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如初见(一)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同乐饭庄的大门口。寒风不断从她敞开的大衣领口里灌进去,把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冻得收缩起来。天上纷纷扬扬地下着小雪,地面上像铺了一条不甚干净的白毛毯,被路人的脚盖上了许多黑色的印记。路边的老柳树萧瑟地立在那里,像怕冷的老人,抖索着冻僵的手臂,直直地戳向被雪覆盖的地面。她用一只冻得麻木了的手,伸进大衣口袋里,紧紧拽住了一把小刀。一阵钻心的刺痛在手掌心蔓延开来,想必是因为握得太紧,锋利的刀口割破了手掌,有湿湿的粘稠的液体顺着刀口往下流。今天是她结婚的好日子,可她却像一个被通缉的逃犯,躲躲藏藏地走在人丛中。走投无路时,又不知不觉地回到这里来了。到了这里才想到,这个地方现在也已经不安全了。 乘着没人赶紧走吧!一会儿被他们看到就麻烦了。她从雪地里拔出冻僵的脚,往前挪动了一步,脚心抽筋似地疼痛起来。饭店门廊上镶着彩灯的招牌,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晃动着,发出刺耳的咣当声。每响一声她的身子就止不住颤抖一次。她头昏脑胀地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鬼使神差地又回到这里的?也许因为这里曾经是她和高秋初次相识的地方。两人从相识到分手,也不过不到一年的时间,感觉上怎么像发生了很长时间的事情?也许是自己反反复复回忆得太多,才把时间绵延长了的,现在回忆起来,一切恍如梦中一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最后一次回过头来,看了看饭店那个半明半暗的门廊,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透过门廊下面那扇污迹斑斑的玻璃门,她恍惚又看到高秋正坐在吧台前那张有个豁口的桌子前,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的工作餐。 2002年的春节刚过,她那失去联系好久的舅舅,终于找到她,便把她带到在这家饭店做了一名收银员。第一次看到高秋,就是在这家饭店里。是文丽介绍他们认识的,文丽和她是高中同学,和高秋在同一个单位上班,而且在同一个科室。因为这同乐饭庄和他们公司挨得近,文丽中午的工作餐就爱到同乐饭庄来吃。饭店的上班时间比较特殊,她下午休息的时间也就是文丽上班的时间。她因为离家较远,况且家里又是那样的吵闹,一般在下午下班的时间,就老爱到文丽的办公室里去稍作休息。 那个柳树刚刚抽出绿芽的春天的中午,文丽又照例来到她们饭店。这同乐饭庄名字叫得挺喜庆,其实就是个快捷饭店。不大的门面,店里的装修也很普通。四面的墙上,靠马路的一面安装着整副落地玻璃,里侧的一面是工作间,剩下的二面墙上贴着素色碎花的墙纸。地上铺着米色的大理石地砖。二三十张白色的条形的长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的,整齐地摆在屋子中间。人咋一进来,会误会走进了某个学校的教室,或者是某个单位的食堂。每张桌子两边对开坐,一张桌子可以坐下六个人。店里卖的虽都是些家常菜,但很有特色。再加上菜价也不算贵,所以深得附近工薪阶层的喜爱,生意出奇地火爆。中午只要一到下班的点,店里马上人满为患。 文丽那天便要了几个菜,放在一个托盘里端着,正四下里转动着脖颈找座位,忽然看到靠近吧台的地方,坐着个男的,正用风卷残云一样的速度吃着饭。文丽看见他咦了一声道:“高组长,你也在这儿吃饭啊?”说着,就走过去把托盘放到他的桌子上。那个男的已经替她拉开了一张椅子。文丽一抬头,看到如燕正朝着她张望,便招呼她过来。如燕便从吧台里侧绕出来,走到他们的桌子跟前。文丽指了指那个男的,对如燕说:“这是我们办公室的高组长,这是我的同学如燕,我们经常在一起,你们应该见过的吧?”如燕对他点了点头,脑子里并没有什么见过他的印象,因为文丽的办公室有好几个男的,她把他们都搞混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也抬起头,含着满嘴的食物对她牵了牵嘴角,算作微笑。一张四四方方的脸上,生着两道浓浓的剑眉,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两把支开的小扇子,这给他的脸的整体轮廓,平添了一点温柔的气质,但并不缺少阳刚之美。这样的长睫毛,长在一张男人的脸上,如燕觉得是有点可惜了。 这时候,吧台前有个客人要结账。如燕急急地转身过去时,衣服被那张桌子勾住了,连带地把高秋面前的一个汤碗带倒了,红红黄黄的西红柿蛋汤流了一桌子。那张桌子的一侧有个豁口,不知道勾过多少人的衣服。以前也向老板提过意见,让换掉这张桌子。但老板是个精打细算的人,觉得那张桌子没怎么旧,就一直没换,没想到今天让如燕倒了霉。 高秋吃饭的时候,两只胳膊是支在桌子上的,这样袖子也就湿了。如燕匆匆地给客人结账完,便赶紧拿来一大包餐巾纸,一张张摊开在桌子上,吸收水分。同时又拿起几张纸,歉意地帮高秋擦拭衣服。高秋忙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吧!”说吧,便伸手接过餐巾纸,自己擦拭了起来。等擦好了,他重又把胳膊支在桌子上,这样刚刚擦干的衣袖倒又湿了。因为桌子上摊着的餐巾纸,吸足了水分,全湿漉漉的呢!这样,他便有点不好意思地伸手撸起袖子,卷了起来。但那衣服的布料很厚实,是不太好往上卷的。如燕觉得过意不去,便说道:“要不,你脱下来,我帮你洗洗吧!”文丽笑道:“没事的,这件反正是工作服,等会儿到了办公室里换下来就行。”高秋也连声说不需要。如燕这才注意到,他们穿的都是一个颜色的西服,想必都是穿的工作制服。 从这天起。高秋和文丽总是一起来这里吃饭的。如燕只要吧台前没人结账的时候,她总也会帮着厨房里端盘子的。现在,只要是文丽和高秋来了,她便会主动进到厨房里面,帮他们打饭打菜。当然,她打出的分量要足一些的。因为文丽的关系,她和高秋之间似乎也很熟悉了,即便有时候,文丽没来,高秋也会和如燕攀谈几句,如燕依然会主动帮他打饭菜。但她和高秋之间的谈话内容中都离不开文丽,离开了文丽,便觉得缺少了谈话素材似的。 这天,文丽来吃饭的时候无意中说到:“高秋今天还和我说起你呢!”如燕正在吧台上清点账目,听到这里楞了一下,停下来想听文丽接着说下去的,但文丽忽然吃到嘴里一个辣椒,辣得哇哩哇啦地叫了起来。如燕赶紧倒来一杯清水递给她,文丽含着水在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地漱口,含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吐到一旁的垃圾桶里。不过,她倒是把刚才的话忘了,没有接着话茬说下去。如燕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说,方才不好意思地提醒她道:“高秋讲我什么呢?”文丽笑着说:“他说我们两性格不像,说你比较文静,而我比较吵,说我一打开话匣子就没玩完了的……”文丽的话匣子打开了,真是说起来没玩没了了。但她这话里,高秋基本上都在说她自己,没几句在说如燕啊?如燕坐在那里有点怏怏不乐,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那样到让文丽疑心自己对人家有意思了。 第一章 人生如初见(二) 柳城的夏天总来的比较早,他们这座小城,南方人称为是北方小城,而北方人又称它作为南方小城。以至于他们也搞不清自己的地理位置,究竟是南方还是北方。来个折中的办法,也就是他们处在南北之间吧!反正到了四月底,这天就开始热起来了。这天,如燕下班后又准备去文丽的办公室。她脱下工作服,换上了自己的那件浅紫的连衣裙。这件裙子是去年买的,茹燕非常钟爱,到那个店的橱窗外去看了不下十次,一直等到秋季打对折才咬牙买下的。她平时一般不舍得穿的,也是最近才拿出来的。她把束起的头发披开,又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支口红,对着一只小圆镜化了一点淡妆,又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地做了几个妩媚的表情,觉得满意了这才收拾收拾,来到了文丽的办公室。文丽不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高秋一个人坐在那儿。 高秋看到站在门口的如燕倒是愣了一下,他平时见到的如燕都是穿着工作服的样子,同乐饭店的老板似乎很吝啬,员工的工作服用的廉价的布料,款式也很臃肿,能把天仙穿成丑八怪。今天看到如燕换了自己的衣服,一下子到没认出来。这如燕个子高挑,换上这条裙子,恰到好处地衬出了身材。齐齐的刘海下,一张锥子状的脸,略带忧郁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小而翘起的鼻头下,薄薄的上嘴唇轻轻咬着下嘴唇。可能因为刚刚走了楼梯,脸上飞起两抹红霞,再加上今天化了一点淡妆,更显得妩媚动人了。如燕笑着问道:“文丽呢?”高秋这才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故意神秘地向隔壁努了努嘴,笑道:“在那边办公呢!”如燕没听明白,高秋接着又说:“她今天可能吃坏了肚子,半天都去了好几趟呢!”如燕这才明白,是说文丽去厕所了。她就坐到文丽的办公桌前,无聊地翻看着文丽搁在桌子上的一本杂志。办公室里安静得出奇,只听见如燕翻书的哗啦声。 两人正不知道找个什么话题来打破这沉默,文丽恰巧回来了,一只手按在小肚子上佝偻着背嚷嚷道:“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定是谁在我的饭里下毒了!”如燕赶紧站起身来,扶着文丽坐到座位上,一边关切地问道:“吃药了吗?”文丽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答道:“没有,我这办公室里哪能备着药啊?”坐在前面的高秋转过身来,仔细端详了文丽一会儿才说:“我看就这半天功夫,你的脸倒像瘦了一圈,你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减减肥了。” 文丽名字叫的很文气,样子却是一点也不文气。一件肥大的T恤套在她矮胖的身躯上,头发烫成弯曲的钢丝状,蓬蓬松松四散开来,像刚被雷击中了一样。可能因为腹泻,平时红扑扑的脸上,今天显得有点苍白。她一听高秋这样说,马上气急地嚷起来道:“你这是什么上司?人家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有心取笑我?” 如燕在旁边打圆场道:“行了,行了,我去楼下药店给你买点药吧!”说吧,便拿起包抬脚往门外走。高秋道拦住她说:“你就不要白跑一趟了,我看还是带她去医院看看吧!她泄成这样,吃药不顶事的。” 他站起身来,从办工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把车钥匙,对如燕说:“你搀着她下楼,我去取车送她去。”说完,就出门走了。文丽耷拉着脑袋站起身,把两只手软软地搭在如燕的肩膀上,翻着白眼说道:“这才像个人嘛!” 文丽在医院里输了两瓶盐水,便好了许多。三人一同回来的路上,文丽直喊饿疯了,声称上午吃的东西都拉掉了。高秋一边开车一边问:“想吃什么?我带你们去吧!”文丽就说了附近的一家烧烤店的名字。高秋回头看了一眼文丽,笑道:“大小姐,你可是病刚好,此时的肠胃吃不得油腻的东西的。” 车子此时刚巧经过一家粥店,高秋也没征求谁的意见,私自在那门口停下车子。三人便下车,走进那家粥店。如燕以为粥店就只卖粥,进去一看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店里除了有粥,别的东西也全都有。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大橱窗,这些橱窗就是个菜品陈列柜,陈列着各种炒菜。一种菜盛在一格里,分了许多格,齐齐码在台子上。台子后面站着手拿勺子的几个服务员,一式的白大褂子、白高帽子、白色的口罩,这穿戴确实让客人看了可以放心食用呢!菜品也很丰富,北边靠门口一侧摆放的全是荤菜,有红烧肘子、土豆牛肉、鸡肉蘑菇等家常菜;另外一边是蔬菜,切成大块儿的土豆、紫茄子、刀豆都油汪汪地装在大型盘子。每样菜里都拌着红红绿绿的辣椒,一阵香味扑鼻,让人嘴里不由得分泌出某种液体来。三人分别要了一碗粥,另外再点了几样小菜。文丽吃完了一碗又要了一碗,看来她是把这半天的损失全补回来了。 三人吃完粥,就急急地回到了单位,因为公司突然通知开会。他们单位几乎每周都要开会的,而且开起来就没完没了的。如燕觉得他们都去开会了,自己一个人干巴巴地呆在他们办公室,也有点不妥,便打算走。刚走到门口,高秋忽然上上下下地摸着口袋说:“哎呀,我的手机不见了!”文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因为高秋这都是因为他弄丢的,便献计献策地说:“也许丢在刚才吃粥的地方了,我打打看!”说毕,便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话筒,拨通了高秋的号码,但却怎么也打不通。高秋有点懊恼地说:“我手机刚才就没什么电了,这会儿恐怕自动关机了。” 如燕说:“回去找找看吧!”然而公司那边已经在催着开会了,高秋便道:“别人捡到不见得肯承认呢,算了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过几天重新买个得了!”高秋嘴上这样说着,但脸上还是掩饰不住的惋惜。如燕见过他的那只手机,时下算是比较高档的了,虽然用旧了,但好好的又没坏,丢了当然有点可惜了。 如燕从他们公司出来,外面的太阳明晃晃地照得人睁不开眼,路两边的柳树被晒得卷起了嫩绿的叶子。风里满是洁白的柳絮,吹在面颊上痒痒的。一看时间,才四点,距离自己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如燕忽然想,自己这一个小时没事干,倒不如替高秋去找找手机。这样一想,便直奔刚才的粥店走去。 灰白色的水泥路面在烈日的照射下,泛起一阵阵夹杂着灰尘的热浪,刚走了一段,如燕已经大汗淋漓。之前涂抹的那点霜,已经化掉了。等走到粥店一问,人家说根本没见到什么手机。人家说话的神情看起来也不像说谎。如燕不免有点失望。可手机哪儿去了?难道是丢在医院里?可现在距离上班时间就剩下半个小时了,再走着去医院,上班肯定要迟到的。回去吧,又不甘心。这时候,刚巧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如燕想都没想就伸手拦了车,直奔医院而去。 到了医院服务台一问,还真在那儿!如燕拿着那只黑色的手机如获至宝,一个劲儿地向人家致谢。可回来的路上,她又犯难了。自己这么费了这么多事帮他找到这只手机,作为一个女孩子总觉得有点热心过头了,该找个怎样的理由呢?如果是文丽这么做,倒也还能理解,因为高秋的手机,本来就是因为她弄丢的。可自己这么做,就有点容易让人曲解了。但手机既然找到了,怎么得也要还给人家的,理由呢回去慢慢想吧! 第二天中午下班后,她照例又来到文丽的办公室。正好办公室里只有高秋一个人在,如燕便拿出手机,放到高秋的办公桌前。高秋怔了怔,拿起手机看看,说:“哎呀!你后来去帮我找到了吗?你怎么……”如燕在昨天已经想好了一个充分的理由,此时便如背书一样说出来:“昨天我下班后,正好陪我爸爸去医院看病,突然想起你丢的手机,到服务台一问,还真在那儿,所以就顺道帮你拿回来了。” 正说着,文丽进来了。文丽是听到了如燕的话的,此时便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什么?你爸爸病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如燕没想到文丽会这时候进来,说谎的本领本来就不高明,被文丽这么一问,便当场红了脸。 幸亏高秋已经把手机放进口袋,文丽并未看到,依然不明就里地说:“看来我今天下班后,得去看看你爸爸了。”见文丽还要去医院,那样自己的谎话被她当场戳穿不说,还要闹个大笑话了。如燕一急,脸更加红了。而高秋似乎从如燕的神态里看到了端倪,便帮着如燕唱起了双簧,很有默契地对如燕说:“你爸爸应该是老毛病,不是已出院回家了?”如燕看出高秋是在帮自己圆谎,想到高秋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谎言,脸上倒是烧得更厉害了。 第一章 人生如初见(三) 劳动节,所有单位是放假的,而饭店里却是照常营业的。那几天如燕上班的时候,总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好不容易过了五一长假,单位第一天开始上班了。如燕早早地端坐在吧台后面的一张高背椅上,一只手托着腮,另外一只手玩弄着一支笔,眼睛时不时地向店门外瞟一眼。这家店朝着马路的一面的墙上,全安装着宽大的落地玻璃,坐在屋里,外面马路上的情景是一目了然的。吧台的里侧支着一面小镜子,她一会儿就悄悄对着小圆镜,理一理头发。 中午下班后,却只有文丽一个人来的。如燕以为高秋随后就会到的,没想到一直到文丽快吃完,高秋依然没来。如燕以为是他有别的应酬,文丽没说,自己也没好意思主动问。等到饭店下班后,到文丽办公室一看,就高秋的办公桌空着。 如燕就装着很随意地问了一下:“咦,你们的高组长怎么不上班?”文丽抬头看了一眼高秋空着的办公桌说:“他呀,回老家了。”如燕道:“怎么?他不是本地人吗?”文丽低着头正在写一张表格,一边说道:“他老家在北京,这次回老家去了。”如燕好奇地问:“家在北京的人,怎么会跑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工作?难怪我听他的口音跟我们有点不一样呢。”文丽道:“据说他跟他爸爸的关系不太好,是故意跑到我们这儿来的,他爸爸一直反对他来这里工作。这次回家后会不会回来还说不定呢!也许他爸爸会强拉着他,不许回来了。” 如燕听到这里呆了一呆,便没有再接话。文丽做好了手头的事,抬头看见如燕闷闷不乐的样子,倒好奇地问:“怎么?今天有什么心事吗?”如燕怕被文丽看出不快,连忙整出个笑脸道:“哪有?我能有什么心事?只是,只是……”文丽警觉地问:“只是什么?”如燕晓得,自己和文丽相处得太久了,自己的一颦一笑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的,再怎么也不能让她猜透自己的心事的,心里一急张口就说道:“我今天上班的时候,错了一笔账。觉得有点冤呢。”如燕都惊讶自己说谎的水平见长,文丽倒是给蒙过去了。见不是多大的事,就关切地说:“以后注意点,你工资本来就不高。”如燕倒觉得有点内疚呢!想想文丽对自己掏心掏肺,而自己对人家竟然这么不坦诚。 如燕很想问一下高秋的一些事,又不好直截了当地问。好几次拐弯抹角地把话题都引到那上面了,又怕文丽多心,便打消了这种想法。见文丽忙忙碌碌的,自己就百无聊赖地在那边晃荡。等晃到高秋的那张写字台前,看到桌子的玻璃台板下压着一张女人的照片。如燕就俯下身子细看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虽然看起来显得年轻,但看得出绝对不会年轻到可以做高秋的女朋友的。不过如燕还是故意装糊涂地的问道:“这是高秋的女朋友吧?”文丽抬起头来,朝她这边看了一眼,便笑道:“什么呀?你什么眼神啊?那是她的妈妈。”如燕讶异道:“啊?这么年轻啊?”文丽依旧低着头忙着自己的事,一边道:“那当然是他妈妈年轻的时候了。不过……”文丽叹了口气,说道:“据说,他爸妈的关系不好,至于离没离婚就不知道了。”如燕想,怪不得高秋会舍弃在北京的家,而到这个小地方来工作,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至于他爸妈为啥关系不好,十之八九可能是因为他爸爸外面有别的女人了。男孩子一般都比较跟母亲亲,自己的父亲如果辜负了自己的母亲,儿子一般都比较偏向于袒护自己的母亲。 正在这时,一个男同事走进来,把一摞资料放到文丽的办公桌前,说:“头儿让你今天必须完成这些。”文丽疑惑地对那人说:“他知不知道高秋没来,今天这儿就我一人?”那人点头道:“高组长家里有点事,请了两天的假,后天就回来的,这两天你辛苦一下!”说吧,就走出门去。文丽气的把那堆资料捧起来,狠狠的掼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嘴里哇呀呀呀地叫道:“真是欺人太甚!把我当成啥了?难不成要我长出三头六臂来做事不成?”而一旁的如燕,忽然心情大好,走到文丽身边安慰道:“别急别急,我看你们这些东西也不复杂,你教我一下,我帮着你做。”文丽感激地拥抱了一下如燕说:“关键时刻,可还是姐儿们关系铁。”她也搞不明白,刚才还灰头土脸、萎靡不振的如燕,陡然间就满面春风,心情变好了呢?女人的脸也像七月的天,说变就变! 第二章 浮萍身世心难托(一) 两天后,高秋果真回来上班了。那天中午,高秋和文丽一道进来的,高秋说这两天他不在,让文丽辛苦了,说要请她吃饭。文丽便说多亏了如燕帮忙,要高秋连带地请上了如燕。其实,就是文丽不说,高秋本来也打算一起请如燕的。她这样一说,倒好像是如燕沾了文丽的光似的,显得主次分明了。幸好如燕也了解文丽的个性,并不计较。 这天因为是个星期天,附近单位都休息了,来同乐饭庄吃饭的人要少一些,饭厅里显得比较清净。如燕便请了假,陪他们二人来到一家西餐厅。如燕是上班途中出来的,还穿着工作服。本想换一下衣服的,又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太刻意,便依然穿着工作服出来了。三人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点了三分牛排套餐。这菜还没上上来,文丽忽然接了了电话,听她接电话的语气,好像出了很急的事。放下电话后,跟他们两人打了声招呼,说她妈妈找她有要紧的事,拿起包就走了。剩下如燕和高秋两人坐在那儿,偌大的西餐厅陡然就变小了,两人都显得很不自然。这西餐厅故意弄成那样的一种气氛,大厅里的光线是朦朦胧胧、忽明忽暗的,音箱里把放着一首舒缓缠绵的音乐。如燕便有点如坐针毡,几分钟功夫就换了几种坐姿,浑身透着不自在。 今天这餐厅里的人比较多,细看之下,大都是一对一对的。邻座的却是坐着一个单身女人的,大概是男的还没到,不停地朝餐厅的门口张望着。她张望的时候,视线是要越过他们俩的。所以在如燕看来,这女人是在频频地朝他们望着呢!这女人大概二三十岁的样子,头发烫成很多的小卷儿披散在肩上,上身穿着一件紫色碎花的短袖,下面配着一条黑色的百褶短裙,裙子下露出修长白皙的长腿。因为无聊,她翘起的二郎腿不停地晃动着,脚趾踢到桌子腿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高秋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回头对如燕说到:“今天好热啊!”如燕答道:“是的呢!”高秋可能是看到那个女人都穿上短裙才这样说的。如燕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厚厚的工作服,联想到周围的时髦女郎异样的眼神,立即就觉得自己灰头土脸的,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高秋朝着窗外看了一下,说道:“我猜文丽是被她妈妈骗回去的。”如燕以为高秋看到离去的文丽才这样说,跟着扭过头看窗外,却并未看到文丽从窗前走过,便笑道:“叫她回去干嘛要骗?”高秋道:“不骗她有急事,她能回去得那样快吗?”如燕笑道:“那是事实,但她妈妈要她回家那么急干什么?”高秋笑道:“还能有什么,肯定是相亲呗。”如燕哦了一声道:“那倒是有点像的,她上回好像就是这样被骗过一回的。”高秋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是家里的独女,她妈妈当然会操心了。”如燕笑道:“她妈妈是挺疼她的。”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情。高秋又问道:“你呢?肯定有妹妹或者弟弟对吧?”如燕满脸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继而又恍然大悟般说道:“肯定是文丽说的吧?”高秋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是看出来的。因为独生女没有你这样懂得体贴人的。”如燕笑了一笑,知道他是在暗示那次帮他找手机的事。 餐厅的客人比较多,菜还没上来,两个人坐在那一堆卿卿我我的男女中,不由得有点局促,以至于不得不找些轻松的话题,来打破一下这静默的气氛。如燕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我下面还有一个妹妹,跟我相差三岁,刚刚大学毕业了。”高秋羡慕地说到:“有兄弟姐妹真好!”如燕问:“你也是独子吗?”高秋点点头说:“是的,我从小就盼望自己能有个弟弟或者妹妹,那样才不觉得孤独的呢!”高秋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种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落寞,如燕就联想到文丽说的话,便不好意思接茬了。 然而高秋便没有接着说下去,也许他觉得他和如燕之间的关系,还没熟到能把家里的私事告诉她的程度。对于他家里的情况,文丽也只是知道一点皮毛,更何况是如燕。他倒并不是认为如燕不如文丽亲近,如燕也许和文丽一样,他们的家庭都是温馨美满的,是不能够了解他的这种心情的。他一个大男人,在一个柔弱的女人面前大倒苦水,总也显得有点不适时宜是吧!但他脸上流露出的那种落寞的神情,却是如燕所深深熟悉的,在那一瞬间,如燕忽然有了一种想和他拉近一点距离的冲动。 服务员端来两只嗤嗤冒着烟的铁盘,铁盘下托着只厚厚的木盘,隔着桌子以防烫坏了桌面。一大块色泽暗红半熟夹生的牛排,躺在铁盘里,周身还在冒着气泡。如燕用专注的神情观察了好一会儿那块牛排,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就好像这铁盘里的牛排,被人放在刀俎上,用刀和叉切开。她拿起那把刀,笨拙地切起来,每切一下都皱一下眉,仿佛有那刀子是割在自己身上一样。隔壁的女人这次是真的在看她了,毫不避讳地流出出惊奇讶异的神情来。 等她把一大块牛排全都切得四分五裂,这才停下来,她不敢把那牛肉放到嘴里咀嚼,总觉得那是自己的肉一样。她做这些的时候,没有抬头看一下高秋,因为她怕看了高秋,就没有勇气说出下面的话。也许她只是想,如果说出自己的情况,高秋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了,至于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姑且就算是出于同病相怜的目的吧!因为她暂时还不想把自己的这种感情定格成某种特别的情愫。沉默了几分钟后,她面带着微笑说到:“我虽然有个妹妹,但却是我的同父异母妹妹。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父亲后来就娶了我的继母,继母又生下了我的妹妹。所以说,我的家庭是有点复杂的。”高秋听到这儿倒是惊住了,机械地用叉子把一大块牛排放进嘴里,却迟迟地没有吞咽下,含在嘴里,定定地看着如燕低垂着的睫毛,扑棱扑棱地像两只像受惊的蛾子。 如燕也不抬头,接着说道:“我母亲在的时候,家里还是可以的。也只有那时候我是最幸福的了。但因为那时候我太小,根本没有记忆的。母亲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用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下一屁股的债。母亲过世后,父亲娶了现在的继母,这才有了妹妹。但而我父亲因为积劳成疾,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是不能干重活儿了。几年前又下了岗,这样家里的重担便都落在继母身上。” 说到这里如燕停顿了下来,几秒钟的沉默显得无比漫长。高秋小心地接话道:“她对你还好吧?”如燕苦笑了一下,说道:“对我也还马马虎虎,当然因为家里这种情况,她脾气坏也是情有可原的。”高秋看到如燕的脸上,露出的那种无奈的笑容,就觉得心底的某个地方疼了一下。他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比较比较不幸的,没想到与如燕比起来就不值得一提了。尤其是她说这话时,露出的那种故作轻松的神态,让他更加感到疼惜,一时竟也找不出安慰的话来说。大厅的空气凝固了一般,音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首伤感的歌曲,在那边如泣如诉地吟唱着。如燕用叉子叉起一块牛排,放到眼前仔看着,牛排的切口处露出一些淡淡的血丝。 她似乎也觉得当下的空气有点压抑了,舒了一口气,换成一种轻快的语气说道:“所幸我现在自己能挣钱了,她的担子也没那么重了。往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如燕把一块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文丽要的这份牛排是五分熟,如燕有点吃不习惯,老觉得每嚼一口,就会有股子腥味儿在嘴里蔓延开来,所以她就不停地喝面前的红茶,高秋面前的那杯红茶还没怎么动,如燕的这杯就已经见底了。她现在连自己也弄不明白,虽然从小就受苦,但都受苦习惯了。可今天陡然对高秋讲起这些陈年旧事时,几次都忍不住要落下泪来。这种情况是在文丽面前从来没有过的。虽然从小到大,每次受了欺负后总会跑到文丽那儿,跟文丽讲起这些事的时候,自己的语气总是很平淡的,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只是每次都吧文丽搞得气咻咻的。 第二章 浮萍身世心难托(二) 如燕原以为自己对高秋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高秋也会把自己的事说给她听的。哪知道高秋听了后,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在她的脸上,如燕故意避开了他的目光,好像饿坏了似地吃着牛排,然而那牛排吃在嘴里却是木木的,以至于事后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这牛排的味道。虽然她说那一番话的初衷便不是如此,但过后还是觉得有点怅惘。那天下班回家后的心情,便觉得分外失落。 她回家的路上,是必须经过一片没有路灯的柳树林的,那个柳树林白天是个栖息的好地方,可到了晚上总觉得有点阴森可怖。因为柳树林里有个巨大的公墓,据说个墓里埋葬着很多抗日烈士。但并没有具体的碑文来证明。如燕从小就经常在那儿玩,但只要天一黑,那儿就阴森森的,黑暗中柳树的树梢上不时传来猫头鹰凄厉的叫声,老人们总说,那些黑夜里的猫头鹰,便是那些战死烈士的鬼魂。如燕晚上走到那儿,总觉得毛骨悚然的。今天因为心里有别的事,竟然忘记害怕了。等她发觉的时候,早已走出柳树林,站在了自家的楼下。她的家就在柳树林边,这座楼房还是八十年末的建筑,是如燕父亲以前单位的职工宿舍楼,已经相当老旧了,隔音也很差,晚上只要一个人走楼梯,那是整栋楼的人都听得见的。 如燕开门进去的时候,她的继母正在客厅里和几个人在打麻将。麻将桌上方吊着个带罩子的强光灯,照得牌桌上四个人的脸上惨白一片,让人联想到某个鬼片里的僵尸。她的继母坐在桌子的东边,身穿碎花睡衣,把两条腿盘在椅子上,紧戳着眉头下,一双死鱼眼紧盯着手里的一张牌。坐在继母对过的,就是如燕的父亲白建国,这个消瘦的男人身体本来就不好,却因为继母近来迷上了麻将,而不得不拖着病体舍命奉陪。另外两个的是对门的邻居韩叔和韩婶儿夫妇。以前他们和如燕家的关系非但不好,简直可以说是冤家对头。不过近来,他们走得近了,看到他们对继母一脸讨好的样子,如燕一直怀疑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阴谋。 韩婶儿的皮肤本来就白,在那强烈灯光的照射下,那皮肤几乎白得透明了。头发烫成小卷儿贴在头上,像许多匍匐着的的小蜗牛,爬满了她的头上,觉得有点渗人。而韩大叔确是个干干瘦瘦的小老头儿,整天嘴里叼着根香烟,搞得整个客厅里烟雾缭绕。如燕开门进去的时候是蹑手蹑脚的,他们四个人并未注意。可一进门却被连呛了几口烟,不由得咳嗽起来。牌桌子上的四个人,便齐齐地朝她这边扭过头来。 韩大婶儿可能今天的手气比较好,眼睛笑成了两道缝儿。一看到如燕,便操着尖利的花旦女高音叫了起来:“哎呀,燕儿回来了!”如燕听出这韩婶儿近来把对自己的称呼从“如燕”改成“燕儿”了。这个称呼除了自己的亲身母亲叫过,就连自己的父亲也没有这样叫过。但叫在她的嘴里,却让如燕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站在门口换上了拖鞋,走到那强烈的光影中,敷衍着跟韩大叔和韩大婶儿打了声招呼,便穿过桌前,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你吃过了吗?”如燕还没来得及答话,就传来继母对父亲的抢白:“在饭店里工作你还愁没得晚饭吃吗?”然后又是韩大婶儿尖利的刺耳的声音,夸张地在那里说:“这如燕是越长越漂亮了!你有福气啊!找个金龟婿,就等着在家享福呢!”接着是继母瓮声瓮气的声音在说:“还不知道我有没那种命呢?”如燕权当没听见,自顾自往里走。 这房子只有两间卧室,父亲和继母一间,如燕和妹妹合用一间。茹燕在经过父母的卧室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那台旧电视的电流声。难道家里还有别的客人?如燕从门缝里张了张,看到一个男的正坐在那台老式电视机前,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收看电视节目。这男的长得比较黑胖,个头足足比如燕矮了一个头,但腰身起码也有她两倍粗的。黝黑的葫芦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整天眯着。但看到漂亮女人时,那眼睛也是能睁得开的。这种天气,身上竟然穿得西装笔挺的。西装里面穿着件白衬衫,白衬衫领口的扣子却是敞开着的,又短又粗的脖子上吊着个沉甸甸金闪闪的黄金吊坠。如燕认出这是韩婶儿的侄子,名叫武刚。据韩大婶儿说,他这侄子家相当有钱。以前因为这韩婶儿家也是个穷亲戚,两家并不常走动。不过近来,她这有钱的侄子倒是常常来看她这穷姑妈了。引得韩婶儿到处炫耀。上次还送了一罐茶叶给如燕的父亲,说那茶叶是他侄子从云南给她捎回来的,几百元一两呢! 如燕不想惊动这个人,本想悄悄走开的,谁想脚下一不小心,碰倒了一只空啤酒瓶。想必是他们晚饭时候喝的啤酒,胡乱放在门口的。啤酒瓶骨碌碌地滚倒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咚咚的弹跳声。听到声音的武刚扭过头来,看到了门口的如燕。如燕此时却也避闪不及,只得弯下身子,追着那只滚动跳跃着的啤酒瓶,把它捉住。等她手拿酒瓶直起身子来时,武刚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的细长的看不出眼珠子的眼睛,放射出奇异的光彩来。如燕看到他脖子上的那根黄金项链,像一根粗重的金色铁链,缠绕在他短而粗的脖子上。忽然就联想到楼下院子里,退休的李老师家养的那条黑狗。黑狗的脖子上就是套着一根这样的粗粗的铁链。想到这里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一笑不打紧,武刚便看成如燕是对他的娇笑了。他裂开厚厚的嘴唇,露出两排不笑的时候也常露在外面的龅牙,那龅牙在灯光下显现出一种奇怪的色泽。如燕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恶心,便逃也似地赶紧返身进了自己的卧室,同时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呈直角摆放着。靠门口的一张床上,如燕同父异母的妹妹如萍,正坐在床边的一张老旧的写字台前,就着一盏昏暗的台灯看一本小说书。如燕关门时连带地吹出一阵轻风,引得台灯罩子下的光束里卷起一圈灰尘飞扬起来,就像有许多的小虫子在迎风飞舞一样。如萍的眉眼跟姐姐有点相似,但脸比如燕要圆胖一些。因为刚洗过头,头发湿漉漉地披着,前刘海用一只紫色的发箍箍住。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睡裙,睡裙里隐隐露出略许丰腴的身体。她听到门响抬起头来,却看到姐姐惊慌失措的样子,诧异的问道:“怎么了姐?” 如燕背靠着门,喘息了几分钟,方才对妹妹说道:“怎么这个人又来我家了?”如萍知道她嘴里说的那个人就是武刚,他们全家除了母亲,个个都很讨厌他。父亲虽然也很讨厌他,但他是个标准的妻管严。即使讨厌那个人,表面上也不敢显露出来的。这武刚的爹是个搞建筑的包工头,最近几年可发了,成了这城里屈指可数的首富。他那个泥水匠出身的建筑队也摇身一变,改名叫某某建筑公司了,办公室里的员工都是聘用的本科大学生呢!母亲之所以不讨厌他,无非看中人家有钱有势。因为如萍毕业回家了,这武刚家比较有门路,可托他找找工作。如萍在学校的时候,谈了个男朋友,那男孩子也是本市的,名叫赵小斌,人长得是高高瘦瘦的很精神,父母均做教师,也可以算是知识分子家庭了。两个人本来感情甚好的,可最近那男孩子却来得少了。如萍也敏感地觉察到了。有一次追问缘由的,赵小斌嗫嚅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父母可能嫌弃如萍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作,不同意他们交往。如萍一听这话便生了气,以后再也不睬赵小斌了。赵小斌来了几次,如萍都关着房门不见。可赵小斌一走,她又在房里大声哭泣。弄得一家人愁云惨雾的。白建国是一声接一声地叹气,自责说都怪自己无用。现如今,没有门路,到哪里去找个好点的工作。 这武刚从小拖着两条鼻涕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不过那时候他们家都没正眼瞧过这个又丑又脏的小子。但自从他父亲混出名堂之后,如燕的继母王桂英便有意无意地开始巴结人家了。尤其是她发现,这武刚的一双眼睛老有意无意地在如燕身上转的时候,她就在心里盘算开了,如果这如燕嫁给武刚,一来自己家倒也可以攀上高枝;二来也解决了如萍的工作问题;三来如萍的男朋友家也不会再狗眼看人低了。可谓是一举多得呢。不过她也知道,这如燕心气儿高,武刚虽有钱,但长得比较欠缺,如燕这种清高的个性是肯定看不入眼的。如果要想事态朝着她梦想的方向发展,还需一步一步地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的。 第二章 浮萍身世心难托(三) 武刚走到客厅里,站在韩婶儿的后面看牌。牌桌上方的吊灯的罩子正好齐着他的鼻子那儿,使得他的一张脸,变成了半明半暗的阴阳脸,咋看之下,显得狰狞可怕。他的倒映在墙上的影子,被斜斜地拉长了,倒觉得还像个成人的身高来。韩婶儿挪开身子,让侄子看她的牌,武刚从那一堆牌里,抽出一张五筒甩在牌桌的中间,发出啪的一声响。白建国随即也甩出一张牌,韩婶儿一把推到面前的牌,兴奋地叫了一声:“胡了!”一阵刺耳的笑声后。客厅里顿时像风吹到了的麻雀窝,一阵叽叽喳喳的闹腾后,又开始噼噼啪啪地洗牌了,八只手满抓着牌,不停地又搓又转的。这个当儿,韩大婶儿说:“桂英,如燕也该男朋友了吧?” 桂英便是如燕的继母,她今天的手气特别臭,一个晚上一牌都没成。那张满是赘肉的脸就没展开过,此刻更是满脸不耐烦地说:“她的年龄也不算大,还早着呢!”韩大婶儿又说:“如燕属兔的,应该二十四了吧?也不小了,要不我给她介绍个?”王桂英叹了口气说:“这我可做不了主哦?毕竟不是我亲生的,有些事你还是问她的亲老子吧?”白建国此刻正用一只手打牌,一只手在桌下揉搓着膝盖。他这坐久了,膝盖就疼得厉害。见到老婆这样说,赶紧说道:“谁说你做不了主的,如燕虽不是你亲生的,但是你抚养大的,跟亲生母亲没两样。” 如燕在房间里也听见了这句话,本来想去卫生间洗漱的,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和衣躺倒里侧的床上。好一个“和亲生母亲没两样”,她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自己十岁生日那天的一件事。那天,父亲买了一些红色的毛线,让继母给她织件毛衣。如燕天天盼着继母把那件毛衣织出来,无数次在梦里穿着那件红毛衣,在小朋友面前炫耀呢。可继母织着织着就越织越小了,最后只能给妹妹如萍穿了。为了这件事,十岁的如燕躲在被窝里哭了好几天。 如萍此时已经关灭了台灯,蹑手蹑脚地上床准备睡觉。听到如燕在床上辗转反侧地,压得床板吱吱嘎嘎地响,忍不住问道:“姐,你睡不着吗?”如烟嗯了声,她倒不是看到武刚而心烦,那个人虽然最近老来她家,她满可以视而不见。她是想着白天的事,有点心绪不宁。 如萍接着又轻声说道:“姐,你可以不搭理他。”如萍似乎也看出,这个武刚进来老喜欢来她家,可能是为了姐姐。对于这个妹妹,如燕还是比较疼爱的。虽然她是继母所生,但毕竟和自己是一脉血缘。小时候,因为她如燕曾经挨过无数次的打骂。但长大后,渐渐懂事的如萍也知道体恤姐姐了。父亲下岗后,又体弱多病,继母只得四处打零工要养活一家四口。继母就向父亲施压,硬是逼着成绩优异的如燕从学校退学了。如燕在家里闭门不出整整一个月,如萍也陪在她身边,陪她伤心落泪。如萍知道,姐姐如果能参加高考,一定会考个名牌大学的。而自己学习平平,却让姐姐为了自己做出了牺牲。她要求母亲让自己回家,换姐姐重返校园。母亲却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恶狠狠地对她喝道:“我王桂英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傻东西,我做恶人可都是为了你啊?”如萍小小年纪,根本拗不过母亲,从此她也觉得对姐姐的亏欠太多。 客厅里的洗牌声哗啦哗啦地响,几个人一声高一声低地在交谈着。这武刚见到如燕进了卧室后再也没出来,便觉得无趣,那葫芦脸也板着,向他的姑妈告辞说:“姑妈,你慢慢玩,我就先回家了吧?”这韩大婶一听,急忙悄悄向桂英递了个眼色,桂英心领神会,赶忙放下手中的牌,站起来拖着武刚过来说:“小武你帮婶儿打两牌,我去弄点水果来。”武刚也没有推辞,便坐到桂英的位置上。他这一坐下来,明显比周围的三个人矮了一截,两只粗粗的短腿也就勉强够得着地板。 桂英绕过桌子,走到两个女儿的卧室前,敲了敲门说:“如燕,你出来一下。”如燕躺在床上没吱声,如萍欠着身子隔着门问道:“妈,干什么?”桂英又在门外说道:“叫你姐出去买个西瓜,家里没水果招待客人了。”如萍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对她母亲说道:“我去吧!”说吧,抬腿就要往外走。桂英一把扯着如萍的胳膊,拧了一把她,恶声恶气地说道:“大姑娘家,穿个睡衣就疯跑,你不怕人家笑话。”如萍被她妈妈掐疼了,哎呀叫了一声,用手揉搓着刚刚被她掐的地方,不满地瞪了一眼她母亲。王桂英也不理会,回头又向房间里说道:“如燕,你去吧!这黑天半夜的,你妹妹去我不放心,还是你去比较稳妥!” 如燕这才窸窸窣窣地起来,因为刚才上床时,也没换睡衣,这下倒省事了。她头发蓬乱地披散在肩上,脚上趿拉着双拖鞋走出来,走到客厅里的灯光里。武刚自从如燕踏出了房门,就把目光从面前的麻将牌上,移到了如燕身上。因为刚从暗处走到亮处,如燕眯着眼睛,脸上是那种熟睡中被人叫醒,却又睁不开眼睛的无奈神情。那慵懒的神态,看在武刚的眼中别有一番风韵。她走到客厅一角的一个柜子前,打开抽屉,从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子里拿了几张零钱握在手心里就往门口走。韩婶儿看到后,干笑了两声说:“如燕她妈你也真是的,我们来玩牌,干嘛还那么费事,这大晚上的叫燕儿去买什么水果啊?” 王桂英在一旁道:“没事的,难得你们来玩,楼下出了马路一左拐就有水果摊儿,很快的。”韩大婶儿急忙推了一把武刚说道:“刚子,还是你陪燕儿去一趟吧,女孩子家胆儿小。”这武刚欢快地答应了一声,扔下牌急忙站起来,桂英过来替了他坐到位置上接着打牌。如燕也不搭理她,自顾自换鞋开门走出去,武刚跟在她后面走。 如燕家住在五楼,楼梯里漆黑漆黑的,路灯早已坏了也没人修理。如燕天天走却是走惯了的,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健步如飞。但武刚却不一样了,因为不太熟悉,而如燕走得又快,跟着她跌跌拌拌地才拐了两个弯儿,就脚下一步踩空,摔了个跟头。听到他跌下来的声音,黑暗中的如燕抿嘴偷着乐了一下,但又不好急着走开,只得停下脚步问道:“没事吧?”武刚疼得呲牙咧嘴的也不好意思哼哼,不然在美女面前糗大了。爬起来揉了揉膝盖,口里却说道:“没事没事的,瞧这楼梯黑的,明天我给你们装个灯。”如燕隐隐约约看他爬起来,就又在前面移开脚步。武刚只好急忙跟上,他担心再摔,一只手便死死地扶着楼梯一侧的木头扶手。 好不容易下了楼梯,到了院子里,武刚终于跟上了如燕。花坛里原先种植花草的地方,被楼道里的一些大婶儿大妈的把花草拔了,种了好些青葱绿蒜,晚风徐徐一吹,夹带着一阵刺鼻的蒜味儿。武刚忍不住“哈秋”一声打了个喷嚏,一条黑狗从黑暗处窜出来,凶狠对着武刚叫起来。一条粗粗的铁链拴在它的脖子上,被它拉得直直地绷紧着,链子的另一头拴在一个矮矮的棚子里,棚子是搭在花坛里一棵树下的狗窝。黑狗的每一次跳跃狂叫,都引起一阵铁链碰击的叮当声,以至于拴着的那棵树都被它拉得摇晃不止。 武刚吓得本能地往如燕身边躲了躲。如燕知道是楼下李老师家的狗,呵斥了两声,黑狗认识如燕,嘴里低低地呜咽了两声,才摇着尾巴退回去。但挨在如燕旁边的武刚,却没有适时宜地跟她拉开距离,他嗅到如燕风中乱飞的长发一阵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心驰神往地做了几下深呼吸。如燕不开口,只顾急急地走路,他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得紧紧地跟着。如燕腿长,他腿短,如燕跨一步,他起码要跨一步半。 院子里的路灯昏黄的照射着两人,像瞌睡的人的眼睛眯着。如燕看到灯光里两人的影子,一个瘦瘦长长的,一个短短粗粗的,不由得就联想到《水浒》里的武大郎和潘金莲。这武刚正好也姓武,想到这里不由得觉得有点滑稽可笑,那面色也不由得放松开来,不过拿潘金莲来比喻自己可是有点不恰当的。 出了小区的大门就看到了那个水果摊儿,卖水果的是一对中年夫妇。那个男的认识如燕是小区里的人,便替她挑了只瓜,捧在手里左敲敲右拍拍,再放到耳边听听,这才把西瓜放到秤上称重。付钱的时候,如燕还没来得及数钱,这武刚早已把一张百元大钞递给了那个男人。如燕看到武刚拿钱的手乌黑的满是污渍,想到他一定是刚才下楼梯时摸着木头扶手下来的。这扶手一年到头也没人擦一下,倒让武刚给做了个彻底的清扫了,实在感到好笑却只好拼命忍住。武刚也看到了自己举着钱的脏手,连忙想换一只手来拿钱的,可那只手还没伸出来,那张钱到已经被卖瓜的男人接了去了。不过他心里还是暗暗高兴的,通过这一路观察下来,如燕开始虽然对他绷着个脸,但后来却总抿着嘴微笑,看来她对自己是不讨厌的,那么希望还是有的。这一高兴,他那龅牙便全露了出来。 西瓜买回来后,如燕在厨房里洗了再切成一块一快的,放到一个大盘子里,刚想送到客厅里去的,武刚却到已经等在厨房门口伸手接了过去,端到客厅里分给每人一块。最后,还送了两块到如萍的房间里。忙前忙后地俨然自己是白家的一员。一桌子打牌的人看在眼里,嘴角边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特别是韩婶儿和王桂英,摸牌的时候挤眉弄眼的,搞得白建国很诧异。如燕虽然很讨厌这武刚的喧宾夺主,但人家又没说啥有失礼节的话,,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 第三章 柳树林不再寂寞(一) 自从那天西餐厅一别后,如燕连着两天没看见高秋,因为那天之后正好是周末,单位都是休息的。星期一这一天中午,文丽和高秋又一同来到同乐饭庄吃午饭。如燕之前心里虽有点怅惘,但过了两天的时间,也已慢慢归于平静了,今天见到他也没觉得怎么不自在。倒是高秋跟她打招呼的声音似乎亲切了一些,如燕也就释然了。也许他就是属于那种无论心里怎么波涛汹涌,表面也会波澜不惊的人。 餐厅里人开始多起来,整个大厅里都充斥着饭菜的香味儿。文丽像狗一样一路抽着鼻子,坐到距离吧台最近的一张桌子上,高秋也跟了过去。这样他们三个人说起话来互相才听得见。一开始两人还谈着公司里的事,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文丽相亲的事了。文丽用一张餐巾纸,在擦拭着桌面,擦完了自己的这一边,又要替高秋擦。高秋接过文丽手中的餐巾纸道:“我自己来吧!到底是要找老公的人,知道疼人了。”文丽瞪一眼高秋说道:“谁说我要找老公了?”高秋抿嘴一乐,歪着头看着她小声说:“我就知道又黄了是不是?”文丽从一旁的餐具盒里,拿了两双筷子,啪的一声把其中一双拍在高秋的面前的桌子上,咬牙切齿地地说:“瞧我妈那样的眼光,弄个变态成心想气死我!那天是哪天的……”说罢挠着头一副思考状,高秋提醒道:“就是咱们吃牛排那天吗?”文丽点点头说:“对了,就是吃牛排那天。你不说,我倒已经忘记了,我那天牛排没吃成,你得重新请我吃!”高秋拿起面前的一只筷子,伸过去敲了一下文丽的脑门说:“你呀,整天就知道吃,越吃越胖,那样更嫁不出去了。”文丽冲高秋挤了挤眼睛,邪恶地笑着说:“没关系,到时候要真嫁不出去,我就将就着嫁给你得了。” 那时候如燕正从厨房里端出两只满满当当的托盘出来,刚走到离桌子还有两米的地方,听到这句话手不由得一抖,托盘里的一只碗里的汤溢出来,泼到她的手上。那汤是刚出锅的,烫的很呢!如燕控制不住地惊叫了一声,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纹丝不动地站住了,就差把那个罪魁托盘扔掉了。高秋和文丽慌忙迎上来,分别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高秋接过托盘随手放到桌上,转身来查看如燕的伤情。如燕用没烫着的那只手紧紧摁着被烫的手,脸上依旧笑着说:“没事没事!”高秋皱眉道:“这么捂住不行的,赶紧到凉水下冲一下吧!”如燕一听觉得有医学道理,便转身去了水龙头那儿。 她站在水池旁打开水龙头,细细的的水流凉凉的流淌在那根烫得红红的手指上,那种火烧火燎的灼痛感减轻了一些。心里却有点七上八下的,难道文丽也喜欢高秋吗?看着又不像啊?看他们两人平时虽然打打闹闹的,但凭着一个女人的直觉,她觉得他们之间绝不是那种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情愫的。但是也说不定,因为有时候直觉也不准的,世事本来就难料。 正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忽然传来文丽的声音:“怎么样?严重不严重?”如燕吓了一跳,趴着的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不知道文丽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看到她受了惊吓,不解地说:“怎么了?想什么心思吗?”文丽也就随便一说,但如燕却做了亏心事一样红了脸,慌乱地转过头去,把两只手用力朝地上甩了甩水滴,再拿起墙上晾着的一条毛巾擦了擦,等这一系列动作做完了,才平静下来笑着说:“没有,没有,谁让你轻手轻脚的,像个幽灵一样。”文丽拿起如燕的手看了看,说:“还好了,伤得不严重,回头再涂点药。”如燕缩回手说:“不要了吧,我没那么娇气。” 两人边说话便走到吃饭的桌边,高秋抬起头,朝如燕看过来说道:“要紧吗?烫得严重不严重?”如燕把手略略抬起来给他看了一下笑着说道:“不打紧的,皮也没破,只是有点红。”高秋又道:“开始皮是不破的,过一会儿说不定了,还是不能大意的,等会儿要上点药的。”如燕未知可否地嗯了声。文丽坐下来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又回头问如燕说:“你也一起吃?”如燕折身回到吧台前,趴在那上面对着他们的桌子说:“我早吃过了,是工作餐。”文丽说这话的时候,正好看见肉丝菜里面有些肥肉,就用筷子在碗里挑着那些肥的肉丝,再夹到高秋的碗里,还嬉皮笑脸地说道:“这是我省着给你吃的。”高秋也不嫌弃,用勺子舀着,一口都放进嘴里。他们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但如燕今天看到这一幕却很有挫败感。要说自己和文丽比起来,除了样貌比她漂亮一些外,没有哪一样及得上文丽的。文丽除了胖了一些,皮肤白皙、家境优越、工作好、学历高,如燕忽然变得一点自信也没有了,话也变得少了,低着头装着很忙碌的样子,其实那会儿吧台上根本没有人。 文丽和高秋似乎也觉得了,他们以为如燕是因为烫着了手,心情不好,便有点过意不去。文丽开始找话题逗如燕开心,因为跟如燕说话,头要抬起来提高声音。她一开口,嘴里的饭粒就贱到高秋的脸上。高秋厌恶地把饭盘往一边移了移。文丽操着大嗓门对如燕说:“你不知道我妈上次给我介绍了个啥四不像……”如燕对着她笑笑,等她继续说下去。文丽又低下头扒拉了一口饭,这才含混不清地说道:“长得那个白呀,简直比女人还白,说话细声细气的,喝茶的时候还这样,”她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面前的一只碗,把小手指翘成兰花指。 文丽说话的嗓门儿赛过高音喇叭,旁边已经有好些个顾客朝她这边看过来,都吃吃的笑着。如燕也被逗笑得身子前倾,双肩在那里一耸一耸的。高秋一看如燕笑成那样,也搀和进来说:“原来你不喜欢那种类型的,那你说,喜欢哪种类型的?我回头留意着,帮你物色一个。”文丽倒忽然正色到:“本姑娘你就免了吧!倒是麻烦你留心一点,帮我家如燕介绍一个。” 如燕红着脸制止文丽道:“你操心你自己好了,干嘛说到我身上来了。”高秋回过头来看着如燕道:“如燕这么漂亮会没有男朋友?”如燕不知道怎样答话,文丽却在一旁把头摇得拨浪鼓似地说:“我保证绝对没有?”接着又说:“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可别什么猫啊狗的都说,一定要说个条件好的。我家如燕的第二次投胎可不能再投错了。”高秋应了声:“没问题,我留心着。”如燕一听,心情忽然又跌落到谷底,刚刚还笑得前仰后合的,这会儿又怏怏不乐地低下头。搞得文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了。 第三章 柳树林不再寂寞(二) 他们两人吃完饭离开的时候,文丽走到吧台前小声对如燕说:“等会儿下了班去我那里,我借了本好书去看看。”如燕忽然觉得今天的心情,是不适宜她的办公室去了。就推辞道:“我今天可能去不了了,有点事。”文丽道:“这样啊,随便你了,什么时候有空再看吧。”说罢,并和高秋一同离去。如燕今天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事,她只是听高秋的口气,是要为自己介绍对象才这样的。她忽然觉得浑身不得劲儿,敢情人家对自己根本没有丝毫的那种心思,心里失落得很,便再没有心情去他们办公室了。 半个钟头后,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分散坐在四面用餐。两个服务员,动静很大地地收拾碗碟。那些瓷器餐具被扔在一个很大的圆形铝盘里,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下班的时间到了。茹燕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把右手搭在左肩捏了捏酸痛的肩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便收拾桌子上的零碎物件,正准备下班,高秋忽然提着个方便袋匆匆走进来。不知道他这个时间来有什么事,如燕傻傻地站在那里一时没了反应。 高秋走到吧台前,把手上的那个袋子放在吧台上,眼睛看着如燕的手说道:“这是专门治烫伤的药,你涂一下吧!”说完放下袋子就走了,如燕接过来,连道谢都忘记了,望着高秋离去的背影,心里乱乱的。如果不是高秋刚才说要为自己介绍男友,她一定会误会高秋的用意的。其实想清楚一点,高秋买药送来的原因有三个:其一,肯定是还上次帮他找手机的人情的;其二,她也是为了帮他们端盘子才烫着的,他买药也在情理之中;第三,是听到自己刚才说今天不去他们办公室了,这才特地跑一趟送来。如燕理清了这些思绪,心底那个就要蹦起的小兔子就老实下来了。但不管怎么说,他心里还想到她,不由得又有一丝甜蜜感在心里扩散开来。她把那些药取出来,每样都涂一点在手上,然后坐在那儿看着手出神。直到有人催她,才急忙收拾了下班离开。 如燕一般下午不回家,因为这天跟文丽说过不去她那儿,她本想在街上闲逛到上班时间的。可这中途休息的两三个小时,平时在文丽那儿不觉得,今天突然无处可去时,却感到分外漫长。在街上瞎逛,又没有想买的东西,漫无目的地逛也没意思。何况那些个店主,看她光看不买,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她甚至想折回头去文丽那儿的,只要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一下文丽就行。但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文丽虽然好骗,但高秋会怎样想她呢?也许他会看穿自己是在说谎呢!就像上次的手机事件一样。这样一想,又打消了回去的念头。她骑着个自行车,不知不觉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出好远,就干脆回家吧!这样一想脚底便加大的力度使劲儿蹬起来。 可等她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她有些后悔了。因为这天她父亲和继母都不在家,去乡下的一个亲戚家吃喜酒去了。如萍本应该出去面试的,可不知道她今天怎么有空在家的。她这些天都在外面找工作呢!听到屋里有如萍的笑声,旁边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如燕听出是那个赵小斌的声音。两个人卿卿我我的,站在门口的如燕犯难了,进去是不行的了。 愣了几分钟后,如燕只好转身下楼,推起自行车折回到小柳树林里。到了后,她把车子放倒在一边,人坐到湖边的一只石凳子上。这个时间段柳树林里没有什么人,只有几只小狗在草地里一边走一边寻寻觅觅地嗅着鼻子。湖那边就是那个巨大的公墓,像座长满柳树的小山丘。虽然传说下面埋葬着抗日烈士,但并没有政府的文献证明这一点,便成了很多谈情说爱的年轻人的好去处,大家也不避讳,远远近近的有几对人偎依在一起。只有如燕形影孤单。想想自己竟然弄得无处可去,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五月已经立夏了,午后的太阳还是比较晒的。湖边的几颗老柳树长长的嫩枝一直垂入水中。如燕前几天看到时,还是一簇一簇的嫩叶芽儿,转眼间就已经绿树成荫了。太阳白花花地照在湖面上,柳树叶的倒影在水中荡漾着,像许多面翡翠色的小镜子,反射出翠绿的光芒。有许多白色的柳絮从树上飘到湖面上,像一朵朵圣洁的绒花,随着水波一起一伏地摇曳着,那婀娜的样子,为这个阴森的地方,多多少少更是增添了一点诗情画意。 不过,所有的这一切,对如燕来说却是毫无作用的。她百无聊赖地捡起一块石子儿,投到湖面上,那翠绿的波纹并向四处一圈一圈扩散开来。如燕再举起第二块石子儿投入湖中时,忽然注意到湖对面山丘上有一对中年男女,影影绰绰地坐在一张石椅上,那女子的背影像极了自己的继母。难道他们从乡下回来了?但看那两人的样子很亲密又不像,何况那个男的一看就不是父亲的体型。自己的父亲和继母是不会有这样的情调的啊?如燕疑惑着站起来,但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女人一定是继母了,如燕记得早上看到她就是穿的那件灰浅灰色唐装。但她怎么和别人出现在这里呢?如燕本想绕过湖面去看仔细的,无奈上班时间快到了。别看这个湖虽小,但它是呈椭圆形南北纵贯的,绕过去的话时间肯定来不及的,如燕只好作罢,扶起身边的自行车去上班了。 第三章 柳树林不再寂寞(三) 日子就这样平静如水地度过,一个星期后的中午,文丽忽然满脸神秘地来跟如燕说,高秋帮她说了个对象,让这天晚上去相亲。如燕那时候正在给一个客人结账,一听这话脑子里就忽然一片空白,看不清面前的数字了,账也算错了。幸亏那个顾客倒是个诚实人,善意地提醒道:“钱多找了!”说罢便把多出的50元钱还到如燕手中,如燕感激万分地一个劲儿向人家道谢。文丽在一旁捶了她一拳道:“瞧你那点出息,一听到给你找对象就魂不舍守了。”如燕笑了笑道:“不是的,我还是不去了吧?”文丽诧异道:“为什么?”如燕低着头,脸红红的说道:“我,我还没有心理准备。”文丽大笑道:“啥?你还要心理准备,我的姑奶奶,你也不小了,难道你是舍不得离开你那个温馨的家?”如燕不答话,默默地低着个头。文丽着急了,一只膀子绕过如燕的肩膀勾着了她的头说:“如果你不好意思的话,我陪你去吧!人家高秋可是花了心思的呢,据说那是个标准的经济适用男,用他的话说挺适合你的,难得人家一片真心,去吧!去吧!” 如果再拒绝的话,也实在找不出有说服力的理由。在文丽的软磨硬泡下,如燕只好答应去了。文丽可是尽忠尽职的,一直守在那儿等到如燕下班。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们准时来到了约好的上岛咖啡馆。很气派的圆形拱门的两边,立着两个石膏美女半裸塑像,貌似自由女神像。大门的上方,凸起四个醒目大字“上岛咖啡”。“上岛”与“咖啡”之间是个圆形的图标。图标上个缀满了霓虹彩灯,彩灯不断变换着颜色,放射出迷离的光线。如燕在门口刚一停顿了,文丽一把就把她拖了进去。走进去门里却又是另一番天地。高高的天花板上,吊着许多筒状的灯笼,每个灯笼里射出的光都是不同的颜色。照在柔软的地毯上呈现出缤纷的色彩。人的脚踩到上面,就像踩在了七彩云端一样,仿佛进入人间仙境。大厅里放着柔和的音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咖啡香。一对一对的情侣面对面地坐着,悠闲地用一把精致的匙子轻轻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端起来小口地啜着。确是一个浪漫有情调的地方。 如燕长这么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显得有点局促不安。文丽倒是兴高采烈的,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一个穿着制服的服务生走过来,把他们引领到之前约好的6号包厢。说是包厢,其实就是几个隔开的小空间,门口用一种浅黄色的布帘挂着,布帘垂下来的下端用漂亮的丝带收住,斜斜地倾向一边,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站在门口,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桌子上的小花瓶里,插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桌旁坐着个男的,因为上半部被帘幔遮着,从下面只看到男子穿着黑色裤子的腿。如燕站在外面,文丽帘幔一掀,那个男子站起身来,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原来这个男子只是高秋。 高秋看到先进来的文丽,似乎比他们更为吃惊。文丽看看他的旁边没人,又故作夸张地看看桌底下,再抬起头讶异地问道:“咦!你那个朋友呢?”高秋愣了一下,有点歉疚地说:“他,他刚刚接了个电话,单位有点急事,先走了。”文丽一听就光火道:“这什么人?一点礼貌都不懂。”高秋又问文丽道:“你怎么来了?”文丽气呼呼地说:“就许你陪你哥们儿来,不许我陪我姐儿们来啊?”高秋挠挠头,似乎有点理亏地说:“我,我这不是替他等着给如燕解释一下的吗?这种事打电话又不好。”文丽还在数落着高秋,说了一大堆不满的话。责怪高秋介绍这么个没有责任心的人给如燕,说这个男的第一次约会就这么不靠谱,以后是不能托付终身的。 如燕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扭着头看周围的人进进出出的,仿佛她与这件事没一点关系。高秋细看如燕,发现她竟然穿着上班的制服,脸上不施粉黛,头发甚至还有点凌乱地飘散在额前。来相亲的人不单一点儿没打扮,甚至比平时还要随便,似乎也一点诚意没有。不过,他并没有显出不高兴。为了赎罪,他只好忍痛放血,让文丽狠狠宰了一顿。从咖啡到甜点,文丽统统挑最贵的点的,点了一大堆,直到桌上放不下为止。如燕在一旁不断地小声提醒道:“这地方东西太贵了,划不来的。”文丽不管不顾地说:“管他呢!谁让他对不起咱们姐妹的。”说完又塞了一嘴的甜点,一边嚼着一边对高秋说:“回头找你那哥们儿报销啊!谁让他放如燕鸽子的。”高秋只能口里答应着,脸上苦笑着,心里郁闷着。文丽吃饱喝足了,这气也就消了。她向来如此,得罪了她,只有食物可以让她化干戈为玉帛。 第三章 柳树林不再寂寞(四) 从咖啡厅出来已经很晚了,三个人走到外面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间就越下越大。白天的气温达到摄氏二十几度,几乎可以说是有点夏天的感觉了。可这晚上一下雨,气温骤降,冷的人直打哆嗦。文丽穿着裙子,两条腿都露着,冷得更是不停地哆嗦。高秋就让两个女人站到一张巨大的广告牌下避雨,自己走到马路边的雨里打车。可能因为下雨,出租车也变得少了,偶尔经过两辆,还都是载着人的。眼看都快等了半个钟头了,竟是一辆空车也没等到。像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文丽便提议去附近的店里去买几把伞,这雨再淋下去是要生病的。于是三人在雨中急急地走着,来到最近的一家小店。到了小店时,三个人浑身都淋的湿漉漉的了。小店的老板是个瘦消的中年人,眼窝深陷,腮帮子上用刀都刮不到二两肉,远看活脱脱像个骷髅坐在那儿。 高秋喊了声:“老板,买伞!”他深陷在眼窝里的黑眼珠转了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淋成落汤鸡似地三个人,从背后的货架上,拿出几把花花绿绿的布伞放到柜台上。文丽一看到那些漂亮的花伞,马上又吊起了她购物的兴趣。走过去把那几把伞,一把一把地撑开,大声喊着如燕:“如燕,你看我选哪把好?”她右手拿着一把粉色带蕾丝花边的,左手拿着一把仿古的天堂伞,像古装剧里面的用的那种。如燕一边用手揩着额头上的水珠,一边说道:“随便吧!只要能挡雨就行。”文丽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挑中了三把伞。一问价钱,居然比往常贵出好几倍。文丽不满地嘟哝着说:“老板,你这不是抢钱吗?看到我们这样就趁火打劫!”老板把他那薄薄的嘴唇一撇,一副爱买不买的神情。最后文丽说:“干脆就买一把吧!我家离这儿最近,你们先送我到家,我家的伞多着呢!”三人没有异议,倒不是舍不得钱,只是不服气这老板这么宰人。最后文丽挑中了那把天堂伞,因为那把伞的伞面最大。 三个人合用一把伞走在雨里。高秋在后面擎着伞,两个女人走在前面。那走路的步子也迈的甚是滑稽。前面的两个女人走快了,高秋没跟上,两个女人就淋到雨了。高秋慌忙紧走几步,却又踩掉了前面人的鞋。三个人在雨里笑得前仰后合的,引得路人纷纷朝他们这边张望,在雨里不失是一道别样的风景。文丽用一只手揪着伞的一角,看着伞的边沿忽然说:“如燕,你看这伞像不像《白蛇传》里面许仙借给白娘子的伞。”如燕也抬起头,看了一看伞道:“是的,确实挺像的。”文丽扭过头看着高秋说:“那你就是许仙了。”高秋只顾着把伞伸到前面两位女士的头上,自己倒淋得一头的雨水。他用手拂了拂脸上的水,不忘幽默地笑着说:“那你们俩谁是青蛇?谁是白蛇啊?”文丽哈哈大笑,指着如燕说到:“那肯定她比较像白蛇了,我一看就是像青蛇!”话还没说完,天边突然闪过一道闪电,一声炸雷在他们头顶炸开。文丽和如燕惊呼着吓得抱成一团。雷声过后,如燕睁开紧闭着的眼睛,发现自己竟然紧紧伏在高秋的胸前,臊得满脸通红弹簧一样崩开去。而天不怕地不怕的文丽,此刻正紧紧缩着头,两只手捂着耳朵,眼睛紧紧闭住,嘴里在念经般说道:“法海息怒!法海息怒!”高秋似乎也感到有点不自然,天生爱调侃的人居然什么都没说。也许换做是文丽他就有得说了,因为和如燕他还是有所顾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