神女爱上了你的父王,对他一见倾心。至此,欲望贪婪地延伸,铸成孽情。神女傲气凛然,置世人于不顾,为得俊郎不择手段,触怒了你的父王。他为了断牵情,无意间中伤了她,遂就酿成一世悲欢,爱亦成恨,与皇族结下了不解之冤。 珞岚死后,赤贯妖星黯淡,大凶之兆突然消失,命运的魔云日渐涣散,渗透到彼岸深处。恐怖的阴影笼罩在西方,三途河边,花开似血殷红,望不到尽头。 天意顺从了邪恶,静观太平的假象,惶恐之日终将无可避免,那一天近在咫尺。既然如此,罢了,就让上天奉行他的意志去吧! 望观十年,往事依稀如昨。心中旧梦,可与谁诉? 我叫莲檃,是来自于雪国的七曜圣女。许多年以前,我曾经快乐地像一个任性的天使一样蹁跹于自由的国度里,俯瞰天下盛况,笑看世间美好,在浮生若梦的季节深处过尽铅华。依稀在月夜清明、风起之时,深夜无眠,我独自倚在殿顶仰望星际,风花飘渺之中我的视线明明灭灭,那个风光霁月的男子映入眼帘。他孑然独伫,孤独而桀骜地站在凛冽的风中,观天,看地,晓看世间百态人理天常。苦寒之中,他身躯凛凛,白色的长风衣被疾风挥动起来,夭矫如鹰,翩若游龙。许是心到悲处,刹那间人世情薄。他的眼睛在月光中弥漫出哀艳的神色,泪花晶莹,弯眉间仿佛隐忍着无尽的忧伤。风微凉,干了他的眼泪,在澄明如水的月华之下,他的身影显得是那样的苍白而美丽。他就这样安静地伫立着,从夜暮到天明,直到日出曙光来临。 我本受霰雪族血统的制约,身心如冰固化,终不为谁掉一滴眼泪。可当我遇见这个男子的时候,突然间情难自抑。那一夜心潮此起彼伏,闵然中,为他的悲伤泪流满面,泪水在瞬间凝结成冰。聘聘婷婷,我来到他的面前,一眼情深,那一刻便已经爱上了他。而这个人,就是你的父王啻轩。 你的父王是一个善良而体贴的男子,他会在寒风吹来的前夕为我置备最暖和的狐氅,在我饥饿的时候为我烹制故国最美味的佳肴,在我最孤苦无助的时候给予我意想不到的慰勉和关怀。我深爱着你的父王,愿意为他付出我的一切。于是,我趁他入睡的中夜时分,倾注我所有的灵力,试图用魔法修改他的记忆。我想,那样他就可以免去痛苦,忘却前伤,重新来过。可世事难料,就在我触及他身体的那一刹那,施出的魔法竟被他强大的灵力反弹过来,回击在自己身上。我的伤口不住地往外滴血,当时就晕了过去。 事发之后,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你的父王正守候在我的身边。我深知情况突然,先前他伤我本是无心。他很难过,说愿意照顾我一辈子,他娶了我做他的妻子。 翌年惊蛰之日,我生下了你,一出生你竟然哭着叫出了我和你父王的名字。当时你的父王便已认定,你此生命途多舛,吉凶难料。为避灾愆,当年他赋予你与生俱来的灵力,看你竿头日上,年少出众,才智如同天造,能力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成倍的强化。 你弱冠之年明目朗星,生得风流韵致,长得像极了你的父王。无形之中,你们的容颜合二为一。有的时候,我甚至都把你看成你的父王,无奈久别重逢,不辨菽麦。 然而,你的出现,便注定成为我们新婚时平淡生活中的一沫伤痛。短暂相聚,长久分离,有的只是平静。我们的命运,终究要等待那场传说之谜的解开来救赎。幸福与痛楚,渐渐分不清楚。亲缘殊途,你可知我是怎样的心神俱伤? 相传混沌初开之时,青莲毁殒,徒留的七颗莲子在冥界三途河边育出七朵黑白之花,净世白莲和灭世黑莲,莲花传说拥有魔力,镇压气运。它们生长在忘川彼岸的邪泱池中,无物可破,每一朵莲花都蕴藏着一个巨大的不解之谜。据说净世白莲代表正义,端坐莲台,无物可破,可净化天地万物,象征着太平。灭世黑莲则代表邪恶,端坐莲台,无物可破,能释放暴虐毁灭之气,象征灾难。净世白莲和灭世黑莲之间相生相克。白莲克胜,世太安和。黑莲克胜,灾难横生。七朵莲花的相互克制,一直制约着七曜星君的兴衰存亡——七个王之间的纷争。你父王曾经渡过忘川彼岸,试图毁灭灭世黑莲的主人魔祖罗睺,可是没能成功。罗睺拥有十二品莲台护体,全身犹如金刚,无物可破。灭世黑莲在邪泱池中重新复活,花开不败,引起七曜星宿的混乱,世间灾患漫延。 后来,魔祖罗睺被道祖鸿钧所灭,十二品灭世黑莲转眼间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没有罗睺牵制,你的父王随即参破了太古宙的奥秘,原来七朵莲花之魂代表六界和异族的首领,毁灭邪恶的王主,灭世黑莲就会支离破碎,自行枯萎致死。 然,妖星降世,巫乐族的灾难已经来临。你的父王和战神赫连希用尽自己最后的血液浇灭了第一起灾难之火,离离的火光退去。昭飏,未来的路还很漫长,请你坚持着走下去。大祭司的预言,可以带给你最好的向导。 临行前,你的父王凭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捏造出莲花空间,为我打造了一个结界护身。我活着,独坐莲台,终日守候,在另一种光中垂垂老去。 你的父王身为祭司,能力越强,责任就愈大。国难当头勇者出,这也难怪,他若不下地狱,谁去地狱?忘川,分离之路,终须一别,这也是我们做为啻轩妻儿的难处。 昭飏,漫珠沙华已到尽头,三界之外就是凡世,一个新的世界正应运而生。 我亲爱的孩子,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在你听完这些故事的时候,或许至此便是永别,更无,相见之日。 朔风猎猎,微凉的寒意清醒了我的意识,将我带回现实。我的眼前一片空洞,母后的呓语之声隐隐约约,突然间杳无音讯。 缥缈的苍穹乌云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我的视线落寞而苍白,泪水在瞬间漫延开来,落下了一世荒凉,经久不散。 相见时难,别时亦难。母后,为什么我们彼此难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