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赌请 为一个女孩子打赌,周森还是第一次。 出租车在一片彩色的灯影中停下来,周森才知道,程行义领他来的这个地方,是新开张的梦幻娱乐城。两个人进了娱乐城大厅,程行义忽然抢前两步,向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伸出了手。那人的身边站着一个漂亮而醒目的女子,微笑中带有几分矜持。 “这是娱乐城的姚老板,以后常来捧场吧!”程行义向周森介绍着,转身对姚总说:“周森是学汽车工程的,刚刚深造回来,如果你的车有了什么问题,他可以帮忙。” 姚云龙温和地看着周森:“我还真需要个精通汽车的哥们,有机会来吧,我给你免单。今天是第一天开业,捧场的人多,单间已经满了,两位兄弟在大厅委屈一下,等腾出房间再给你们安排。名记嘛,不敢得罪!孙婧,你找个服务员,带他们过去。” 姚云龙身后的那个女子正矜持地笑着,听了姚云龙的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程行义面露尴尬:“不麻烦了,我们自己去。” 他们在黑黝黝的音乐大厅里摸索了一会儿,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空位。音乐嘎然而止,大厅里突然亮了起来。这是一个椭圆形的大厅,中央是唱歌的舞台,舞池里的人们正在消散的乐音声中向上周散开。 有一群人向周森面前的桌子走来,最前面的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周森这才发现,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尚未用完的酒水和小吃。程行义站起身来,走向那女人身后的那个男人,叫了一声“团长”,又伸出了手。 周森和程行义几乎同时发现跟在中年女人身后的女孩子,披肩长发奕奕放光,清秀的面庞映出晶亮的光泽,米色的羊绒大衣,衬托出娇好的身材,她不经意地理了一下额边的黑发,头部微微向后扬了一下,露出洁白而颀长的颈部。 程行义在周森的后背拍了一下:“到旁边坐吧,这是歌舞团的桌。” 两个人在不远处重新找到了位置,服务员端来茶水,灯光暗下来,有人上台唱歌了。 “有歌剧团来捧场,今晚上这大厅里,就没别人的了。”程行义道:“周森,你不上去试试?” 周森摇头道:“你不上去,我们怎么能分出高低?想留着嗓子到江南唱吧?” 程行义神色诡秘地说:“咱们不唱歌,找舞伴怎么样?” 周森指着程行义脸上的小疙瘩:“你正在过青春期呢,谁跟你跳舞啊?” 程行义压低了声音:“喂,歌舞团那桌有个靓妹,与姚老板的那位夫人可有一比,你敢去请吗?“ “原来你小子早瞄上她了,你的脸上也没贴名记的标签,我怀疑她能不能给你面子。”周森将了程行义一车:“我先去,你随后。” “你去,你去,我量你也请不动。”程行义说。 “现在哪有那么艮的女人了。”周森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发现那女孩跟在团长的后面走向乐池,只好回身坐下。程行义也看到了这一幕:“胆怯了吧!你以为只有上南方才需要勇气吗?” “南下,南下,南下,最能的南下了,最熊的也要南下。”周森说。 “年前我坐火车去应聘,往南去的时候,那车轮的声音好像在说,前途光明前途光明前途光明,回来的时候,那声音就变了,没有希望没有希望没有希望。”程行义道:“尤其是你们的龙华,是一年不如一年,谁知道你怎么想的,还不趁着毕业的机会,到南边换个地方。我看啊,你不是少一根筋啊,就是大脑进水了”。 自从周森去北京深造以后,在国内同行业颇有名气的龙华公司就开始走下坡路。他虽然是自费学习,但龙华毕竟是开了绿灯,而且技术部至今仍然给他留着位置,他选择龙华为实习单位,准备提前半年回公司上班。 一首劲歌在一片掌声中结束了,程行义露出跃跃欲试的姿态。果然,前奏刚刚响起,他就说:“你歇菜吧,看我的了。”随后起身向那张桌走去。 周森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孩的背影上,只见她微微侧过身来,看了程行义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程行义栽了,周森幸灾乐祸地想。再看过去时,见那女孩正和程行义走向乐池。周森把身子埋在沙发里,嘀咕着:今晚让程行义这小子赢了。 程行义得意洋洋地回来了,屁股还没有坐稳,又急不可耐地站起来,走向那个女孩儿。周森不愿看到程行义那付得意劲儿,琐性离开座位,在沙发后面的走廊里踱了起来。 雅间的门都紧闭着,里面的歌声南腔北调。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尤大哥怎么才来呀,这里最好的一个单间给你留着呢!” 周森继续朝前走,脚步却慢了下来。姚云龙从后面与周森擦肩而过,并没有认出他来。在姚云龙的身后,并肩走着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带着宽边黑色墨镜,女的二十多岁,穿着裘皮大衣,一只手挎着那个男人,另一只手正在摘耳边的口罩,一付不耐寒冷的样子。 几个人在走廊深处的雅间门前停下来,姚云龙对服务员说:“尤大哥是贵客,别怠慢了。” 周森怕姚云龙认出自己,就急忙转过身去,回到座位时,乐曲已经结束了,程行义正在沙发前左顾右盼地找他。 程行义“唉”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端起了茶水。 周森说:“这个地方够规格,虽然比不上大城市,也逊色不到哪里去。” 程行义说:“人家老板有来头。你知道姚云龙是谁吗?一二三的儿子!你知道一二三是谁吗?国有资源局的局长!咱们这里唯一的省直属局,经常在电视上露脸,与市长平级!” “不请那位小妹跳舞了?”歌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周森问程行义。 程行义摆摆手:“不跳了,反正我赢了,要不服,你就去。” 见周森摇头,程行义却来了情绪:“去啊,去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甸了。” 周森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程行义一阵狂笑:“小样,还敢跟我赌。” 2、邀舞 周森真的急了,霍地起身,向那女孩的方向走去。那女孩儿面向舞台上的大屏幕,正好背对着他。周森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莽撞了。他站在女孩的背后,愣愣地发呆,不知说什么。 那个中年女人对身旁的女孩说:“玉珏,有人请你跳舞呢。”那女孩好像没听到一样,头也没回一下,周森硬着头皮走上前,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那张桌旁的几个中年人不约而同地说:“去吧!年青人,玩一会嘛。” 周森尴尬极了,真想转身回去,一走了之。可是,此时程行义会一定在背后瞪大眼睛看着他,如果这样回去,肯定会到遭到他的一番嘲笑! 赵玉珏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看了周森一眼,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口。她缓缓站起身来,冲着周森微微点头,便走向舞池。 周森终于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握住赵玉珏的手。在大学开舞会的时候,周森往往是冷板凳上的看客,有时被同学拉上去舞跳,却常踩别人的脚。这是一首很舒缓的歌曲,他可以随着节奏慢慢地走。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过来,周森偷偷瞅了她一眼,白皙而细腻的脸上没有化妆,头上扎着用金色毛线缠绕的发卡,静穆的表情显出一种冷漠的美。周森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突然感觉到一股气息急促地扑到他的脸上。显然,这是她屏住呼吸的缘故。 “你的个子真高,可以当模特了。”周森好容易想出了一句恭维话。 “我不行,模特要一米七五以上呢。”赵玉珏的声音像金属棒敲击着乐器,“你和那个记者是一起来的?” 周森点点头,若有所思:“这是一首什么歌?我怎么没有听过?” “跳舞的感觉真好。”赵玉珏说,“你别误会啊!这是歌名。” “你也是歌剧团的吗?”周森第一次正视着她的眼睛。她似乎有所察觉,晶莹的目光与他有一瞬间的对视。 “我不告诉你。”赵玉珏摇摇头: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我不会跳舞,小心你的脚啊!”周森说。 “可以给你打及格了。”她好象并不在意周森的舞技:“你也是记者吗?” “我才从北京进修回来,在龙华公司上班,龙华公司,你听说过吧。”周森说。 赵玉珏看了他一眼:“龙头公司?去年我到省城当过半个月的汽车模特,商家为我们搞培训,汽车上的发动机,就是你们龙华造的。” “你当过模特?”周森阴阳怪气地问。 “我是模特里个子最矮的,长相最丑的,省里车展借去的,车展结束就回来了,东北车展我没去上,身高差六公分。再说我也不能去,当汽车模特,人成了汽车的附庸,我还是搞我的财会吧。不说了,和你说的太多了。”赵玉珏缄口不言了。 “你喜欢车吗?”周森问道。这时,歌声结束了。 赵玉珏抽出手,反问道:“你不喜欢车吗?” 大屏幕上刚刚出现画面,周森就急切地走向赵玉珏。她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他刚走到她的身后,她已经起身了。两个人再次相拥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也许都在搜肠索肚,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我喜欢汽车,更喜欢搜集汽车。”周森觉得,汽车也许会成为的同共的语言。 “搜集汽车?”赵玉珏疑惑地看着他,手从他的肩上滑到胳膊上。 “模型。”周森补充道。 “我以为你比那个记者还能吹呢。”赵玉珏说,“汽车模型,小朋友都喜欢啊,我前几天还买了一个,送给我哥的孩子,可没玩几天就坏了。你不会是有孩子了吧?” 周森见自己引起了赵玉珏的误会,便学着她的腔调说:“我妈说俺还小,还不到结婚的时候。” 赵玉珏“噗”地笑了,笑意停留在她充满光泽的脸上。 “你明天能来吗?我请你。”周森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 赵玉珏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直到灯光亮起来,歌声结束了,她才淡淡地说:“我想一想吧。” 赵玉珏没有明确的拒绝周森的邀请,使他心中一阵窍喜,把赵玉珏送到座位上,他回到了程行义的面前。 程行义一只手拍着沙发,让周森坐下,另一只手打了一个V,说:“有种,咱们扯平了。” “今晚的戏该收场了吧?”对于周森心中刚刚开始的夜晚,程行义似乎已经去了兴趣。 “再坐一会儿,你夫人不是明天才能回来嘛。”周森朝赵玉珏那里瞟了一眼,把茶壶里的水全部倒在杯中,一饮而尽。 姚云龙和孙婧在几名服务员的簇拥下走向乐池中央,大屏幕上打出了《阿哥阿妹情意长》。 姚云龙清清嗓子说:“今天是梦幻娱乐城开张的大喜日子,为欢迎诸位嘉宾的到来,我们请来了国内著名歌手,为梦幻娱乐城的开张助兴,下面掌声有请……” 大厅四周,口哨声、叫好声和尖叫声混成一片,从两侧钻出十多个装束艳丽的舞女,在中央的空地上恣意地扭动的腰身。一对穿着晚礼服的青年歌手,手牵着手,登上了前台。 周森对前眼的一切毫无感觉,心情就像一根子紧绷的弦。赵玉珏富有磁力的声音在周森的耳际回响起来,她妩媚的双眸果真像两块发光的宝石,一瞬间轻易地穿透了他的心。周森不知道眼前的歌声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姚云龙在孙婧的陪伴下,不停地问候着熟悉的客人,走到周森和程行义面前时,他摆摆手说:“诸位别走啊,一会儿有免费夜宵。” 一连三首歌过去了,周森仍然没有起身。在离周森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赵玉珏背向而坐,同桌的人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跳舞,赵玉珏一直没有离开过周森的视线。 程行义似乎又遇到了熟人,不知道从哪里溜了回来:“在娱乐城这种地方,你可以找女人唱歌、跳舞,逢场作戏之后,小脸一抹,谁也不认识谁。千万不要谈情说爱,不要爱上女人,更不要一见倾心、一见钟情,谁也不保这道沟到底是深是浅、是清是混啊。” 乐曲一响,周森对程行义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然后径直奔向赵玉珏,程行义在身后说着什么,他全然不顾。 一首歌都快结束了,周森终于捏了捏赵玉珏的手:“想好了吗?” 3、救命稻草 “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赵玉珏不等周森回答,接着说:“你为什么要请我?” 被赵玉珏这么无情地将了一车,周森顿时觉得两只耳朵鸣叫起来:“明天见到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原因。”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有一个条件。”赵玉珏有所顾虑地说,“你不要告诉那个姓程的记者。” “为什么?”周森不解。 “刚才他请我跳舞的时候,也约我明天出来,台词和你都是一样的。”赵玉珏说。 “不告诉他,为什么要告诉他呢”周森心中很得意,看不出来,程行义还滴水不露呢。 “你不要再请我了,你们是朋友,他会不高兴的。”赵玉珏说。 赵玉珏回到那张桌前,并没有坐下,桌旁的人都站起来,各自穿大衣、系围巾,陆陆续续往外走。赵玉珏慢慢地走在最后,却一直没有回头。 深夜时分,周森和程行义并肩离开大厅。在娱乐城的过堂里,两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正往外走,姚云龙和孙婧伴在左右。靠着姚云龙的胖女人侧过身说:“大龙啊!这个娱乐城条件不错,千万不要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要让你母亲省心。” “阿姨,那种事给多少钱我都不干,我躲还来不及呢。”姚云龙说。 吕凤凤说:“大姐放心,大龙不敢,他要造次,你看我不砸了他的牌子。” 孙婧说:“妈,我帮你看着大龙,量他也没那个胆。” 吕凤凤并没有理会孙婧,一手挽住身边的胖女人的胳臂:“我送你回去。” 姚云龙停下脚步,对孙婧说:“外面下雪了,你去送妈和阿姨回家吧。” 娱乐城大门正中停着一台黑色轿车,车身后面有两道崭新的车辙。姚夫人和那个胖女人坐进后车厢,孙婧打开车前门,侧身坐上去。轿车的远光灯倏地亮了,黑色的车身在门前轻巧地转了个九十度的弧,划起一道亮光远去了,那是一辆雪佛莱轿车。 第二天晚上,周森在娱乐城的大门前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赵玉珏的影子,就到大厅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她。在他走出大厅的时候,见赵玉珏正站在大门里侧,听一个穿着深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就在他看到她的同时,她也看到了他。赵玉珏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个人拉着她的胳膊,把一叠优惠券之类的东西塞进她的手里。赵玉珏表情冷漠地走向周森,然后从他的身边穿过,进了大厅。显然,她不想让背后的那个人知道周森的存在。 赵玉珏对着跟进来的周森笑了笑,就径直走向角落里的座位。如果说她昨天的装束是很随意的,今天则经过了精心的打扮,长发高高扎起悬在脑后,上面插了一只闪光的蝴蝶,脖子上系了一条淡黄色的丝巾,浅紫色的呢子短大衣。大厅里的灯光随即暗了下来,激烈的乐曲与迷离闪烁的灯光交织在一起,一股疯热的气流扑面而来,一个穿着裸露的连衣短裙、抹着浓妆的领舞小姐,正在前台剧烈地扭动着,有节奏地发出“哎哟、哎哟、哎哟”的声音。台下百余人连成一片,随着音乐的节拍不停的扭动着身体。 突然,一种声嘶力竭的男人的声音在空中炸响:“跳吧!跳啊!多么蓝的天啊!从这儿跳下去,你就会融化在蓝天里!跳啊!跳吧……” 在黑漆漆的乐池里,两个人相对而舞,对眼前的一切,赵玉珏好象提不起精神:“我们换个地方吧。” 周森夸张地点了点头,赵玉珏突然冒出的这句话,正是他乐得听到的一种悄悄地发生的改变。 赵玉珏走在前面,旁若无人地出了娱乐城大门。周森去旁边的寄存外取了大衣,出来的时候,站在门边的那个穿深色制服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在距离娱乐城不远的一个冷饮厅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客人,赵玉珏来到里边紧靠墙角的位置,全身都贴靠在座位的后背上,像是找到了今夜的归宿。在夜晚这短暂的时光里,一对曾经的舞伴,成了可以执杯对坐的伴侣。 赵玉珏捧着一杯热橙汁,撩眼看着周森,脸上露出一抹浅笑。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好象才是她真正需要的夜晚。周森脱下鼓鼓囊囊的大衣,顺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轻轻地放在桌子中间。 赵玉珏眼睛一亮,唇从吸管上移开:“今天见到你以后,我就一直在猜想,你的衣兜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周森开打包装盒,里面露出一辆小巧的白色轿车。这是一辆德国宝马仿真车,按真车同比例缩小制作而成。周森轻轻打开拇指大小的车门说:“你昨天不是问我为什么请你吗?请进吧。” “果然让我猜中了。”赵玉珏面露得意。 周森把宝马模型推到赵玉珏面前:“我有各式各样的仿真车,足可以办一个车展,你要喜欢,就把它开回家吧。” 赵玉珏接过模型车,里里外外地看起来:“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见我娱乐城跳舞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掉进了河里,我在水里游啊游啊,游了很久很久,也上不了岸,后来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不行了,在我快要被水淹没时,我看到了一只手,从岸上伸过来,我用力够啊够啊,却怎么也足够不着,后来就醒了。”她一口气把杯中的饮料喝去了大半,抬起头来,“今天我不用怕了,你就开着这辆宝车,送我回家吧。” 他们一连喝掉了四杯热饮,仍然意犹未尽。赵玉珏在歌舞团当过一年出纳,考上注册会计师以后,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了两年。她犹豫了片刻,又告诉周森,她还当过服务员,一边自修财会,一边在酒店打工。 一股冷风扑了进来,从门外忽忽拉拉进来几个嗓门很高的男人,在室内到处张望着,后面跟着几个女人。 赵玉珏抬头看了一眼:“我们走吧,这里太冷了。”她刚才还沉浸在一种安逸之中,瞬间就化为乌有。 4、不祥的星期二 室内明明很温暖,周森没穿大衣,脑门还冒出了细汗。赵玉珏不容他说话,已经站起身来,双手抱住了那辆宝马车。雪刚刚停下来,眼前的一切被妆扮成美丽的童话世界,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我们上车吧!”赵玉珏从包装盒里取出宝马车,弯腰要放到路上,光亮的头发散落下来。就在宝马车与雪地即将接触的刹那,赵玉珏的手抽了回来,仿佛车上落了尘埃一样,她用唇在上面吹了吹,又放回了包装盒。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车。”周森若有所思地说。 一个老太太扛着一株插满糖葫芦的圣诞树,向他们走来。赵玉珏跑上前去,从树上摘下两只糖葫芦,随口咬下了一枚挂满糖汁的山楂,把另一只递到周森的手里。 前面是一个街心花园,环绕着花园的丁香树只剩下枯枝,落着青白色的雪。他们来到花园的一角,赵玉珏侧身看了周森一眼,挥了挥手。就在赵玉珏回身的时候,周森双手环住了她的腰,两个人距离很近,能够互相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赵玉珏的突然像一条鱼,从周森的手中溜了出去。 “吱—吱——” 旁边的道路上传来汽车急刹车的声音,赵玉珏突然紧紧抓住周森的胳膊,惊恐地“啊”了一声,手在不停地抖动着。 “找死啊。”车行道上传来愤怒的叫骂声,一辆单车贴着汽车横穿过去。 赵玉珏松开周森:“我到家了,谢谢你。”没等周森回答,她就一路小跑穿过了马路,简直像一个落难的逃兵,长发披肩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小区大门里。 周森一个人站在那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森回到龙华公司报到,人事部长头也不抬地告诉他,技术部已经满员了。他匆匆来到技术部,果真发现自己的办公桌被别人占了。在门外的走廊里,金部长对他摊开双手,一付有口难言的样子。周森回来之前,还和金部长通过电话,这几年,技术部里人员变化很大,不该走的走了,不应该来的来了,他一直没有把周森的位置交给别人。可这次他搪不住了,前几天,郑董亲自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让他把一个新来的大学生领回去,把周森的位置倒给他。 周森随即去找董事长,可董事长去外地开会,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回来。董事长办公室对面的会议室里,几个人正在进进出出地往外抬东西。他听说这个会议室要为董事长改为健身房,要在董事长回来这前装修完毕。 周森心中一片茫然,如果不是想起了赵玉珏,他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站在大地会计师事务所对面,拔通了赵玉珏的手机。一种失落的情绪笼罩着他,他特别想见到她。 “我就在你们事务所楼下。”周森不知深浅地说。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赵玉珏有些尴尬。 “我……我只是顺路,想看看你。”周森说,“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就不上去了。” 瞬间的沉默。赵玉珏说:“算你好运,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你上来吧,只许你坐十分钟。” 推开那扇茶玻璃的弹簧门,周森很快来到了三楼。第一个屋就是赵玉珏的办公室,周森敲门进去,惊喜地看着她。她为他倒了杯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周森站在赵玉珏的对面,她的办公桌上放着笔筒、计算器、文件夹,还有一本台历。台历正好翻到今天,空白处画着一个怪模怪样的面具。 “这是什么?”周森指着台历说。 “画着玩的”赵玉珏回答。 周森凝视着赵玉珏,她与他近在咫尺,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我们晚上去看灯吧!再不去,灯就要撤了。” 赵玉珏扫一眼台历说:“本来我应该陪你去,可是今天我还有事,周末吧。” “为什么?”周森问。 “我们同事约好了,星期二晚上在一起玩麻将。”赵玉珏说。 “可恶的星期二。”周森想着,强做笑容说,“那就明天吧。” 一周以后的晚上,周森准时来到小区对面的街心花园。他下午打电话约赵玉珏,可她说要去同事家打麻将,他发现她的回答竟与一周前惊人的相似。 “又是星期二。”因为自己竟不如一局麻将重要,周森语气里充满了失落。 “你要开一辆宝马车来接我,我就去。”赵玉珏有意调侃他。 “那我就给你做一台吧。”周森脱口而出。 “坐上你做的车,我恐怕得熬成老太婆了。”赵玉珏忽然改变了态度,异常果断地说,“那你晚上来接我吧。三轮车也中。” 一周来,他们频繁地见面,回去的时间越来越晚,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俨然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了。昨天深夜,在路过一个街心亭的时候,赵玉珏轻轻地挽了他的胳膊,周森顺势揽过了她的腰,一只天狗吞没了那只月亮,天地间顿时一片黑暗,一阵寒风掠过,月亮恢复了她本来的皎好与圆润。赵玉珏突然拼命挣开周森,转身向雪地深处跑去,没跑出几步,就重重地跌倒在雪地上。周森忙跑过去,双手托起了她软绵绵、轻飘飘的身体。 赵玉珏再次投入周森的怀抱,悄声说:“我挺爱你的。” 周森没有听清楚她的话,怀疑惑地看着她。 “我挺爱你的。”赵玉珏依然轻轻地说。 周森还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太轻柔了。 “我挺恨你的。”赵玉珏冷冷地说,周森终于听清楚了。 赵玉珏如约而至,穿着紫色的羊绒大衣,一条丝巾围在头上,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出租车开出了很远,她才摘下了丝巾。初春的风虽然冰冷,他们却没有丝毫寒意,沿着小巷一路停停走走。从路边的小戏院里,二人传高一声、低一声地传来,周森牵过赵玉珏的手,钻进那间戏院。戏院里面摆了几排长板凳,只有最后一排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老人,戏台上,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正拎着手绢扭动着,两个面色苍白而臃肿的乐手,表情呆滞地拉着二胡。那个中年男人,在年轻女人的脸上拧了一下,那女人一付报赧的样子,惹得台下响起一片嘎嘎的笑声。赵玉珏被握着的手,用力地向外挣着,周森只好跟着她出了戏园子。 “红星广场。”周森说,“那儿玩的地方多。” 赵玉珏像触电一样,手挽着他的胳膊抽了回去,对着他连连摇头。 5、我只是喜欢你 “那去地下广场。”周森说,“那儿挺热闹。” 赵玉珏说:“我不喜欢那儿。” “红蜻蜓迪士高。”周森的眼里掠过一丝疑虑。 赵玉珏低下了头,不好再拒绝周森,她只好选择了沉默。 进入“红蜻蜓迪士高”,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嘭嘭呛呛”的打击乐连在一片,狂放的旋律灌满了人们的耳轮。周森选择这里,并不是喜欢这种热闹,而是在与赵玉珏达成情感的默契之后,渴望一种张扬的气氛。两个人没有走进迪厅,而是拐向了旁边的休息厅。 赵玉珏选中了最里面的两个对面的座位,紧靠一人多高的墙镜,地上摆着装满鲜花的大花篮。赵玉珏面朝镜墙坐下来,解开围巾,从大衣的里面掏出了柔软的长发,安静地看着周森。 “其实我并不喜欢来这里,只是不好再拒绝你。”赵玉珏低头吸着果汁。 “我也是安静惯了,如果不是因为有你,我也不会来这种地方。”周森安慰着赵玉珏。 “我渴望那种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生活。”赵玉珏说。 “你要是不适应,我们坐一会儿就走。”周森说。 “既然已经来了,就在这儿吧。好在这里还算清静。”赵玉珏说。 周森的目光停留在侧面的墙上,那是一幅巨大的汽车广告,穿著裸露的年轻女人,身体紧贴在一辆红色的跑车旁,一只手扶着车身,另一只手摆弄着长发,小腿轻轻抬起,露出白色的大腿。她的身边是一款流行的豪华型跑车,通体释放着一种夺目的光泽。 赵玉珏顺着周森的视线看去,鼻腔里发出了一种轻蔑的声音:“真弄不懂,你到底是看车呢,还是看人呢。” 周森立即调回头来,尴尬地笑笑,从内衣兜里取出几张皱皱巴巴的草纸,推到赵玉珏的面前。这几天,周森晚上和赵玉珏约会,白天就修改自己深造的毕业论文,他的设计图纸上,有一个汽车配件的系数,他前后算了几十遍,仍然不满意。他想起她搞财会,也许能对他有所启发,就把题带来了。 赵玉珏把草纸在茶几上摊平,从随身的包里取出计算器和便签,埋着头算了起来。她在纸上写下一些公式,不停地按着计算器,再把一组组数据写在纸上。周森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有怀疑,也有惊诧。 “不能给你白算,你得把图纸变成车,然后送给我啊。”赵玉珏把便签推到周森的面前,“结果出来了,你用错了公式。” 周森一拍脑门:“聪明,要不我就得改图纸了。” “你知道在我们所里,人家叫我什么吗?”赵玉珏洋洋地说,“深蓝!” “果然是搞数字的,果真厉害。”周森说。 “我对数字比较敏感,对别的事就比较迟顿,要不能让你骗到这儿来嘛。”赵玉珏惬意地啜了一口果汁,忽然在对面的镜子里发现了什么,忙低下头来。 周森向对面望了望,前面的过道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晃而过,三个人男人紧随其后。 “我们走吧,这里太吵了。”赵玉珏故作平静地说。 “把这首《回家》听完吧。”周森说。 赵玉珏拉起周森,走进灯光迷离的迪厅里,紧握着他的手,来到一个昏暗的角落。他们刚刚坐下,迪厅里倏地亮了起来,乐曲结束了。 赵玉珏靠在周森的肩膀后面,悄悄地巡视着,当乐曲再次响起的时候,他们一起走向出口。赵玉珏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松开了周森。周森惊异地向出口的方向望去,回身时,却发现赵玉珏不见了,他在原地转了一圈,才见赵玉珏从一群人的身后闪出来。 在迪厅的大门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笑嘻嘻地来到周森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认识我了?” 周森的记忆在努力地搜寻着,怎么也想不起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你的一个朋友找你,请你过去一下。”那人友善地说。 赵玉珏见此情景,知趣地松开了周森的手,向旁边退了一步。 周森好奇地向赵玉珏点点头,跟着年轻人出了迪厅大门。他刚走下台阶,就有两个人窜了过来,把他围在中央,连拖带拉地拽到了墙角。有人从背后扯下了他的白色围脖,有人从前面撕掉了他的衣扣,有人疯狂地拉着他的皮衣袖子。周森的长皮衣被扒了下来,又有一只手伸向了他的羊毛衫,一只袖子被扯掉了,领口被扯开了,周森拼命地反抗着。这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动作却格外的协调,似乎要在这寒冷的夜晚,剥光周森的衣服。 赵玉珏大声喊叫着,疯狂地冲下台阶,抓住一个人的头发,拼命地撕扯着,那个人掐住她的手,用力挣脱了。她随即又去扯另一个人的头发,那个人没有还手,只是将她推向一边,她再次冲过来时,围住周森的三个人已经散开,沿着迪厅一侧的小路跑了。 周森头发蓬乱,双手抱着肩膀,微微地颤抖着,皮大衣被扔在几米远的地方,白色的围巾不见了,身上只剩下缺了半截袖的羊毛衫。 赵玉珏脱下大衣,披在他的身上,又掏出手机,愤愤地说:“我要报警。” “算了吧。”周森淡淡地说。 “为什么?”赵玉珏说。 “人已经跑了,上哪去找,再说,他们不劫财、不劫色,不行凶杀人,只是想扒光我的衣服。”周森拣起皮衣,见领口的扣子被扯掉了。 “都怪我,要是你不认识我,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赵玉珏说。 “你刚才在迪厅里,到底看到谁了?”周森打了一个寒颤。 “没……没看见谁啊。”赵玉珏吱唔着。 赵玉珏在街心花园出口不远处叫停了出租车,周森随着赵玉珏下了车,赵玉珏回身理了理周森的领口。 “星期二对于你来说,是一个什么日子?”周森说。 “很平常的一天,什么意义都没有。”赵玉珏说。 “你在生活中遇到过什么纠缠不休的事情吗?”周森说。 “没有,我遇到的人都是好人。”赵玉珏说。 “那我就放心了。”周森说。 “你这样在意我,是因为你喜欢我。” “我!只!是!喜!欢!你!”周森说。 “那好吧,我们不见了,祝你好运。”赵玉珏凄凉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6、列车邂逅 列车缓缓启动,路边的景物渐渐地向后移去,很快成为倒去的风景。车厢里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知道谁到哪里去,望着窗外闪烁的万家灯火,周森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这样的夜晚,本来应该有赵玉珏送行的,可是,那已经成为一个永远的梦了。 卧铺车箱里有一半的空位,周森见两个下铺都空着,就把手提包甩上自己的中铺,随身坐在空着的下铺上。他在寒假这段时间,完成了毕业论文,这次提前去学校交卷,是想带着自己的设计图纸,听听指导老师的意见。 “请你让一下。”一个穿紫色秋衣的女子,一副冷漠的表情,把手中的车票一扬。 周森懵懵懂懂地从床铺上坐起来,发现窗外已经暗淡下来。那女子把黑色皮箱放在床铺最里面,从方便袋里取出两个桔子,剥开了一个。 周森在过道的小凳上坐了片刻,正要攀上中铺。她拉了拉他的袖子,要跟他调换床铺,周森不假思索地掏出了自己的票。他本以为面前的女人是蛮不讲理的,尤其是这种很有优越感的人,但她为了清静,宁愿吃亏。 “你以为我是氓流呢?”周森把车牌放到她的手中。 “我开始真把你当成蹭车的了。”她的目光是热情洋溢的。 周森安然地回到了下铺上,可她并不着急上去,把一个桔子递给周森,两个人紧一句慢一句地闲聊起来。 徐曼到南方去看朋友,本来要做飞机去,因为坐火车可以在路上边走边玩,就改变了主意,她的第一站正是周森的终点。 “你不是上班族吧?”周森问。 “天底下最时髦的职业。”徐曼自嘲地说,“除了总统以外。” “副总统?”周森一本正经地说。 徐曼气恼地矜了矜鼻子,低声说:“你听说过鳗鱼广告公司吗?” 周森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却故意点了点头。 “你见过鳗鱼广告公司的经理吗?”徐曼说。 周森见无法再点头了,只好摇摇头。 “那就是本姑奶奶。”徐曼扬起了脖子。 这是周森进入车厢后第一次露出笑脸,他为眼前这个直爽的女子感到兴奋:“我还以为是什么时髦的职业呢!拎着皮包办公吧?有办公地点吗?” 徐曼的电话响了。她欲言又止,打开粉红色的机盖,看了看,然后接通:“你好,别开玩笑,说正经的。这笔广告你要是肯做,我们五五开。谢谢您,那你把钱打进去吧!我这就让人把收据给你送去。不用等我回来,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啊!好吧!那就等我回去!我正饿着肚子呢,我要去餐厅了,拜。” “我的客户,这可是我今年的第一笔生意啊。”徐曼面露难色。 “像个广告人。”周森把脸侧了过来。 “我干这行,就是你出钱大家花。”徐曼说,“我是边学边干,边干边玩,没钱可嫌啊。” “我没管你借钱。”周森说。 “那我会向你借钱呀!”徐曼纵声笑起来,湿润而性感的唇微微开启。 徐曼的电话又响起来,她打开机盖看了看,向周森摆了摆手,把电话放在嘴边,起身离坐,向车厢门口走去。回来的时候,徐曼轻哼着“美酒加咖啡”:“我想睡了,麻烦你把我的包放到行李架上。” 早晨六点多钟,徐曼下床时碰到了周森肩膀,周森昏昏沉沉中翘起身来,徐曼已经拿着牙具出去了。 周森端着饭盒来到餐厅,坐到了徐曼的对面。他要了一碗汤,打开的饭盒里露出了装满的饺子。这几年,他每次返校,母亲都要给他带上新包的饺子,饭盒里的饺子刚好吃完了,列车也到了终点。 徐曼望着眼前的饺子:“这是你老婆的手艺?” 周森直摇头:“没老婆,老太太包的。” 徐曼捏起一个饺子送向嘴中,然后干脆把饭盒拉到自己的面前。服务员给徐曼送来了一个包子、一碗鸡蛋柿子煮方便面,她全都推到周森的面前。他们在餐厅里漫不经心地聊天、吃饭,到餐厅休息时,摆在他们面前的饭盒、盘子和碗已经空空如也。徐曼站起身,夸张地在地上蹦了几下:“今天可撑着我了,把一天的饭都吃出来了。” 周森与徐曼一前一后走出餐厅时,播音员正在播音:“各位旅客,本次列车终点站北京车站就要到了……” 从车箱里出来,在站台上随着人流前行,徐曼并不急着离开。“你肯定在这里混熟了,能不能给我当个向导啊?” 周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北京的三月,仍然在风沙中沉睡,天气还是比较阴冷,就连踏青赏花也有些为时尚早, “或者换一个说法,我给你当伴游。”徐曼说。 周森的脸有些发热,仿佛被她剥去了衣服,他本来想拒绝她,却不知道为什么点了点头。 “出门在外,可得当心年轻女人啊。不过我怎么看,你怎么不像上当的,倒像是愿意被骚扰的。”徐曼说罢,连连笑着,传出气流发出一种均匀而有节奏的声音。 汽车工程系刚刚开学不久,吴教授正在给车辆工程专业的学生上课,周森一直等到中午,终于在大教室的门口见到了自己的导师。他请吴教授在校园外面吃过饭,当面请教了一些问题,又把从家里带来的土特产送给他,吴导一个劲儿地表示感谢,他还要周森临走前打个招呼,给他饯行。 周森回到徐曼入住的旅店时,见她正在大厅的沙发上看一本画报,见到周森,像见到了老相识,从沙发上蹦起来,举起手中的超微型相机,“咔嚓”、“咔嚓”连续按动着快门,周森走近她时,听到了相机里快速回卷的声音。 “不会笑我的相机土吧,这台相机比现在流行的数码还要贵一倍呢。”徐曼从相机里卸出只有小指头大小的胶卷,交给了摄影冲洗部,又从包里掏出新的胶卷,装进相机里。徐曼要去市郊洗温泉,周森则要去看车展,两个人在地铁车站入口僵持了一会儿,都做出了让步。 7、再回首 周森曾多次来过这个闻名国内的公园,虽然一些亭阁都在改造,徐曼依然兴致不减,执意要到湖边的长廊里坐坐。台阶上,徐曼闪了一个趔趄,惊慌中扶住了周森的肩膀。周森本能地扶住了她的腰,在幻觉中,他发现身边竟是赵玉珏。 徐曼迅速抽回双手,带着歉意说:“我不是有意的。” 在一个避风的角落,徐曼与周森并肩而坐,不停地向远处指指点点。徐曼对眼前的一切那么熟悉,根本就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他们回到旅店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周森没有去学校招待所,就在旅店三楼开了一个房间,路过二楼时,徐曼让他到自己的房间坐坐。 徐曼把在外面买的几样纪念品丢在桌子上,欢快地叫了一声,一头扑到弹簧床上,然后翻转过来,扭扭曲曲地躺着。周森则愣愣地坐在椅子,不知如何是好。 “你快来看看我的眼睛。”徐曼忽然用手捂住一只眼睛,“好像里面进去了东西。” 周森忙跑过去,俯下身来,扶住了她的头。他的鼻孔里,沁入了一股香水的味道,滑润的瞳孔,细腻的皮肤,坚挺的鼻翼,干爽的红唇。他翻开她薄薄的眼皮,见里面并没有别的东西,就屏住呼吸,在眼睛上轻轻吹了一下,松开了手。徐曼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闭着一只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真笨,明明还在里面嘛!” 周森再次翻开那只闭着的眼睛,上下左右看个遍,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物。徐曼的双手轻轻地扶住他的肩膀,呼吸由轻浅逐渐沉重,身体一上一下地起伏着。 “玉珏!”周森低语着,脑袋像一只沉坠的气球,慢慢落到徐曼的脸上。 徐曼用力推开他;“你说什么呢。” “对不起。”周森站起来,呆呆地垂着双手,他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如此失态。 第二天早晨,周森还没有起床,徐曼就打来电话,要他到她的房间,然后一起去吃饭。周森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徐曼并没有在意他昨天晚上的失礼,使他的心中安慰了许多。 “请进。”听到周森的敲门声音,徐曼在里面说。 徐曼没有起床,半躺在枕头上,露出两只白白细细的胳膊。她见周森面带尴尬,撒娇道:“我还以为,你会过来拥抱我呢,转过去吧,我要穿衣服了。” 徐曼到一楼取回了一叠照片,和周森来到旅店的餐厅。两个人很快就吃完了早餐,徐曼又要了两杯甜兮兮的奶点。周森拿这放在餐桌上的那叠照片,一张一张翻看起来。徐曼见状,从对面坐了过来,逐张照片为周森做着介绍。这是照片是徐曼最近照的,有餐桌上的合影,有办公室的工作照,有和客户的纪念照,还有逛街时抢拍的镜头。 周森捏着照片的手停住了,眼睛死死地盯住照片,像一坐雕塑一动不动。 照片上,在徐曼的身后的背景中,一辆青灰色的轿车停在路边,车门半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向车里推着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手扶车门,用力挣脱着,极不情愿的样子。 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竟然是赵玉珏。那个高大的男人侧对着镜头,只留下一个健壮的背景。周森看着照片的日期,这是他认识赵玉珏以后发生的一幕。 “你在看什么?”徐曼意识到周森的反常,凑过头来,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周森的脸,“这不是钟铭的车嘛,我见过这辆车。没错,就是这台车,这个背身的人就是钟铭。” 这张照片,是春节后徐曼去拍雪景的路上,别人抓拍的镜头。那个背身的男人,是徐曼喝酒时认识的。徐曼的兴趣显然不在这张照片上,她好像是为了吸引周森的注意力,很快收起照片,放到一边。 “钟铭是谁?”周森像是在一个凌乱的线团上找到了线头。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徐曼似乎没有听到周森的声音。 “什么事?”周森感到好奇。 “你不要马上回答,可以仔细想十分钟。”徐曼说,“你如果答应就点点头,如果不答应什么都不用说。” 从徐曼庄重的神态里,周森预感即将听到的事情,不是普通的事情。 “你愿意娶我吗?”徐曼凝视着周森的眼睛。 周森听了徐曼的话,好长时间没有反应。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周森向那一叠照片瞟了一眼:“我的女朋友昨天到火车站送我,你来得晚,没有看见。” 徐曼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周森不禁抬头看了看四周,伸出了食指,“嘘”了一声。 “看把你紧张的,我是闲来无事,拿你开心呢。”徐曼说,“你给我一种错觉,好像刚刚失恋,我还以为能乘人之危呢。” 周森嗫嚅着,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她了。 徐曼在宾馆已经订了中午的车票,准备继续南行。周森也订了第二天的返程车票,打算下午回学校和吴教授告别。他在照片上见到赵玉珏时,忽然特别想回家,从那张照片上看,他似乎对赵玉珏产生了误会。 “用不了一个月,我就回去了。”徐曼拎着皮箱,挥手叫来了一辆租车,“我的话,你千万不要不真啊。” 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周森立刻想起那个陌生的名字:钟铭。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幽灵,出现在他的身边,他的大脑里装满了赵玉珏。 街心花园的丁香花开了,诱人的芳香随风飘散。千顾万盼之后,赵玉珏终于出现在周森的视线中。这是周森精心设计的重逢,在赵玉珏必经的地方,他连续等了一个礼拜。赵玉珏发现周森的瞬间,面颊腾地红了。 “我想对你澄清一个问题。”周森说。 “说吧。”赵玉珏避开他的目光。 “我承认,我——不——只——是——喜——欢——你。那天我一时冲动,现在正式向你道歉。”周森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算得上一个真正的男人,谢谢你,我该走了。”赵玉珏并没有转身。 8、造车计划 “我们重新开始吧。”周森身后是匆匆过往的行人。 “你这么肯定我会答应你?”赵玉珏扑哧笑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周森说。 “如果我不答应你呢?”赵玉珏说。 “那就是你没有原谅我。”周森说。 “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赵玉珏说。 “我有一个秘密,必须今天告诉你。”周森指指路边的音乐厅,向赵玉珏扬扬头。赵玉珏的脚步迈向不同的方向,就会有不同的结局。她不假思索地转过身,跟着周森向音乐厅的方向走去。 周森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学深造回到龙华公司后,他竟被安排到仓库当管理员。 回公司前,他见到了董事长兼总经理傅裕龙:“董事长,我进修实习选择了回公司,想回技术部,那里更适应我。” “技术部人满了,现在公司人员臃肿,正在搞裁员呢。”傅裕龙沉吟片刻:“你去总务部报到吧,在仓库先安顿下来,以后上哪,再研究。” “我学的是汽车工程的,仓库里派不上用场!”周森恳切地说。 傅董回身取下大衣披在身上:“从干一行爱一行,到爱一行干一行,我们的企业需要一个时间表啊!既然你选择回公司,公司也可以选择你嘛,我想让你回技术部!那也得有位置是不是?我们走吧,我还有事。” 周森一连几天呆在仓库里,就像躺在货架上的配件,面临着被闲置的命运。今天临近中午,仓库主任打来电话,让几个管理员去抬废铁,送到收购站去。他从库里出来时,有人正从老库房往外搬废铁,他拎起个旧阀门,跟在他们的身后,沿着一条废弃的小路,出了公司后门。穿过两条胡同,几个废品站一字排开,远处还有几个小加工厂。在回收站里,有人把一台汽车发动机放在大秤上,周森凑上前看了看,是台进口货,上面布满了油灰。他想起来了,几年前,德国工程师来公司技术部讲课时,赠给公司一些汽车配件,就有这台发动机。 周森从秤拎下那个发动机:“这台机器不卖了。” “凭什么不卖?一个下酒菜没了。”有人对周森发泄着不满,随后把发动机扔进了废铁堆。 仓库主任拿了卖铁的钱,领着大家找饭店去了。周森推脱有事,又返回了收购站,要原价买回那台发动机,可收购站的胖子眼睛一亮,说什么也不卖。最后,周森只好又加了二十块钱,才把发动机赎了回来。他本来想送回仓库去,可想到它还是逃不脱被当成废铁的命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来到一家汽车维修部,给发动机做了检测,机器的性能完好。回到家里,他把发动机擦拭了一番,一台崭新的发动机呈现在他的面前。这是一台名牌发动机,有了这台机器,一辆轿车就有了心脏。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再不说就作废了。”赵玉珏果真被周森的秘密吊起了胃口。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它可能会改变我的生活。”周森说。 “你可能是要拿什么证明你的真心。”赵玉珏似乎洞穿了周森的心。 “我要做一部车,送给你。”周森说。 “马歇尔计划。”赵玉珏抬起头,仔细地端详的周森,仿佛没听见一样,或者是听见了,却根本没有相信。周森从旧手包中取出了一张图纸,在她的面前打开,是一张手绘的汽车设计效果图,上面是一台银灰色的水陆两用轿车。 周森在学校里设计这台水陆两栖车,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一个大企业的汽车设计师,到大学讲课时,看到了这张图纸,对周森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什么时候萌发做车的想法,周森已经记不起来了,他知道这是一个艰难的工程,一直没有勇气面对它,但这个念头一直在他的心里隐隐作怪。赵玉珏的出现,触动了他活跃的神经,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着手准备起来。从收购站买回那台发动机以后,他已经动手定购了几件主要配件。姐姐在俄罗斯边教汉语,边做生意,前后寄给他钱,他已经花去了大半。 “你究竟是要做一台车呢,还是在为做一台车找一个借口?”赵玉珏平淡地说。 “用我自己的手,做我最喜欢的东西,送给我最喜欢的人。这个想法在我的心里埋藏了很多年,是你使我鼓足了勇气,对它充满了渴望。这台车也许不是最好的,但我是最用心的,我要不惜代价把它造出来。因为它不仅仅是一台车,它寄托着我的全部、我的一切。”周森说。 “我在想,一个人,是不是偏执的才是深刻的,是不是深刻的才是感人的,是不是感人的才是可爱的。”赵玉珏说,“不是,偏执并不等于可爱。周森,你太极端了,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对我说,我想为你做一部汽车,我都不会相信,但这种话,竟然会从你的嘴里,在我的面前说出来,这的确有点太离谱了,有点浪漫过头了。”赵玉珏说。 “这就是我的秘密,现在我已经动工了。”周森似乎要造成既成事实。 “我要是答应你,就太难为你了。”赵玉珏说,“要是不答应你吧,你好像也不想停下来。你做吧,但你千万别把我当成它的主人,你自己才是它的主人。做不成无所谓,做成了也挺有意义,不是因为你要做一台车,而是因为你的不合时宜,让我有一点感动。”赵玉珏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周森终于决定做这台车,还有一个原因,没有对赵玉珏说,也无法对她说。他清楚地记得,从徐曼那里发现的照片上,那个高大的男人正在把她往一辆汽车上拉,尽管那个人的动作粗鲁,但不是把她拉向刀山火海,也不是把她拉向万丈深渊,而偏偏是把她拉上一辆进口轿车,怎么也看不出一个男人在对一个女人的非礼,却像一个男人在给予一个女人一个很高贵的待遇。这一幕强烈地剌激了周森的自尊,从那张照片上看,赵玉珏并不情愿坐上那辆车,但他推进测,当时的情景被按动快门以后,赵玉珏肯定坐上了那辆汽车。 “你把我的生活全部打乱了。”赵玉珏嗔怪着,取出镜子照了照,在一缕凌乱的长发上理了理,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似乎在说,不,你使我的生活有了头绪。 9、你不要过来 赵玉珏整理了衣服,做出了准备离开的姿态:“今天就到这时吧,我明天答复你。” “明天是星期二。”周森提起这个日子,有些不自在。 “是啊,星期二,明天你在这里等我,我肯定会过来。”赵玉珏说,仿佛这个日子对她十分寻常。 出了音乐厅,赵玉珏与周森告别,一个人进了小区的大门。她掏出手机,犹豫片刻又放回包里,从小区折回来,进了楼角的电话超市。她把听筒举在耳边,慢腾腾地拔通了电话,冷冷地说:“是我。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你不用找了。现在就出来吧,我有话要说。不用你接,我自己去。” 赵玉珏认识周森以后,就准备彻底离开钟铭,周森的离去,使她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如今周森忽然回到她的面前,她立刻意识到某种潜在的危险。可是,她没有办法躲掉钟铭,他会在她意想不到的时间,意想不到的地点,像一个影子出现在她的暗处,让她无法防备。 这几天,钟铭肯定在满世界找她,向她解释为什么会扒掉周森的衣服,然后就是一连串的道歉。她也一直在躲避着他,上班下班来回坐车,回到家里就不再出门,在人多的场所很少露面,钟铭可能出现的一切地方,她都避而远之。钟铭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她所有的电话号,在单位,在家中,只要是他打来的电话,她就立刻挂断,如果显示他的号,她就是不接。她的手包的最底层,藏着一把俄罗斯产的水果刀,这种刀比国产的水果刀大一些,一按刀柄就会“呯”地会弹出刀刃来,怎么看都像杀人的凶器。如果钟铭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就把掏出这把刀,和他来一个彻底了断。唯独今天放松了警惕,没看见钟铭,却遇到了周森。 赵玉珏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那辆青灰色轿车,打开车门,顺势坐了进去。半倚半坐的钟铭立刻直起身来,启动了汽车:“我像淘古董一样到处找你。你今天是怎么了,明天才是星期二啊。” “我们已经没有星期二了。不断地重复那些毫无价值的事情,就是在消磨了一个人的生命,是摧毁一个人意志,你去做那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吧。”赵玉珏看着车来车往的道路。 钟铭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然后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赵玉珏感到周森那热烈的目光在支撑着她,自己就像背靠着一颗大树,迎面而来的风并不能把她怎样。 汽车穿过车辆密集的市区,在望不到头的江堤上停了下来。钟铭旁若无人地跳下车,赵玉珏可以断定,在那天晚上,就是身边的这个人,唆使别人扒掉了周森的衣服,让他在寒冷的夜晚那么难堪。如今,他却装得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根本就看不出一丝悔意。 “这是最后一次见你了。”赵玉珏跟在钟铭地身后,平静地说,“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请你永远不要再打扰我。” “我没有打扰你啊,今天是你打扰我才对吧,这不,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你劫持了。”钟铭纵声大笑着,向赵玉珏靠了过来。 赵玉珏的手伸进皮包里,不动声色地猛地掏出那把水果刀,对着正在走近他的钟铭,高声叫道:“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你要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钟铭对眼前的一幕毫无准备,停住脚步,挺挺地站在那里。 赵玉珏冷冷地说:“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现在马上给我走开。” 见钟铭站着没动,她收回那把刀,把刀刃压在手腕的静脉上。 钟铭忙对她摆着手:“你怎么这么傻,快把刀拿下来,为了我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这么做多不值啊。” 赵玉珏扬起刀来,再次把刀尖指向钟铭,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我是太傻了,我为什么会认识你这个魔鬼,弄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钟铭笑了,笑得有些勉强,像在掩饰内心的不安。 “我告诉你,你再敢没完没了地缠我,我就和你拼命了!”赵玉珏愤愤地说。 钟铭双手垂下,低声道:“你别乱来,你别冲动,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样做,你很善良,不会这么残忍。” 赵玉珏向前冲了两步,把刀伸在钟铭的面前:“滚!你现在就滚,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你。” 钟铭说:“我滚!我滚还不行吗?”他面对着赵玉珏,慢慢地后退,退到几米外的地方,转身上了车。 赵玉珏举着水果刀,看着汽车发动起来。钟铭从驾驶室探出头,向赵玉珏扫了一眼,驾车走了。望着那台车渐渐走远,赵玉珏把刀甩在一边,双手撕扯着自己的长发,痛哭起来。 赵玉珏回到家,和妈妈打了招呼,就钻进自己的小屋。她觉得全身一阵瘫软,一点力量也没有了。钟铭不知什么时候潜伏进来,出现在她的床前,冲着她狰狞地笑着。钟铭趁她熟睡的时候,给她穿上了带带装,她全身赤裸,手被反绑着,嘴里被塞进了棉花团,她想喊却喊不出来。趁钟铭不注意,她挣开了捆绑,偷偷跑了出去。她回身的时候,却见钟铭正在后面追过来,她跑到了一片荒野里,再也跑不动了,钟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只手轻轻从背后悄悄搭在她的肩上,赵玉珏抓过那只手,拼命地咬了一口。 “哎哟!”身后传来一声大叫。赵玉珏睁开眼来,发现是母亲站在她的背后,一只手刚从她的嘴边抽走,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红透的苹果。她忙坐起来,为母亲揉着手:“妈妈,我搞错了。” “你又是喊,又是叫的,到底怎么了?”母亲看着她的眼睛。 “我做了个梦。”赵玉珏轻描淡写地说。 “这一阵,你总是六神无主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母亲不悦道。 “没有。”她揽起母亲的脖子,亲昵地说。她把苹果交到她的手里,出去了。 10、当上第三者 赵玉珏遇到难事的时候,都是自己默默地承受,从不向母亲说起。母亲是歌舞团的演员,父亲是歌舞团的布景工人。赵玉珏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就经常吵架,一吵就是天翻地覆,父亲是又砸家什,又摔东西,母亲常常一个人回娘家,一连几天不回来。每次母亲回到家里,就是搂着她和哥哥失声痛哭,她的心里就害怕极了。有一次老师让同学们说出自己的梦想,她最大的梦想,竟然是父母不再吵架,母亲不再离家出走,惹得同学们哈哈大笑。班里的男同学欺负她,站成一排冲着她喊:“你妈是个大花瓶,你妈是个大花瓶。”赵玉珏经常被气哭,流着泪去老师那告状。母亲在歌舞团当了十多年演员,一直没有唱红,后来调到剧团办公室。自从哥哥结婚以后,父母就很少吵架了。妈妈当上了剧团的办公室主任,经常要在外面应酬,他们几乎没有吵架的时间。父亲从剧团提前退休以后,夏天钓鱼,冬天打麻将,父女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的距离。 赵玉珏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她从柜上取过周森送的那辆小车模型,抱在胸前摆弄着,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一辆小车该有多好,她就会躲在车里,靠车身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无忧无虑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虽然钟铭已经走了,可她不相信钟铭会这么真的离开她,永远不再纠缠她。 赵玉珏毕业以后,到一堂春饭店应聘,当上了收款员。一天,钟铭开着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来饭店里吃饭,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头也不抬地喝酒,一会就喝掉了大半瓶。在银台前买单时,他忧郁目光突然变得兴奋起来,赵玉珏好像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迅速地转过身去。 那以后,钟铭经常来到酒店,寻找各种借口,和赵玉珏接近。有时是陪着客人来,有时是和几个司机来,但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来。每次吃完饭,他都在买单的时候,温和地与她攀谈几句。在漫不经心的寻问中,赵玉珏得知,钟铭是一个局的小车司机。 钟铭有时会在傍晚时分来酒店,要两盘菜,一瓶啤酒,自斟自饮。吃完饭后,他又要两个菜,打好包带走。钟铭与赵玉珏逐渐熟悉起来,每一次来到这里,他都能见到面带微笑的赵玉珏,离开这里时候,她也会低声说一句:“钟哥,欢迎再来。” 一天晚上,赵玉珏被老板叫到办公室谈话。店里供奉财神的硬币少了,老板一脸狐疑地看着她,让她交出来。她有口难辩,财神在收银台里面,别的人是够不到的。前几天,用来赠送客人的玩具狗缺了一只,老板也找过她。她明明记得,那只狗送给客人的时候,老板就在柜台外面,眼看着一个没要发票的顾客,把玩具狗塞到了孩子的怀里。 老板关了门,要搜查赵玉珏的口袋,她压抑着自己的气恼默许了。老板在她的身上装模作样地摸了一番,露出满意的笑容。她以为这回可以洗清罪名了,可老板要她亲他一下,这件事就不再追究,她的眼泪刷地涌了出来。 老板接到了老板娘的电话,便捂住话筒,向她挥了挥手。她扯过鬓角的黑发挡住红肿的眼睛,径直穿过大厅,出了饭店大门,躲在一辆汽车后面,低声啜泣起来。 钟铭出现在赵玉珏的面前,她立刻止住抽泣,微笑着向他问好。钟铭一把拉住她,不停地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赵玉珏低垂眼帘,什么也不肯说。钟铭拉着她坐进了奥迪车,正要启动,她却按住了钟铭的手,她不敢离开饭店,那样会罚款的。 钟铭没有理会赵玉珏的阻拦,还是把小车驶离了饭店门前。饭店里的一些服务员曾被老板找去谈话,有的当天就走了,再不见踪影,有的第二天又回来了,和以往一样工作。也许是老板心虚的缘故,她从没见哪个服务员受到过处罚。 他们走进路边的一个小酒吧,钟铭要咖啡,赵玉珏要冰点。 “你喜欢悲剧,还是喜剧。”钟铭问。 “悲剧。因为悲剧值得回味。”赵玉珏答。 “那我当导演,你来演。”钟铭说。 “好啊。”赵玉珏终于开心地笑了。 “你真漂亮。”钟铭深情地看着赵玉珏。 “你别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赵玉珏说。 “你再换一种方式回答我。”钟铭说。 “谢谢你,你满足了我的虚荣心。”赵玉珏说。 “再换一种。”钟铭说。 “你居心不良,不是好人。”赵玉珏说。 “再换。”钟铭说。 “这哪是悲剧啊。简直是闹剧。”赵玉珏说,“你可千万不要爱上我,我妈说我很不定性。” 钟铭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立刻陷入的沉思。 赵玉珏并没有欺骗钟铭。她来到一堂春酒店不久的一天晚上,一群客人过了打佯时间,还没有走,前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等候客人买单。老猫从后灶房探出头来,发现大堂里只有她一个人,便凑过来和她闲聊天。老猫本来姓苗,不知道谁给他的姓加了个反犬旁,大家都叫他老猫。老猫是个已婚男人,有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虽然每天烟薰火缭的,但他的爱好很高雅,常和她谈音乐,喜欢听莫扎特贝多芬B大调F小调什么的。他管着两个半厨师,两个厨师是刚烹饪学校招来的,那半个是改刀师傅。老猫对她很好,开饭的时候,他会在她的饭碗里埋上她喜欢的菜,有时她离不开收银台,他会在盘底埋上海鲜给她送来,以显出收款员与服务员的不同来。客人走后,老猫陪着她到房间里走了一圈,在暗淡的走廊里,老猫突然说:“我抱你一下行吗?”还没等她回答,那双手已经裹住了她的腰,嘴巴迅速地贴在她的脸上,吸在她的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