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战神之死 引子 公元573年,五月,一个天气异常闷热的下午。 齐都邺城,兰陵王宫,表面上看这里安宁祥和,歌舞升平,但谁能想到在这平静之中死神已悄然降临。 后苑,密室,火炬熊熊。兰陵王带着他的面具,全副铠甲,端坐案几之前,案几上是一个金光闪闪的酒杯,在跳动的火焰中,金杯放射出耀眼的光芒。案几两边,二十三名武士盘腿而坐,目光都盯在这个杯子上。 “反了吧。大哥!”为首一人站起来,厉声叫道。 “对,反了吧,既然圣上不仁,不就要怪我们不义。”其余众人也拔剑出鞘,扬眉怒吼。 “不,我找你们来,不是要你们跟着我一起去送死的。” “我们不怕死,我们本来就是死过很多次的人了。” “你们虽然不怕死,但现在却有比死更重要的事需要你们去做。” 武士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指。 “你们难道忘记了自己的誓言?” “当然没有——永远不要忘记,有一千只眼睛在看着你。”众人齐声答道。 “好,很好!现在你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包袱,带上它,离开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永远不准回头。” “大哥!”众人悲怆难禁,齐声唤道。 “我的话难道不中用了!”兰陵王厉声喝道。 “好!既然如此,这酒我替你喝了吧。”带头发话的大汉把心一横,扑上前,抢过了桌子上那个金杯。但杯子是空的。 “酒呢?” “我已经喝掉了。”兰陵王笑着说,笑容在狰狞的面具背后显得更加凄凉。 “大哥,你这是为何!”众兄弟声泪齐下。 “哭啥,我有的是好酒。”兰陵王往身后随手一抄,揪出一坛来,“二十年陈酿花雕,江南贡品,来,大家都斟上。” 为首的大汉双手接过酒坛,巡场一圈,给所有人都斟了满满一碗。兰陵王站起来,举杯邀道:“邙山一战之后,我就销了你们的军籍,从此再无将军与士兵,大家只以兄弟相称。如今愚兄先行一步,拜托诸位务必保我身后安宁。” 二十三勇士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齐齐摔碎碗碟,轮流对兰陵王一叩首,鱼贯而出。兰陵王看他们都走了之后,才扪着胸斜撑在案几上,痛苦地坐下来,两行泪水从面具中无声滑落出来。 “长恭,你是要救他们性命,才让他们为你守灵的么?”一个优雅而绝美的女子从阴影中走出来,是爱妃郑氏,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问道。 “不,那只是个幌子,包袱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才是他们真正的使命。” “你这人,总是处处为别人考虑,却没落得个好下场。” “你呢?我最放心不下就是你。”兰陵王柔肠百结,痛心疾首道。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府上所有债券全部烧毁,剩下一点金子,我舍不得,就把它吞了,你说,我是不是个很贪心的女人?”郑氏凄然笑道。 兰陵王愣了一愣,慨然大笑:“我高长恭有你这样的妻子,有那么多好兄弟,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说着上前揽过爱妃,温柔地将她云鬓之上的簪花扶正。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谁能想到这指挥千军万马,战无不胜的手,竟然是为我拈花抹粉的手。”郑氏拉起丈夫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动情地说,“能得君侯如此相待,红尘于我又有什么值得留恋?”夫妇俩相视一笑,紧紧相拥,极其尊严地静候死神来临…… 第一章1白云苍狗 一 千山外,白云苍狗…… 十月,金秋,艳阳,黄浦江如练,明珠塔一柱擎天,尽显阳刚之美。 海关大楼上的大钟砰然敲响,钟用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向城隍庙一带走去。目标:豫园。他已经跟导师约好在哪里见面,谈完正事,顺便到“绿波廊”尝尝正宗的上海小吃。今天是星期六,加上天气不错,街上人流熙熙攘攘,来到城隍庙旧街的时候,他发现今天到这地方来溜达的倒是本地人居多,往日常见的那种头戴黄色或白色旅游帽的游客反成了点缀。因为走得急,而且心里揣着事,他差点撞倒了一个正在拍照的老人,旁边一个年轻人冲过来推了他一把,大声质问道:“怎么走路的,你!”钟用自知理亏,赶紧道歉。年轻人不依不饶,幸好老人表示不必深究,才避免了一场冲突。 经历了这一段小小的插曲,来到豫园时,导师已经到了。老人满头银发,坐在一个小亭子里闭目养神,外面的繁华和喧嚣似乎与他毫无关系。见此情景,钟用在几步开外停下来,他知道老人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颇讲究江南名士之风。 “你来了?”老人感觉很灵敏,睁开眼悠然问。 “来了。” “一定很着急吧?” “有一点,破译好了?” 老人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一封简洁至极的书信,一串无法辨识的字符,一行莫名其妙的句子:永远不要忘记,有一千只眼睛在盯着你。 “这……什么意思?”钟用问。 “那得问你爹,我只负责翻译。” “您确信?”钟用问过之后有点后悔,这话明显带有不信任的意思,所以连忙补充问:“这究竟是什么文字?” “是吐火罗文。”老人并不介意。他对于这个向来喜欢质疑的弟子一直很宽容,也很欣赏。 “吐火罗……文,还真有人会这种文字!” “据我所知,以前北大的季羡林对此比较精通,别人就不好说了。” “那您是……” “我跟他的一个嫡传弟子恰好有些交往。” “那真要多谢您了,要不,这天书找谁破译去!”钟用感叹。 “我很奇怪,你父亲怎么会知道这种文字,而且将这句话作为援助你的条件向你提出来?”教授问。 钟用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您说他一个花甲开外的农民,到哪里去弄来的这玩意?还跟我玩狠的:翻译出来,三十万给你;译不出来,钱就甭提了,伤感情。现在好了,我马上把这答案告诉他,问他要钱。” “你这小子,就知道惦记钱,你父亲既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快问问,让我这老头子也满足一下好奇心。”教授说。 “得,马上打。”钟用掏出手机兴冲冲地拨打了父亲的手机,然而手机却处于关机状态。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他从来不关机,实际上可能也不知道怎么关机。” “会不会是手机坏了?” “或许吧。”钟用有点心不在焉地说。他有种隐隐的担心,因为他不仅跟老师约好见面,还跟父亲约好了今天一手交“货”,一手拿钱,而另一边他的女朋友时黛还准备着拿这钱去付房子的首付款。 “那我走了,有了答案告诉我一声,千万别忘了。”教授说。 “怎么?不是说好了一起吃饭吗,时黛估计也快到了。”钟用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 “算了,下次吧。我跟人家约好了下棋,不好迟到。” 钟用见老师态度坚决,只好陪着他出来,一直把他送上公共汽车。站在路边等了一会,时黛就到了。她看起来心情不错,说是刚刚踩过盘,从售楼处过来。 “钱到了吗?”她开门见山地问。 “还没。” “怎么搞的?那边催着我们交定金呢!”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上海的房子一天一个价,不把手续办了,叫人心里能踏实得了吗?” “我尽快,尽快!” “你再打电话催一催,他总不会是忘了吧!” “我刚刚打过,关机。” “这叫什么事!关键时刻当缩头……了?”时黛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刻薄,软了一下,把半截话咽了下去。 “你别急,咱们先吃东西,我再慢慢打。”钟用安慰道。 两人回到城隍庙的小食城,叫了一大堆东西,大快朵颐。但时黛的心思还是在钱上。“你说,那事不会有变吧?”她不无担心地问。 这也正是钟用所担心的,不过他没敢说出来,反而安慰时黛:“没事,说好的事,哪能说变就变!”这番理由看似充分,但他心里却没底,为了给自己也给时黛一个交代,他又拨了一次,电话意外地接通了。钟用心头一喜,劈头就嚷:“爸,究竟怎么回事!你忘了今天什么日子啦?” 不过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他又叫了两声,对方才闷声闷气地回答:“我不是你爸。”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而且带着几分阴鸷,让人听了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那我爸呢?” “想知道真相,那就自己回来吧。”伴随这生硬的回答,电话也随之掐断。 第一章2横祸飞来 钟用被震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没回过神来,时黛见状问:“怎么啦?” “没……没事。”他强作镇定地回答,想了想,赶紧拨通了姐姐的电话。尽管事出蹊跷,他仍然没有往最坏的方面去想,电话刚被接起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咱爸的手机是不是掉了?” “不光是手机……还有人。”姐姐带着哭腔说。 “人!什么意思?咱爸走丢了?” “嗯。” “这……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丢就丢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天,我们分头找了两天了,一点音信都没有,只好报了警。” “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钟用有些生气地质问道。 “是妈不让我说的,我们也想先找找看,免得让你瞎担心。”姐姐委屈地解释说。 面对此情此景,钟用有火也发不出来,家人善良的愿望他感同身受,因此更没有任何理由埋怨和指责他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绝对的冷静。 “会不会跟那笔款子有关?” “一开始,我们也这样怀疑,但款子还在家里好好地放着,人却出事了。” “他失踪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听妈妈说他去跟人家签完协议之后,回来还很高兴,说第二天就去给取钱,然后给你汇款,但钱到手了,人却中了邪似的,无缘无故地走丢了。” “附近也没有人见过他?” “听说村里有人看见他往山上去,还跟他打过招呼,但具体的情况谁也说不清楚。”姐姐的抽泣变成了伤心的恸哭,“你说,咱爸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钟用心里也乱糟糟的,但他知道现在自己已是家里的顶梁柱,再苦也得绷住了,因此柔声安慰姐姐,“你先照顾好咱妈,我立刻回来,等着我!” “路上小心点。”姐姐不忘嘱咐道。 看他挂掉电话,时黛小心翼翼地问:“到底咋了?” “不知道。”钟用一脸惨白,“那三十万有点麻烦,我得回去一趟,现在!” “你爸干的都是啥事啊!” “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那我……房子怎么办?” “再等等吧,现在着急也没用。” “还有我妈呢,你可是答应她晚上去吃饭的。” “对不起,请你代我向她表示歉意。” “这下惨了,你叫我怎么开口?她对你的印象本来就不好……” “我知道,我一直在努力,但今天情况特殊,刻不容缓。”钟用说着站起来,“我必须得马上走,否则赶不上走后一班火车。” “你就这么走,不回去收拾一下?” “不了,也没什么好带的。” “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实在不好说,等我电话。” “那行,你一路当心点,快去快回,争取把钱也带回来。”时黛半开玩笑地说。 钟用却笑不出来,他满怀愧疚地告辞时黛。出门之后打了辆的士,直奔火车站。卧铺票早没了,他只好买了一张硬座票,匆匆上了车。直到列车驶出上海,他才想起打电话跟系上领导请假。领导倒也通情达理,三言两语就搞定了。 火车一路向西,窗外的原野逐渐模糊,炊烟袅袅,钟用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故乡,那是中原大地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依山傍水,既肥沃又美丽,但穷得可以。他记得,小时候父亲不止一次指着村子背后的山梁对他说,你不要小看这座山,来头大着呢。究竟什么来头,他是成年之后才明白的:那山是秦岭支脉,广义上属于邙山。说起这邙山,可是赫赫有名的地儿,自汉代以来就是墓葬圣地。他们那一带,虽说算不上正宗的“北邙”,但毕竟同属邙山一脉。所以父亲的自豪是有道理的,不过钟用总觉得他的感情有些偏执,甚至是不可理喻。有一次他居然对钟用说:“小子,别看你在大上海混得人模狗样的,照我看,还不如在我们这山旮旯里干点正经事。”这话差点没把钟用气晕,他反驳说:“人家好歹是国际金融中心,你这穷乡僻壤算什么?” “小子,”父亲笑着说,“话别说得那么绝对,没准哪一天,你主动回来也说不定呢。” “做梦,绝不可能。”钟用说得斩钉截铁,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热血沸腾的样子,好像恨不得立即用自己的财富和荣耀证明给父亲看。如今,这情景想起来只能让人喟然伤叹:父亲生死未卜,而他则奔波在回乡的路上。尽管路途漫长,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一直坐在座位上紧盯着窗户上跳动的影像发愣。 第一章3神秘工程 S县城火车站,深夜,这里显得十分冷清,站前小广场上的灯柱光有些慵懒。钟用从月台出来,一时竟有些茫然和说不出的陌生。 一群拉客仔蜂拥而至,七嘴八舌地追问“去哪里”。钟用正疲于应付,人群里突然杀出一人,二话不说,拽上他就走。钟用吃了一惊,定睛细看,原来是是堂兄钟二。 “二哥,真巧了,你怎么在这里?”钟用惊喜道。 “不是巧,是大姐叫我来接你的。”钟二解释说。 “原来如此,我姐和我妈都还好吧?” “好着呢——你肚子饿了吧,咱们吃碗宵夜再走?” “不饿,”钟用摇摇头,“我爸还是没有消息?”其实答案不言自明,但他还是忍不住多此一问。 “暂时还没有,不过大伯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钟二有些笨拙地安慰道。 他这一说,钟用回家的心情更加急迫,催促道:“咱们走吧。” “得嘞。”钟二领着他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长安面包。从县城回家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车子在漆黑的乡村公路上行驶,一旁高大的邙山山脉宛如巨龙迤逦开去,在夜色中显得神秘而诡异。钟用推开窗,清新的晚风汹涌而入。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听说有人看见我爸失踪前往山上去?” “是村头的刘么爸说的,旁人谁都没看见?” “山上找过了?” “找过,连人影都没见着,不过这山够大,说不定大伯是迷路了。”钟二的理由显然不能成立,但钟用却无心反驳,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厚。他知道父亲早年干过猎户,这大山根本困不住他,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父亲遇到大麻烦。可为什么麻烦要在这节骨眼上出现?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车子刚进村,钟用远远就看见山坡上一片繁忙的工地,星罗棋布的灯光彷佛摆下了一个巨大迷魂阵。说来也怪,偌大的工地,虽然灯火璀璨,却寂然无声,远望如一座鬼城。 “平常都这么安静?” “不,之前可热闹了。” “那现在这情形又是为哪般?” “最近……那里面不太平。” “不太平,什么意思?” “还是回去再说吧,等安顿下来,让大姐好好给你讲讲。”钟二似乎不愿提及此事,回避道。 钟用有点奇怪,但也不便深究,便换了个话题问:“这项目听说准备投好几亿,是吧?” “没错,绝对的大工程!本来还指望着在这里分一块蛋糕,没想到竟然碰了钉子。”钟二不无遗憾地说。 “怎么回事?” “他们不招本地人。”钟二的遗憾变成了愤怒,忍不住骂了出来,“这帮孙子,走着瞧,以后有他好看的。” “不招本地人?为什么?” “不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呗,还能有什么理由!” “听说老板是台湾人?” “没错,大家都这么说,不过我在县城还听到另外一种说法——说是日本人。” “日本人!你听谁说的?”钟用又是一惊,脱口而出。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道听途说。” “那你知道这个工厂究竟是什么吗?” “好像是准备搞什么化工,还有采矿。” “化工!采矿!” “我也是听来的,再说化工之类的东西咱也不懂。” “哦……”钟用有心无心地应道,他在心里琢磨着父亲的失踪或许就跟这个神秘的大项目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随着车子逐渐驶近,钟用开始体会到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眼前这片曾经无比熟悉的土地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原来的河流被迫改道,山脚下原来的崎岖不平的沟沟坎坎也被推平了;另一边,几座已经拆成废墟和瓦砾的民房凄凉躺在地上,正等待清理,这其中就有钟家老宅。他触景生情,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要不要我陪你进去看看?”二哥看他神情悲戚,好心地问。 “不用,直接回去吧,我妈妈和姐姐她们一定等久了。” 果然,钟用家的过渡房里依然灯火通明,妈妈和姐姐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到来,听到汽车的声音,她们急忙迎了出来。 “用啊,你可回来了……”母亲一把抓住钟用的手,悲从中来,一时语塞。 “没事。”钟用强忍着悲痛,柔声安慰道,姐姐也从旁好言相劝,姐弟俩搀着母亲进了屋。钟二完成任务,回家睡觉去了,房间里便只剩下一家三口。钟用原本想向母亲仔细问问父亲的情况,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既然没有新线索,旧事重提无非令人伤感罢了。 “你这趟回来,一路上还顺利吧。”姐姐问。 “顺利啊,为什么这么问?”钟用有点奇怪。 “最近几天,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我们一直都提着心、吊着胆。” “哦?还有这事!”钟用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契机,他关于父亲失踪绝非偶然的判断,又多了几分成算。 “来,来,坐下说。”母亲心疼儿女,拉姐弟俩坐下,“你们聊着,我去打两个荷包蛋给你们垫垫肚子。” 钟用正要推辞,姐姐拍拍他的手背小声说:“就让妈妈忙去吧,难得她心里高兴。” 钟用会意,坐下来,将话题拉回到主题上:“快说说,都发生了些什么怪事?” “我也拿不准这些事是自然现象,还是另有古怪,”姐姐有些犹豫地说,“还在咱爸出事之前,就有人半夜三更听到山上有金戈铁马的喊杀之声,好像千军万马征战的样子,据说还有火光闪烁……” “每天晚上都如此?” “说不准,有时候是一连几天,有时候隔三差五。” “都有哪些人听到了?” “最先是工地上的人听到,后来离山脚不远的人家也都听见了,千真万确!大家都在传说,是工地挖到了地脉,惊动了亡灵,因为咱们这一带过去是古战场,地下埋葬着很多战死者。” “你亲耳听见过吗?” “我胆小,没敢去,但咱爸去听过,他也说是真有其事。” “他一个人去的?” “好像是的,所以他失踪之后也有人传说是中了邪走丢的。” “是这样……”钟用沉吟着,鬼神亡灵之说他是坚决不信的,但父亲的失踪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除了迷信的揣测,别无其他解释。虑无所得,他只好暂且放下,继续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工地上总不太平,先是围墙垮塌,钢筋被盗,差点引起了工人和村民的冲突;接着是他们养的两条大狼狗莫名其妙地死了。” “这肯定是有人捣鬼。”钟用斩钉截铁地说。 “没错,他们也这样认为,所以总怀疑是村民们干的,可接下来的事情就无法解释了:就在昨天傍晚,一群乌鸦袭击了工地,将他们做好的晚饭践踏得一塌糊涂,最惨的是一个看守材料的老头,被那些疯狂的鸟儿啄得满脸是血。” “乌鸦?” “对,山上的乌鸦,以前我们都见过,但谁也没想到数量居然有那么多,当它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居然像一个飞行军团,声势浩大。” “它们有没有飞到村里来?” “没有。“ “这就邪门了,乌鸦为什么只攻击工地?” “所以大家都怀疑,真是遇上了灵异事件。”姐姐说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第一章4荒村魅影 钟用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在车上钟二不肯谈及此事的缘由:看来山村闹鬼已经成了乡亲们的共识,而且谁也不愿意惹鬼上身。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继续给姐姐制造心理负担,恰好母亲捧上煮好的荷包蛋来,他便顺水推舟将话题转到了相对轻松和琐碎的家庭生活上。 吃过宵夜,已近凌晨两点,在母亲的一再要求下,钟用只好回房休息。虽然躺在床上,但他却睡意全无,无数的谜团让他深感头疼。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之中,一阵音乐飘入了他的耳朵。初时他还没有意识到有何不妥,但很快就发觉情形不对:这分明是一支极具个性的古典音乐,时而低回,时而昂扬,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万籁俱寂的静夜里,却显得极为突兀,其妙莫名。乐曲本身倒是极美,颇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味道,只是此情此景之下却未免有些诡异。 来得好!钟用嘀咕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房门冲了出去。但眼前的景像却让他一下子惊呆了:借助黯淡的月光,只见门口的台阶上居然麇集着一大群癞蛤蟆!这些满身疙瘩的小怪物像打了鸡血一样躁动不安,或许是受到灯光的诱惑,它们鼓噪着向他冲了过来。钟用吓了一条,赶紧转身把门关上。镇定片刻之后才抓了一把扫把,举着手电小心翼翼地摸了出来。手电光下的情景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不仅台阶上,连门前的小院里,院外的排水沟以及菜地里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癞蛤蟆,简单目测也足有两三千只! 或许是受到了刺激,几只大胆的孽畜竟然向他发起了进攻,钟用连忙挥起扫把,像棒球手击球那样将其击开,有一个居然打出了“全垒打”,远远地落在菜地另一端。这番动静也惊动了住在隔壁的母亲和姐姐,实际上她们也根本没睡熟,听闻异响立即开门出来,正要开口询问,但眼光落在手电照亮的地上立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蛤蟆群逐渐退去,她们才回过神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母亲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地说。 “不知道,以前有没有类似的情况?” “没有,从来没有。”姐姐肯定地说。 母亲想了想,说:“倒是前日子,听说刘么爸的院子里出现过一大群蛇,好像有几十条。”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母亲仔细思索了一下,仍然摇头:“记不清了,反正在你爸出事之前。再说他家在山脚下,出现蛇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所以一直没有把它跟你爸的事联系起来。” “咱爸失踪之前,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也是刘么爸?” “没错,他说他亲眼看见你爸往山上去。” “他没问他去干什么?” “好像打了声招呼,可你爸没回他。” “这个刘么爸……有点意思,明天我得去会会他。”钟用自言自语道。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发现已经快凌晨四点了,立即改口说:“错了,应该是今天。” “你怀疑刘么爸说谎?”姐姐问。 “说不准,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必须得当面跟他谈谈。” “用啊,我知道你为了你爸的事着急上火,但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刘么爸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人,他肯定不会伤害你爸,你可别乱来。” “放心吧,妈,我有分寸。”钟用安慰母亲。 天刚蒙蒙亮,母亲还在做饭,他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探访之路。这个刘么爸,他并不陌生,甚至小时候还经常去他家玩。据说此人参过军,六十年代中印冲突的时候瘸了一条腿,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个原因,后来一直没有结婚,多年的鳏居生活让他显得有点怪异,但他真诚喜欢小孩,经常有好东西跟孩子们分享,这一点钟用印象深刻,而且心存感激。 第一章5离奇死亡 来到刘么爸的小院门前,钟用再次感受到了这位老人的特殊之处:老屋陈旧但绝不破败,屋前的石板路和排水沟明显在雨季来临之前刚刚修理过,柴门和篱笆也换上了新的竹篾,而且篱笆上的丝瓜长得异常茂盛、浓绿,看来长期的独居生涯并没有消磨掉主人对生活的热情。钟用仔细地打量着院落,还没来得及叩门,院子里的狗就察觉到动静大声地吠叫起来,在宁静的清晨,这声音已经足够惊人了,但屋内却没有丝毫反应。钟用又大叫了几声,仍然没得到任何回应,他突然有种不祥之感,在篱笆墙外来来回回反复察看了一番,他拔了一根木棍握在手中,瞅个空档翻了进去。奇怪的是,那狗却并不攻击他,反而转身在门前又跳又叫,一副急欲破门而入的样子,钟用心知有异,连忙跑过去一看,门是从里面反闩上的,无论如何拍打、喊叫,里面都是死一般静。情急之下,他只好退后几步,憋足了劲扑上去尽力一踹,把门撞开了。屋内,刘么爸衣着整齐地坐在一把躺椅上,双目紧阖,神态安详,钟用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早没了。 尽管进来之前已有心理准备,钟用一时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唯一的线索人物刘么爸竟然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死在他即将拜访他的前夜。除了被杀人灭口,他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但谁会这么干呢?那幕后黑手又怎么知道自己将在这个早晨来拜访这位离群索居的老人?很明显,对手的凶残和狡猾远远超过他的预期。眼下的形势已容不得他从容地分析和推理,他必须赶在别人到来之前勘验完现场,尽量找到有用的线索,否则在接下来的较量当中他将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态势。 但现场搜索的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常,门锁完好,窗户紧闭,屋内的什物也没有被翻动过的迹象,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唯一的嫌疑是桌子上一瓶已经被喝掉大半的酒,他拿起来闻了一下,酒味醇香,正是本地土作坊生产的高粱酒,这种味道钟用非常熟悉,并无异常,再察看刘么爸的尸体,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竟然发现桌子上似乎有些若隐若现的字迹,好像是用筷子或者指头蘸着酒写下的,因为水分渐干,笔画已经变得模糊难辨。他连忙掏出手机,启动手电功能,俯下身仔细辨认,发现桌子上依稀可辨一个怪异的面具图案,图案的下面是一行文字,尽管其中有几个字几乎已经完全遁形,但他还是根据辨识出来的文字拼凑成了一句完整的话——永远不要忘记,有一千只眼睛在看着你。又是这句神秘的箴言!钟用惊骇不已,至此他已经完全确信,父亲失踪的背后一定隐藏着重大的秘密。他将这句话又默念了两遍,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彷佛真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自己!而这种近似第六感的直觉居然惊人地准确,就在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的瞬间,后窗上一团黑影快速闪过,倏然不见,紧接着从屋后树林里传来的响动则表明这绝不是错觉。 钟用来不及多想,轻喝一声,连忙追了出去。但等他从前院跑出来,绕到屋后的时候,黑影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他怀着侥幸的心理沿着树林里几乎荒芜的小路搜索了一段,除了发现几处灌丛有新鲜的折痕,一无所获。小路在树林深处彻底中断,挡住去路的是工地新筑的围墙,这围墙高得有点离谱,简直像监狱的围墙,如果仅从防盗的角度考虑,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他沿着墙角根来回搜索了一番,不得要领,只好带着满腹疑惑悻悻而返。 一连串的疑问并没有让他感觉沮丧,反倒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这是读研究生的时候导师教给他的思维逻辑:如果一切和谐,往往无从下手,而怪象连连倒可能预示着自己离真相不远了。 回到刘么爸的小院,钟用正考虑如何处置眼下的难局,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声呼唤:“钟用——钟用——”。钟用出来一看,是本家的三叔。 “我一大早就去找你,你妈说你到这里来了。”三叔解释说。 “我想找刘么爸了解一点情况,结果……可惜了。”钟用沮丧道。 “怎么啦?么爸不肯说?” “他死了。” “死了!好端端的人,说死就死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来叫门没人应,踹门进去就看见他已经断气多时了。” 三叔闻言,立即冲进房间,好一阵,他折身出来,语气凝重地说:“没有外伤,没有打斗的迹象,也不像中毒的样子——这可邪了门了。” “是啊,我刚才也看过了。”钟用说,“但不管怎么说,他死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想肯定跟我爸的失踪有关。” 三叔闻言,说:“有件事,我一直想等你回来告诉你。” “什么事?” 三叔点点头:“你爸失踪之前找过我。” “他怎么说。” “他想让我跟他一起反对咱们村这个项目。” “反对?理由是什么?” “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说这工厂将来有污染,会破坏村里的风水。” “你怎么回答他?” “我当然拒绝了,合同都签了,钱也拿了,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何况这么大的项目,有村里和政府撑腰,咱们就是想反对也没用。” “你没有劝劝他?” “劝了,刚才这话我也说了,但他固执己见,我们当时说得不大愉快。你爸生气了,说我将来将成为钟家的罪人,还说要去联络其他的村民。” “他去了吗?” “这就不知道了,有一天晚上,我出去喂牛,看见你爸还在外面打电话,神神秘秘的样子,我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听见。” “打电话!”钟用突然想起在上海的时候,最后一次打通父亲的电话,对方是个陌生人。他立即有了主意,连忙对三叔说:“这里的事情请你处理一下,我得去趟镇上。” “去镇上干啥?不上山去找你爹了?” “我这就去找线索,有了线索才好找人,否则进了山也不过是瞎转一气。麻烦你跟我妈说一声,我可能晚一点才回来。” “呃,你路上小心点。”三叔关切地说。 因为情急之下没找到车,钟用只好徒步前行。他的目标很明确,镇上的移动营业厅。因为他想到父亲虽然失踪了,但他的通话记录却还保留着,只要找到他最近的全部通话记录,那么隐藏在整件事背后的神秘人就无所遁形了。 赶到镇上已近十点,营业厅只有两个准备买手机的人在玻璃柜台前指指点点,小声低语,营业员也懒得出来搭理她们,而是靠在椅子上打盹。钟用走过去,敲了一下柜台,示意有事要办。营业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抬起头用慵懒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问:“什么事?” “我想给手机充值。” “充多少?把号码写出来。”小姑娘指指柜台上的圆珠笔。 钟用一边写号码一边假装不经意地说:“这手机话费用得真快——能不能把这一个月来的通话记录打印出来给我看看。” “把身份证拿来吧。” “身份证?” “对,打印通话记录当然要身份证啦,要不,谁都能把别人的记录打出来了,那还得了?” “我,不过只有自己的身份证行不行?” “你跟机主什么关系?” “他是我爸,今天过来给他充值,顺便看一下,也没想到带他的身份证,通融一下嘛。” “不行,我们有规定。”小姑娘露出职业性的冷漠。 这让钟用大感棘手,但他并不打算轻易放弃,继续游说营业员:“美女,就通融一下吧,我们跑一趟也挺不容易。再说,一个乡下老农的通话清单,也不涉及国际机密,除了亲儿子,谁给他充值,还这么关心他。” “你说得是有道理,但我们的规定……” 钟用连忙赔笑着说:“你们的规定我理解,保护客户的隐私是应该的,不过事有特殊嘛。这样,我把自己的身份证给您检查,出了问题不就有主了?你要还不放心,复印一份留在这里也行。”他说着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过去。 “这……”营业员看了看他的身份证,有点动摇了,“机主真是你父亲?” “那还能有假?谁会没事干找人去认爹啊?”钟用开了个轻松的玩笑。 小姑娘被他逗乐了,笑着说:“这可不一定,这年头什么怪事没有!” “要真有那种事,这老人家不是李嘉诚,就是李刚。” “你可真够逗的。”小姑娘被他轻松的情绪感染了,似乎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三下五除二就把一长串通话清单打了出来交给钟用,开玩笑说:“帅哥,你可不要害我哟。” “放心吧,你肯定会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幸福。”钟用甜着嘴说。然后赶紧拿着打出来的单子,找了个清静的地方逐一去核对。很快,他就根据大体的时间和号码的陌生程度,确定了七八个可疑的手机号。利用号码百事通,他很快就确定其中有五个是本市的号码,随后的试拨证实其中四个都是同村的拆迁户,而最后一个居然是刘么爸——接电话的是三叔,他告诉钟用他正跟村干部一起处理刘么爸的后事。 第一章6死人说话 看来,父亲的动作还真不小,他确实是下了决心反对村中这个项目,既然如此,刘么爸所谓看见父亲进山的说辞也大可怀疑——可他为什么要说谎?钟用敲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他只能把希望放在剩下的两个可疑号码上:其中一个号码,归属地为洛阳,但钟用很清楚,他们家在洛阳没有亲戚,也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过他有朋友在洛阳。另一个号码更奇怪,它几乎让钟用惊讶得合不拢嘴:此号码居然显示为上海!而且居然有七分多钟的通话时间!可是,在上海,除了钟用,父亲不可能认识任何人,难道时黛背着自己跟父亲谈钱的事了?钟用试着拨打了一下这个号码,电话通了却始终没人接,连续三次都是如此。他静下心来评估了一下这事,以他对时黛的了解,几乎不可能。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向时黛求证了一下。时黛赌咒发誓说:“我从来没跟你爸通过话,连他的号码都不知道——对了,你爸究竟怎么了,你这么着急上火?”“失踪了。”“失踪?那钱呢?”“钱还在。”“为什么会这样?”“这也是我想问的。”时黛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无奈地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点,钱是小事,命才是关键。”这话让钟用心头一暖,既感动又愧疚,柔声安慰了时黛几句,并请她动用自己的关系网络,查一查这个号码的详细信息。时黛的回答是:试试吧。 最后,钟用的目光落在了洛阳那个号码上。这个号码的可疑之处还有两点:它在通话记录中出现了两次,一次竟有三十多分钟,另一次则只有50多秒;再者,它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不对,这里好像隐藏着什么重要信息。”钟用敏锐地意识到眼前的迷雾之中有一点闪光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却抓不住。他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情绪完全平静下来,把心里的杂念全部清空,然后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一边,大约十分钟过后,他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号码来自洛阳很可能说明机主是洛阳人,或者长期在洛阳生活,而现在他却和眼下这个项目发生了联系,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就是施工单位的人。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钟用拍了一把大腿,给自己打打气,马上拨打了二哥的手机。钟二正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电话中噪音很大,钟二的嗓门也很大:“钟用啊,什么事?” “我想问一下,咱们村那个项目,是哪里来的施工队。” “就是本县的建筑公司,不过听说老板好像是外地人。” “外地,具体哪里?” “这……”钟二犹豫了一下回答,“这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之前去找工作的时候,好像听工人说他们大多数是洛阳的。”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老板也是那边的人?” “这可不好说,不过一般情况下,老板们确实喜欢用老乡,因为这些人好使唤。” “嗯,知道了,辛苦你啦。”钟用高兴道。 “自家兄弟,还客气啥,有空记得回家喝酒。” “那敢情好。”钟用道了谢,立即用手机登录QQ,在高中的同学群里排查了一下,找到一个在洛阳报社工作的同学,向他发出了求助信息。 这个同学恰好在线,马上回复:“什么事?” “求你帮个忙。” “哦?教授还有难事——你说。” “通过你的关系,帮我查一查一个洛阳联通的号码,看看它的机主是谁。”钟用直截了当地说。 “这好像有点不合理哦,侵犯隐私。” “没办法,人命关天,跟这个比起来,隐私算个屁。直说吧,帮还是不帮?” “你小子,说话还这么硬、这么直。我帮还不行吗?”同学发了一个咆哮的表情。 “这还差不多。”钟用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同时把要查的码号和自己的手机号一并告诉了他,并附上嘱咐:“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大恩不言谢!” “这充其量算一个小忙,上升不到大恩的高度吧?”同学俏皮地说。 “对我来说,就是大恩,明白其中的含义了吧?请务必尽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敢不尽心?你就放心地等消息吧。”老同学保证说。 得到这样的答复,钟用很满意,松弛下来他才想起自己早饭和午饭都没吃,赶紧找了个小店,吃了碗豆花饭,饭后买了瓶可乐边走边喝。回到家,天色尚早,他逐个走访了父亲失踪之前动员过的几个村民,他们的说法跟三叔差不多,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唯一能肯定的是,父亲没能拉到任何志同道合的伙伴,他始终是一个人在战斗。钟用对父亲的处境不免有几分同情,但对他的动机却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最好的突破口就是那个麻烦不断的工地,但他现在还不能贸然登门,一旦打草惊蛇,可能就前功尽弃了,他必须等待洛阳方面的回话再做进一步打算。好在那位高中同学确实没让他失望。第二天下午,当他跟三叔和钟二正在山上拉网式搜索的时候,接到好消息:据查实,那个神秘的联通号码的主人名叫黄河清,洛阳郊区人。这个消息对钟用来说,犹如及时雨。“谢天谢地,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突破口。”他兴奋得几乎叫出声来。 当天的搜索一无所获,但钟用并不觉得沮丧,下一步的方案他早想好了,所以一下山他就谎称有事,瞒过三叔和二哥,直奔工地。时值傍晚,施工已经停了,大部分工人都在休息,钟用走进那片高墙圈定的工棚,在门口的铁栅栏里看见工人们正三三两两在吃饭、聊天,有两拨吃得快的已经放掉碗筷,在门口的凳子上斗地主。 钟用用力拍了拍铁栅栏的门,一个正工人过来,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找谁?” “我找黄河清。” “黄河清?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没有?不可能啊,他们说他就在这里。” “你是谁,听谁说的?” “我是他表弟,当然是听他家里人说的。”钟用发现自己说谎话都不带眨眼,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有这种能力。 工人犹豫了一下,回头冲着那群玩扑克的工友吆喝了一声:“嘿!你们知道这里有一个叫黄河清的吗?他表弟来了。” “没有。” “从来没听说过。” 斗地主的人纹丝不动,旁边几个赋闲的工人则热心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我们这里姓黄的倒有几个,但没有叫黄河清的。” “黄老大也姓黄,叫他来问问。” “黄老大——黄老大——” 一个满身机油污渍的挖掘机手突然冒出:“叫我干啥?” 钟用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人:三十七八岁模样,胡子拉碴,肤色黧黑,身材稍显臃肿,看得出来身体很结实。他也在打量着钟用,一副不太信任的表情:“你找谁啊?” “黄河清。” “没有。这里姓黄的我全部认识,没有这个人。” “你确信?”钟用不甘心地问。 “当然,大家都是老乡,我还能不清楚?” “你们都是洛阳的?” “没错,洛阳来的,不过洛阳来的施工队也不止咱们一家。” “是这样……谢谢,打扰了。”钟用只好放弃。 回去的路上,他在心里一遍遍分析自己的推理,实在没发现什么纰漏。正常情况下,这个黄河清肯定是确有其人,而且多半在施工队,可现实的情况却偏偏是:查无此人!他也想过工人们集体隐瞒的可能性,但面对自己的突然袭击,对方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封住那么多人的嘴也极不合理。那么,剩下的最大可能性就只有一种:这个人早就算好了退路,用别人的身份证或者假身份证办理了手机的开户资料——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就太可怕了!钟用暗自叫苦。 这次“诈和”的失败让钟用多少有点失望,不过并没有让他灰心。既然洛阳离此并不太远,他决定亲自跑一趟,彻底弄清这个黄河清的身份。第二天一早,他给妈妈打了招呼,说要去县城拜访一个老同学,便借机出门,赶到长途汽车站,买了张票直扑洛阳。 作为九朝古都,洛阳名满天下,但就是这个离家不过一两百公里的名城,钟用却是每次都来去匆匆,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虽然人生地不熟,但他并不打算去找老同学,因为调查并没有什么依据,他不想弄得满城风雨,而且他天性也不喜欢给人添麻烦。走出车站,他首先买了一份地图,就近找了一家小面馆,叫了一碗洛阳有名的浆面条,一遍吃一边研究,面条吃完,路线图也基本勾勒清楚了。 放下碗筷,他立即马不停蹄,按照同学提供的地址去找黄河清。地址明白无误,与实地所察丝毫不差。那是洛阳郊外,北邙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但到了村子里一打听,居然没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钟用大感意外,一度怀疑信息来源的准确性,后来才从一个下棋的老人口中得知,黄河清其人早已死了。 “死了。”钟用吃惊得冒出了冷汗,“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算起来是大前年吧,当然是老死的,八十几岁的老头子,活到那份上也够了。”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没有了。”老人指着前面一处破败的老屋说:“自从老黄死了以后,房子就荒废了。 “他没有儿女吗?” “一儿一女,都不在村里。女儿嫁到郑州去了,儿子好像也是在哪里当干部,反正是吃皇粮的。” “没有搞建筑,或者做什么生意?” “没有。你怎么这样问?” “哦,我一个大哥在包工头手里干了活,没拿到钱,包工头跑掉了,有人说他的老家在这一带,所以过来打听一下。“钟用早想好了托辞,说出来倒也合情合理。 老人信以为真,同情地看着钟用连连摇头说:“这种事情,伤天理啊。不过,你肯定搞错了。老黄他们家没人搞建筑。他儿子好像当着一点什么小官,前两年还经常开着车回来呢,你说的肯定不是一个人。” “他就一个儿子?” “就一个。” “嗯,谢谢。”钟用谢过老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这就怪了,难道死人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打电话?想到这里,他又试着拨打了一下那个号码,仍然关机。看来对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这么说这个“死人”一点都不死,他还灵活得很。可问题是,这个人既然不是黄河清的儿子,又会是谁呢?他怎么可能拿着死人黄河清的资料去办理手机开户手续?这些问题困扰着钟用,逐渐将他往死胡同里引。 第一章7马寺之谜 看看天色已晚,他决定去爬一爬邙山。他早就听闻,“邙山晚眺”为洛阳八景之一,现在既然赶上了,当然不容错过。而且,除了单纯的欣赏自然风光之外,他也希望这座自古就有“墓葬圣地”美誉的神山能给自己一点灵感。果然,一路走去山路沿途坟茔点点,隐没于萋萋荒草之中,别有一种沧桑。古诗云“北邙山头无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果然名不虚传。 鉴于时间关系,他并没有爬到山顶,而是在山腰上一处开阔的平台停了下来。此时此地,夕阳西下,静谧的黄昏安枕在山脊上,显得格外迷人。他凭栏远眺,尽览洛阳美景,但真正令他感兴趣的,却并非景物之美,而是这冥冥薄暮之中,让人若有所悟,却又难以名状的那份神秘感。为了咂摸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他一直在那里呆到暮色浓郁,万家灯火的时候才回去。虽然调查陷入了死胡同,但他并不如自己原先估计的那样沮丧。没错,表面看起来,这趟洛阳之行一无所获,但有时候一无所获本身也是一种收获——至少,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对手正处心积虑地谋划这件事,而且他已经设计好一个个陷阱等着自己去跳。“那好吧,我就跳进去,看你能咋地!”他暗自发誓说。 回城的公车上,他用手机搜索洛阳的旅游攻略,很快挑中了一家位置合适,价格合理的快捷酒店。入住之后,他首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用手机听了会音乐,慢慢地把一天来的疲惫和失落感一点点清理干净,然后下楼,徒步走到步行街一带,找了个干净体面的饭馆点了份羊肉汤和锅贴,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惬意地享受起来。 “作为一次旅游,倒也不虚此行。”他有些自嘲地对自己说。 但这注定不是一次纯粹的度假之旅,从一开始就不是。就在他享受了一晚高质量的睡眠,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异状出现了!当时,他打开手机准备看看时间,却意外地发现居然有一条未读的短息,打开来一看,竟是几句没头没脑的话:洛阳城北,白马寺中,如来驾下。刚开始他以为是平常所见的那种由地方旅游局发布的推广短信,但又觉得不像。再一看号码,他差点跳了起来——竟然是那个神秘的死人黄河清! 钟用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回拨了这个电话,不出所料:仍然关机。但这一次,钟用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知道对方一直在注意自己,在跟他较着劲!换句话说,这出戏里他不再是孤独的追踪者,他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对手。唯一不利的是,对方在暗,他在明。 “好,我就陪你玩到底。”他对着手机狠狠地说。 在下楼的电梯里,钟用一直在研究那三句话。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究竟有什么问题。直到在大堂办完退房手续,询问服务小姐的时候他才发现了症结所在:白马寺在洛阳城东!先后问了两个人,回答是一致的:没错,在东边。 “不管如何,先到白马寺再说。”他出了酒店,直奔公交车亭,但他在站牌上找来找去,却没有发现合适的路线,索性打了个的过去。 “常跑白马寺吧?”在车上,钟用跟司机套上了话。 “当然,到洛阳来的客人,大部分都会去那里。” “哦……” “这白马寺应该去看看,中国第一古寺啊!”司机自豪又热情地对他说。 “那是自然。”钟用随口应道,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憋在心头的奇怪问题抛出去了:“这白马寺,就一座吧?” “那倒不是。” “还有?”钟用惊讶之余,兴趣大增。 “全国有好几处,什么江苏啊安徽啊,好几座呢,不过都不正宗。只有咱们这儿才是货真价实的佛教祖庭、释源,从东汉时期就有了。”司机说起来有点愤愤不平。 “这么说,洛阳就一座。” “那当然!这种东西还能克隆?” “是这样,那就不会跑错地方了。”钟用笑笑说,困扰在他心中的疑惑仍然没有一丝消散的痕迹。 到了白马寺,他立刻感受到了这座中国第一古刹的气派,如今的白马寺已经不能简单用香火旺盛来形容了,经过大规模扩建已经形成了一个以佛教文化为中心的旅游地标。这多少有点出乎钟用的预料,他原来猜测这里应该是一个宁静的古寺,但现实离这个想象实在有点远。 钟用混在一群旅游者中间,来到寺庙山门前,发现小广场上游人不少,售票口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他没有急于去买票,而是四处转悠开来。他的意图很明确:在没有正式进入庙门之前,先拉开一点距离,对这个神秘的寺庙审视一番,思考一下它究竟将带给自己何种信息,这大概是他多年研究历史的习惯:既要能恰如其分地融入其中,又要能适时地将自身抽离出来。 “买香呃,买香!来到白马寺,无香不入门哟。”一个老人的叫卖声打断了他的思维。这声音就在他身边,彷佛是专门对他说的。他几乎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退了一步。不过生意就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买香老人虽然没能有打动他,却引来旁边一群虔诚的香客。看着这些人蜂拥而至,争相竞购,钟用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感动:这年头有信仰总比没信仰好吧,何况一个人对自己信仰抱着如此巨大的热情! “小兄弟,买一炷香吧,祈个健康长寿,升官发财。”买香老人打发了顾客,看钟用还没走,热情地招呼道。钟用一直不信这个邪,闻言反而加快脚步逃掉了。 进入寺内,他立即感到了茫然:短信上并没有说那里有什么东西等着自己去取,也没有说明什么人将在那里会见他。此时他才意识到,那几句简短的话,不仅地点上存在矛盾,而且语义上也是模糊不清,飘忽不定。 “不管如何,先找到如来佛再说。”他这么想着,突然有点西天取经的感觉。 购买门票时,他还买一份详细的导游图,通过上面的示意图和文字说明,他很快就大致了解了白马寺的主要建筑: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宝殿、接引殿、毗卢阁,至于哪座大殿供奉的是释迦牟尼,却不清楚。好在大殿堂不多,也就那么几座,他决定从外到内逐一寻找。 他首先来到天王殿,这是一栋元代建筑,古朴庄严,格局是三进五间,体量宏大。但殿中央的佛龛里供奉的不是释迦牟尼,而是弥勒佛,这一点根本不用参照任何介绍说明就能确定:大佛那笑口常开形态就是最好的标志。钟用同时注意到殿内的横梁上悬挂的两块匾额:前书“风调雨顺”,后撰“国泰民安”。意思好,字也浑厚。 转过天王殿,继续往后就是大佛殿。殿脊前部“佛光普照”四个大字,当即让钟用精神一震。不过,这里供奉的佛像不是一尊,而是三尊。看过导游牌上的介绍,才明白这是佛祖释迦牟尼佛和他的两位弟子迦叶和阿傩。这个佛教典故钟用倒并不陌生,所谓“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的成语正出于此,它说的是:释迦牟尼在一次灵山法会上面对众弟子,仅手拈鲜花,面带微笑,却不发一言。众僧惘然不知所以,只有摩诃迦叶报以会心的微笑。佛祖见此情形,便对他说:“我有正眼法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这个“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教派就是禅宗,因此摩诃迦叶也被奉为禅宗第一祖师。 “既然如此,短信上那句‘如来驾下’应该就是指这里无疑了!”他在心里思忖着。 确定了这一点,他开始着意去观察佛祖塑像,只见他法相庄严,神态慈祥,座下的莲花台也是宝光熠熠,一尘不染,可以想象殿里的僧人一定很勤谨,这种地方显然藏不了什么东西,更何况靠近佛像的地方是被拦住的,一般人根本进不去。如果有人想通过这里来转交什么物件,那么就算他自己能够偷偷摸摸地把东西放进去,要让作为普通游客的钟用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取出来也几无可能。对方是个聪明人,他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钟用迅速地在心里做出判断。 那么会不会是在其他佛像下面呢?钟用想,“如来驾下”并不是说东西一定在佛祖像的基座下,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他绕着塑像一边踱步,一边观察。这里的菩萨还真不少,三尊主像旁边还有各持佛经、如意的文殊菩萨、普贤菩萨,与释迦牟尼像背靠背的则是观音菩萨。但这些佛像都被隔出了一段距离,游客很难伸手触及,这也容易理解,无论是出于文物保护的需要,还是出于礼仪,都是必要的。 一圈转下来,钟用几乎可以肯定,发短信的人并不是打算把什么东西交给他,倒是约见他的可能性比较大。这符合他的预料,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是一次特殊的会面。那么,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呢?是案件的知情者?或者根本就是这个事件的幕后主使?他怎么知道我在调查这件事,而且恰好身在洛阳?这个最后从头脑中蹦出来的疑问突然如流星一闪,给了他某种十分明确的暗示,一个明亮的结论出现在他头脑中: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他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 这简直是一个令人恐怖的发现。他从没有想到,自己身边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人,一双眼睛!或许他正在某个角落注视着自己!想到这里,他开始假装留心佛像,暗中观察身边流动的游客。这个时候,大殿内的游客并不多:一对老夫妻在佛祖像前虔诚地参拜,他们身边还有五六个手里捧香的人,等候着轮流拜佛,拜完之后就到室外的香炉里去插香,整套仪式一丝不苟,规范有序。在他们身上,钟用没有发现丝毫异常,而他们也几乎没把他放在眼里。 其余的人也是比较纯粹的游客:脖子上挂着相机,头上带着蓝白相间的旅游帽,还有一个把帽子扣在腰带上。这些人大约七八个,在一个导游带领下一个佛像一个佛像地观瞻。导游所讲的故事就是释迦牟尼灵山法会的传说,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没有一个人留意钟用。 “莫非我来早了?”钟用暗自嘀咕。“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无聊之中,他的心理也起了微妙的变化,往功德箱里捐了一点钱,到香案上求了一炷香,按照之前所见的标准的拜佛程序,规规矩矩地在佛祖跟前拜了三拜,许下了一个只心愿:“请保佑我,顺利查出真相,尽早给父亲一个满意的答案。” 拜完佛,他继续在殿内转悠。此时,另一拨游客正在听一个导游介绍殿内的一口大钟。多数大型佛寺的钟都是放在专门的钟楼上的,而这口钟却放在殿内。钟用好奇地凑过去听了一下,发现原来这东西还有更大的来头:此钟高1.65米,重约1500公斤,因每天僧人晨课时,钟声敲响,清脆悦耳,宛如天籁,广传数十里,成为洛阳人清早醒来提神醒脑的灵丹妙药,因而“马寺钟声”也当之无愧地被列为洛阳八景之一。 根据导游的介绍,钟用还在钟身上找到了一首诗:“钟声响彻梵王宫,下通地府震幽冥。西送金马天边去,急催东方玉兔升。”也就是说,这钟声是通灵的。遗憾的是,现在不是敲钟的时间,钟用没法亲耳听到这声音。他只好把精力花在研究钟身上的铭文和纹饰上,以此来打发时间。 前后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其间进进出出的游客也有好几拨,但没有一个是钟用要等的人。有两回,他看到单独的游客进来,便刻意表现出无所事事,一副等人的姿态,试图去接近他们,可来人完全“不解风情”,不但不搭理他,反而刻意避他而去。 看看时间,十点半了,钟用决定不再傻等下去。临出门的一刻,他又不甘心地问坐在功德箱旁边的和尚:“这寺内还有供奉佛祖的大殿吗?” “有啊,后面的大雄宝殿就是。” “啊。”钟用有些惊讶,但没有过分表露出来。他出了大佛殿,用最快的速度转到后面去,心里还担心:对方会不会等得太久,已经走掉了? “大雄宝殿”是一座悬山式建筑,看起来更恢宏,殿内的佛龛也更考究,都是通体贴金雕花的。不过,这里有一点与大佛殿相似:供奉的佛像也是三尊,不过人物略不相同:释迦牟尼佛居中、药师佛、阿弥陀佛分列左右。钟用对这种排列方式感觉很陌生,又蹭不到导游的免费讲解,便问旁边的僧侣。这是个清瘦的老和尚,样子很和善,他告诉钟用:之所以把三位菩萨放在一起供养,是因为他们合称“三世佛”:佛祖代表婆娑世界,后二者分别代表东方净琉璃世界和西方极乐世界。 “原来古人早就懂得了‘三个世界’的划分了。”钟用好不感慨。 “智慧是不分时代的,今天的人并不比古人更聪明。”老和尚说。 “确实如此!” “你看看这些佛像,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也许是被钟用的求知态度打动了,老和尚指着大殿两侧的十八罗汉塑像,主动点化起他来。 钟用仔细观察了一番,老老实实地回答:“确实栩栩如生,但看不出其中的奥妙。” “是夹苎干漆工艺,全国独一无二的。” “夹苎干……什么来着?” “夹苎干漆工艺。就是先塑好泥胎,然后以麻、丝、绸在泥胎上层层裱裹,层层抹漆,塑成之后再揭出里面的泥胎,因此也叫脱胎漆。”老和尚耐心地解释说。 “竟然这样神奇!”钟用由衷赞叹。 “我们常讲‘脱胎换骨’,用这种方法来造佛像,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老和尚似有所指地说。 “真是受教了,多谢你!” “不必客气,佛渡有缘人嘛。我看你对这里很有兴趣,所以才跟你说这些。有时候,就算我们想说,客人们也未必肯听呢。” 钟用忽然想起可以向老和尚打听点什么,便问:“每天来这里的人很多吧?” “这倒不一定,有些时候大半天看不到一个人,有的时候挤得满满的。” “像今天……” “还好,不算太少,之前有两三个旅游团,其中一个还是台湾来的,专程来礼佛。” “难得啊。” “倒也不算什么,这里经常有海外的团体来礼佛,东南亚,欧美的都有。” “像我这样的散客不多吧?” “确实不多,今天就只见你这一个。”老和尚微微一笑说。 听到这个回答,钟用有点失望,但还是很恭敬地应道:“那真是有缘了。” 话说到这份上,钟用觉得不表示一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可掏出钱包一看却没有零钱,当下也不便犹豫,更不能退缩,就搓了张百元钞放进了功德箱。 老和尚略微有点惊讶,取出功德簿,递给他:“请在这里签个名,我们会为你祈福的。” 钟用没想到一百元还有这种礼遇,惊喜地接过簿子,这当口他蓦然想起松本清张的小说,头脑中立即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莫非神秘人会在签名簿上留下什么信息?一念至此,便详详细细地翻看了当天的签名页,可惜除了五花八门的字体,什么也没有。又往前翻了几页,将最近一周的签名都看了个遍,还是没有什么发现,只好回过头在今天的页面上找了个空白的地方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不过,那个奇怪的念头一旦产生,就附带着产生了一种磁力,吸引着他去展开联想。告辞老和尚,他又跑回大佛殿,向职守的僧侣要来功德簿认真检查了一遍。但很快他就失望了,这仅有的一点希望也像黑夜中的烛火一样,一闪即灭:功德簿就是纯粹的签名簿,一点有价值的信息也没有。钟用深刻地意识到,生活不是小说,不可能按照设计的情节发展。自己面对的很可能是一个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对手。 “施主还没有签名呢。”和尚好心地提醒道。 “谢谢。”钟用惊觉失态,提起笔签了名,对着和尚感激地笑笑,出了门。 此时已经是十一点多的光景,他知道神秘人肯定不会出现了,因此放弃了守株待兔的想法,就在寺院里漫步开来。 白马寺不愧为中国最古老的寺院,里面古迹名胜众多,走不上三五步就不期而遇了,这边是汉代的石雕,那边是唐代的碑刻、明清的建筑,这些东西总是时不时给人带来惊喜。钟用也暂时忘记了调查遇阻的失落,专心欣赏起这些老物件,从中体会一份难得的历史沧桑。大概因为学历史的原因,他总觉得这些老东西会说话,而且使用的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语言。 不知道逛了多久,也不知道逛了多远。他穿过一个小门,来到一个比较开阔的院子里,居然看到了一座墓。这奇特的一景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知道高僧圆寂一般都采用火化的形式,骨灰放在塔中,而很少造墓安葬的。 第一章8碧血飞溅 走近一看,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墓旁的石碑上赫然写着:狄公仁杰之墓。钟用实在想不到,一代名相,号为神探的狄仁杰居然葬在这里! “要是老爷子还活着就好了,没准还真能帮我把谜团解开。”他异想天开地自语道。 不过对于今天邂逅狄公的巧合,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在墓旁的碑亭里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反复回想这半天来的遭遇,希望借助狄仁杰的英气,获得一点灵感,也顺便用手机百度了一下“狄仁杰墓”这个关键词,结果却叫人苦笑不得:原来这堂堂白马寺中的狄仁杰墓,竟有山寨之嫌!其中所葬极可能是武则天男宠薛怀义! 看来,一代名探也有无奈的时候,一辈子明断是非,自己身后留下的却是千古疑案,莫非真的是天意如此? 钟用也无暇多想,肚子已经咕咕叫起来,看看时间,快一点了。他只好快步出门找吃的去。这倒不难,旅游景点附近总不乏各种各样的小食店。他找了家看起来还算整洁的店子,炒了两个荤菜,叫了瓶啤酒悠闲地吃完,又在附近的旅游品商店买了点洛阳特产,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按照原计划,他是准备打道回府的,但那条谜一样的短信却深深揪住了他的心。虽然在白马寺白忙活了一场,但因为信息来自那个神秘的号码,他坚信其中大有深意,所以实在不甘心就此放弃,于是找到了那个高中同学,希望能从这个久居洛阳的本地通身上获得一点帮助。但两人研究了大半个晚上也没分析出一点名堂来。最后,临睡前经过反复斟酌,他给这个尚处于沉睡中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非常感谢您的信息,虽然我并不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您是一位知情人,请毫无保留地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如果您仅仅想表达自己的善意,也请您表达得更清楚一些,因为我们现在确实非常需要帮助。我和我的家人都热切期待你的回答!发完信息,他绷了一天的神经也逐渐松弛下来,不知不觉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刚七点,姐姐突然打来电话:“你在哪里?家里出大事了!”她几乎是哭着喊道。 钟用心头一紧,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颤声问:“快说,什么事?” “咱爸……咱爸找到了,但……” “难道人……没了?”他霍地站起来。 “还在抢救,说不准。” “哦……”钟用稍微松了口气,安慰姐姐,“你别急,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在哪里找到的,谁第一个发现? 在姐姐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他大体弄清了状况:当天早晨,施工队那边派人来说在工地后面的围墙根下发现了个浑身是血的人,疑似失踪的钟父。母亲立即带人赶到了现场,当时父亲已经处于严重昏迷状态,大家连忙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到县城医疗条件最好的人民医院。医院当即就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等着我!”钟用果断地说。他出了门也不用去长途车站,直接打了辆车,径奔县城医院而去。 在车上,他几乎一直用短信和姐姐保持着联系,随时了解最新动态。可惜,他没等来好消息,却获悉了更坏的消息:在后方老家那边,村里的钟氏一族和施工方已经严重对立起来,前者认为,这事一定是施工方干的,理由很简单,除了他们找不到别人;而后者则认为村民是在敲诈勒索,矢口否认自己制造了惨案。情绪激动的钟氏族人们剪断了通向工地的电缆,破坏了施工道路,为了防止事态扩大,工地也已经暂停了施工。 “这可真是乱得可以。”钟用苦笑着摇摇头,收起了手机。 三个多小时后,在县人民医院,他见终于到了刚刚做完一场手术的父亲,老人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动不动,像具木乃伊。根据医生的介绍,钟用逐渐接受了这个残酷的实现:父亲四肢多处骨折、软组织挫伤,左边肋骨断了两根,而最要命的外伤来自头部,这沉重的一击让他皮下蛛网膜受损,颅骨出现了裂纹,目前大脑受损的程度还无法准确评估,最坏的估计有可能成为植物人。“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医生最后说。 “依照您的经验,一般是什么样的打击能造成这样的损伤?”钟用强忍着一腔悲愤,不失冷静地问。 “暴力殴打,或者高处跌落的摔伤都有可能。” “如果用百分率来计算,您倾向于哪一种?” “这……不像是自然跌落造成的。”医生犹豫了一下说。 “谢谢。”钟用送走医生,转身擂着强低吼道,“这他妈都是谁干的!我剁了这王八蛋。” “用,你别这样,咱爸命大,他一定能挺过这一关的。”姐姐走过来柔声安慰他。 钟用点点头:“但愿吧。” 第二章1初次交锋 在医院度过了一个难捱的夜晚,钟用几乎完全没有合过眼。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感觉有点懵。 父亲的病情,谢天谢地,总算基本稳定。由于ICU病房对探视时间有严格的规定,他大部分时间只能坐在椅子上发呆。“要不,回家去睡一觉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母亲过来,心疼地说。“还是我看着,你们去休息吧。”钟用坚持道。“不,还是你回去。现在村里乱得很,咱爸取回来的钱大部分还在家,出门的时候走得急也没功夫藏好,你得回去收稳当。”姐姐打完电话,走过来说。“你们怎么办?”“放心吧,我和妈妈可以轮流休息。” 钟用想想也对,便不再坚持。其实他也很想回家看看父亲遇害的现场,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但当他赶回村子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气氛已经不太对劲。村口停着两部警车;一路走去,村民也都是谨言慎行,除了点头招呼,不肯多说半句话。 他赶紧回家,一打听才知道事情越发复杂了:已经暂停施工的工地上的一台塔吊突然莫名其妙地倒塌,砸中工棚,当即造成一名正在休息的工人重伤,两人轻伤,而更蹊跷的是,事后检查发现塔吊竟然有被人故意破坏的迹象。 “就昨天晚上的事?” “没错,加上你爸那事,这已经是连续两天晚上出现血案了。”三叔说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不无担忧地说,“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出什么幺蛾子。” “我想去发现我爸的第一现场看看。” “不行,现在大家对立情绪很严重,别多惹事。反正警察已经插手了,案子总有水落的时候。” 钟用犯难了,但一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他越是要稳健为上,也只好暂且忍耐。他回到家,把屋里凌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在床底的一个坛子里找到了那笔拆迁巨款,除掉姐姐带到医院的部分,还剩27万。沉甸甸的钞票散发着好闻的油墨气息,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高兴,心里也是沉甸甸的,不,甚至比钞票的分量更沉。 中午在三叔家随便吃了点饭,他觉得实在有点困,便回家倒头大睡。大概三点多,钟二过来叫他:“快起来,有大事。” 他连忙爬起来,洗了把脸,跑过去一看,原来是镇上的工作组到了。这事看来惊动不小,工作组不仅包含了书记、镇长、村主任,还有派出所所长,以及另外两个身份不明的男女——在村主任的引荐中,他特别留意了这二人:一个是工程投资方L公司的代表李小姐,另一个是建筑公司的老板黄经理。尤其是那个黄经理,钟用总觉得有点他的姓氏似乎暗示着什么。当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客气地与之一一握手,暗地里盘算着如何见招拆招。 这是一次恳谈性质的会议,因此气氛还算友好。镇长首先发言,强调无论有什么矛盾都必须以大局为重,以发展为本,反对极端行为。配合这个讲话精神,派出所长代表警方作出了两点声明:第一,全力侦破钟用父亲遭伤害一案,给村民一个交代;第二,对借机闹事,或者破坏工程进度者绝不容情,一旦查实必严惩不贷。但对于钟用最为关心的案件侦破情况,他却只字未提。 投资方和承建公司的意思也很明确:希望跟村民们和平共处,尽快回复生产。为了表示诚意,李小姐甚至提出,准备捐资给村里建一条2.8公里的水泥村道。但当钟用提出希望能到工地实地考察时,却被他们一口拒绝了,理由是工地没什么好看的,没意义,不安全。 “果然有鬼。”钟用暗忖,他想了想,换了一个问题,突袭道:“黄总是洛阳人吧?” “噢……不,我就是本县人。”黄经理愣了一下,否认说。 钟用这突然蹦出来的话,以及他说话时略带犀利的语气,不仅让黄经理猝不及防,连傍边的人也没反应过来。他见大家都有些疑惑,便笑笑解释说:“没什么,认识一个洛阳的朋友,口音跟黄总差不多。” “哦……”黄经理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依然充满警惕。 “另外,我想见见那天第一个发现我父亲的工人。”钟用以退为进地提出另一个要求。 “这个……我帮你转告他——不过,他肯不肯见你是另外一回事。”黄经理圆滑地打起了太极。 “这一点很重要,请他务必要答应。”钟用将“务必”二字咬得很重。 黄经理面露尴尬,正欲辩解,所长插话了:“小钟老师,这事我看你就不要管了,警方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的。” “时间呢?我们可等不了太久,我爸还是重症监护室躺着呢。”钟用语气有些强硬。 “应该……不会太久……请放心。” “好吧,我相信你。”钟用柔软了一下说,“不过,我还有一个私人问题,想问一下黄总。” “请讲。” “还是那个老问题,你在洛阳待过吗?或者工作过?” “哦……我在那边读了几年书。” “难怪呢。”钟用恍然大悟的样子,假装不经意地问:“黄总读的一定是名牌大学吧?” “没,没,普通学校而已。”黄总笑得很谦虚,表情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僵硬。 这一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钟用的眼睛。他极其怀疑此人就是黄河清的儿子,也很可能就是发短信息给他的神秘人,原因有三:第一,他不但属于施工队,而且施工队的头;第二,姓黄;第三,他似乎对自己在洛阳生活的经历闪烁其词。有这三点,钟用就有了很大的把握。 钟用思前虑后认为,要让黄经理开口说出实情,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当面戳破他的谎言——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洛阳人。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拿到确凿的证据:最好是档案、户籍一类明确标明一个人原籍的文件,而这种东西显然不好搞。但他暗下决心,不好搞也要搞,因为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回到医院,姐姐见他闷闷不乐,关切地问:“怎么回事,家里有麻烦?” “没事,就是觉得那个黄经理有点问题,很想查查这个人的底细,却不知道从何入手。” “人家是建筑公司的经理,哪能那么容易让你摸到底细。” “我也知道,但现在没有什么线索,必须要从他这里找到突破口才行,照这样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 “那怎么办?” “这不,正为这事苦恼。”钟用两手一摊。 “也许……我可以试试。”姐姐犹豫着说。 “你?快说,有什么门道?” “你姐夫有个堂弟在城管队干临时工,我好像听他说过,这个黄经理以前是城管队的,后来辞职开了公司,所以……” “太好了,赶快试试。” 姐姐见他如此郑重,当然不敢怠慢。没想到这事居然挺靠谱,求助信息很快就有了回音,姐夫的堂弟准确地找到了黄经理的个人信息。说来也巧,这个黄经理在辞职开公司之前曾经升过一次官,因此按照程序需要在单位内部做一个公示,那个公示的布告贴出来之后,也没有人去管理,就一直留在了公告栏上,虽说略有破损,但残留的内容明白无误:黄经理,真名黄友发,籍贯不在别处,正是洛阳!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钟用看到姐姐手机上的短信感叹,“谁说合同工干不了好事?” 有了这个这个铁证,钟用决定直接跟这个对手接触。虽然尚不能肯定这个黄经理是敌是友,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个人在整件事情种所处的位置,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他都是十分关键的一环。如果说他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这一点都不奇怪。那么,敲开了他的嘴,是否就意味着真相将大白?钟用还不敢完全肯定,但至少有了八成把握。 他掏出谈判时黄友发给他的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这个黄总倒是爽快,一口答应见面,不过他说自己刚回家,现在不想出门。这点小问题当然难不倒钟用,他根据黄友发提供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黄家,这里是位于滨河路上的高档社区,同时也是这个小县城的富人区。黄友发的家是一幢独栋别墅,房子建筑挺考究,高墙大院。钟用按过两通门铃,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过来,从铁门的瞭望口探出一双警惕的眼睛问:“你找谁?” 钟用报上姓名,说是黄先生约好的。 阿姨开门放他进去,领着他穿过一段花木扶疏的小径。院子里有假山池沼,还有一个游泳池,更骇人的是,屋檐下还有一条硕大的藏獒,这畜生健壮得像一头狮子,让人看了不寒而栗。钟用小心地跟在阿姨后面进了客厅,黄友发正半躺在沙发上等他。 “请坐,钟老弟。”他热情地招呼着,“欢迎光临寒舍。” “黄总太客气了,你这也叫寒舍,我们那宅子就只能叫狗窝了。”钟用笑道。 “嘿嘿,”黄友发打了哈哈,“钟老师是高级知识分子,想必是清雅之人,本不在意这些。说吧,今天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有几点疑问,想请教一下黄总。不过在这之前,我想请您先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黄友发疑惑道。 钟用打开手机,调出在洛阳旅馆里收到的那条神秘短信,递给过去。黄友发一看,顿时一惊,有点尴尬,有点恼火,也有点迷惑。 这些反应,钟用都看在眼里。他心想:这下找对人了。 黄友发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故作镇定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正想问您呢。” “问我……你怀疑者信息是我发的?” “不瞒您说,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我?怎么可能,我根本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也不可能给你发这样自相矛盾的短信。” “自相矛盾?你熟悉洛阳,也熟悉白马寺,对吧?”钟用敏锐地抓住对方话语中的破绽,紧追不放。 “哦,不,我是说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么号码呢?你也不熟悉吗?” “这……不……不熟。”黄友发显得底气不足。钟用便更有信心了。 “我查过这个号码,是用一个叫黄河清的人的身份信息开通的,我想这个人你应该不陌生吧?” 这一次黄友发没有否认,但他终于开始反击:“钟老弟、钟老师、钟先生,你关心你父亲的案子这可以去问警察,但你今天专程到我家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你觉得有意义吗?” 钟用沉住气,不卑不亢地回答:“是的,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 “好,那我就明确告诉你。我跟你说的这个人毫无瓜葛,我仅仅是在洛阳待过一段时间而已,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现在你满意了吧?” “对不起,黄总,我不是有意要驳你的面子,如果你这样说的话,我只好请你再看一条短信。” “好,好!你还有什么短信,通通都拿出来。” 钟用把从姐姐手机上转过来的短信打开,递到了黄友发面前,那上面是黄友发的个人资料,照着公示材料上翻录的。 黄友发看着短信,脸色变化很快,先是有点发白,接着有些泛红,最后变成了铁青。他有些生气,大声地质问钟用:“你这……太过分了吧?你在调查我!” “对不起,我也是迫于无奈,我只希望知道真相,没有任何恶意。” “好吧,我承认,我是洛阳人。那又怎样?这跟你说的真相究竟有什么关系!” “我查过我爸出事之前的手机记录,这个号码跟他有过长达三十多分钟的通话。而且,在我奔赴洛阳调查这个号码的来源时,又接到了刚才您见到的那条怪异短信。你说我有没有理由怀疑?” “你当然可以怀疑,但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个人就是我?” “首先,你姓黄,又是洛阳人;其次,我从黄河清的邻居那里打听到他有一个儿子,在城里有不错的事业,你也吻合;再者,作为工程的承建商,你是利益攸关方,你有动机。也就是说,你所有的条件都满足这个神秘人的标准。我相信这世界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黄友发愣了半晌,终于松了口:“你的推理不错,我就是黄河清的儿子,那个手机是四年前我给他买的,他过世后我就把它带在自己身边。” “那条短信究竟什么意思?从口吻来看,你显然是怀着善意的,所以请你务必告诉我真相,我们全家都感激不尽。” “对不起,我想你误会了,我没有给你发过任何短信。” “不可能,你刚才……”钟用大出意外,本以为柳暗花明了,却不料仍然是山重水复。 “我的那部手机掉了。” “这……怎么这么巧?”钟用充满质疑的口吻追问。 “信不信由你,我说的是实话。”黄友发苦笑了一下说。 “如果……” “我明白你的意思,”黄友发打断钟用,“我不妨坦白地告诉你,我也看不懂这条短信。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用我的手机给你发这种短信。” “那么,你能回想一下手机是怎么丢的吗?” “具体怎么丢的想不起来,反正突然发现没有了,当时也没当回事,就是一部老手机,不值几个钱,也就没放在心上。” “那你再想想,有什么人什么地方最可疑?” 在钟用一步一步启发下,黄友发开始仔细地回想,突然他脸色一变,似有所悟。钟用立即问:“想起来了吗?” “没,没有”黄友发急忙掩饰说。 “你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我是怕对方用我的手机去干坏事。”黄友发的解释明显有些勉强,不过钟用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刚刚露出一线曙光的调查又陷入了一团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