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 1 何若求和莫方,从接到温玫电话那一刻,就开始在衣橱里翻衣服。笔挺的西服,对于这样的朋友聚会来说,似乎太过正式;按说这样的场合,家常的休闲装比较搭调,可是,一直压在行李箱底上的那件七匹狼男装,后背上到处都是褶子。何若求喊着莫方找熨斗,她却只顾着在镜子前描眉画眼地忙碌那张脸,哪里顾得上他。 何若求恨恨地嘟囔一句,自己回头到处翻。他们搬家回盐市不过半个月,两居的房子里,里里外外乱成一锅粥。 找来找去,熨斗找到了,可是,电源线又飞到了爪哇国里去。何若求立在一地鸡毛的客厅里,忽然上来脾气:“妈的,这个聚会我不参加了。” “至于么你,”已经收拾停当的莫方,笑嘻嘻从盥洗室出来,转个圈,显摆身上那条孔雀蓝的长裙子,一边将何若求的衣服抱到怀里:“楼下有干洗店,两块钱,五分钟,利马就好。” 何若求颓然坐在皱皱巴巴的沙发套上,挥挥手,任莫方自己去忙碌。 他的心情,真悲催啊。 想想,自己是怎么混的,怎么活三十有五了,突然就混到见个土大款都找不到合适的衣服。他闭闭眼睛,想起四年前林阳和温玫去上海的那次。在十里洋场的大上海,他只不过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衣,领着他们挤公交走街串巷去吃生煎包,却没有半点局促的意思。彼时,第一次来上海的林阳,虽然着了爱马仕的外套,可是,哪个人见了他们,不是眼睛盯住他看。用小跑堂私下里的笑谈:乡巴子穿得再精光,也不过乡下人啊。 那时候的他,虽然心里也腹诽莫方的朋友不请自到,招待林阳和温玫那几天,他和莫方三分之一的薪水也就没了。心里有点一惊一乍的疼,可是,更多的,还是自豪和骄傲。那时的他,是上海某公司的白领,在这个中国最富有的城市,生活了将近十年,世面见得大,眼界放得宽,哪里是林阳和温玫这样的小城市民比得上的。 但是,造化弄人啊,才几年啊这是,他就丧家之犬一般从繁华的上海落荒而逃了,逃就逃吧,可恨的是,莫方非要逃到她的故乡来,让一般乡党看笑话。 何若求咬着后槽牙起身倒一杯白开水,立在窗子前,看着这个逼仄小城黯淡的天空,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梦。其实怎么能怪莫方呢,不逃到盐市来,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盐市这里,毕竟有岳父岳母留下的一处房产,到这里,最起码他们不用买房或者租房。而且,莫方从小在这里长大,亲戚朋友都在,帮衬他们两个人,不成问题。最重要的还有,岳父在的时候,尚有一定的人脉。虽然现在老人家已经去世了,可是,福荫还在。 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进了盐市的银行,虽然只是一个没甚油水的小科长,可是,比起当初在上海的公司,何若求深感自己轻松多了。 他还要继续胡思乱想,莫方已经嗒嗒嗒地踩着清脆的高跟鞋跑上来了:“衣服熨好了,温玫电话又来了,蓝小恩和陶婉婷一家已经到了,咱们也快去吧。” 何若求穿上七匹狼外套,对着镜子再次郑重端详下自己的脸,提提眉毛,长长吸气,恩,压住内心那些暂时的纠结和小烦恼,看看镜子里这个玉面小生一样的男人,他,还很不错么。 他接过莫方递过来的绿箭口香糖,嚼一嚼,拦过莫方的小蛮腰,下楼。 2 酒店里,林阳和温玫,早就恭候多时了,同他们一起翘首以待的,还有陶婉婷夫妇和蓝小恩。 其实,莫方回来当日,已经见过林阳和温玫了。是他们开车去的火车站,林阳的凯迪拉克负责接人,林阳公司的大巴,将莫方托运的全部家当一举拉回了家中。 那个闲置已久的家,早有陶婉婷和蓝小恩忙碌着清扫了个干净,大伙嘻嘻哈哈地帮着将行李抬上来,本来,何若求示意莫方,要请大家吃一顿。 可是,人人都不答应,尤其是林阳,他大咧咧扳着何若求的肩膀:“老何,咱是外人么,这样,你和莫方先好好收拾下家里,过两天,我摆个场子,给你们好好接风。” 这个场子,说来还真的就来了。 凤凰大酒店,是盐市最好的酒店,何若求一进包间的门,就被那金碧辉煌的气势晃得眼晕了。这些年走南闯北,何若求见识得不少,深知每个城市都有每个城市的特色和风格。来盐市半个月的时间,何若求已经了然这个小城市的特点,就是药极尽能是的铺张和奢华,哪怕就是一个普通的民宅,只要腰包够足,也要布置成皇宫那样气派。 他是真的有点不习惯,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场合中,他总觉得自己像一个误入的天外来客。在上海十年,虽然那个城市也灯火流离,也镶金嵌玉,也有拼富斗奢,可是,人家是啥,那是和国际接轨的洋派。而盐市呢,这里的奢华,就像把一个土坷垃包上鎏金的装饰,怎么看怎么低俗,怎么看怎么假冒伪劣。 如果他能够选择,何若求倒宁愿就在一个小家中,几个人,简简单单几个菜,能喝酒的就喝两杯,不能喝的,只是笑着来杯白开水,用那句俗话说,只有气氛有,喝啥不是酒。 可是呢,那样的状态,林阳不答应啊。用蓝小恩的话来说,“我们林总怎么说也是公司的大老板了,但凡是个小饭店,也放不下这尊大神啊。” 林阳笑着指点蓝小恩,“又挤兑我是不是?” 温玫嗤嗤笑着探手掐蓝小恩的胳膊:“小蹄子,再说风凉话我撕你的嘴。” 一大群的人,嘻嘻哈哈烘托起了气氛,何若求顺势傍着门边坐,却被林阳一把拽到身边:“老何,远来的就是客,虽然以后你也是咱盐市的人了,可是,今天,第一次,一定要坐到正座上。” 何若求有点茫然无措,同一张桌子吃饭,座位还有讲究?他还没有答话,莫方已经极力拽着他的胳膊:“不,不,他挨着我坐就好。” 因为一个座次,一时间,新一轮热闹又起来了。何若求在林阳和莫方的拉锯战中,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胳膊都要被扯断了。他心里有点恼,面上又不能带出来,索性夹杂在林阳和莫方的推让中,傻子一样一言不发了。 最后,还是陶婉婷的老公发了话。林阳是地主,买单的主角,自然坐正座。至于他和何若求么,一边一个,保驾护航,然后依次是各自的老婆,最后,年纪最轻、长得最美的蓝小恩,就守住上菜口得了。 终于各就各位,菜还没上,何若求的胃口先没有了。来盐市半个月,他对这个城市那些古怪琐碎的礼节已经头大如轮了。吃饭讲究座次,喝酒也要论资排辈,他这向来滴酒不沾的人,乍一到了盐市的酒场,别人都惊异得不行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不喝酒呢,来来来,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 何若求刚开始,舔都不舔,可是,对方的脸色立即就不好看了。莫方急不过,就私下里对他说:“一点不喝实在说不过去,这样吧,你一上酒场,先干三杯,一下子把自己醉倒了,下次就没人让你喝酒了。” 何若求接受了莫方的建议,单位接风的酒会上,他没等别人劝,啪啪啪,连干三杯,一歪身子,啥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晨,从宿醉中头疼如裂地醒过来,才知道,同事们都被他的豪气吓倒了。从那之后,单位再有酒场,没人劝何若求喝酒了。 今天,不知道林阳会不会要劝自己。何若求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林阳稍微流露一点这个意思,他立即连干三杯。说实话,上了这个酒桌,他本来就心里有点不稳妥,如果能利马一醉方休,倒是个很好的解脱。 可是,林阳这次,根本就不要何若求喝酒。他给他要汇源果汁,给莫方要太子奶。同时对也要借机放下酒杯的蓝小恩发威:“你装什么啊,人家何若求和莫方,是从来滴酒不沾的。上次我去上海,他们就没有喝过一杯,你呢,你上个月在我家,还干了我半瓶子茅台呢。” 一大桌子的人再笑,何若求的脸儿有点发热,林阳这话,是责备他招待不周,还是真的理解万岁啊。他拿眼去盯莫方,莫方笑得满脸阳光,他正正身子坐直:恩,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3 色泽香艳的菜,一道道上来了。 陶婉婷和蓝小恩,看来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隆重,所以,她们不惊不诧,闷头吃菜。惟独何若求和莫方,他们两个倒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眼见桌子上的菜已经多得挤不下了,一个劲地嚷着“太浪费了,太浪费了。”尤其是何若求,简直要扑到前台去喊停了。 七个人,十四个菜,又是龙虾,又是鲍鱼的,何若求心疼的什么似的,这得多少钱?而且,他们根本吃不完。 林阳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老何,你就稍安勿躁吧,小地方,就是吃食便宜,不像你们大上海,包子都是一屉一屉的上来。” 何若求的笑容有点僵,莫方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窘迫了。林阳这是记得上次他们去上海被招待的小气吝啬呢。当时,其实莫方也想着找个大酒店好好款待一下自己的好友,可是,何若求坚决反对。他不是心疼那点钱,而是觉得,林阳和温玫,好不容易来趟上海,理应尝尝特色小吃。像他,每次出差去外地,都是走街串巷地找当地的小吃。如果到处都是吃酒店,那又有什么意思。 天下酒店一个味。就像上海的新天地,和盐市的凤凰酒店,又有什么区别啊。 可是呢,林阳刚刚这句话,忽然让何若求意识到,人和人的生长环境不一样,人生观、世界观也就不一样。他觉得请人吃小吃是掏心掏肺地实在,可是,到了喜欢讲排场的林阳这里,或许就是慢待? 他更觉得如鲠在喉、难以下咽了。 虽然其他人还在热火朝天的热闹,他的心早就游移到了别处。他甚至开始后悔,不该失业半年就熬不住打了退堂鼓,响应莫方的什么劳什子的“逃离北上广”的号召。 是,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作为小职员,他生活得是非常的辛苦。可是,再辛苦,他也能找到那么一洼浅浅的水顺畅呼吸啊。到了盐市,即便将来真的混到能有一个像莫方一直渴望的那样的鱼缸,可是,他们会不会水土不服? 先不论生活上的细节,单是这些朋友关系,就让他心灰意冷。他同林阳,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可是,莫方却一再坚持,温玫和林阳,是她最好的朋友。 一想到漫长的余生都要同这个皮糙肉厚的糙男人打交道,何若求那个郁闷啊。他赌气似地咬住一块红烧肉,恨恨地嚼:不过一桌子破菜,有什么了不起。 就在这时,他猛然意识到莫方正在用力踩自己的脚,抬起头来,才发现,莫方已经端着酒杯立了起来。都知道何若求不喝酒,可是,莫方坚持给他倒满了酒杯:“若求,咱得好好谢谢温玫和林阳,你听见没,林阳让我到他们公司去当财务主管呢。” 何若求这才醒过腔来。莫方去林阳的公司?财务主管?他刚刚还阴霾的心,忽然就晴朗起来了。林阳的公司在盐市是利税过千万的大公司,要是莫方真的能去那里当财务主管,也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他一饮而尽杯中酒。然后,在林阳和温玫的阻拦下,一意孤行地连干了三杯。 老桥段重复上演。何若求又醉倒了。迷糊过去之前,他只记得,自己一再抓着林阳的手摇:“谢谢你啊,谢谢你,老林,回头我做上海的小菜给你吃。” 诡谲的人生 1 宾主尽欢,酒筵散尽,林阳和温玫开车送何若求和莫方回家。 何若求个子高,林阳一个人背不动,温玫和莫方协力帮着他拖何若求,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三个人终于将何若求放到自家床上。 站在杂乱的客厅里,林阳四顾暗沉沉的房间,或许是多喝了几杯的缘故吧,他忽然动了感情,挽着温玫的手,林阳真诚地向着莫方道:“看看还需要什么,尽管说话。我看老何,其实还不太适应回盐市这个事情。你呢,就多开导他一点,老话不是说么,人挪活,树挪死,现在,我看大城市好多金领都投身到“逃离北上广”的大军了。所以呢,你们也别想太多。” 莫方的眼睛有点湿润,她垂头坐在那里,想要笑着嘴硬,可喉头却有点发哽。这些年来,她虽然和温玫是好姐妹,可是和林阳,倒没有多少交道打。 他事业做得大,花花肠子也多。虽然温玫一直被蒙在鼓里,可是蓝小恩嘴快,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告诉她一下。 莫方最反感男人花心,一直以来,她甚至替温玫屈得慌。可是,今天,看着林阳那么妥帖地挽着温玫的手同自己说话,她又有点感动。这个男人,正儿八经起来,也不那么让人讨厌了。 送走林阳和温玫,莫方回房间,用一块温热的毛巾轻轻揩一揩何若求的脸和手,揩着揩着,她的眼泪忽然下来了。回来不过半个月,何若求就瘦了。本就瘦削的肩膀,如今更时骨感层生。还有他的脸,在酒醉的大梦里,扭曲着、挣扎着,仿佛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她心疼地俯下身去,轻轻吻了他的额角。她同他,从结婚那天起,就在生活的最低层挣扎。 事已至此,她还真的有点不知道,当初自己那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是的,是她首先提出“逃离北上广”的计划的。她在上海,整整五年,五年来,她似乎从来就没有适应过那个城市一天。 尽管她也是公司的白领,也穿着上海小姑娘们都喜欢的名牌,一居室的厨房中,一年四季也都煲着甜汤,甚至,她的上海话与公司的土著小妹没有任何差别。可是,身边那些同事朋友,还是没有一个拿她当真正的上海人。 莫方也想过自己要争气,可是,就她那个本科学历,能混到公司文员的职位,已经不错了。而她的老公,何若求,恋爱时就不是一个潜力股,结婚后就能发达?莫方觉得,这样的梦还是做都不要做。 每个月两个人的薪水合起来,不过6000块。除了房租、水电费、交通费、电话费,莫方买件裙子都得纠结大半天。年轻的时候,有一股子气势在那里撑着,什么都不怕。可是,自从爸爸妈妈这两年先后亡故,莫方忽然觉得自己想得多起来了。 难道,她这一辈子都要浮萍一样飘在上海么?那个时候,公司里已经有不少同事,开始逃离了。关于上海的繁华和精致,每个人都喜欢,但是,聪明理性的同事有自己的见解:我们的能力同这样的繁华和精致不匹配,就如同鲸鱼闲游于大海,而泥鳅只能在小河沟里才能存活。 看到别人玩大撤退,莫方有动心。可是,那时,何若求还不死心,他所在的公司,各项福利都不错。而且,他比她早来上海五年,已经万分适应这个城市的节奏。所以,他一再鼓励莫方:坚持就是胜利。 莫方只好半信半疑的坚持。 可是,等待她和他的,不是胜利,而是更悲催的现实。 先是莫方怀孕,本来他们都三十大几的人了,也该要个孩子了。可是,房子是租的,薪水刚够吃饭,一个孩子?他们养得起么。夫妻两个左思右想,纠结复纠结,最终还是向着残酷的生活举手投降。 去做人流时,莫方在手术床上嚎啕大哭了一顿。做手术的女医生,见多了喜欢孩子喜欢得发疯却又迫于生活压力不敢当妈妈的女人,她轻轻叹口气,体贴地将一卷卫生纸递给莫方:作孽啊,你们。 做过流产之后的莫方,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为了照顾她,何若求在公司请了一个月的事假。 一个月的开导和说服,莫方想通了,可是,等她们两个分头去上班,却都大吃了一惊。 何若求的公司,开始大规模裁员,他不在的那一个月,同事们人人自危,偷偷运作,他生生就被划上了被裁的黑名单。而莫方的公司呢,也出现了大换班。倒不是裁员,是莫方的顶头上司阿成,炒了老板鱿鱼,直接回了故乡的三线城市。 在同事嘴里,莫方知道,阿成原来早就在故乡的城市合肥找好了工作,在上海积攒了这些年的银两,到了合肥,一套130平的房子,一辆十多万的车子,很快就都齐备了。MSN上,阿成发自己的豪宅靓车图片给大家看:早知道小城市生活这样惬意,我何苦在上海当牛做马这些年。 莫方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刚刚被自己流掉的孩子。她的伤心又泛滥上来。要是她在盐市,这个年纪,是不是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也就从那一刻开始,她下定了决心,说什么也要逃离这个根本就不属于她的繁华都市。 本来,何若求不答应莫方。可是,他失业了,新的工作并不好找,而一直靠莫方一个人的薪水辛苦度日,最后,他们连房租都要交不起了。 走投无路,他们也只能加入“逃离”的大军。 2 送下莫方和何若求,回家的路上,林阳和温玫都有点沉默。 他俩同莫方,都曾是一个班级的同学。后来,莫方考上大学,林阳落榜后开始做生意,而温玫呢,复读后勉强上了一个师专。 一直以来,莫方一直是他们三个人中最骄傲的那一个。大学毕业先是去了杭州,后来遇到何若求,又从杭州跑到上海。来来往往的,在林阳和温玫的仰视中,风光得像个电视剧中的女主。虽然每次假期她回来,同他们还是像过去那样亲密,可是,在温玫和林阳的心底,这个昔日的同窗妹,早就不同于他们这些下里巴人了。 后来,林阳生意越做越大,温玫同那班老板的婆娘在一块打麻将,闲了没事就爱拿出莫方来显摆。 她扯扯自己脖子上的丝巾:这是我上海的小姐妹送给的呢。 对土生土长的盐市人来说,上海是一个多么光怪陆离的城市啊,虽然那里的丝巾也许不值几个钱,可是就因为人家沾染了上海的味道,凭空衬得温玫那张家常的脸也有了异样的魅力。 后来,他们夫妻两个,借出去谈业务的机会,真的到上海去找了莫方。莫方住的地方,吓了温玫和林阳一跳。 那么狭窄的弄堂,那么逼仄的房子,小床,小沙发,小家电。莫方穿着简单的白裙子,挽着长长的头发,立在狭小的客厅里热情扑过来的时候,温玫心里酸酸的。 原来她一直仰望的,都是被自己的想象力极度意淫的浪漫剧情。而莫方真正的生活,却是在这落魄的后台,不到六十平的出租房子中的生活。 到后来,何若求领着他们挤着大公交四处寻小吃,温玫更是体会到了莫方的辛苦。从那一刻起,她不那么羡慕莫方了,而且,她也真不喜欢沪菜那种甜丝丝的味道,她更喜欢的,是盐市街面上,热腾腾的大包子,或者面馆里,汤汁浓厚的牛板面。 林阳的胃口同她一样。两口子奔波大半天跟着何若求和莫方吃那些精细的小吃食,回到宾馆,迫不及待去楼下超市买康师傅方便面。两个人你一桶我一桶,哧哧溜溜地吃个鼻尖冒汗,这才算吃了个尽兴。 那次从上海回来,林阳就说过:“看来,莫方过得并不多好啊。” 温玫眼前闪过那参天高的大厦,人人都说上海寸土寸金,她知道莫方那点薪水,唉,要她过这样的日子,愁也愁死了。 后来的后来,莫方下决心回盐市了,温玫听到,先是欢喜,接下来,又有点辛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要是莫方大学毕业就回来,现在是不是房子也有了,车子也有了? 林阳做生意,她不要同自己比,但是同陶婉婷比总可以吧。当初陶婉婷也是在外面上了一所好大学,大学毕业,她听从了老子的话,回到盐市。现在已经是统计局的公务员,找了个老公,父母都是退休老教师,早早地,房子、车子、孩子都有了。 林阳呵斥她:“这样的混账话,不许到处乱讲啊。莫方和何若求,在上海十年,虽然金钱上没什么积蓄,可是,人家到底见了世面,陶婉婷怎么能同她比?” 温玫咕嘟了嘴巴不说话,恩,说到世面,她还真承认。的确,莫方在外面待了这十年,虽然生活拮据了点,可是,伊比她和陶婉婷都强。看看她,其实从来也不过分打扮,裙子首饰得也都很简单,可是,只要凑在一起,她和陶婉婷,总是立刻就被莫方比下来。 也不是五官多清秀,主要是那种气质吧。这一点上,蓝小恩和莫方是同类项,那两个女人,一个洋派的妖精,一个是温婉的知性女。温玫从心底里服气。 可是,生活并不因为谁知性或者洋派就格外开恩。蓝小恩离婚了,从好好的机关单位辞职下海,到红瑞公司做外贸销售,前夫唐恩多老实的一个人啊,可是那妮子总说同人家没有共同语言,天天一副单身贵族的做派。 莫方婚姻还算美满,可是,马上她也就33岁了,她的孩子能上小学了,可是她呢,还没有计划当妈呢。 温玫向后靠靠身子,看着凝神开车的林阳,忽然再次那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真是幸福啊。 林阳对老婆的小心思,无暇顾及。车库里泊了车,他先去天台上吸一支烟。不知怎地,他点烟的手有点抖,他的眼前,一再闪现出刚刚莫方立在一地狼籍的客厅中的样子。 她那么娇小、那么无助,又那么彷徨。他的心骤然沉一沉,忽然由衷地庆幸自己的临时起意,恩,让莫方去自己的公司,这样,她就不用再因为工作而劳心费神了。 他本来还想理下思绪,温玫忽然从窗子里探头招呼他了:“你又抽烟,不是说好戒烟了么。” 林阳揿灭手里的烟,仰头长长深呼吸一口,上楼去了。 同人不同命 日子好像沙漏,滴滴答答地又筛下了不少的光阴,该见的长辈和亲朋都见了,何若求在银行的工作,也开始按部就班。爸爸妈妈住了半辈子的房子,莫方重新整理刷新。他们没有多少积蓄了,可是,莫方还是狠狠心拿出一笔钱,100平的房子中,全部贴上了蓝色碎花的壁纸。 这是他们在上海那套出租房的颜色,也是何若求一向最喜欢的温暖和绵软。这次回盐市,其实是为生活所迫,但是,莫方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何若求,所以,她愿意使出浑身解数、尽最大努力,让何若求的心情好一点。 壁纸贴完的那天黄昏,何若求下班回来,打开门,一时有点发怔。蓝色碎花的壁纸铺天盖地挤满了整个房间,客厅里,还是过去的沙发,还是过去的茶几,墙壁上,还是他和她巧笑嫣然的大幅结婚照。何若求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刚从一场梦里醒来。 原来,他的生活没改变啊,他还是在上海那个小家里。而这段时间经历的那一切翻天覆地的动荡,都是南柯一梦。 他恍然地立在那里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惊扰了这个已经醒来的美梦。这时,楼上的孩子忽然在楼梯上大叫起来,蹬蹬蹬的跳着闹着,何若求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不,这里不是上海,房间外那陌生的乡音,属于他向来不熟悉的盐市。而就在这时,买菜回来的莫方,殷勤地在楼道里和对门的阿婆打招呼,何若求依着壁角,回过身子来。 那个瞬间,他赫然清醒,所有的幻觉,都是这个女人,为了自己而经营出来的。 他的心里,重重的一暖,在莫方进门的一瞬,缱绻地伸出自己的双手,拥抱她,拥抱一路陪伴着自己在苦日子里挣扎过来的发妻。温暖的脸蹭着她温暖的颈子,轻轻咕哝一声:亲爱的,谢谢你。 莫方探出自己略显粗糙的手指,抚摸何若求的后背,恩,她们都好好地,美好的日子,马上就要开始了。 1 莫方去林阳的公司上班,是在一周之后。 之前,她已经听说过林阳公司的气派,真的去了,却吓了一跳。城南的开发区,占地几十亩的一个大厂子,办公楼气派得好像人民大会堂了都。 听她这么夸张地赞叹,温玫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林阳到了公司,不再像家里那样随便玩笑。他将莫方带到财务部,那里,早有一套桌椅准备出来。莫方转一转桌子上那台商务戴尔电脑,就从这个小小的细节,她知道,林阳的公司不简单。 而在过去,她一直以为林阳这个考试向来不及格的家伙,搭起的不过是一个草台班子。在盐市,这些年,莫方有些亲戚也迅速脱贫致富了。所谓风水轮流转,盐市的发展,得益于弯头管件行业的迅猛发展,短短几年时间,竟然成了国内有名的弯头管件之乡。她的那些靠小作坊起家的亲戚,这几年四处跑业务,没少到过上海。莫方承认自己的认识有偏差,总觉得他们是沾了政策的光,发的是投机的财。林阳即便开了公司又怎样呢,还不是同样的投机倒把分子,这是她在内心给林阳的定义。 可是真的进了公司,看到流水线上严谨规整的作业程序,看着办公楼内井然有序的部门分工,再看着自己所在的这个财务部,有条不紊的工作秩序,莫方觉得,自己真是井底之蛙了。 林阳早就不再是当年的林阳,而她的故乡,也已经不复是当年那个闭塞落后的小城。 她静静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眼角的余光觑着桌子对过的那些新近招聘来的大学生,他们忙而不乱地在电脑上浏览国际新闻、关注钢铁走势,蓝色的工作服,严肃的工作态度,和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公司,又有多大的区别啊。当然当然,林阳的公司,粗粗扫一眼,还有很多需要调整的细节,可是,大的架子已经搭起来了,完善到尽善尽美,不过指日可待的事情。这样想着,莫方内心忽然豪气顿生。盐市其实也是一方大舞台啊,回盐市这么久,她第一次感到,这次逃离是个正确的选择。因为,因为经济刚刚起步,她这个在大都市可有可无的人,到了故乡,凭空就得了更多的发展机会。 上班第一天,莫方很真兴奋。简单熟悉了财务部的业务流程,仔细琢磨了一下,自己回家要做的功课,提了包随同事一起下楼。 公司大门口,正遇到笑眯眯的林阳,他傍在自己的凯迪拉克旁喊她:“莫方,上我的车子。” 身边的同事立即识趣地同莫方再见,关于她的到来,公司早有传闻。有人说她是林总的同学,可更多的人,却心照不宣地笑:少年同学中年情儿啊,谁不知道所谓发小的那点猫腻。 莫方刚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大家的误会,可是,她是多么聪明的人,只从身边同事敏感的闪避中,立刻意识到某些苗头性的东西。怎么说呢,盐市到底是个小城市,虽然经济已经上去了,可人们的观念,还没有上海的open和宽容。作为一个职场老江湖,她太知道应该怎样定夺自己的身份了。 所以,她扬手同林阳打一打招呼,远远地拒绝了:“不了林总,何若求就在公交车站等我呢,替我给温玫带好啊。” 说罢,不等林阳再说话,莫方转身踩着高跟鞋挽起了同办公室的大姐蔡明珍的胳膊:“蔡姐,咱们一起走吧。” 肥胖的蔡明珍受宠若惊地回过头来,这个来自上海的女人,可是林总的故交啊,她同自己这样亲热,哎呀呀呀,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从那天开始,蔡明珍自动地在公司里替莫方辟谣:“瞎说什么啊,人家小莫同林总的太太是闺蜜,管住你们这些臭嘴吧,再嚼舌头,当心林总知道。” 到一个新公司,如何巧妙笼络老牌员工,这是职场葵花宝典之一。作为职场白骨精,这些年,莫方早有了自己的心得。 林阳的公司正规又有前途,她想长期在这里做下去,如果单纯只依靠年少的同窗关系,莫方又觉得,自己会一辈子都活在亏欠别人的阴影里。 而以她的能力,是完全可以胜任林阳公司的工作的。所以呢,她迫切地想用自己的工作实绩告诉林阳和温玫一个事实:于私,雇佣她,是交情;于公,雇佣她,是智慧。 所以,尽管别人都想法设防巴结林阳,可是,她还是很坚持地划清了自己同这位老同学的关系。那段时间,她加班勤,而回到家,也自动在网上了解有关管件弯头行业的行情,总渴望着尽快立下个汗马功劳,让林阳和温玫对自己刮目相看。 2 对于她的忙碌,何若求有点不太适应。 他上班的银行,是朝九晚五的正常工作时间,这同他之前的工作,时间是一样的。但是,时间虽然一样,工作内容却实在大相径庭。 上海的公司,他天天都要忙到脚不沾地。而盐市的单位,每天不过是一杯茶水一张报纸就打发掉了。他们部门一共三个人,大事有正科长郑三里做主,小事有办事员小张跑腿,何若求这个副科长,就是一个幌子,只要每天按时出现,坐着喝水读报就是工作。 何若求可真不适应啊,天天这样虚度年华,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段被掏空的隧道,呼呼地,刮来刮去痘是空荡荡的失落。只是,他又不能说什么,银行的福利高,工资也不少,当初为了让他进这个部门,莫方几乎动用了父亲留下的所有关系。 何若求知道自己应该知足。而且,貌似回到盐市后,他们的生活真的变好了。有了自己的房子,每月再没有房租交,而小城市的开销,费用少得很,生活上的压力轻了,很多午夜,何若求在梦里怅然醒来,看到那黑压压的空虚,会觉得自己这是过于矫情了。三十五岁的男人了,难道就没法享受生活么。 好在,还有电脑。上班一段时间后,何若求将自己的手提带到了办公室。无事可做,他就每天盯在那上面。办公室里其实有一台台式电脑,但那是科长郑三里的专利。何若求没有资格同领导抢电脑,但是,当他提了自己的笔记本来上班时,郑三里好像看到了天外来客,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 何若求没有想到,以郑三里为首的那些同事,会对一台手提这样一惊一乍。很快他也发现了,银行里的大多同事虽然很多开上了私家车,可带手提电脑的却寥寥无几。 是消费观念的区别吧。何若求提着自己的电脑包骑着自行车从大院里向外走,同事纷纷侧目中,他忽然觉得好笑,一台手提,倒让他变得像个异类分子了。 他不想太过关心别人的目光。日子已经够凄惶,他还是尽可能活得尽兴一点。而这台手提,是一条安慰自己的渠道。 每天何若求早早到单位,打开电脑浏览一遍新闻,在郑三里到来之前,再主动打扫一遍卫生。谁知,他的勤劳让办事员小张尴尬了。 他本来天天来不早,可自从有了何若求的早到,小张不敢怠慢了。何若求看着那个小男生拼命同自己争夺拖布的样子,好生奇怪。不过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副科长,他们的地位有什么不同么,怎么他拖个地,这个办事员就紧张成这个样子。 郑三里马上就五十岁了,在银行熬了三十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向自诩老江湖。对于何若求,他还算宽容,怎么说呢,人家到底是大地方来的人,在盐市这里,向来流传一句话——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所以呢,他愿意以老前辈的姿态循循善诱一下何若求这个晚辈。在何若求和小张的争夺中,他稳稳坐在椅子上,慢慢从台式电脑那里抬起头:“小何,还是让小张拖地吧,他最年轻么。” 何若求只好撒了手,等小张提了拖布出去,郑三里很体己地低声道:“以后这样的卫生都交给小张好了,你得注意咱们的身份啊。” 何若求腾地一个大红脸,他的身份?一个P大的副科长,什么身份。他有点别扭,但面上只能频频称是。退回自己座位,再开电脑,忽然有点压气。 他赫然想起,第一次提了手提进办公室时,郑三里阴阳怪气的言论:“到底是大城市来的白领啊,真是不一样。” 何若求猛然想到,是不是自己这台笔记本,也刺激到了郑三里的身份啊。 这个事情,他没有同莫方提,但是,没过多久,郑三里就让他起草了一份报告,向行里申请一台笔记本。他们桌子上的那台联想电脑,出了故障了。 何若求不知如何落笔,郑三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瞄着他的笔记本道:“你一直用笔记本,自然知道笔记本比台式电脑的优势所在,照实了写,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何若求半信半疑起草了申请,郑三里道行果然大,几天后,一台崭新的联想笔记本来了。那台台式电脑,本来要取缔,可郑三里卖了个乖:“小张,如果你能自己收拾好它,这台电脑就归你了。” 收拾那台电脑?太容易了,重装个系统,一切都OK。 这下好了,办公室三个人,各有各的电脑,一时间皆大欢喜。只是,偶尔,何若求从电脑前抬起头,看着对面慢腾腾地在手提电脑上打麻将的郑三里,再看看玩冲关游戏的小张,忽然觉得,这生活真TM没意思极了。 轻松是轻松,可他怎么倒觉得自己成了没有根的浮萍,飘在一事无成的丽日晴空下,浪费时间,更浪费生命。 这样的时候,再看到莫方一副战天斗地的姿态,何若求的失落更甚了。 充实可以让一个无聊的人容光焕发,无聊也可以让一个原本充实的人没精打采。何若求又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堵了什么东西,上不来,也下不去地悬空着,难受得紧。 闺蜜情深 3 一年一度的春节到了。对于林阳来说,这一年的业务拓展非常顺利,年终分红,他格外给莫方包了一个大红包。 不,不只是帮衬她的生活,莫方的所得跟她的付出,是成正比的。自从她进了财务部,公司的财务报表规范多了。莫方来之前,其实公司正在逐步推行无纸化办公,可是,那些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对财务流程还是缺乏实战经验。经过莫方半年的调教,财务部的所有实习生很快各就各位。那天,税务局局长在大会上郑重表扬:“林阳公司的报表和报税,是所有公司最正规和最规范的。” 林阳那个高兴就别提了。不仅财务部纳入现代化办公的轨道,在莫方的建议下,林阳还进一步调整了公司的部门设置,建立了工会,到了节假日,公司也开始开个联欢会凝聚下团队意识。 所有的变化,员工感觉新鲜兴奋,林阳也激动。他是心中有宏大蓝图的人,这两年,事业做大,他虽然殚精竭力了,可到底受文化的局限,很多时候,思想老掉队。 自从莫方加入公司,他感到得心应手多了。 本来,林阳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谢谢莫方,可是,她自从到了公司,一直同他公事公办的样子,偶尔有个假期,他招呼温玫喊莫方夫妇到家里来做客,也被莫方以各种理由推辞掉。 林阳对莫方的表现哭笑不得,她还真拿他当老总拉。而温玫呢,她体会不到莫方的敏感,倒有点不高兴。蓝小恩快人快语:“这事一点都不怪莫方,现在你们身份不同了,你们两口子是老板和老板娘,莫方是啥,你们的长工啊。别花言巧语否认,这是明摆的事实,你要她到你面前,再三地感恩戴德表感激啊,那样,你是受用了,人家莫方心里多难受。再者说了,她好好在公司帮衬林阳,不就是最大的交情么,你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温玫细想想,确实啊,友谊是友谊,工作关系也真是工作关系。她知道,莫方向来敏感自尊,现在她在林阳公司当员工,她们的关系,是有点不那么好处理。 聚会免了,但她还是要让莫方知道自己心里一直装着她。所以呢,家里但凡做了什么好吃的,她总会多跑几条街给莫方送过去;偶尔林阳出差,她就让他多买几件相同的衣服或者饰品,她一件,莫方一件,蓝小恩和陶婉婷,一人一件。 她是个笨人,不知怎样表达自己对莫方的友爱,唯有通过这一点一滴的行动,让莫方知道,她还是当年的温玫。她希望莫方能渐渐参透工作上的关系,继续将她当成知心的姐妹。 莫方做得也很好,除了很少到温玫家里聚会以外,同她的联络一点都不少。尤其是后来,蓝小恩在天使丽人办了四张VIP的美容卡,她们四个,一人一张,每月一聚。莫方只要知道林阳出差不在,就在家里烧几个小菜,邀请她们几个过来撮一顿。 她们四个之中,蓝小恩最小,可也马上就要三十五岁了。女人活到这个年纪,很少再为爱情癫狂,她们更关注和在意的,是同性之间惺惺相惜的友情。 而这其中,大家最关心的,就是蓝小恩的婚事。 谁都知道,蓝小恩所在的红瑞公司副总战天和对她很有意思。要说战天和也算靠谱,早几年老婆得癌症死掉了,自己拖着一个儿子艰难度日,虽然坊间盛传他同一个发廊的洗头妹不清不楚,可是,对于单身男人来说,个把风流韵事,总是难免的。 而自从开始追求蓝小恩,五十岁的战天和很快就洗心革面了。姐妹几个撺掇蓝小恩:“这个人,倒是个依靠呢,这几年,你听他还闹过什么花花事没?” 蓝小恩不屑地叼起一条油菜:“他倒想整点花花事,也不看看自己那年纪,早心有余而力不足拉。” 四个姐妹,齐声大笑。温玫一边笑着一边拧蓝小恩:“死丫头,你是不是还想找个金刚不倒的猛男。” “那是,那是,姐姐们呐,老话说得好啊,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们总不能让我嫁个金龟却守活寡吧。”蓝小恩是豪放派,说到黄段子,向来越说越来精神,丝毫都没有顾及面红耳赤的何若求。 最后,还是陶婉婷在桌子底下踹了蓝小恩一脚,她才收了自己的疯劲儿,叽叽咕咕地兀自笑起来。 不过呢,话是这样说,姐几个的聚会散了,蓝小恩还没下楼,那个战天和的电话就追来了。他开着车已经到了楼下,蓝小恩娇俏地一扭身子,撂下两个字:讨厌,还是下楼去赴老男人的约会了。 剩下的三个女人,顺着窗子看蓝小恩上车,一路绝尘而去,忽然都沉默下来。以蓝小恩的俏丽,那个战天和怎么配得上,可是,她35岁了,总要有个着落不是。 陶婉婷总结到位:“这人啊,再怎么强,也强不过命不是?仔细想想,谁这一辈子,又能一帆风顺的没有任何委屈呢。” 4 陶婉婷是四个姐妹中生活最顺遂的一个,可是,她同莫方说起私房话来,却也一样一肚子的不满:“当初如果不听父母的话,不回盐市而是留在外面发展,还不知我有怎样的造化呢。”话说到这里,陶婉婷猛然意识到莫方的尴尬,赶紧一扯话头又说回来:“即便最后再回到盐市,也算是开过眼界的,现在这算什么,温吞水养鱼,真的快扑腾不动时,才后悔年轻时过于贪图安逸了。” 莫方握着陶婉婷的手不说话。这番话,要是别人说出来,她会觉得是莫大的讽刺,但是,从陶婉婷嘴里说出来,她理解。陶婉婷的内心,从来也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真要是在外面的大千世界混,保不齐混成哪路神仙。可是,她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选择了安逸。而生活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平庸的有平庸的乏味,艰难的有艰难的痛楚。各有各的精彩,也各有各的无奈。 表面看,她奔波了一圈,从大上海重新回到盐市,似乎是从终点又回到起点,可是,真的进了林阳的公司,越来越熟悉业务,莫方才明白,当初那十年的漂泊,其实并非一无是处。她感受过了大都市的节奏,了解过了最顶尖的公司操作流程,对那些小城市人还一窍不通的职场文化,了然于心。所有这些,在上海,不过毛毛雨,那时的她,只能是最最底层的草根。但是回到盐市,这些先进的工作经验和理念,却是她胜出别人的闪光点。 莫方不敢想,如果自己当初大学毕业直接留在盐市,是否还会有今天的游刃有余。所以,当陶婉婷同她商量,她们单位有一个外派北京的名额,去北京干部管理学院,专职进修两年时,她立即就投了赞成票。 她们马上就是奔四的女人了,老天能够给的提升自己的机会,已经凤毛麟角。所以,能抓住的,一定要抓住。 当然,作为一个职业女性兼家庭主妇,陶婉婷如果要去进修,来自家庭的阻力肯定小不了。首先是上小学的儿子。他的功课谁来辅导?他的生活谁来照顾?还有陶婉婷的老公龙应辉,他一个糙老爷们,甩手掌柜当惯了,还能重新来过勇当家庭妇男么。 陶婉婷左右为难。但是,看着莫方游刃有余又朝气蓬勃的样子,她真的动了心。 机会难得,如果这次再错过,她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当然,没有人能够告诉陶婉婷,进修回来,她的职业生涯会发生如何的变化。但是,陶婉婷还是蠢蠢欲动,不试试,怎知道结果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不甘心呐。 想当初,姐妹四个中,她的功课虽然不如莫方,却比温玫和蓝小恩出色很多。二十年之后再回首,虽然她也房子车子儿子都有了,可是,四个姐妹中,她怎么就觉得自己那么窝囊。 温玫嫁了大款老公,出入都是一副老板娘的做派,虽然她内心依然纯真,可是,陶婉婷无形中总会将自己同她比对。温玫是典型的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模范,虽然家务全包,在林阳手中,也没什么太大的地位可言,可是人家到哪里都被尊称林太,端的是夫贵妻荣的荣华。自己呢,嫁了龙应辉虽然不愁吃穿,可是,说到底不过平民百姓,一点风光的意思都没有。 相比蓝小恩呢,她也不幸福。虽然蓝小恩离异了,可是,这个妮子能折腾啊,放弃旱涝保收的公职,去红瑞公司做业务,天南海北跑个遍,什么花没见过,什么歌没唱过。用她自己的话说:我就是一酒色财气的大染缸啊。大染缸怎样?那里面沸腾的是生机勃勃的旺盛青春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哪像她啊,秋虫一样匍匐在一盘散沙的柴米油盐中,天天两点一线,日子圆满,可内心却荒凉无边。 还有莫方,尤其是莫方。看看她那身段,看看她那谈吐,虽然是“北上广”的逃兵,可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们姐妹三个,谁有她的气质和底蕴,谁又有她的高雅和时尚。十年漂泊,财富上虽然一无所有,可莫方的精神世界已经被那十里洋场熏陶得炉火纯青。或许也正是缘于此,进了林阳的公司,半年不到,莫方就成了公司的得力干将。 三个姐妹,人人比她强。陶婉婷越想越难过,越想意志越坚定,这次脱岗进修的机会,她说什么也要抓住。 她不是想念外面的世界,而是到底要看一看,自己从这柴米油盐的琐碎中脱身出来,是否还能找回一下当年的自己。 龙应辉当然会反对,可是,陶婉婷这次不妥协了。她将孩子托付给自己的妈妈,回身去了单位报名。 几天后,名额批下来,生米成了熟饭,龙应辉再叫嚣,也为时已晚了 围城 5 陶婉婷去北京,莫方同她一路。 当然,莫方要去的不是北京,她这次,要去的终极地是合肥。 她是在MSN上偶然知道,昔日的上司阿成,现在是合肥一家建筑公司的业务经理。听他在MSN上侃大山吹嘘今年公司要开建的项目,莫方忽然动了心。 林阳公司的那些业务员,不就是到处找这样的建筑商联系业务么。那个午夜,她坐在暗沉沉的书房里,激动不已。 如果,如果她能搞定一单生意,提成得多少?回盐市一年了,她和何若求的工资,生活起来富富有余,可是,莫方还有更高的目标,她想给何若求买辆车。 不用太贵,八万块的小飞度就可以了。那样,出来进去,何若求再也不用骑着脚踏车在街道上拥挤了。 而以她们的薪水,即便节衣缩食,实现这个目标,也需要几年的时间。但是,现在,看到MSN上阿成的那些话,莫方蓦然觉得自己看到希望了。 当然,做事向来稳扎稳打的莫方,事先没有同任何人提及此事。她在公司告假的理由是,上海那边还有点后续的事情要做;而给何若求的借口是,公派出差,一周左右即可回来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瘦瘦巴巴的莫方正在做滔天大梦,除了陶婉婷。去北京的火车上,两个闺蜜说起年少时的旧事,说着说着,年少的意气沸腾上来,纷纷热血澎湃起来。陶婉婷激动的眼睛亮晶晶得好像熠熠发光的星子:“莫方,这次进修回来,我一定在单位做出一番事业来。眼看就要奔四了,一想到自己的年龄,我就有那种时不我待的迫切。”莫方也很激动,她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合肥之行,眼前似乎就出现了那辆黄色的小飞度,压制了又压制,最终,还是憋不住同陶婉婷吐露了自己的秘密。 知道莫方的真正去向,陶婉婷的眼里闪烁出了崇拜的光:“莫方,你真行,上学的时候,总看你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内向样子,没想到,进了社会,你竟然这么快就蜕变成了一个女强人。何若求遇到你,真是幸运。” 莫方嘻嘻笑着红了脸。何若求遇到她,算幸运么? 恩,当初在上海时,他似乎真的蛮知足。因为那时他们的身边,到处都是拜金的物质女。上海女孩儿实际得很,无论品相如何,提到婚姻,没房没车几乎都要免谈的。而莫方呢,她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关心的只是爱与不爱这个话题,至于房子、车子、票子,她蜷缩在何若求温暖的怀抱里:“我们有自己的手,慢慢打拼就是了。” 何若求是不折不扣的型男,年轻的时候,且被靓女们追逐过一段时间,可是,所有靓女,听他提到婚姻两个字,都花容失色落荒而逃了。只有莫方,同他挽着手走街串巷地找出租房,然后贤惠的小妇人一般,一点一滴、针头线脑地同他攒起一个简单的家。 即便后来,她怀孕,不得不做掉那个孩子时,搁一般女人那里,总要连哭带闹的埋怨个不停,莫方虽然也掉泪,但是,她任何怨气都没有。不但没有怨气,流产不久,何若求失业,莫方还无怨无悔地独自撑起了那个家。 她所做的一切,在爱里,绝对是仁至义尽。这也是为什么,何若求其实不愿意离开上海,但是,当莫方做了权衡反复游说后,终于不得不点了头。 这个繁华的城,他一无所有,只能给她最廉价的拥抱和誓言。而所有这些,在恋爱时或许还有杀伤力,可是,真的到了脚踏实地的围城中,不消说莫方信不信,何若求都鄙视自己。 为了爱,他选择了莫方的选择,逃离。 到了盐市,莫方一如既往地对何若求好,银行的清闲工作,本来可以她去的,但是,莫方怕何若求闲,也怕他再次陷入等待就业的焦虑中,于是将那个职位让给了他。 但是,一年了,何若求是不是比在上海更爱自己,莫方拿不准。她看得到的只是这个男人愈发的沉默。刚开始,他还有牢骚,腹诽银行里那些同事可笑的小市民行径,可是,当莫方委婉地提醒了他几次,他们要在这个小城生活一辈子,只有挑剔,会让自己更不入流。真正智慧的行径是,可以不同化,但必须学会接受。 何若求渐渐就沉默下来了,每天莫方下班回来,何若求早在厨房里煲汤炒菜地忙碌起来了。吃罢饭,莫方急着上网学习财会知识,何若求就安静地打扫房间、洗刷餐具,洗澡的时候,顺带将莫方换下的衣服洗出来。 偶尔,莫方从电脑上抬头看到他高大的背影在卫生间忙碌,内心会有一种踏实的温暖。她安慰自己,何若求还是以前的何若求,你看,他现在正在做的,不就是上海那个家中所做的一切么。 她觉得她们的生活只是换了一个轨道,其实内容是一样的。可是,何若求有时候会哂笑:“怎么会一样,现在你是家里的顶梁柱,而我,不过一个副手罢了。” 工薪的何若求,同在私企的莫方,薪水差了一大截。这个事实,同上海的生活正好颠倒了一个顺序。莫方极力扮低调,她知道何若求有大男人情结,但是,造化弄人,是她当初的善意和体谅,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而生活不是打牌,顺序错了,可以推倒重新再来。既然已经开始另一种方式,只能将错就错地走下去。而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创造更多的财富,让何若求生活得幸福一点。 6 陶婉婷听罢莫方的心声,触动很大。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关于爱情和婚姻,早参透了最朴实的本质。多浩荡的爱情里不是一枚琥珀啊,里面包裹的,是不是两个相濡以沫的人,这才是重点。在这一点上来说,姐妹四个的爱情生活,莫方应该是最幸福的。 温玫和林阳,表面上看花团锦簇的热闹,可是,看看林阳同温玫说话的语气,分明一副领导的派头。当然,温玫脾气好,不计较这些,偶尔甚至自己解嘲:“他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在家里就是大爷。现在人家真的混成大爷了,咱能不迁就他么。”所谓性格决定命运,陶婉婷无数次私下里想过,要是龙应辉也像林阳那么牛气冲天的,十个结婚证也撕了。 龙应辉不牛气冲天,可是,她就幸福么? 陶婉婷想起自己离家的前天晚上,龙应辉耷拉着脸子不晴天的样子,还有过来探望孙子的婆婆,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孙子啊,你妈长能耐了,老母鸡飞高枝儿,要当金凤凰了。” 陶婉婷气得手都哆嗦了,可是,她压住了火气。 从进龙家第一天起,她就给自己打出了贤惠的招牌,要说呢,也得承认,公公婆婆都还算识大体,对她没有过分苛责。而且,没有他们,她和龙应辉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房子车子都有了。 只是,她觉得自己同公婆真的有代沟。他们两个老人,张口闭口就是儿子孙子,本来不过小城的富裕户,可是,却眼睛顶到头顶上,出来进去一副盐市首富的派头。有一次,温玫开着帕萨特过来找她,被婆婆看了满眼,老太太不懂车,可是,三十几万的帕萨特和十来万的伊兰特总是有区别的。 当时婆婆没说什么,等温玫走了之后,左一个暴发户右一个暴发户地讥讽了一顿。陶婉婷好笑得很,人家温玫多谦恭有礼啊,婆婆这是搭错了哪根神经?过后她仔细一想,恍然顿悟,是温玫的气派挑战了婆婆的尊严。 她哭笑不得,她老人家的尊严也太脆弱了,这个世界,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们这个家庭,在盐市算什么啊,老太太就是井底之蛙,自己达到温饱了,就认为别人还都是灾民呢。 陶婉婷理解老人的愚钝,让她庆幸的是,龙应辉不随他妈这么敏感。可是,他好像也太不敏感了,无论别人有怎样的辉煌和牛气,人家都能闷声缩在自我的小世界中,自娱自乐、自我满足。 龙应辉是个小学教师,工作清闲,业余时间,天天钻到网上,不是种菜收菜就是下棋聊天。偶尔周末,陶婉婷向外撵他,他就施施然提个小马扎,陪着自己的老爹去河边钓鱼。陶婉婷又急又气,龙应辉还不到四十岁呢,怎么提前过上了他爸的生活。 偶尔,龙应辉也同陶婉婷急:“你到底想让我作甚,我实话告诉你,我可没有林阳的能耐,你别掰着柳树要枣吃。” 陶婉婷急赤白脸:“谁让你像林阳那样办公司了,我只是想你不要这么天天浑浑噩噩的,哪怕是读点闲书也好。” 龙应辉抖着自己的教案给陶婉婷看:“我一小学教师,看闲书管P用,就我肚子里现在这点墨水,应付那些孩子,绰绰有余。” 陶婉婷心灰意冷,就碰到这么个不长进的男人,你有啥办法。她和同事抱怨,同事说她:“你快知足吧,龙应辉不赌钱不喝酒,一点让你操心的地方都没有,你还折腾啥。” 在盐市,这些年有个习惯,男人们下班之后,很少立即赶回家守着老婆孩子的。他们不是三五成群的凑到一起打麻将、砸金花,就是呼朋引伴地找一小酒馆,今天你做东,明天我做东地喝闲酒。 很多女人为了将酒场、赌场上的男人唤回家中,穷尽了浑身解数,有不少还爆发了严重的家庭矛盾。龙应辉呢,没有这样的爱好,陶婉婷撇撇嘴巴:“他不是不爱好,是太懒了,懒到连应酬都嫌累。” 这话还真就说到了龙应辉的七寸上,他真是嫌累,从小到大,他就是那么一个懒人。没结婚的时候,妈妈总抱怨“油瓶倒了你都不扶一下。”结了婚,他更是找到依靠,连自己的内衣袜子都不洗了。 刚开始,陶婉婷同他冷战过很长时间,可是,龙应辉耗得住,他一打打买回袜子内衣来,穿脏了,脱下来,再换一双新的。一个月下来,书房里已经恶臭扑鼻。陶婉婷耗不过他,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狠狠地在水盆中搓洗那些臭袜子。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对改造龙应辉彻底丧失信心。 她只是没想到,龙应辉不思进取,她想进步,他却还坚定不移地扯后腿。其实,她何尝不明白他那点小心思。她去进修了,家务谁做,袜子谁洗,卫生谁打扫?儿子跟了姥姥,可龙应辉呢,难不成还要他妈重新接管? 龙应辉不依不饶地同陶婉婷折腾,可是,依然被她先斩后奏。为此,陶婉婷上火车,龙应辉都赌气没送。 想到这里,陶婉婷忽然有点伤心,他也太不理解她了吧。看看人家莫方,才上火车多长时间啊,何若求又是电话又是短信,嘘寒问暖,嘱咐了又嘱咐,她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绿起来了。 她看了又看自己的手机,最终下了狠心,只要龙应辉不联络她,她坚决不去问候他。莫方嗤嗤笑起来:“你和自己男人一般见识啊,得,别胡乱感慨了,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 初试锋芒 7 火车进北京站,莫方帮着陶婉婷将行李提下去,然后重新换乘了去合肥的车次,依依在窗口同陶婉婷惜别后,她忽然觉得有点累,迷迷糊糊合衣躺在卧铺上,睡了过去。 一天后,合肥到了。 莫方提前没有告诉阿成,自己来合肥的事情。安排酒店住下后,她想先去阿成的公司看一看。 这些年在职场混,魔法那个心知肚明一个事实,什么都要眼见为实。很多男人,为了撑场面,总会有意无意的夸大其词。她在路上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阿成的公司,并不像他吹嘘得那样厉害,她立即掉头就走,权当实战演习失败了一次。 入住酒店的当晚,莫方简单梳洗了一下,出门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去阿成所在的公司。出租司机听到辉瑞公司的名号,立即给它做起了活广告:“这可是我们合肥有名的建筑公司,看到没,路边这些小区和商业区,大部分都是辉瑞的手笔。” 莫方心头的喜悦好像密密麻麻的春雨,淅淅沥沥地砸下来。待到她后来看到辉瑞公司的办公大楼,更是精神一振:无怪乎阿成会辞职离开上海啊,辉瑞公司比她们原来在上海的公司还要有气势。 莫方那一直嘈杂忐忑的内心,骤然云开雾散,“拿下它,一定要拿下它。”她志气满满地给自己加油鼓劲。 第二天上午,莫方给阿成电话,当阿成知道莫方就在合肥时,他表现出了真诚的惊喜。 当初同事时,莫方的勤奋干练,一直为阿成所欣赏。当初她就是他最得力的下属,虽然莫方不像别的下属那样热络活泼,极力同他笼络关系,可是,阿成对她一直有良好的印象。而离开上海一年之后,昔日的老下属,竟然路过合肥的时候能够想起他这个老上司,阿成觉得亲切又激动。 离开上海之后的生活,很是轻松惬意,可是,很多时候,午夜梦回,阿成还是会眷恋上海那段看似水深火热的旧时光。毕竟,在上海的十年,是他奋斗的十年,也是他挥洒青春和汗水的十年,更是他积累人生最宝贵战斗经验的十年。虽然后来,经过最优化的选择,他放弃了那个城的繁华,可是,无数次面对阔大的中国地图,小小的上海是他唯一的可以称之为第二故乡的那个地方。 因为对那段记忆的留恋,连带着,阿成也特别亲热每一个从过去记忆中走来的过客。而莫方,作为第一个来合肥看望他的朋友,当然要更热情、更隆重。那天晚上,阿成带着自己的妻子燕妮一同来到莫方的酒店,将她接到自己宽敞明亮的家中。老友临门,酒店的宴席显得生分,他要设家宴款待昔日的老同事一回。 莫方从一进门,就不停地表示了惊叹。阿成的房子,真大啊,130平的跃层,层次分明,错落有致,一水儿的名牌家私,就连洗手盆,都是濮存昕做广告的那个恒洁卫浴。要说莫方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人,但是,她更明白,适时地褒扬一个人的成功,这是最起码的社交礼貌。慢说阿成是自己向来尊敬的上司,就是他只是普通的毫无干系的路人,莫方也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出这样的大度。更何况,她本来还要有求于他。 而对于现在的阿成来说,回忆当初的英姿飒爽远不如赞叹今天的卓然成就有杀伤力。 对于逃离上海这件事,当初大众其实并不太看好阿成的选择。更多人的想法是,宁可在大城里做一条虫,也不到小地方做一条龙。但是,阿成坚定了自己的选择,而莫方呢,她效仿了他。还有什么样的肯定比这样的行动更有说服力?所以,阿成对莫方,无端有了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知己之感。 “但是,我并不像你们这样厉害,我们在盐市的生活,比上海宽裕一点,可是,依然很艰难。”酒过三巡,莫方开始诉苦,她说起刚回盐市的不适应,心理的,生活的,情感的,说着说着,她好似真的回想起过去的艰难,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阿成的老婆燕妮,对莫方的感慨,感同身受。现在阿成和她是在合肥扎下了根基,可当初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他们也经历过莫方的艰难。 “但是,看看你们现在,可比在上海幸福多了。”诉苦到一定时机,莫方适时地揩掉自己的眼泪,转而赞叹阿成今天的成就,“要是我同何若求,能有你们现在生活的一半,也心满意足了。” 这样的恭维,让阿成和燕妮万分受用。对于大部分成功人士来说,面对一个甘心示弱的柔弱之人,谁都会忍不住有份侠肝义胆的英雄情结。阿成最后也多喝了两三杯,拍着胸脯许诺:“莫方,咱们都是难兄难妹,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大哥我一定不遗余力。” 而这一晚上的叙旧和掏心,莫方要的就是这句话。如今眼看火候已到,她喜上眉梢,痛痛快快地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讲了出来。 阿成毫不犹豫地应允了下来:“我正好主管规划,这样的合同,别人来也是签,你来也是签,只要质量有保证,你放心,从此我们辉瑞的业务,就交给你了。” 莫方大获全胜。 8 她兴冲冲地回酒店,连夜将基本方案做出来。本来她可以飞回盐市同林阳仔细汇报的,可是阿成透露他们公司最近正有一个新项目马上开建,莫方的机会来了。只是,她进林阳公司后,一直负责财务,真正的业务,并不精通。这样的情况下,谈细枝末节就显得门外汉了,如此一看,只有让林阳马上过来一趟了。 她迫不及待地给林阳打电话,听到莫方汇报的林阳,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合肥这个市场,一直是公司的死角,没成想,小小的莫方,竟然不显山不露水地就攻克了这个堡垒。 他激动地扬声褒扬了莫方几句,一边急急地安排行程,承诺两天后,自己将抵达合肥。 那两天中,莫方一直忙碌着从公司接传真、做报表,赶在林阳到来之前,莫方需要先行将需要报给阿成的资料递上去,一边还要咨询他,具体的运作中,还有哪些环节需要打通。 整个人忙得陀螺一样转个不停,莫方疲惫,却又有着如鱼得水的快感。她甚至体会到了夜不能寐的快感,这种成功带来的喜悦,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到的。也就在这一刻,莫方第一次懂得,为什么有些女强人会像个男人那样强大。她第一次领略到成功的魅力,不,和家庭的温暖毫不相同。这个感觉,更盛大,更璀璨,更让人心潮澎湃。在这样的时刻,莫方想起曾经那些小忧伤和小矫情,她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合肥之行其实刚刚开始,她却觉得,人生中另一扇从未开启的门已经轰然洞开。她立在那宽广的门楣下,满眼都是新鲜的生机和活力。 她原来也可以这样强大。 莫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力气,她一刻都不想歇,只想斗牛一样冲下去,冲下去。至于终点是什么,似乎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她也可以这样发足狂奔地向前冲了。这样的时候,她接到了何若求的电话。莫方这才像刚刚从滔天的大梦里醒过来一般,她极力平稳自己的兴奋,这个天大的好事,她还没有半点透露给何若求。莫方的想法是,等事情成了,给何若求一个天大的惊喜。 何若求似乎情绪不高,他一再追问,莫方在做什么。莫方笑嘻嘻回他:“我能做什么啊,在合肥出差呢。” 何若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你真的出差了?” “当然当然。”莫方一边应答着,一边看到手机上有提示阿成的电话打进来,她赶紧同何若求说再见,末了不忘记嘱咐:“我在这里还要待一段时间,你自己好生安排生活,另外,因为工作太多,你少给我电话啊最近。” 她这厢急急火火地挂了电话,另一厢,何若求颓然靠在床上,面沉似水。 莫方到底在哪里?真的如她所说出差去了合肥?他想起白天碰巧遇到温玫,她追着自己问:“你们在上海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解决啊,怎么莫方一个人回去了呢。” 何若求当即就大吃了一惊:莫方回了上海?她不是公司出差么。 可温玫的话是啥意思,莫方在公司请了假,她不是出差,那她到底在做什么? 从结婚以来,何若求从没有怀疑过莫方,但现在不同了。自从回到盐市,自从莫方另外打开一番新天地,何若求的内心,就一直匍匐着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和敏感。 过去,他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时候,莫方是小鸟依人的贤妻。现在,她撑的天空比他大多了,她依然贤惠,可是,很多时候,在莫方忙碌到忘我的状态时,何若求在背后看着她,竟然会有点点滴滴的陌生感。 她还是从前的那个女人么。她的心里,对他,还是从前的爱恋么。 何若求不愿意承认,莫方的出色让自己的内心产生了深深的自卑,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他的确是自卑了。因为自卑,他更辛苦地干家务;因为自卑,他愈发的沉默和低调;因为自卑,现在,即便明知莫方撒了谎,他竟然都不敢追问一句。 那天晚上,何若求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爬起来,想要喝一口酒麻醉自己,茶几上的电话忽然爆响。 接起来,是蓝小恩。 “莫方么?何若求,莫方呢,你俩快来,战天和这个无赖,醉到我这里了。”说完,她不等何若求开口,就嘈嘈杂杂地挂了电话。 蓝小恩不知道莫方出差的谎言,何若求穿着睡裤在黑漆漆的客厅愣了半晌,猛然醒过腔来,现在,不是同莫方计较的时候,她不在,她的闺蜜有难,他理应出手相助。 燃烧的情欲 9 半小时后,何若求骑着自行车奔到蓝小恩的楼下。蓝小恩住在本城一处新建成的高档小区中,据说是战天和动用了关系帮她买下的。 何若求同莫方只来过一次,进屋第一眼,到处都是盐市风格的金碧辉煌和奢华。坐在那样的房间中,何若求只觉得周身都不舒服,所以,下次莫方再来找蓝小恩,他坚决拒绝同来了。 他去摁电梯,电梯工却根本不知去了哪里,小区刚刚落成不久,住户少,少了监督,电梯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旷工。 何若求叹口气,只有爬楼梯了。 正气喘吁吁地爬着楼梯,他的手机又响了,还是蓝小恩:“你们快点啊,战天和疯了。” 何若求只好加快脚步,等奔到蓝小恩的门口,大开的门里,是让他啼笑皆非的一幕。 五十岁的战天和,或许是喝醉了酒吧,秃着半个头顶,半歪在客厅里,手里攥着一枚钻戒,借酒撒风地大喊大叫着:“蓝小恩,我真的爱你啊,我都恨不得把心掏给你,怎么你就不相信我呢。” 蓝小恩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在沙发上,她的紫色睡裙被扯了一块,头发散乱着,尖俏的小脸白得好像一张纸。只见她死命握着一条擀面杖:“战天和,你敢近身,我就打死你,你信不信?” 何若求差点笑出声来,这情景,太分明了。还不是战天和酒后色欲攻心,想要强成好事,却被蓝小恩自卫成功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多余来了,可是,既然现身,怎好抽身再走。而且,蓝小恩看见他,立刻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他:“赶紧,赶紧把这个老东西给我扛走。” 醉眼朦胧的战天和,看到从天而降的何若求,虽然意识还在涣散,可羞耻心已经苏醒过来了。他红着脸歪歪扭扭从地板上爬起来,一边用手去捋飘到额前的那点头发,一边面红耳赤地解释:“我,我今天真是喝多了。小恩,小恩。”他回过头来想继续同蓝小恩解释,蓝小恩却骤然尖叫起来,一边用手里的擀面杖扑打扑打拨开战天和的手:“滚开你的爪子,滚开你的爪子。” 何若求看不过去,反手将蓝小恩拎到卧室关起来,回过身来,从地上扶起战天和:“蓝小恩也喝酒了吧,我看你们,还是明天接着谈?” 战天和的老脸跟猪肝一样紫涨着,他频频点头称是,一边借着何若求的胳膊站起来,又央求他扶自己躺到沙发上歇息一会儿。 蓝小恩在卧室听到战天和的声音,复又跳出来:“不行,他一分钟都不能在我的房子待了,何若求,你立即将他整到楼下去,赶紧的,我再也不要见到他。” 何若求有点左右为难,这时,蓝小恩许是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狼狈,忽然惊天动地地哭起来。战天和一下子慌了手脚,赶紧摇摇晃晃站起来:“我走,我马上就走,姑奶奶,你就不要再哭了啊。” 何若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战天和送下楼去,路边帮他拦了出租车,看到战天和哼哼唧唧地绝尘而去,他忽然觉得有点累,又有点好笑。平白无故地,他怎么混到蓝小恩的腌臜情事中来了。 他拍拍手,仰头看看蓝小恩窗子的灯光,去角落里推出自行车想回家,可翻身上车子的瞬间,又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妥。于是,掏出电话,想告诉蓝小恩,战天和已经走了。 电话响了N久,蓝小恩才接起来。让何若求意外的是,这个女人,还在地动山摇地哭着呢。 隔着电话他劝了半晌,丝毫不见效果,实在没有办法,何若求只好重新爬楼上去。无论怎样,蓝小恩都是莫方的好姐妹啊,他这样一走了之,似乎太不负责任了也。 立在门前摁门铃,只想着劝到蓝小恩止住哭声就撤退,没想到,打开的门里,蓝小恩哭着哭着,忽然一挺身子背过气去了。 何若求慌了手脚,又是掐人中,又是喷凉水,最后,蓝小恩长长的一个气结,哗地一下又哭了出来。她死命抱住何若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连战天和都欺负我,这个日子,还有什么活头儿。” 何若求听来听去才知道,原来蓝小恩发现了战天和竟然同发廊妹还在藕断丝连。本来她就不甘心自己嫁给这个老男人,现在发现了问题,蓝小恩一下子翻了脸。没想到,战天和拼死不承认自己同发廊妹的猫腻,他买了戒指,借着酒劲,冲到蓝小恩家中,想要霸王硬上弓。 多亏蓝小恩及时抓住了擀面杖,而战天和毕竟年纪大了几岁,再加之喝了点酒,愈发手脚不利索,才没有得逞。 可是,蓝小恩内心的悲苦一下子被释放出来了,一个秃顶老男人都能这样待她,这个世界,哪里还有值得她相信的人。 越想越伤心,最后,她真是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何若求尴尬地立在客厅正中,任蓝小恩树獭一样吊在自己身上嚎啕,他本想劝,可是,这个女人哭得山河变色,他根本就张不开嘴。可一味任她腻在自己身上嚎啕,似乎也不妥。蓝小恩丰满的身子,好像一发炮弹,弹到他身上,她当他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么。 何若求只觉得自己渐渐口干舌燥起来,他的手臂,扎撒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在蓝小恩的泪水中,他清晰听见自己身体里有某种激烈的潮水在涌动。 可蓝小恩还在浑然忘我地哭泣。最终,她哭累了,手脚都不再有力气,整个人沉甸甸地向地板滑下去。何若求一矮身子,抱住了她。 从客厅到卧室,不过几步的距离。可是,何若求那几步走得真艰难啊。尤物般的蓝小恩,此刻忽然就柔弱得比林妹妹还让人垂怜,她半阖着眼睛,间或婴儿一样抽噎一声,梦魇似地将头靠在他的身体上,何若求的下体,忽然有了明显的反应。 男女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打死他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同蓝小恩有这样亲密的接触。而且,一接触,他竟发现,这个女人,很让人心动。 蓝小恩是真的睡了过去,他将她放在床上,手指滑过她撕裂了的睡裙,吞咽一口口水,狠狠心,将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夜,何若求没有走,他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一会儿觉得半边身子滚烫得要命,一会儿又觉得另半边身子冰冷的彻骨。说不出的激动和沸腾,在骨头缝里徘徊挣扎,想要跳脱出来,又被他狠狠摁下去。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罪恶,因为,他第一次在莫方之外的女人身上,动了欲念。 10 第二天早晨,当何若求红着眼睛从梦里醒来时,才发现,蓝小恩早就起来了。昨夜的疯狂和歇斯底里已经水蒸气一样散掉了,今天的她,又成了一朵笑嘻嘻的妖艳的花。 她煎蛋给何若求吃,知道莫方出差,叽叽咕咕红了脸:“哎呀,早知道莫方不在,我说什么也不会招呼你的。不过,昨天也真是走投无路了,我实在不知道要找谁来帮自己。” 何若求定定眼睛看住面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女人,他不信,她这么快就从绝望的深渊疗伤复原了,是他和她的关系,不允许她在清醒的时候再泄露内心的软弱吧。他心里蓦然一软,这个女人,他向来只以为是铁打的金刚身,但见识了昨晚的无助和可怜,他觉得自己瞬间懂得了她。 吃过早饭下楼,路过垃圾箱,何若求赫然发现,蓝小恩被撕破的那件紫色睡裙,那么无辜地扔在那里。 他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可是,几步之外,忽然沉吟着四顾,确定没有人看到他时,回身从垃圾箱里拿出那条睡裙,爱抚地折叠了,放到贴身的口袋里。搞妥这一切,回身推自行车,却赫然发现,呆愣在楼门口的蓝小恩。 何若求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何若求躺在空荡荡的家中,真有点欲火焚身的意思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向安静的身体,好像冲进来一头勇猛的兽。激烈地撕咬着、进攻着。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他的手,好像长到了魔鬼身上,一路蜿蜒着滑了下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将白天洗熨好的那件紫色睡裙,从抽屉里拿出来,覆盖到赤裸滚烫的身子上。何若求紧紧闭上眼睛,努力回味着,蓝小恩在自己身上树獭一样吊着的姿态,他的双手,怜惜地握着自己的下体,运动,运动,最终,在长长的嚎叫中,喷薄而出。 发泄过欲望后,何若求狠狠掴了自己两个耳光。他真是个畜生啊,竟然能对莫方的闺蜜动这样的欲念。 为了惩罚自己,他起身,哆嗦着在地板上点燃了那件紫色的睡裙。这是妖孽,只有彻底焚化了它,他才能摆脱这样的魔咒。 可是,睡裙焚化了,魔咒摆脱了么? 那天晚上,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的何若求,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春梦。梦中,蓝小恩赤裸着光滑的身子吊在他身上,又是揉,又是捏,何若求软得好像一团面团,一会儿变形成汪洋的水,一会儿又成了坚硬的山,他彻底迷失了自己。欲仙欲死的瞬间,他发力进攻蓝小恩,却被她轻轻一闪,整个人扑了个空,一下子栽到床下去。 何若求摔醒了。黑漆漆的夜里,他愣愣怔怔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汗如雨下:没事,没事,只是一场梦,熬过这两天就好了。他轻声安慰自己,甚至想,一切或许都是莫方不在的空床期惹出的祸。 何若求早晨出门时,下了决心,莫方回来之前,尽可能躲着蓝小恩一点。他的理性告诉他,即便和天下所有女人发生暧昧,也不能同蓝小恩有什么,因为,她和莫方,关系太亲密了。 但是,孽缘来了,挡都挡不住。老天要成全一对人,谁又逃得脱。 那天下午,下了班,何若求提着电脑正要出门,郑三里忽然叫住了他。今天晚上,红瑞公司宴请行里的领导,郑三里本来答应去了,可是,他的老爹临时有事喊他回家,没办法,他只好安排何若求替自己出席。 听到红瑞公司这四个字,何若求本能地要拒绝,可是,郑三里一耷拉脸子:“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吃个饭你推脱啥。”郑三里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离岗了,最近这段时间,他忽然变得比林妹妹还敏感脆弱。但凡有人稍微忤逆他的意志,立即就认为是人走茶凉的前兆。尤其是今天,何若求对一顿别人求之不得的宴席都要推脱,他不以为他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子,只当他是故意,于是更有了英雄末日的悲凉,脾气一下子上来了。 看郑三里怒放冲冠的样子,何若求很意外,好吧好吧,答应他就是了。只是,及至坐到领导的车上,何若求心里满是祈祷,还是不要遇到蓝小恩吧。 可是,一进酒店的门,他还没有下车,就听到了蓝小恩熟悉的爽朗大笑:“吆,李行长,我正想派直升飞机去接你呢。” 何若求双腿一软,差点又坐回车中去。可是,李行长已经回头招呼他了,何若求只好红着脸抬起头,同蓝小恩寒暄。 蓝小恩好像完全忘记了前夜发生过的那一幕,她大咧咧拉住何若求的手,对着李行长笑:“何若求是我姐夫啊,您不知道我们这关系?” 李行长哈哈大笑:“哦,原来你是我们何科长的小姨子啊,哈哈,看来你们交情真不浅。” 蓝小恩探手去掐李行长:“瞎说什么呢您,我们可是正儿八经的亲戚。” 何若求跟着干笑,他不知道,在盐市,关于姐夫和小姨子,这本身就是一个带点噱头的暧昧话题。当然,不知道他还自在点,要是知道了这个笑话,他更要坐立不安了。 酒桌上,银行的同事都知道何若求三杯倒的典故,所以,一意替他挡酒。可是红瑞公司的老总总要尽地主之谊,而且有蓝小恩这关系,何若求总是要喝一杯的。 让大家惊讶的是,何若求这次响应的很积极,人家稍微一提议,他立即斟满杯子站了起来。大家齐齐鼓掌叫好,没有人知道,何若求坐在这个场合有多么的难堪。蓝小恩花蝴蝶一样在众多男人之间穿行,不知怎地,他忽然就觉得自己那么无地自容又羞愧难当。他尽力压制自己那些肮脏的念头,可是,只要见到蓝小恩那玲珑的身子,就立刻不自觉地想起昨夜的一幕。 如果喝杯酒,能让自己麻醉一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甚至想,干脆连干三杯,直接醉倒好了。 却不曾想,红瑞的老总同他喝过两杯后,目标转移了。何若求头已经有点晕了,可是,还没到扑倒的地步。接下来又没人劝酒,他只能呆坐在那里,在半梦半醒之间迷糊。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同事招呼他离开。朦胧中,他同红瑞的老总告别,却被蓝小恩醉醺醺的一把扯住:“姐夫,今天你送我回去。” 何若求的酒一下子醒过来。蓝小恩喝多了,红瑞的那些副总,都将她向战天和的车上让,明摆着,大家想成全战天和。可是,蓝小恩的理智还在,她用力拉住何若求:“姐夫,咱们打车走,你今天要不将我送到家,回头我让我姐和你算账。” 战天和的老脸又囧成了猪肝。何若求看着灯光下这个衰老的男人,忽然替蓝小恩屈得慌,也就在那个瞬间,他的血液里骤然涌上无限的勇气,扶了蓝小恩去路边拦住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11 蓝小恩的公寓楼,电梯工依然没有在。 蓝小恩跌跌撞撞要自己上楼,却不想,爬了不过三层楼梯,忽然脚下一软,径直就要跌下来。紧随其后的何若求拦腰抱住她,蓝小恩挣扎着要他放下,可是,何若求昏头涨脑地一句话不说,只用力抱起她,一步一步地向上走。 渐渐地,蓝小恩不出声了,空旷黝黑的楼道里,他们清晰听见彼此粗重的喘息。何若求只当自己在一个梦里,他半闭着眼睛,鼻子里钻来钻去全是蓝小恩陌生刺激的芬芳味道,他忽然渴望,这个楼梯,永远都没有尽头,如果那样,他就能一直这样抱着她走下去,没有尽头、没有挣扎地走下去。 可是,再长的道路都会有尽头。很快,蓝小恩的家到了。 她嘤咛一声从他的怀里跌下去,摩挲着摸钥匙开门,何若求紧贴着她的后背站着,让他羞耻的是,他的下体,顶到了蓝小恩的裙子。 门打开的一瞬,他咬着牙想,如果蓝小恩毫不回头就进去,他利马掉头就走,只当自己无耻了这一回。可是,门打开了,蓝小恩没有动,相反,她好像抽了脊梁的鱼一样,突然向后倾倒在他的怀里。 何若求一下子就沸腾了。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他喘息着在黑暗中捕捉蓝小恩微微开启的双唇,用力深吻、吮吸。黑漆漆的门厅里,他们好像一对撕咬在一起的兽,碰翻了鞋架,碰到了拖把,蓝小恩抖得好像一瓣风中的落花,一边迎合何若求的激情,一边又内疚地淌泪。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抵抗不了自己血管中奔流成河的欲望了。从看到何若求将那件紫色睡裙怜惜地折叠起来放到贴身口袋那一瞬,她的身体就成一张张满的弓,情欲好像不得不发的离弦之箭,一整天的时间一直忙着寻找一个出口。 现在好了,欲望终于找到了安放之地,在何若求激烈的冲撞中,蓝小恩咿咿呀呀地叫着、翻滚着、波动着,好像一条发癫的河流。 她一直不敢承认的那个事实,现在必须面对了。 是,其实从第一眼见到何若求,她就对这个男人有感觉了。怎么说呢,不是因为何若求的英俊和有型,而是他身上,那种淡淡的都市味道。有点懒散,有点阴柔,又有点新鲜和刺激。这样的特质,不同于盐市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男人。 之前,蓝小恩很坦荡这样的好感。好的男人,哪个女人不会怦然心动?但是,更多时候,她明了自己对何若求的欣赏,只是像粉丝对影视明星的一种慕恋。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同这个男人发生点什么。 不是她自卑,而是因为有莫方。 她们是那样好的姐妹,一切都可以共享,但是,除了爱情。 可是,造化弄人,那天,她决意同战天和决裂,何若求赶来救驾。她实在伤心透顶,所以暂时借了他的肩膀发泄,哭到死去活来后被安抚着睡下。中途她从深渊一样的梦里醒来,去客厅倒水,蓦然看到何若求那么老实地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忽然重重的一软。 这个男人,睡着的时候,竟然也这样好看。 可是,即便在那一刻,她还不忘提醒自己,这是好姐妹的老公,她不该有非分之想。 蓝小恩没想到的是,何若求对自己竟然也会有感觉。那天早晨,在楼梯口,她看见他从垃圾箱里拣起自己扔掉的那条睡裙,忽然之间顿悟,其实,流动在自己心里的东西,也泛滥在何若求的心里。 她有点惊喜,又有点心酸。 能够得到这样一个男人的怜惜,她觉得很幸福,却也很羞愧。因为,何若求是莫方的男人。蓝小恩不想做背信弃义的女人,所以,她一再警告自己,远离何若求。 只是,天意好像一只大手,推着他们不得不要纠结在一起。酒宴之后,战天和摆明了想继续沾住自己,环顾那么多的男人,所有这些人,她能信任的,惟有何若求。 其实,早在出租车上,蓝小恩就放弃了自己的挣扎和拒绝。离婚这些年,虽然她的身体也在诸多的男人身下流浪过,可是,所有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她真心渴慕和眷恋的。而对于一个35岁的女人来说,能有一次触及灵魂的身体交欢,蓝小恩觉得,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何若求成全了她的这个奢望。跌进何若求怀里那一瞬,蓝小恩的心底轻轻闪过莫方的脸:对不起,我的好姐妹,我只借何若求这一次。 她甚至想,如果莫方能够看见这些年她身体流浪的苦楚,应该也能大方地将何若求让出来一回。 所以,这癫狂的一夜,蓝小恩真的疯了。她尽力变换着姿势,世界末日的狂欢般,取悦何若求,同时也取悦着自己。 交欢的时光总是如此匆促,当她终于怒放成烟花,身体很快就迎来了昔日的灰凉。黑漆漆的光影里,何若求爬起来,跪在她的身边,细长的手指摩挲过她的脸,一滴滴冰冷的泪落下来:对不起。 他想起了自己的妻,莫方。 蓝小恩吮吸着他垂落的泪,亦哽咽不能语。她不能告诉他,自己的渴望和寂寞,但她想,他应该明白的,她们之间,真的只应该有一夜的欢歌。 “你走吧,再也不要来找我,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定不要让莫方知道。”蓝小恩将脸埋进自己的睡衣中,背过了身子。 何若求怅然若失地下楼,一直蠢蠢欲动的激情暂时消失殆尽了,可是,他的身体,却没有丝毫的轻松,相反,他倒觉得自己像被抽空了血的行尸走肉,到处都是说不出的失落和绝望。 理智败给了欲望,他从一个君子,退化成了一头野兽。何若求明白蓝小恩眼中的痛楚,他们只该有这一夜的狂欢,可是,当又一个夜晚来临,莫方依然不在的那个家,忽然让何若求寂寞得抓狂。缩着身子躺在冰冷的被子里,昨夜蓝小恩的疯狂再次滚滚而来。 回盐市这么久,何若求一直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死人一样按部就班地活着,是,一切都很顺遂,可是,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枯萎了。他从没想到,蓝小恩带来的这种激情,竟然会火把一样重新点燃自己,他好像一头冬眠的兽再次遭遇了温暖的春天,萌动,复苏,沸腾。何若求真的不能确定,自己对蓝小恩这种奇怪的情愫到底是什么。不,不是爱情,他的心里,分明是将她当成一根救命的稻草般狠狠抓住。火热的蓝小恩好像激情和活力的光束,一下子照亮了他的黑夜,他知道这光束的危险,但是,那种沉湎和迷恋,又是如此让人沉沦。何若求闭上眼睛,喘息着细细回味她的亲吻、她的光滑、她的灼热,身体不可遏制地膨胀起来。 他要再次占领她。这样想着,何若求哆嗦着打蓝小恩的电话,长长的盲音之后,她没有说话,直接挂掉了。 但是,她真的能一点都不留恋昨夜的震撼么。何若求又在被子里折腾了一顿,最终豁出去一般跳起来穿衣服。蓝小恩也是饥渴的,她不可能不想念他。而且,既然第一次错误已经犯下了,在莫方回来之前,为什么他们不能再狂欢一次。 那么远的道路,何若求只用了十分钟就穿过了半个城市。放好车子,跳上楼梯,摁门铃。 蓝小恩虚弱地背靠在门后面颤抖,她在和另一个自己PK,“开门吧,你不是也在渴望他么?”“不,不能开啊,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蓝小恩,你还是不是人。” 她左右摇摆着、绝望着,渴望何若求能破门而入,又惧怕他再次出现在眼前。而何若求,好像一头疯狂的野兽,门铃一直震天的响下去。蓝小恩终于忍无可忍,她哗啦一下打开门,想要怒吼这个天真的男人:罪孽只有一次就足够,你还想怎样。 可是,当她打开门,出现在面前的那个男人,眼眸灼热,面色憔悴,一绺黑色的头发搭在额角,简直同浪漫韩剧中的主人公一模一样。 蓝小恩奔到嘴边的吼叫顷刻溃不成军,她软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抱住她,温柔的额头俯下来:“怎么办,我救不了自己,真的救不了自己,我想你想到无法忍受。” 蓝小恩的身体,骤然湿润到不行。何若求不知道,这一个晚上,她的骨头都恨不得要自发起义了,她的每个细胞,也都在想念何若求。 于是,昏天黑地的肉欲大战再次来袭,要死要活的分离和重聚复又上演。 蓝小恩和何若求,好像两个沦陷在情欲沼泽的可怜兽,拒绝彼此一次,就更深的沦陷一次,最后,她和他,都绝望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莫方回来守住自己的阵地,到那时,何若求应该可以管住自己的腿,而蓝小恩呢,也可以管住自己的手。 复苏在异乡的旧梦 12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莫方,对发生在盐市的变故,丝毫都没有察觉。 她沉浸在浓浓的兴奋和骄傲中,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陌生的光芒,这一点连林阳都觉察到了:“莫方,几日不见,你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 莫方笑嘻嘻地将文件整理停当,她不搭林阳的活茬,转而同他说起阿成在电话中嘱咐的事项,今天,他们要去见辉瑞公司的老总。如果洽谈顺利,第一笔合作马上就要成功了。 阿成果然信守信义,也看得出,他是真心想帮莫方。林阳同辉瑞老总的洽谈,一帆风顺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林阳心知肚明,不是自己公司实力有多么突出,实在是阿成将前序工作做得万分到位。 半个小时的时间,第一笔合同就签下了,一千万,林阳极力控制自己的激动,但是,走出辉瑞公司之后,还是郑重向莫方表达了感激:莫方,谢谢你,你为咱们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 莫方嘻嘻笑着摆手,她脑筋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措辞询问下,这笔合同成了,公司给她的提成会是多少? 她忍着不问,可到后来,实在忍不住,旁敲侧击地还是问了。林阳正含着一口咖啡,一下子笑喷:“莫方,敢情你是个守财奴啊,哈哈,告诉我,干嘛这么关心自己的提成。” 莫方墨墨迹迹地小声讲出自己心中一直存在的那个夙愿,林阳受了某种触动般呆了一呆。莫方害羞的样子还像当年一样,不过,当年她是水莲花一样洁白纯真的小丫头,现在,她的面容不复当年的青春和耀眼了,但是美丽还在,气质还在,纯真还在。她如此卧薪尝胆地努力到现在,原来是要为何若求买一辆车。 林阳蓦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发达时,温玫同自己的吵闹,他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知道什么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是,在莫方和何若求身上,似乎这样的定律失效了。柔弱的莫方,竟然要为何若求撑起一片尊严和舒适的天空。林阳觉得,自己要对莫方刮目相看了。 他的手点着咖啡桌上的汤匙,沉吟道:“一辆飞度么,你这要求……。” 莫方的脸囧得完全红起来,她觉得自己的滔天大梦做得太离谱了,她有点无地自容,都不敢抬头了。 林阳笑嘻嘻继续:“你这要求,也太低了吧,这次回去,我直接买一辆凯美瑞奖励你。” “啊,真的么。”莫方惊喜过度,一下子在安静的咖啡厅里喊了出来。众多的顾客扭头看过来,她又小猫一样缩小身子,难为情地用手蒙住自己的脸,额,自己太得意忘形了。 林阳一直微笑着注视莫方,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他已经体会不到金钱带来的快感了。温玫也同样如此,无论他给她买回怎样昂贵的礼物,她都淡淡的,从来没有莫方这样的失态。而一个中年女人忽然小姑娘一样雀跃的样子,在林阳看来,竟然如此的可爱。 他看着莫方极力抑制内心喜悦的样子,若有所动地垂下头。隐约的,他记起了当年,当年自己对莫方这个优等生曾在刹那之间产生过的朦胧情感。 那时候,莫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她坐在教室第二排的位子上,扎着两条粗粗的短辫子,常年穿着一件蓝格子的棉布裙子,小脸绷得紧紧的,只有考试成绩公布那一刻,才会笑成花朵一样。 那时候的林阳,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位子上,在班级中其他男生都还没有长开之前,他早早地蹿到了1米8,喉结,胡子,不该有的都有了。而成绩、奖状,该有的一个都没有。 作为优等生和差等生,莫方和林阳虽然同在一个班级,却一点交集都没有。一晃几年过去,林阳没有正眼看过莫方一次,而莫方对他,同样如是。高二下半年开始,林阳同温玫走到了一起。温玫同他一个类型,成绩虽然裹足不前,可身体却像夏日的庄稼,骨节饱满地蹭蹭蹿了起来。 高三那年,别人没日没夜地备战高考,林阳和温玫躲在一切可以躲避的角落,偷偷探索彼此身体的奥秘。那段时间对于刚刚长成男人的林阳来说,时刻都是新鲜而刺激的。一个周末,他趁班上同学都在复习,偷偷跑到女生宿舍去找温玫。 往常这个时候,那个拥挤的宿舍中,只有温玫一个人在。而刚跑到女生楼下,林阳就从窗子里看到了温玫探头招手的影子。他心里好像烧了一团火,三步并作两步地蹿上去,宿舍门虚掩着,林阳一个箭步就跳了进去。 在他看到温玫之前,蓦然听到一声锐利的尖叫。林阳惶惑地立在那里,温玫还站在窗前,紧邻宿舍门边的,是瘦瘦的莫方,她正在试穿一件粉红的胸衣。莫方压根没想到,有什么男生会横冲直入地闯到自己的禁地来,所以,尖叫之后,整个人也傻掉了。 温玫反应快,急急过来推林阳。她刚才摇手,其实是示意他在楼下等自己,谁知这小子会错了意,直接闯上来了。 林阳慌手慌脚退出去,隔着门板,听到莫方骤然爆发的哭声。他面红耳赤夺路而逃,到晚自习时被温玫捉到,还羞得不行呢。 温玫早就忘记了下午那唐突的一幕,莫方同她关系要好,她反复解释了几次也就得到了原谅。一边宽慰林阳的心,温玫一边热乎乎贴上身来。可是,那天晚上的林阳,反应好迟钝。温玫不知道,他有点被莫方吓倒了。 误入女生宿舍,留在他脑海中的,只有两个画面。一个是莫方白纸一样愕然的脸;另一个是,莫方胸前,那蓓蕾一样的小小的胸。 若干年之后,林阳在街头一本黄色小说中看到过一句话:她的乳,好像探头探脑的小鸟,慌张地停在他的大手里。 林阳一下子找到了那种感觉。对,就是一对慌张的小鸟,但是,那对小鸟能停在谁的大手中呢,林阳看不到答案。他向着阳光摊开自己的大手,怅然叹气,无论是谁,绝对不会是他吧,这粗糙的爪子,是不适合那样的小鸟栖息的。 但是,从此,林阳多了一个爱好,只喜欢胸小的女人。 可是,温玫丰满得很,而且,这个傻女,向来以她的丰满为傲。尤其是有了儿子之后,她的胸更像是充气气球一样涨起来。很多时候,看到温玫那么自得地对着镜子用37D的胸罩凸出自己的两个半球时,林阳都会觉得自己憋得喘不过气来了。 温玫的大脑好像这两个半球一样,大而无当,单纯无知。只是,这样的话,林阳不能说给温玫听。 她是跟了他十年的发妻,爱情虽然早就死了,可亲情还在。林阳不认为自己还能对别的女人产生这样的耐心和热情,所以,他尽着温玫自己折腾,回头在她看不到的角落,偶尔尝尝鲜儿就是了。 这些年,和林阳发生暧昧的女人,不止一个。让林阳惊讶的是,所有这些小胸的女人,都以自己的小鸟而自卑。这个事实让林阳有点哭笑不得,男女的思想真是天壤之别啊,胸小有胸小的魅力,难道这些女人,全部相信那些丰胸广告的鬼话? 他想大声告诉那些自卑的女人,有些男人需要肉弹美人的风骚,而有些男人,却天生喜欢清雅女人的小鸟之魅。 想到这里,林阳抬头看着桌子对面那个容光焕发的瘦弱女人,莫方其实就是这样的女人啊。 13 合同签下之后,本来林阳和莫方可以立即飞回盐市。但是阿成私下里告诉他们,过两天,辉瑞公司将有个盛大酒会,合肥建筑行业知名的企业家都会出席,如果林阳和莫方愿意参加,他会负责安排具体的事项。 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好事,林阳急忙答应下来,但是,真的要出席酒会了,他才发现,自己和莫方的行头,都需要重新置办。 他立即拉莫方去商场,在挑选衣服的过程中,林阳讶然莫方的大气和熟练。也就在这时,他再次意识到,莫方毕竟是在上海那个大江湖里拼杀过的白领,她不仅对出席酒会的衣饰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甚至连搭配什么香水和发型,都恰如其分。 在莫方的严格挑剔下,林阳忽然再次体会到了一种自卑,虽然莫方只是他的下属,可是,同她的熟稔时尚一比,他分明就是只土鳖么。 他乖乖地放权,将银行卡放到莫方手里:“只要能包装到位,钱不是问题。” 莫方也来了豪气,索性放手嘻唰唰嘻唰唰,做业务总要投资,这次,她们参加酒会,只有面子撑足,才会有同别人沟通的入门证。 两天后,一切停当,林阳简直不认识镜子中的自己了。黑色爱马仕西装,白色阿玛尼衬衣,笔挺的裤线,逞亮的皮鞋,莫方将几滴草木香氛的古龙水点在他的脉搏上,笑嘻嘻鼓掌:“林总,你总算有了点管件大鳄的风范了。” 林阳极力掩饰自己的震惊,经了莫方的手,他才知道,原来真的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他看看自己搭在一边的那套新郎西装,简直要汗颜了。而更另他刮目相看的,是莫方。 今天的莫方穿了一件烟灰紫的露肩晚礼服,长长的裙摆,恰到好处地托起了她的小蛮腰,高高挽在头顶的头发,黑色的柔软云朵一样堆积在那里,愈发衬托得整个人娇羞可人。他看着她赤裸得长长的颈子,忽然后悔没有买一条项链给她。可是,莫方笑嘻嘻摆手:“不,过于华贵的首饰,有时候更会夺了人的风头呢。” 她举举手里的小坤包,玩笑着探出自己的手臂:请吧,林总。 林阳大笑着探出自己的手挎过去,本来他也是玩笑,可是,等两个人真的璧人一样站到了一起,他们突然都不好意思起来。尤其是林阳,他简直要手足无措了,莫方好像不再是那个熟悉的莫方了,她成了一枚光彩熠熠的宝玉,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璀璨在他的身侧,让他激动,更让他不安。 酒会上遇到的热情再次证明,林阳的震惊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男人的震惊,莫方一出场,所有男宾的眼睛都弹射过来。是,酒会上还有很多花蝴蝶一样的小姑娘,可是,女人的美丽,也需要时光的陶冶和锤炼。太过年轻的容颜,虽然也有夺目的美,可是总缺少了一种内涵和底蕴。而太过苍老的灵魂,虽然一切够深厚,可失去青春的容颜,难免让人有美人迟暮的哀叹。而36岁的莫方,一切刚刚好。既有游刃有余的通达智慧,又保留着一种少女的明媚和天真,最主要的,还是她的眼睛吧。这两扇心灵的小窗户,本来就洁净如初地没有沾染世事的恶俗,现在有了灯光的映衬,愈发轻灵跳脱出来。 林阳傍在莫方身边,寒暄着递出自己的名片,有个瞬间,他不觉得自己是在出席酒会,而是在排练一部电影。莫方是艳压群芳的女主角,而他呢,就是那个板上钉钉的男主角。 看得出,酒会的风光让莫方也很兴奋,她好似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曾经的上海。在上海,这样的酒会不胜枚举,可那个时候的她,只是最普通的文员,即便有机会参加,也只能穿最廉价的晚礼服。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穿上gugicc的晚礼服party之星一样被这些男人众星拱月。 她同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过,回到盐市后自己内心的失落。是的,一切都比想象的要好,在熟悉的故乡,她更如鱼得水了,可是,心中的某个角落,还是有说不出的遗憾。盐市的生活,同大上海的繁华,真是截然不同的两重天。这里的人们,朴实善良,但是,生活也的确单一枯燥。当然,在上海,她和何若求,也只有唯一的目的,那就是好好的活下去。可是,那时的她们,可以看到明晃晃的舞台。虽然她们永远都是那个城的龙套,可是,她们能看到主角们的华丽啊。而回到盐市,所有的舞台一下子都远了、绝迹了。她和何若求,触目所及,除了粗糙黧黑的生活,还是粗糙黧黑的生活。 莫方不知道何若求怎么想,但她知道,他内心的失落应该会比自己还盛大。因为,当初的当初,他见过的繁华,比她多得多。但是,人要活下去,理性永远都要占上风。莫方后来安慰自己,就将上海的繁华当成一个年少的梦吧,雪藏在心灵深处,就像那些大门户的老祖母,将府上流传下来的贵重器物,珍藏在无人看见的红木箱子里。 莫方没想到,合肥之行,竟让她重温了昔日的繁华。而且,比昔日的繁华还要盛吧,之前,她从来都是龙套,而这次,她是不可小觑的配角。 带着这样的兴奋,她答应了林阳的请求,从酒会出来,去这陌生城市的午夜,散一次步。 两个人并肩走在异乡的午夜中,有几次,林阳都想轻轻握一下莫方的手。 不,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只是想让今天这个美梦,更圆满一点,更真实一些。可是,当他的手指试探地去碰触莫方时,每次都被她有意无意地躲掉了。 林阳有点失落,他看着侃侃而谈的莫方,深深知道,莫方的心中,从来只有何若求一个。但是,自己对她的渴慕,难道只能龟缩在她永远不知道的角落中么。 夜色更深浓了,雾气涌上来,莫方小巧的肩怕冷似地缩一缩。林阳立即脱下自己的西装,搭在了她的肩上。 莫方和他推脱,在这件衣服的推让中,骤然的,林阳鼓起无限的勇气,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莫方,我……。 莫方本来还在说笑着,林阳的举动,让她蓦然一惊。林阳喝醉了么?她看着他那双灼热的眼睛,清醒地发现,这个男人没有醉。那么,他的举动?莫方的冷汗一下下来了。 天,林阳疯了吧,他可是温玫的老公啊。 她抽身疾走,一边怨恨自己,是不是今天的散步,让林阳误会了什么。如果那样,她真是不该答应他这个邀约。 林阳慌了,他追着莫方想要解释,但是,莫方却什么都不想听,她疾步快走,恨不得一下就进了酒店将自己关进房间中。林阳心里着急,手上又不能格外用力,只好也跟着她疾步快走,就在临近酒店的一个巷子口,一辆歪歪扭扭的三轮车,忽然斜刺里冲了出来。 大约是某个夜市上的小吃摊贩,三轮车上燃着热烘烘的炉子,锅碗瓢盆的稀里哗啦什么都有。三轮车夫丝毫都没有意识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什么人在大街上比赛竞走,所以,来不及刹车,迎面撞上的一瞬,失声大叫起来。而莫方,也被眼前蓦然闯出的大家伙吓了一跳,她愣愣地看着直冲过来的三轮,完全忘记了躲避。这时,猛然一股力量从后面袭来,她像是被谁骤然推了一把,远远地跌倒了一边。再回头,西装革履的林阳,已经狼狈地砸向了那个三轮车。 哭丧着脸的三轮车夫将林阳送到医院后,得知这个老板一样的男人并不需要自己付医药费,欢天喜地着赶紧跑路了。莫方有点尴尬又有点内疚地立在走廊里,等林阳一瘸一拐地从门诊室出来,看着他额角包扎的纱布,忽然忍俊不禁地笑出来,这不纯粹是林阳自找的么。 看到她笑,林阳也跟着呵呵乐起来,刚刚在街道上发生的窘迫,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忘记。在莫方心里,林阳大约是多喝了两三杯才会这样失态;而在林阳心中,他愈发觉得莫方像珍宝一样不可轻易触碰,虽然他曾经在女人堆里也攻无不克,但是,遇到莫方,之前的那些攻坚妙计,这次都要重新洗牌了。 窖藏的秘密 14 他不敢再有任何唐突行事,不是怕莫方拒绝,他是怕这个小女人,被自己吓跑。 时日还长,一切重新计议才好。 而今天的这次英雄救美,他已经在莫方那里看到震动,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可是,莫方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了明显的友好。 林阳觉得,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扇沉重大门,已经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如果老天眷顾他,更多的机会,应该还会依次出现。 所以,他继续恢复到之前的样子,摆出一副亲切随和的故交姿态,让他们之间的气氛重新恢复了初始的融洽。酒会圆满结束之后,林阳同莫方一起登门与阿成道别,他们要回盐市去了。 其实,归途可以直接选择飞机飞回去,但是,林阳借口机票告罄转而买了火车票。其实,他只是想多一点同莫方单独共处的时间。而这一切,莫方并不知情,她一心想着回家告诉何若求自己凯旋而归的好消息,咔哒咔哒的火车上,剪票不久,莫方就倒头睡下了。薄薄的被子里,她酣眠如同一个婴儿,丝毫都没有意识到,林阳正在黑黢黢的夜色中看着她的轮廓,心里荡漾起温暖绵软的情愫。 林阳好像颠簸在一艘无限庞大的船上,这一刻,这个沉睡的女人,就是唯一一个和自己同舟共济的伙伴。林阳真希望这艘大船能一直开下去啊。为了和她在一起。他甚至忘记了温玫,也忘记了儿子。但是,玎玲一声,温玫的短信来了:你几点到? 他看着那简单的几个字,骤然惊醒。这艘大船,再有几个小时就要靠岸了,他和她,复又是不同围城的囚徒。这一刻,林阳恨不得自己立即变身一只飞蛾,冲破那密密匝匝的网,自由自在地在广袤的尘世里自如的飞翔。 可是,怎么可能呢。火车进站,他还没有从车厢里跳下来,温玫已经先自看见他,手脚并用地召唤起来了。她看到他额角的纱布,大惊小怪地叫:“怎么搞的,好好的乍就负伤了呢。” 莫方有点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林阳那里却已经自自然然地拂掉温玫的手:“我不小心在酒店碰的。” 语罢,他趁温玫放行李到后备箱的功夫,对着莫方亲昵地眨眨眼睛。莫方慌张地避开了他的示意,刚才他的这个动作,太暧昧了。事实上,他们还没有这样的亲密啊。 尤其是,看到温玫见到林阳的热切,莫方更觉得自己的坚定是异常正确的了。对于温玫来说,林阳就是她的天啊,她怎么能掠夺好友的天空。这样想着,莫方极力想尽快将二人世界还给温玫,所以,车到中途,她坚决地拒绝了温玫一起吃饭的邀约,迫不及待地回家了。 何若求早就等在了家中,从接到莫方提前通报回来的电话,他就丧家之犬面临世界末日一般绝望地等在家里了。 莫方出差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他就像被撒旦俘虏的困兽一样,同蓝小恩纠缠在一起。 而情欲的莫顶之灾,其实很快就让人感到厌倦的。当肉搏大战进行到一定的程度,其实何若求已经醒过腔来了。不过,似乎蓝小恩还万分痴迷这身体的游戏,何若求一时有点进退维谷。是莫方的电话,让他一下子下了决心。 接到电话的那个晚上,他没有再去找蓝小恩,而是将自己反复浸泡在浴缸中搓洗。他恐惧自己身上,留有别的女人的味道,更恐惧,莫方发现这个秘密后,会发生的那不可预测的灾难。 因为过于紧张,他甚至不知道以怎样的表情来迎接莫方。所以,莫方一进门,他立即先发制人地扑过去,将脸埋进了她的头发中:想死人家了,怎么你才回来。 莫方笑:都老夫老妻了,至于吗你。 何若求更紧地抱住她,也就在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对蓝小恩,根本就半点感情都没有。他真的只当她是一个发泄性欲的工具,而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去动莫方的窝边草。 他不敢看莫方的眼睛,生怕自己的愧疚被她看在眼里,于是大白天的就上下其手地表达了自己的冲动。慌不择路的何若求,只以为这样的迫切,可以从一个角度证明,自己的身体一直忠诚着呢。 而莫方,也真的被他的急迫给撩拨起来了,不过十五天,其实,她也想念他了。夫妻两个在床上翻云覆雨地折腾了片刻,何若求拼尽了全力,可是,莫方起身冲洗自己时,忽然玩笑了一句话:怎么半月不见,你好像疲软了许多? 何若求魂飞魄散。 他今天真的拼出了吃奶的力气,可是,蓝小恩这个妖精,吸尽了他的精髓。 他虚张声势再要扑到莫方身上去,却被她笑着搪开:“好了,好了,我是玩笑,两天的火车,累死我了,求你就饶了我,让我先睡一觉吧。” 何若求如释重负。 莫方确实也真的累了,不一会儿,就酣然入眠。何若求静静地又在床上躺了片刻,看着莫方婴儿一样洁净的脸,眼泪差点落下来。 她已经告诉他,此行去合肥的真实目的,而且,她还兴高采烈地报告了另一个喜讯,她们马上就可以有自己的私家车了。 何若求愈发觉得自己连畜生都不如了,老婆单枪匹马去冲锋陷阵,而他呢,却在家里醉生梦死寻花问柳,他还他妈的算个男人么。 不过他也庆幸,蓝小恩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女人。她虽然同自己偷情,但是依然顾念着同莫方的友情。这样的情况下,只要他及时喊停,他们之间的这段孽缘,也许就能轻易风流云散了。 那么,从今天起,他再好好做回一个贤夫吧。何若求暗自鼓励自己,一边悄悄起身,换衣穿鞋,下楼买菜。莫方辛苦了多日,今天晚上,他要好好烧几个小菜犒劳一下她。 15 林阳说到做到,回公司不过两天,就提了一辆凯美瑞奖励了莫方。 同时,他调动了莫方的工作,从财务部直接胜任老总助理,他告诉狐疑的温玫,这次合肥之行,他第一次见识了莫方的能力。过去只将她放在财务部,真是大材小用了。 温玫频频点头,由来,她就万分看好自己这个闺蜜。知道她为老公的公司拿下一笔那么大的合同,她甚至觉得自己在林阳这里都有了功劳。 莫方对新的职位很珍惜,也很感恩。不过,她更高兴的,还是自己帮着何若求实现了那个有车的梦。有了私家车,如今何若求天天接送莫方上班下班。虽然在盐市,私家车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话题,可是工薪阶层开着一辆凯美瑞,还是很惹眼球。尤其是银行里那班同事,个个对何若求都刮目相看的样子,原来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上海男人,家里还有一个堪比印钞机的好老婆啊。 车子的牌照保险全部上完那天,莫方坚持要请一次客。被请的那几个人,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温玫林阳夫妇,寒假回来的陶婉婷和龙应辉,当然还有那个该死的蓝小恩。 莫方在电话里笑骂:“你这个妖精,真把我忘记了,我从合肥回来都有半个月了,你怎么连个照面都不打,老实交代,你又被那个老狐狸弄迷了心了。” 蓝小恩无地自容、羞愧得要死。 其实,莫方这个名字,哪天不要从她的心头过几遍,可是,她不敢来见她啊。何若求消失半个月了,这半个月中,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欲罢不能,什么是生不如死。 何若求有了莫方,身体的饥渴得到释放,他可以放下她了,可她呢,每天面对的还是一屋子的孤寂和冷清,身体里的那头被释放出来的兽都每天要叫嚣和挣扎。 但是,她知道自己是罪恶的、羞耻的,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用自闭来惩罚自己。 但是,莫方想念她了,她亲亲热热地在电话里命令:“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今天晚上,必须来。” 蓝小恩只有硬着头皮上门。 她进门时,几个好姐妹早就到了,她们嘻嘻哈哈坐在沙发上开着玩笑,林阳公司有事,会迟到一下。而早来的龙应辉,这次表现很贤惠,径直钻到厨房和何若求一起忙碌。 蓝小恩长出一口气,何若求在厨房,她的镇定,还能保持一点点。她咋咋呼呼地扑到莫方身上亲热,在厨房正炒菜的何若求,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手中的铲子差点跌下来。 龙应辉嗤嗤笑:“看到我们盐市的姑奶奶彪悍吧,哈哈,认识蓝小恩,你也算开眼了。” 何若求强作镇定,随便附和了龙应辉两句,他真想立即地遁了啊。可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等饭菜备齐,他系着花围裙出来,正不知怎么同蓝小恩打招呼,她已经没事人一样跳过来,扒拉开他,探头看厨房:“我看看何大官人到底做的啥好吃的,怎么墨迹这么久。” 一干姐妹齐声大笑,何若求的窘迫,就这样被蓝小恩一带而过。 看着蓝小恩自自然然的神情,何若求以为自己可以放心了,他和蓝小恩,好像偶然撞出轨道的火车,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缮和平复,现在可以重新步入正轨了吧。 他偷偷擦擦额角的汗,极力在饭桌上同莫方秀亲密。何若求的高调,不只是做给蓝小恩看,还有林阳。不知为啥,何若求忽然觉得林阳现在看莫方的眼光有点问题了。恩,之前他也是比较欣赏莫方,但是,自从合肥回来,自从奖励了这辆凯美瑞,何若求总觉得,林阳的目光中有了另外的内容。 他不能追问莫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甚至偶尔,他也怀疑自己多疑。是自己已经背叛过的心在贼喊捉贼吧,但是,大男人的小尊严还是让他不自觉地戒备森严起来。 莫方对何若求高调示爱的行径,立刻就感觉到了,她心下轻轻一怔,又想起林阳在合肥街头那骤然的一握。心里忽然有点异样,难道何若求发现了什么?可是天地良心,无论林阳对自己多么示好,她的心,一直都在何若求一个人身上啊。 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莫方那么低调的人,也积极响应了何若求的甜蜜。一大桌子人,纷纷取笑他们两个扮恩爱的肉麻。这其中,尴尬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林阳,另一个,便是蓝小恩。尤其是蓝小恩,她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得厉害。她本就不是个消停的人,现在更喧嚣了,一会儿这么个提议,一会儿那么个提议,笑得大家眼泪都要出来了。后来,温玫无意一句话,说得蓝小恩一激灵:蓝小恩,你今天怎么跟打了鸡血一样啊。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戏份可能有点太过火,于是打蛇上棍奔着温玫就去了,又是掐又是捏的,面上闹的热闹,心里却空得不行。她一直以为,自己和何若求结束了,可是,看到他和莫方腻到一起,她的心立刻就碎成了无数的粉末。 她嫉妒莫方了,这嫉妒,竟然超过了多年的友爱。这个事实,让蓝小恩惶恐不安。她不敢停下来,因为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原形毕露地暴露了内心的秘密。 除了笑闹,蓝小恩还豪爽地喝酒,她迫切想要立刻醉过去,只有醉过去了,才能逃脱这份尴尬吧。 后来,她果然如了愿,别人还没吃饭,她就歪在沙发上,醉成了残花一般。 聚会散了的时候,莫方想留蓝小恩就住在自己家,可是,她拼了命一般爬起来,坚决要回家。没办法,莫方只好转头看着忙碌了一晚的何若求:“要不你送蓝小恩回去吧。” 何若求第一反应是摇手拒绝,可是,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的拒绝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为了不让莫方起疑,他只好咬咬牙扛起蓝小恩,下楼,上车。 车子一开出他们那条街道,蓝小恩就开始在后座上低低地抽泣起来。驾驶位子上的何若求,如坐针毡,如丧考妣,蓝小恩这是演的哪出戏啊。 他不能劝她,也不敢回头,到了蓝小恩的公寓,长出一口气,今天那个电梯工,终于在了。 他怕蓝小恩上了身自己抵抗不住诱惑再次犯错误,于是朗声招呼电梯工过来帮忙架住蓝小恩。闻声而至的电梯工正要伸出援手,蓝小恩忽然一下子止住了哭泣。她歪歪斜斜地扶着电梯的门,不回头,却掷地有声:“我自己可以,何若求,你回去吧。” 何若求有点呆,他一时进退不得,但电梯门已经合拢了。他想了又想,狠狠心掉头上了自己车,一路狂奔回家,好像被鬼撵了似的。及至进了门,莫方过来追问,知道他将蓝小恩送进电梯就不管了,很是埋怨了几句。 不过,等她在电话里确定蓝小恩已经平安到家后,心遂放了下来了。不过,临睡前,她忽然想起蓝小恩哭哭闹闹的疯魔样子,心里有点惦记和心疼,转而同何若求唠叨:蓝小恩一个人也太苦了吧,你回头留意下你们银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啊,帮蓝小恩介绍一个吧。 何若求翻身抱住她:“你这不是先吃萝卜操淡心么,蓝小恩还用别人介绍?”说着说着,他兀自翻身抱住她,嘁嘁喳喳地寻欢。那个话头,也就被莫方放到了一边。 寂寞男的春情 1 谁也没有想到,别人那里已经危机四伏的情感,接下来的日子却继续歌舞升平地维持得滴水不漏,而人人都以为不会有是非生出来的陶婉婷,却发生了意外。 寒假,陶婉婷从进修学校归来,很欣喜地发现,龙应辉从懒男人蜕变成识趣得体的贤夫了。 首先是家务,龙应辉这个过去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大爷,现在居然能够自力更生地洗衣做饭了。虽然那些饭菜有点难以下咽,可是,陶婉婷还是很惊喜。 当然,她也有不高兴的地方。她回来不两天,就在壁橱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放了气的充气娃娃。龙应辉面红耳赤:“你这么久不在,我都要旱死了,那天正好在淘宝看到一家情趣用品店,因为好奇才买了回来。” 陶婉婷哭笑不得,什么人啊,都这个年纪了,还玩充气娃娃。不过,在久别重逢的床上,她也的确感受到了龙应辉的热烈和饥渴。 在他挥汗如雨奋战的间隙里,陶婉婷有片刻的内疚,其实,这个男人本可以不受这样的苦,但是,她为了自己的未来,将他从湿润的泥土中硬生生拔出来晾在了干燥的盐碱地上。因为有了内疚的心理,陶婉婷回应得格外卖力。 床上犒劳了饥渴的老公,床下,陶婉婷麻利地系上围裙,专门拿出两天时间,犄角旮旯全部清扫了个仔细。龙应辉看到焕然一新的家,舒服的摊成一个大字赖在床上不起来。陶婉婷咯吱他:“懒猪,起来,咱们去接儿子喽。” 是啊,儿子跟着姥姥这么久,早该接回来了。陶婉婷大包小包给老妈买了礼物,挽着龙应辉的手,将儿子扛了回来。温暖的暮色落下来,明亮的灯光亮起来,一家三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地,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幸福好时光。 如果不是龙应辉那天喝醉了半夜爬起来上网,陶婉婷对眼下的幸福,原本没有任何怀疑。至于半夜上网这件事情,她初始也不以为意。当初她在家时,龙应辉就恨不得天天长在电脑上,现在依然迷恋,也可以理解。可是,当陶婉婷起夜去洗手间,路过书房时不小心碰倒了凳子,龙应辉一激灵,桌上的鼠标哗啦一下掉到地上。陶婉婷笑他胆子比老鼠还小,正要过来帮着捡鼠标,龙应辉却慌手慌脚一下摁了电脑的电源。 陶婉婷心里立刻长了草。 不对啊,先前,别说她过来扫一眼,就是在他背后拆了房子,龙应辉为了斗个地主都能岿然不动。今天这般慌张,到底是为了啥? 她犹疑不决地回卧室,床头柜上,龙应辉的手机玎玲一下。她拿过来打开,是一条短信:怎么下线了?难道老婆来查岗? 再看来短信的号码,竟是10086。一瞬间陶婉婷想起了网上那个烂俗的段子,有个男人为了糊弄老婆,将小三的手机号设成中国移动的客服电话。她心中凛然一冷,龙应辉真是脑残啊,如此东施效颦岂不自揭其短:中国移动的客服,会在意他下线还是上线? 陶婉婷抖着手将手机扔在床头柜上,看看熟睡的儿子,想了又想,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到第三天,婆婆一大早打来电话,要龙应辉开车送她去乡下四姨那里。陶婉婷不动声色地将儿子和龙应辉送出门去,回身打开了电脑。 龙应辉的的Q密码,她一直知道,可是如今无论怎么变换输入,都不成了。龙应辉换了密码,这个私下的小动作,愈发让陶婉婷肯定,这个男人有问题了。 她黑着脸在房间转圈圈,其间几次想要砸了电脑从里面揪出龙应辉的秘密来,可是,一个冰冷的机器,能告诉她什么? 想了又想,最终陶婉婷打电话给一个电脑维修部打去电话。龙应辉大概从来没有想过,重装一下系统,他的所有秘密,立刻都会曝光。 电脑维修部的小男生,大概见惯了变态的中年妇女查隐私的可笑伎俩,所以,重启电脑之后,脸上挂着坏笑,三下五除二,就将龙应辉的聊天记录调了出来。 陶婉婷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不要脸的龙应辉,竟然网恋了。不,说得确切点,不是网恋,而是网性——他同一个叫什么“站在岸上的鱼”的女人在网上做爱。 陶婉婷咬牙切齿地copy下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聊天记录,哆嗦着去了打字社,将所有聊天记录全部打印出来。 她现在想看看,龙应辉面对这些,会如何反应。 奔波了一天的龙应辉回到家,一见电脑挪了窝,脸上就有点变颜变色。陶婉婷冷冷地看着他:“我今天想打份文件,却发现电脑中了木马,于是搬到楼下重装了系统。” 龙应辉的瘦刀脸不自觉一哆嗦,趁陶婉婷进卫生间的功夫,他扑过去打开电脑,嘘,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啊。但当他刚刚从电脑前直起身子,背后忽然传来阴森森的问话:“你是担心站在岸上那条鱼消失么?” 龙应辉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陶婉婷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兜手将手里长长的打印纸哗啦啦摔在他的脸上:“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看看你的肮脏行径吧。” 龙应辉魂飞魄散。 事已至此,他只有交代了。 是,他是耐不住寂寞了,陶婉婷走后两个月,龙应辉在网上闲逛,无意碰到了这个“站在岸上的鱼”。不过三言两语,他便知道,这也是个寂寞的女人。本来他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可那个女人是个地道的淫妇,知道他是独守空房的中年男后兴奋异常,极尽能是挑逗了几次,他们就开始在网上裸聊。 龙应辉被彻底撩拨起来。也是,陶婉婷离家后,生活太空旷了。儿子又不在,他一个大男人,一不喝酒二不赌钱,如何消遣? 好在还有这条站在岸上的鱼。 他就像一个偷嘴吃的孩子,每天兴兴头头地同她在网络的海洋中玩暧昧大戏,而真实的心里,更像是趁大人不备偷偷撒一下野的孩子。 他从没料到陶婉婷会发现自己秘密,更没想到,只是因为他的好奇与贪心,陶婉婷竟然要同他离婚。 龙应辉彻底傻了。不,他可离不开陶婉婷,那什么岸上的鱼,不过一个玩具罢了,陶婉婷才是他要相守一辈子的女人啊。而且,他也不能想象陶婉婷将这个事情闹大的后果,他是要脸要面的人,如果别人知道他这个平日里衣冠楚楚的男人,竟然在暗夜的网络中同人玩虚拟做爱,以后还怎么见人。 他跪了又跪,求了又求,看陶婉婷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只好自己去找救兵。 这个救兵,能找谁呢,龙应辉想来想去,最终想到了莫方。她是大城市见过世面的女人,应该可以理解自己因为寂寞犯的这点错。而且,她也是陶婉婷崇拜和欣赏的闺蜜,如果莫方肯出马,他们的婚姻危机应该立刻能化解。 莫方听了龙应辉吞吞吐吐的倾诉,大吃一惊。她说什么也没想到,老实巴交的龙应辉会干出这等腌臜事来。 生气归生气,作为旁观者,莫方也知道,仅仅因为网上做爱就离婚,陶婉婷也的确有点小题大做了。 去做说服工作很简单,不用摆什么事实讲什么道理,只是提一提陶婉婷视若命根子的儿子就可以了。果然,这个一直叫嚣得很凶的女人,听到孩子俩字,眼泪立刻下来了。 “你是舍得自己的儿子没有爹啊,还是没有妈?婉婷,龙应辉这个错误,的确很可恶,但是,你也要理解一点,男人都是生理性动物,遇到个把妖精勾引,谁又真正能把持住,再说,他不是没有真刀真枪地和对方上床么。” “哼,这比真刀真枪地上床还让人恶心,你说,龙应辉怎么能这么衣冠禽兽啊。”陶婉婷的愤怒还在,不过,声调已经低下来了。 “你还当男人是个多么高尚的群体么,”莫方为了将知心大姐做到底,尽力埋汰龙应辉之后,又回过头来劝陶婉婷:“其实,想想,你也有错误,干嘛自己不在家,还把孩子放到娘家去。要知道,儿子留在龙应辉身边,就相当于找了一个称职的守门员啊。有孩子在,龙应辉干什么事情能不忌讳?” “可是,儿子如果跟着他,他能照顾好么。”陶婉婷抽抽噎噎。 “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龙应辉就不是合格奶爸。我看你就是平素管得太多,自己把老公惯成了没有责任心的男人,现在才犯了这样的错误。你想想,如果孩子在身边,他能有这样的机会么。”莫方继续游说,陶婉婷渐渐有了动摇。 其实,说离婚,也不过是吓唬龙应辉。发生这样的事情,陶婉婷很愤怒,却也心知肚明,因为网络出轨就离婚,也不太切合实际。她之所以这样闹,不过是想给龙应辉来个下马威,让他以后有投鼠忌器的恐惧。 莫方知道陶婉婷的真实想法,笑了:“我也赞成给龙应辉点教训。他自己授柄于人,你正好借机好好教训下这家伙。” 陶婉婷拿出自己早就起草好的章程,莫方一看,乐了。 陶婉婷从来都不是个简单的角色,龙应辉一朝落了把柄在她手里,生生就将以后的所有小心思、小活动一下堵死了。 陶婉婷的章程有五条:一、从此龙应辉无论Q还是邮箱密码,必须透明。无论她在家还是在外,随便调查龙应辉的隐私,必须畅通无阻;二、儿子从今天起,龙应辉要从丈母娘那里全权接管,不仅要接管,更要照顾得无微不至;三、龙应辉要写一封触及灵魂的悔过书,剖析自己肮脏的思想本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四、这次可以既往不咎,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五、作为惩罚,龙应辉从今天起要担起全部家务,他可以不思进取,但最起码要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家庭妇男。 莫方忍着笑将章程转交给龙应辉,看着他苦瓜着一张脸不得不签字画押的样子,心里早就笑得沸反盈天了。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自取灭亡,龙应辉这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么。陶婉婷的家庭危机化解了,不过,莫方从此却对男性这个群体,有了一个更崭新的认识。 两情相悦,只有爱是不够的,每个女人都应该时刻保持警惕,谁知道自己身边这个男人,是不是在甜言蜜语地装正经呢。 她又想起了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