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渔船 第一章渔船 去年,我在城里的一间玩具厂打工的时候,我的好朋友阿洋有一天请我到他的出租屋里饮他儿子的满月酒。他和他的妻子都是我们厂里的员工,他的父母也是我们的厂里的老员工,他还有一个表叔在我们厂里是车间主任。我听说,从前他一家人是福建省海边的渔民,他祖祖辈辈都是靠打鱼为生。 于是那一天,当我问及他一家人现在为何不再打鱼了时,为何要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到这里打工时,他的眼睛湿润了起来,闪动着窘困的目光。一杯啤酒下肚后,他睨起眼睛来沉重地说,唉,那是十七八年前的事啦。不一会,我们来到西江河边,坐在一棵高大的荔枝树下。 他眺望着那滚滚洪流和来来往往的货船帆船,把他和他一家人的遭遇详详细细地讲了出来: 事情发生在我七岁那年,那一年夏天,我们一家人照例到东海捕鱼去,到钓鱼岛附近海域捕鱼去。父亲和母亲说,我的云霞姑姑也这是样说,捕完这一趟鱼回来,就送我到郊区的小学读书,让爷爷家里看住我和照顾我。当年,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尽管他还有一把鲨鱼般的力气,一副桅杆般硬朗的身子,一把钢叉般的老骨头,他也是村上数一数二的捕鱼能人,也是经验老到的捕鱼高手,也是撑船高手和航海高手,爷爷他好似也极不愿意,极不甘心,但是他们还是要让他待在家里,让他每天送我上学返学,因为当时那个时候实在太乱太复杂了。那时村子里经常有孩子无端端丢失掉,有的孩子被拐卖掉,有的孩子遭绑架勒索,有的还被挖出心脏掉到大路上。因此,我和爷爷都这样想,我们以后或许难得再有机会出海了,于是非常珍惜和非常重视这次机会,把这次出海当成是我们人生中的一件绝事怪事和稀奇事。 出海之前的整个星期,我和爷爷都待在渔船上和睡在渔船上,那儿也没有去,那儿也不想去,那儿也讨厌去。有亲戚约我们到公园去,请我们到他们那里喝酒,我们都一一谢绝了。可是,就是因为这一次出海,最后的这次出海,使我和我的一家人倒透了霉,栽尽了筋斗,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煎熬,尝尽了人间所有的苦胆苦汁。使我一家人从此离开了大海,离开了渔船,离开家乡的学校和我们的老祖宗。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我们为什么要吃这些苦头受这些折磨啊? 我家的渔船很奇特,既有柴油机,也有一张大风帆和两张小风帆。我记得,我们这艘渔船三年前只有那三根桅杆和那三张风帆,没有柴油机,后来是爷爷特地叫船厂里的朋友加装上去的。爷爷说,顺风的时候张起那几面风帆,可以省下很多油钱,逆风的时候开动柴油机,就能顺利地到达我们要去的海域。我们村里只有两艘这样的渔船,我的邻居黑老伯也有一艘。黑老伯见我们的渔船装上了柴油机,他跟着也装上了柴油机;他见我们的渔船没有把风帆拆掉,他也把风帆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而村上的其他人,要么只有那三根桅杆和那三张风帆,没有柴油机;要么装上了柴油机,又把那三根桅杆和那三张风帆拆掉。但是,所有的渔船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每一条渔船上,都插有一面五星红旗,而且每一面五星红旗都是那么鲜明,那么耀眼夺目。我们那面五星红旗牢牢绑在最高最大那根桅杆上,其他人的都把红旗插在船顶上。 启航的那天,船里装载着我和爷爷,我父亲母亲和我的云霞姑姑,以及村里的地产商金大鳄的独生子阿福,还有我那头黑白相间的老花猫。当时,我们大家都认为阿福是我云霞姑姑的男朋友,因为他追我姑姑已经有一年多了,村子里很多的人包括黑老伯也是这样说。可是那天,我完全想不到阿福也会跟我们一起出海捕鱼去,因为我们村上只有他家从来没有打渔船,不管那一种打渔船都没有,没有带风帆的打渔船,也没有带柴油机的打渔船,更没有既带风帆又带柴油机的打渔船。所以,阿福自小到大都没有到过大海大洋,更没有到过那么远的海域捕过鱼,仿佛他不是我们富裕村里的人,也不是住在海边里的人,他仿佛是城镇里的居民,是政府里的公务员,是计生员或者是拆迁员。 在出海途中,母亲告诉我,阿福的父亲金大鳄曾经在越南打过仗,是一名侦察兵,复员回来后就当上了民兵营长,之后他就一边做民兵工作一边做食品批发生意,和一边倒买倒卖集体土地和城里的铺头,后来就发展到开发楼盘,成了房地产开发商。他的老婆金银花原来是县农业银行的小职员,专事倒茶倒水招待客人工作,金大鳄发达后,她就像坐航空火箭宇宙飞船一般坐上了银行经理的位置。母亲说,他们现在有的是钞票,有的是地位和有的是靠山,也有的是保护伞和有的是远大前程,所以阿福根本用不着到大海里捕鱼捱苦,用不着到大海里暴晒和蚊叮虫咬,用不着到大海里遭鲨鱼恫吓,甚至遭鲸鱼吞食掉,他这次到我们的船上跟我们一出海纯粹是为了云霞姑姑,为了得到云霞姑姑的青睐和得到她的爱。 说实话,我那时一点都不喜欢阿福,我甚至还有点讨厌他,觉得他与我姑姑一点不相称,他家里虽然有大把大把金钱,但在我的心目中,他却配不上云霞姑姑。当年阿福三十来岁,他穿着笔挺的白衬衫,油光滑面,打扮得好像整天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那样。他又高又瘦,下巴尖尖,没有髭须。他的脖子白皙得像地窑里屈出来的豆芽,他的脸面没有半点红色,也苍白得像鱼肚,像螺肉。他的眼睛又深又小,昏浊无神,像死鱼的眼睛,又像死猫的眼睛,又像病人的眼睛,又像死囚的眼睛。他的说话阴声细气,有气无力,像女人的声音,又像孤雁鸣叫的声音,又像羊羔哽咽的声音。他的额头又光又滑,头发稀稀疏疏,还黄得像松毛,像枯草,像泥土,又俨然从来没有施过肥的禾苗。我想像不出他为什么会这样,我猜测他的父母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或者他体里有暗病,可是我又弄不懂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是癌症还是白血病,又或是花柳入骨和艾滋病。那时,我又发现他仿佛十分懒散懒惰,他的身子总是软绵绵得像一条臭花蛇那样,他一到船上就躺在驾驶楼的 床上,要不就是懒洋洋地站靠在窗台上,望着父亲怎样把船开向左边或者右边。但是,尽管阿福对云霞姑姑总是百依百顺,俯首是从,我却发现姑姑也好似我一样,对他没有半点兴趣,更没有半点着紧。我发现云霞姑姑既没有对他投其所好,更没有对他投怀送抱。那时,阿福从来不敢顶撞姑姑半句,也不敢乱瞪她一眼,更不敢在她面前随便吐一口唾液。我发觉阿福有些害怕姑姑。 我记得,阿福之前曾经向姑求过三次结婚,姑姑也曾经拒绝过他三次求婚。在第三次时,听说气得阿福差点儿要跳楼自杀,要跳海自杀,要跳桥自杀,要割静脉自杀,要破肚自杀,好在他的父母及时赶到并发毒誓答应他,以后把所有的财产一分不少地留给他。我记得他的父母说,我们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儿子,不给你给谁呀?后来,他就不再跳第四回楼了,跳第四回海了,跳第四回桥了,也没有第四回割静脉破肚了。在我的记忆中,我那时猜测姑姑之所以三番四次拒绝阿福的求婚,或许是跟她两年前的那段痛苦的恋情有关,也或者是因为阿福结聚过一次老婆的缘故。三年前,不知何故,阿福的老婆结婚不到半年就半夜逃跑掉,跑回了娘家,后来又改嫁,嫁到遥远的新疆乌鲁木齐里去了。 当然,阿福之所以那么苦苦追求我姑姑,主要原因还是我姑姑长得漂亮。据爷爷说,我姑姑长得像我祖母。我祖母以前出生在城里一个宦官世家,是城里一个举人的独生女,是一个女子中学里的高材生,也是城里最漂亮最标致的姑娘。后来由于八国联军入侵,城里发生战乱,她到我们村里避难,才嫁给了我的祖爷爷。当今的社会上总有这样一部分人,他们总是无所事事,每天伸手向父母要钱,然后就去追逐那些漂亮的姑娘。我姑姑的确长得动人漂亮。她的核桃眼蓝得跟海水一样,身子结实得像桅杆那样。她的脸庞黑里透红,柔软的头发像鲸鱼的背脊一般油黑发亮,飘逸起来俨然瀑布似的。她有着一副洁白鲜亮的牙医,嘴唇边还有一颗动人的美人痣。她的身材结实、饱满、均称,她既不肥胖得松松垮垮,又不瘦削得扭扭捏捏,她浑身上下既没有一处多余的叫人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更没有一处令人感到反胃作呕的地方。她的嘴唇像水蛭那样红润嫩滑。她的笑靥令人感到舒坦,叫人感到温馨。姑姑长得有点像传说中的刘三姐那样,如果她戴上斗笠,唱起民谣,简直就跟刘三姐一模一样。她那健康丰满的胸脯常常会叫人想入非非,但不是在酒楼发廊夜总会歌舞厅里的那种想入非非,而是在圣洁的教堂里的那种想入非非。然而,在这一次的出海途中,我发现姑姑却不苟言笑,她的脸上常常挂着一种淡淡的忧郁,一种妙不可言的忧愁,而正是这种让我无法理解的忧郁和忧愁,叫我觉得她更加与众不同,特别美丽。 两年前,姑姑跟我们村子里的村委会主任阿海曾是一对恋人,可是,就在他们将要结婚的前一个月,阿海却忽然离奇失踪了,像影子那样突然在村子里消失了,谁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的村民说,他是拿了村上的救济款、水利款和征地款出国逃亡去了,到国外享福去了,当裸官去了,当逃犯去了,当汉奸去了。 有的村民还说,他原本就是一个骗子,一个诈骗犯,一个抢劫犯,一个强奸犯,一个杀人犯,他现在躲到深山野岭或者逃到大沙漠戈壁滩去了。还有的村民说,他以前在北京里打工,他在北京里早就有老婆孩子的,他已经返回北京去了,去搂他的老婆孩子了,去享荣华富贵天伦之乐了。还有的村民说,阿海近来得罪了某些房地产开发商,结果被那些大老板雇人破开了肚皮,砍掉了头颅,剜掉眼睛,挑断了脚筋,活埋了,抛进大海淹死了,喂鱼了。依我看,姑姑或许也不太清楚阿海怎么会失踪的,又或许她是知道一些情况的,但是,自从阿海失踪的那天起,她就一直都是保持着沉默。她从来没有把她的心事告诉过我,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在我们面前提起过这件事。免得她伤心,我也从来都没有问过她,爷爷和母亲也不想问她。好了,扯远啦。 现在,我们在钓鱼岛附近海域——离钓鱼岛还有几十海里的海域里已经连续捕捞了五天五夜了。其实,跟我们一起出海的还有十几艘机动船和大帆船,黑老伯一家人也出来了。但是他们前天就已经陆续返航啦,因为他们不想到太远的海域去,更不敢到靠近钓鱼岛前面十多海里的那片海域去,尽管他们那时只捕到一些小黄鱼和一些小带鱼,和一些不大不小的石斑鱼。也尽管这些鱼只可以抵得上他们来回的油钱和渔船的磨损费,但是他们还是一声不吭地选择陆续返航了。可是,这也怪不得他们,渔船出海之后,如果连续三四天都是这样,大部分渔民都会选择回去的,因为他们所带的淡水也只能喝这么多天,也只是带这么多天的大米和蔬菜,更何况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还有很多不可预见的各种复杂因素存在,比如日本人的巡逻船啦、索马里海盗啦和飓风雷暴啦等等,他们也不想在这里冒太大的风险。我们从前也是跟黑老伯他们一个样,也是在这里捕捞了三四天就返航了。然而,爷爷说,今次我们一定要满载而归,所以他主张坚持继续捕捞下去。我们不敢违拗他,也不想违拗他,因为我们都清楚,爷爷已经把这次出海当成他这辈子最后的一件大事了,他要在这次出海当中划上一个完满的句号,我们不能让他留下遗憾。于是,我们就越捕越远,我们的渔船往钓鱼岛方向就越来越近了。 第二章 风暴 第二章风暴 第二天,我们于是到了离钓鱼岛有十多海里的海面上,可是,那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天色骤然起了变化。我想只有老天爷才晓得暴风雨是怎么突然光临的。“看来,我们要跟这场暴风雨较量较量才成。”爷爷接着站到了起伏不定的船头上,把那宽厚的手掌按在额头上,眯起眼睛望着风起云涌的天边自言自语地说。当时,爷爷魁梧的身躯耸立在淡黄的阳光下,俨然一尊塑雕的巨人。当时,母亲正在甲板上缝补着那张早上收上来的渔网,针线像织布机那样在她的手上穿梳着。她戴着的斗笠跟她的脸庞一样焦黄,有时候你根本分辨不出那是斗笠那是她的面孔,特别是在热烈的太阳光下。这时,我正坐母亲身边玩弄着一只大螃蟹——那只刚刚从渔网里爬出来的圆趾蟹。 母亲说,这种圆趾蟹只有在这片海洋里才会有。这只圆趾蟹浑身褐色,胸甲又厚又硬,好像古时候的将军披着的盔甲那样。它的四肢比我的手指还要长,长满了绒毛,爪子比一把锣丝钉还尖锐,比一只鸟爪还要有力,但是我却很喜欢它。我一把它放到甲板上,它立即就会飞快地逃到前面去,像一头野兔那样跑得又快又狠。母亲听见爷爷声音之后,她就慢慢地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边,再把斗笠揭下来放到鱼网上,再望着爷爷那满是髭须的古铜色的脸膛。母亲那一年比姑姑大三岁,她二十八岁,姑姑二十五岁。母亲二十岁时就嫁人给了父亲,父亲当年三十二岁。当年,母亲的手脚粗壮,满脸褐斑,眼睛黑亮,是典型的从小到大都在海里打拼的捕鱼妇女,一点没有现在那么苍老,那么枯瘦,那么笨拙。父亲当年则像爷爷一样,鼻直口方,虎背熊腰,两膀滚圆,是一个黝黑壮实的汉子。父亲的说话不多,他又非常像一个憨厚老实的壮稼汉时,母亲瞧了一眼爷爷之后,就瞪眼望着那黑压压的天边说道:“是啊,东边已经风起云涌了,看来这是一场不小的暴风雨。” 母亲刚说完,一阵冷风扑到我的脸上,我刹时打了一个冷颤,感到毛孔全部都缩进皮肤里。紧接着,我的耳边响起了隆隆的雷叫声,圆趾蟹突然从我的手上滑到了甲板上。“这时候怎么会有暴风雨呀?”我赶快把圆趾蟹攥在手上好奇地问了母亲。我说话时圆趾蟹的脚爪把我的手背抓得特别痛,它的嘴巴也在咬着我的手指,我知道它一直都想挣脱我逃跑掉。 “有暴风雨是正常的,去年这个时候不就来了一场吗?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你还差点被暴风打到海里去哩。”母亲继续在的破洞里穿着针线说。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可是,去年我们已经回到了码头的呀?”我接着把圆趾蟹的爪子通通抓在了一起,望着母亲说。 话音刚落,一声雷鸣在又在我的耳边轰鸣,好像打炮一样,吓了我一跳。紧接着,一股狂风吹来,把母亲的斗笠吹到了船舱里,一直滚到了船舱的尽头去。母亲又抬起头来。“这场暴风雨就要到啦。”母亲站了起身对我说,“你不要在这里玩了,你到驾驶楼上你父亲那里去吧。” 我刚想动身,只见爷爷又说道: “看来这这场暴风雨非比寻常,我们得把风帆扯起来啦。” “扯起风帆?难道我们能跑得过这场暴风雨吗?”母亲望着最大那面风帆说。 爷爷走到了最大最高的桅杆下,解着桅杆上的绳子。“我们是跑不过它,但我们要想办法躲开它。” “那也是,这么猛的暴风雨我们还是谨慎一些好。但是我们能躲到那里好呢?即使我们把那三面帆都扯上去,也未必躲得过它呀?它不一会就会铺过来的呀?”母亲把针线藏到布袋里,也跑过去把桅杆上的另一条绳索松下来。接着,她边解绳索边唠叨了起来:“刚才还是一片晴朗,现在却突然起了风云。这老天爷真是无法捉摸呀!”母亲正唠叨着,一阵大风把她的青布衣掀了起来,露出了她那黄铜般的腰身。一些海鸥在海面上迎着海风飞翔着,有的会倏地扎到了浪花里。 不一会,父亲离开驾驶楼也从急急忙忙地跑下来。他一跑到我面前,就对我吆喝道:“不要再玩啦,你马上到船舱去呀!”说罢他跑到母亲身边,用力扯着那面最大最高的风帆。爷爷、父亲、母亲在扯着那面风帆时,圆趾蟹忽然挣脱掉我的手,它一下子钻到鱼网里,再从鱼网里钻出来,往船舷爬去。圆趾蟹快要逃到海里去,我赶紧追过去。我把圆趾蟹抓到手上后,就来到云霞姑姑的身边。 姑姑正在船舱里把刚才捕到的那一大筐鱼倒进水箱里。船舱里共有三只专门装鲜活鱼的水箱,此时已有两只水箱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活鱼:有绿鳍马面鲀和黄鳍马面鲀,也有剑尖枪乌贼和短尾大眼鲷,还有鲐鱼、竹荚鱼和蓝圆鲹等。这些鲜活鱼在水箱里上下翻动着,欢蹦乱跳着。 几分钟后,最大那面橙红色的风帆就像一把巨形风扇似的在半空中鼓动起来,像浪涛拍岸那样发出着习习的响声。“看来,黑老伯他们回去是明智的。你看,现在居然真的起风暴啦!”父亲望着天边脸带愁容对爷爷说,又或者是说给母亲听,说完他又往船头那条低得多也小得多的桅杆走去,再把那张小风帆扯起来。 “它是陆地那边过来的,它虽然凶悍,但很快就会过去的。”爷爷说着走到母亲刚才补的渔网跟前,把渔网卷到一根竹筒上。这张渔网又宽又长,非常沉重,滴着水珠,还有很多苔藓和鱼鳞挂在网眼上。鱼鳞在阳光下烁烁发光。我正在望着这些鱼鳞的青光,云霞姑姑把活鱼都倒进了水箱里,之后她也从船舱跑到甲板上,与爷爷一起把渔网拉过来。“鱼都放进水箱去了吗?”爷爷边卷动着渔网边问姑姑。姑姑的头发随风飘逸着,像大海里的波浪那样。姑姑把头一扬大声答道:“都放好啦,也用箱盖盖上了。那怕再大的风浪,它们也跳不出去啦。”姑姑的声音像铜铃一般响亮,但很快被海风吹得烟消云散。 半个时辰之后,那两面风帆都扯了起来,母亲便来到了我身边,叮嘱我再不能到甲板上去,之后就往船尾走去,把船尾的那面小风帆也扯起来。这时,父亲还在船头上,他要把铁锚从海里绞上来,再把绞索绑牢在绞盘上。铁锚一离开水面时,渔船就随着狂风好像风车一样转动起来,船底下的螺旋桨发出着好像要断裂般的声音。一团团乌云在我们眼前翻滚着,海浪滔天。不一会,雷声更大更猛了,还有一条闪电像蛇舌一般落到海面上。 父亲把铁锚和绳索绞到船上后,他突然盯着爷爷问道:“风暴就快到啦,我们怎么办?” “我们现在别无选择,只得把船开到前面的岛里去!”爷爷大声地回答他。 父亲望向那后面那时隐时的钓鱼岛惊讶地说:“可是那可是钓鱼岛呀?” “我知道那里是钓鱼岛。”爷爷说,“但我们只有到钓鱼岛避一避啦。” “我不是说什么,我是怕日本的军舰来驱赶我们。”父亲又说。 云霞姑姑突然也回过头来,她眺望向钓鱼岛。“那是我们的地方,它驱赶我们干什么?” “难道小日本欺负我们还少吗?”爷爷站到船舱下,他要把渔网放到船舱下。“不要哆嗦啦,快掉头驶到那里去!不然,我们这艘船是顶不住那么厉害的风暴的!” “都什么时候啦,还怕那些日本鬼?听爷爷的话不会错。还犹豫什么?快把船驶到那里去吧!” 接下来母亲也喊道。这时,母亲把那面小风帆扯起来后,也到来跟爷爷和姑姑一起把渔网从甲板上拖往船舱去。父亲从来都不会违拗爷爷,更不敢顶撞母亲,他立即跑进船舱,噔噔噔地冲上驾驶楼。 我把圆趾蟹放到一只箩筐里,让它继续地箩筐里胡乱爬着,也跑到了驾驶楼上。我很喜欢看父亲驾船的动作,如果他把船驾得像鸟一般飞起来,像火箭一般冲破层层波浪,我就会激动得猛拍手掌。 我非常得意地站在了船舵旁边,站在阿福的另一边。我激动地从窗口往远方眺望着。父亲猛力扭动着船舵,渔船慢腾腾地掉过身去。渔船正地慢慢转动着时,阿福突然心事重重地问父亲: “刚才爷爷说什么来着?” “他叫我把船开到钓鱼岛上去。”父亲立即回答了他,然后加大油门。突突的马达声震耳欲聋。 渔船全部转过去后,阿福忽然又嚷叫起来:“为什么要驶到那里去?难道他不知道到钓鱼岛是非常危险的吗?” 父亲继续扭动着船舵,把船头调正钓鱼岛的方向。“有什么办法,我爸就是那个倔脾气。”他望着前面说。 阿福接着又说:“不过,爷爷的判断往往是正确的,因为他有那么多年的经验,听说他也曾到过钓鱼岛。依我看,这场暴风雨也不小,也是从西边来的,所以我想,如果把船驶到钓鱼岛上,就一定会避开这场风暴。只是……” “你想说什么?”父亲问。 “我想说怕就怕日本人来捕捉我们!”阿福说。 “我也是担心这件事,可是——”父亲说,说罢渔船似乎突然猛然格登地摇晃了一下,好像行驶着的汽车突然碰着一块石头那样。 “你能不能去跟爷爷说说,我们往南边驶去,转一个大弯再返回大陆,这样虽然耙多些油,但这样既可以避开日本人,又可以躲过这场风暴的呀。”阿福大声说。 “其实我也是这种想法,但是我爹的脾性犟得像鲨鱼一样,我说不动他,会挨骂的!其实他还不想回去,他还想在这里打鱼,我是知道的。要不,你去跟他说去吧。”父亲边拨着船舵边答道。 阿福落到船舱时,渔船正轰隆隆地笔直地朝着钓鱼岛驶去,船底下喷出着一阵又一阵白皑皑的泡沫。这时候,渔网已经摆放到了船舱里,爷爷正站在最高最大的桅杆下,观察着暴风雨的动向和扑过来的速度。母亲正把三支高香插到船舱前面的神盒上,跪在妈祖神像面前,对着妈祖神像祈祷起来。姑姑站在母亲的身边,她正把三支点燃了的高香往那神盒插上去,接着我也跑了下去。我一会望着那妈祖神像,一会又望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那神秘而又美丽的钓鱼岛。 第三章 手抄本 第三章手抄本 阿福来到了我们身边,他瞧着姑姑的脸,瞧着她蓝眼睛,望着她那被风吹乱了的黑头发,望着望着只见他正想开口说话,姑姑蓦然回过头来,双手抱在胸前盯着他淡淡地问他:“你之前不是说要跟我哥学驾船吗?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阿福的脸出奇涨红了,他摸着自己的尖下巴,低下了头。“我……”他吞吞吐吐地说。 “这样一个大公子,用得着学驾这种打鱼船吗?”母亲跟着笑了起来望着阿福说。这时,母亲已经祈祷完了,她站了起身。姑姑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脸望向海面,母亲接着又睨起眼睛望着姑姑说:“我看我们以后也用不着打鱼喽。”说着就往船舱走去,到厨房去了。姑姑听到母亲这种意味深长的话,慌乱地挪动了一下脚步,然后拉起我往船舷旁边走去。 阿福也到船舷旁边,他抓住栏杆又瞧着姑姑说:“其实我下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的。我想叫你去跟爷爷说说,我们可不可以往南边走,这样会比往海南岛去安全得多。” 姑姑望着汹涌而来的乌云。“为什么?”她头也不回地说。 “暴风雨是从西边来的,我们往南走,它们就从我们的侧边拐过去,完全打不到我们,或者我们的渔船加大马力,让暴风雨追不上我们。若果我们往钓鱼岛去的话,虽然也能躲过这场暴风,但是日本人会来驱赶我们的呀!”阿福忙不迭地说道。 “那是我们的钓鱼岛,怕日本人干什么?”姑姑突然打断他的话,轻蔑地说。 “我并不是怕他们,我是怕他们会对你不利……他们禽兽都不如……”阿福又扭拧不安。 姑姑望着阿那青黄不接的脸。“怕对我不利?你是怕日本人对你不利吧?” “也有可能吧,他们以前侵略我们的时候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在南京时杀死我们好几百人,听说,我们村也曾被他们烧得砖瓦不剩,也被他们杀死了不少人,所以我们现在碰到他们,是没有好结果……”阿福额头上渗出了几颗豆大的汗珠,他抹着汗水说。 姑姑望着那汹涌澎湃的海浪忽然笑起来。“既然你这么怕他们,你现在就跳下海去逃命去吧……” “那是不可能的。”阿福说,“那样不淹死才怪。”说完又抹了抹鼻头上的冷汗。 “那你想怎么样?反正我是不会去跟我爹说的,我相信我爹!”姑姑说,说罢又提高嗓音说,“要去你自己去!” 姑姑和阿福正在拌嘴争拗着,此时风暴越来越近了,铺天盖地的云层里电光雷鸣,一道道闪电好像要把大海劈成两边似的。偶然,还有隆隆的雷声越过我们的头顶,落在我们的身边。眼前的波浪一层接一层掀起着,好像一堵堵黑漆漆的高墙扑到我们的渔船上,也好像下定决心要把我们的渔船推倒掀翻掉。不一会,海浪的吼叫声盖过了风帆的习习声,也盖过发动机的轰隆声,它推动着渔船像野牛一般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随着船头接二连三地被抛高起来,船尾又接二连三地从浪涛中翘到半空,一股股海水冲上了船舷,泼到我们的身上。这时,姑姑正要拉起我往船舱里走去,突然,阿福仓惶地大喊一声,双手离开开栏杆,一下子跌到甲板上,滑到了中间那条大桅杆底下。紧接着,渔船忽然又向海里倾斜,好像要侧翻到海里似的。刹时,阿福还来不及抱紧桅杆,又像溜冰似的向船舷滑去。眼看阿福就要从船上滑落到大海里,姑姑马上蹲了身体,双手抱住栏杆,用腰身挡住了他的屁股,像一堵墙头那样挡住了他。爷爷接着也急忙奔跑过来,用力拖住了阿福的双脚。那时,阿福的牛皮鞋和袜子一齐掉到大海里,被海浪冲走了。当我看见阿福被跌得鼻肿脸歪样子时,禁不住哑然失笑起来。 紧接着,暴雨噼呖啪啪地来了,雨点密密匝匝地打落在风帆上,打落在桅杆和甲板上,眨眼之间就形成一道道密匝匝的雨帘。瓢泼大雨毫不留情地扑下来,爷爷和姑姑连忙把阿福扶进船舱里。 我快浑身湿透啦,于是也飞一般跑了进去。阿福躺在船舱的小房子里那张木板床上,他又呕又吐,把肚里的东西都吐到床前那只垃圾桶里。呕吐时,他的脸青了紫,紫了青,嘴唇发黑,眼睛暗淡无光,好像僵尸的脸那样。呕吐完后,姑姑把垃圾桶端到船舷,把脏物全部倒进大海去。当姑姑走回来时,爷爷已经把一碗滚热鱼头汤递给阿福,并劝他把这碗鱼头汤喝到肚子里去。汤水随着渔船的颠簸在碗里翻腾着,有时会溅到阿福的衣襟上。 只见爷爷吹着碗里的热气对阿福说:“你晕船了,喝下这碗汤就没有事啦。” 阿福不一会咕噜咕噜地把汤喝了下去。“我们真的是把船驶往钓鱼岛去吗?”阿福喝完了汤水后把碗交给爷爷时忽然说。 “是呀。”爷爷瞧着他的脸答道。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阿福又问。 爷爷又瞧着阿福的眼睛说:“我想没有,这是唯一的办法呀。” “比如我们往南走呀?”阿福撑起身子说。 “那不成。这么猛的暴风雨,走不出三海里,船就会翻的。”爷爷说罢跨出房门,踏上了楼梯。 爷爷走后,阿福又望向姑姑咕哝起来: “其实我们完全不用到钓鱼岛去的!——你阿爹真顽固!” “不是顽固,那是经验!——经验,你懂不懂?”姑姑转过身子说。 阿福突然闭上眼睛。“什么经验?是固执才真!早知我不到这里还好。” “有谁强逼你来呀?”姑姑恼怒地说。 阿福躺了下去,用被子蒙过头。“我……我懒得跟你讲!” 姑姑拉起我走出房子。“我才懒得跟你讲哪!——自作多情!” 驾驶楼上,父亲仍然目不转睛地驾着船舵,爷爷在他的身边指点着。这时,母亲坐在驾驶楼床前一张矮凳上剥着一大篮荷兰豆,准备在风平浪静之后做午饭。姑姑接着也去帮忙。望上去,母亲似乎比爷爷还要镇定,在她眼里外面好像没有惊涛骇浪那样。是啊,母亲自小就在海边长大,在海上生活,她跟爷爷一样已经对这样的风浪习以为常啦。 我那时趴在窗口上。我透过一层层雨帘和那些眩目的浪花,只见钓鱼岛的轮廊时而清晰地漂浮在波涛之中,时而它又闪现在那黑不溜秋的云端里,时而又被雨水掩藏起来,好像海市蜃楼一般。 我正在睁大眼睛努力寻找着钓鱼岛的身影时,一条大白裟在离船头两百米的浪涛里猛然窜出水面,跃到了半空中。当这条大白鲨猛地跃到半空中时,我见到了它那冷艳的肌肤,锯齿般牙齿,和它那翻白的大眼睛。顿时,我又惊又怕,于是跑过去抱紧爷爷的腰肢。爷爷便摸着我的头,我感觉到一阵阵温暖,狂跳的心才定下来。爷爷接着抚着我的头发说: “我们闯进鲨鱼的领域啦。钓鱼岛这里最多这种裼色的大白鲨,当然也有灰色的大白鲨,这种大白鲨很凶猛,有时会把一条渔船掀翻。它现在一定是在捕捉海豹才会这样的——它们时常在暴风雨中捕捉海豹。” “那我们怎么办?”父亲问道。 “不要管它!照直走!”爷爷说。 几分钟后,渔船驶近了大白鲨扑出水面的地方,从那个地方呼啸而过。我望着这片海水被渔船一口吞了下去,才敢睁开眼睛。不一会,母亲和姑姑剥完了荷兰豆,母亲到厨房去了,姑姑走到我的身边。 “你似乎对这一片海域很熟悉,你到过钓鱼岛吗?”姑姑到我身边问爷爷。 “这是我们的传统渔场,我们到这里捕鱼天经地仪,我怎么会不到过呢?”爷爷于是把一根香烟点燃后说,“我以前跟你祖父用小木船打渔的时候就到过这里。那时候的渔船还是生产队的,我经常跟你祖父到这里捕鱼,最远时还到过钓鱼岛背后那琉球群岛哩。到钓鱼岛也就是一天一夜,然后就靠着钓鱼岛主岛下流撒网捕鱼。那时捕到的主要是剥皮鱼,还有龙虾、带鱼、鲭鱼和红衫鱼,还有尖枪乌贼和鲐鱼等,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红皮鱿鱼。红皮鱿鱼肤色红艳,游在水里,简直见到的就是一大朵鲜花那样。那是钓鱼岛这里所特有的一种鱼。那时候,我们作业的地方有时离钓鱼岛只有两三百米,起大风大浪时就驶进岛里去。岛上的棕榈、山茶、仙人掌、海芙蓉以及每一块岩石我都非常熟悉。”爷爷说完把香烟从嘴里拿下来,凝神沉思起来,烟雾从他的指缝间袅袅流着。 渔船在咆哮着前进时,爷爷接下来又跟我们讲了钓鱼岛的历史。他动情地说,钓鱼岛是我们祖先最早发现和开发的,钓鱼岛及其附近海域自古以来就是我国人民进行捕鱼、采药、避风和休息的活动场所,在明朝时代就已经被我国人民发现、利用和命名了,《更路簿》和《顺风相送》等等这些古籍书中,就已经完整地记载了我国渔民在这海域里的航线。在十八世纪九十年代,我国一直都在使用着这些海域的航线。爷爷说到这里,母亲把一大锅饭端了上来,她把饭放到了饭桌上后也来到我们的身边。她说她也想重新听一听爷爷讲这钓鱼岛的历史,认清这钓鱼岛的历史,便催着爷爷继续讲下去。爷爷接着又说,原来那琉球群岛就是我们明清两朝的藩属国,他们每年都要向明清王朝进贡,明清两朝都派了使臣对琉球群岛诸王进行了册封。钓鱼岛正在前往琉球群岛必经的航线上,使臣前往册封那些琉球诸王时,都要以这些岛屿作为航海标志。在《使琉球录》这本古书中,已详细地记载了使臣们前往琉球时途径的钓鱼岛、黄尾岛、赤尾岛的航海经过,也反复确认了中琉边界。 《使琉球录》这本书也有注明,钓鱼岛不属于琉球群岛范围。 爷爷的记忆力真强,把我们一个个佩服得五体地,好像他就是一本历史书,是历史的见证者,是历史学家那样。随后,爷爷凝重地滔滔不绝地说,我国历代政府都要将钓鱼岛列入自己的疆域之内,采取开发利用和管理的行使措施,行使主权,进行有效的统治。在一百七十一年,也即是南宋乾道七年,镇守我们家乡福建的大将汪大猷,还在澎湖建立了军营,派出了大批将领驻守各岛。当时,台湾和钓鱼岛在内的附属岛屿都隶属于澎湖统辖,行政上由泉州晋江管理。明清两朝都把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列入疆土版图,划为海防管辖范围之内。一五六二年明朝的《筹海图编》和一八六三年清朝的《皇清中外一统舆图》均有清晰的标示。这些史实都说明了,我国政府通过多种形式管理钓鱼岛,都有效和巩固了对钓鱼岛的主权。最后爷爷还说,证明钓鱼岛是我们的,还有很书,比如清代名人沈复所著《浮生六劫》等。在《浮生六劫》里还记着沈复在出使途中,当船航行到中硫边境时,他还用五十五个字记载下了他们在钓鱼岛上祭海时的场景。接着我问爷爷还记不记得那些字。 爷爷吸了一口烟,想了一下就把那些一字不漏地背出来:十三日辰刻见钓鱼台,形如笔架。遥祭黑水沟,遂叩祷于天后,忽见白燕大如鸥,绕樯而飞。是日即转风。十四日早,隐隐见姑米山,入琉球界矣。 爷爷说完就走到床边,从床头上把那只跟枕头大的小木箱打开,把一本成寸厚的本子提到手上。 爷爷把那本用麻绳结边捆扎得非常结实的本子递给我时说,这就是《浮生六劫》的手抄本。我发现这个手抄本的内容尽写在一张张洁净的牛皮纸上,字迹工整,清楚玲珑,好像是印上去那样,显然,爷爷在抄写时是多少认真,一丝不苟。爷爷说,这手抄本上的每一张牛皮纸都蘸过煤油,即使长期间泡在水里也不会腐烂。我当时还不认得手抄本里的半只毛笔字,爷爷就一行行指给我看,读给我听,解释给我听。爷爷说,这部手抄本是我所抄的第一百零八本啦,以前抄的村民们都要走啦。到此时我才明白,爷爷之所以对钓鱼岛的历史这么熟悉,能够对《浮生六劫》的内容那么娴熟,原来他早就抄熟了,背熟了。 爷爷正在把手抄本的内容一行行指给我看,读给我听,解释给我听,这时,父亲大声喊道,前面有一块大礁石,接着问爷爷是不是把渔船驶往那大礁石后面去。我立即抬起头朝窗外眺望,果然,一块大礁石像一堵石壁般屹立在我们面前,浪涛不断地冲击着这块礁石,浪花飞溅。礁石前面便是钓鱼岛,我们的渔船已经驶近钓鱼岛了。爷爷便指着前边对父亲说,我们得从礁石旁边绕过去,绕到钓鱼岛的对面去,钓鱼岛的对面才有停靠船的航道。渔船刚刚绕过这块礁石时,阿福突然奔跑上来,他一把扯住爷爷的衣袖惊慌失措地叫道: “你们看,后面有日本巡逻船追过来啦,我们还是往南边驶去吧!” 我们赶紧回头跑到驾驶楼背后那只小窗口上。透过窗口那块玻璃,只见在一片片乌云脚下,在肆无忌惮的暴风雨里,在一道道闪电之中,果然有一艘大帆船朝我们驶来,朝我们冲过来。我们盯着那艘大帆船有一分多钟,姑姑忽然瞪着阿福骂道:“真是大惊小怪,日本人的巡逻船是这样的吗? ——你发什么神经,那也是一艘打渔船!” 阿福把鼻尖贴到玻璃上,睁大眼睛。“不可能吧?它比我们这艘渔船大得多呀?” “日本人的巡逻船有枪有炮,是没有风帆的,照我看是一艘过往的商船。”母亲说。 “管它里是什么船,我们驶到钓鱼岛里再说!”爷爷把手抄本合起来说。 第四章 海盗船 第四章海盗船 渔船继续向钓鱼岛的驶去,到了南端的拐角便往北边行驶,行驶有三四百米后就在一股急流中拐进了一条约五十来米宽、两百多米长的航道里。航道两边礁石林立,波浪翻腾着不停歇地扑到那些嶙峋怪异的礁石上。当时,暴雨仍然在倾盆而下,还有一阵阵雨水在礁石之间喷薄欲出,就好像水龙头喷水一般气势磅礴。渔船一进入这条航道,爷爷就叫父亲把渔船沿着航道中间直接朝最里面开去,往钓鱼岛的岸边驶去。这时,雷声隆隆,一道道闪电把钓鱼岛上的棕榈树照得雪亮,也把钓鱼岛上那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岩石照得擦白。钓鱼岛上的棕榈树叶有很多被风吹雨打得翻转过来,像一把长长的芭蕉扇那样翻转了过来。可是,纵使棕榈树叶翻转了过来,但它的样子依然像一把把长长的芭蕉扇的样子那样。 几分钟后,渔船驶近航道的尽头,在靠近岸边还有四五米的地方停下来。到了这里之后,我们好像突然到了家里的港湾那样。我顿时高兴起来,立即飞跑到甲板上。这时,尽管大雨还在毫不留情地朝我们打来,但是,渔船也没有先前那么激烈地左摇右摆了,也没有刚才那样一沉一浮、颠颠簸簸了。此时,我出神地望着这座高耸入云钓鱼岛,觉得自己在这座岛屿面前是多么渺小。我多么希望立即跑到钓鱼岛去,站在那高高的巅峰上,向家乡眺望。与此同时,我又多少想在钓鱼岛的山坡上寻找海鸟蛋和野山鸡。我记得,爷爷曾对我说过,岛上还有很多野生的鹧鸪鸟和野兔子,但是它们很狡猾也很敏锐,容不得你走近它们身边,它们就会转眼间逃跑掉,逃到棕榈树林里,逃到岩洞里。我正在浮想联翩着时,爷爷披着雨衣也来到了船头。爷爷把另一件雨衣披到我身上后就把铁锚放到水里,之后又走到那条最大的桅杆前面,把风帆的绳索逐条解开。不一会,姑姑和母亲也有戴着斗笠从船舱里走出来,与爷爷一起把那面风帆降下去。 渔船稳定下来之后,姑姑和母亲到厨房里做饭去,爷爷走回驾驶楼坐在床边边吸烟边端着《浮生六劫》手抄本一页页翻看起来。我不一会也跑到爷爷身边,嚷着要他继续讲他从前在钓鱼岛里捕鱼的故事。这时,阿福和父亲正坐在船头的甲板上望着钓鱼岛在闲聊着。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我没有半点兴趣,虽然他们有时边说边笑,有时又大叫大嚷。爷爷给我讲了一轮捕鱼的故事后,跟着他又给我起了日本保安近来驱赶我们渔民的事情。当他讲着这些事情时,我却怎么也弄不明白,既然钓鱼岛历史以来都是我们的打鱼场,是我们的领土,我们的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捕鱼打鱼,日本人为什么还要驱赶我们呀?于是,爷爷吐了一口烟说: “日本人驱赶我们是这近年来的事,从前生产队的时候我们没有遇到过他们。日本人历来不把我们当作人看的,他们一直都在蔑视着我们。他们曾把我们称做东亚病夫。他们把我们当作病猫了,你说他们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吗?你说他们不会来驱赶我们吗?” “你说巡逻这几年经常到这里巡逻,还冲撞过我们的渔船,是真的吗?”我又问道。 “日本人简直就是强盗,是贪得无厌的窃贼,他们能不来吗?这些事当然是真的。去年我们村就有一艘渔船被他们撞翻,还死了一个人哩。”爷爷又吸了一口烟答道。 “是谁?我认得吗?” “就是黑老伯老婆的的表叔,他死了之后他一家人就不再打鱼啦。” “这些日本人也真狠毒的!难道他们要霸占我们的钓鱼岛吗?” “那是明摆的呀,不然他们到这里驱赶我们干什么?” “他们为什么在霸占要我们的钓鱼岛?难道他们吃饱没有事做吗?” 爷爷捻掉了烟头,又拿出一根椰树烟点着火。“当然不是。”他说。 “难道他们发疯了吗?” 爷爷又狠狠吸了一口烟,一缕缕剌鼻的烟味在我的眼前漂忽着。“我想他们也许是疯了!——听说这钓鱼岛里的海底下有大量石油,这里还有那么多海鱼,日本人那么贪得无厌,能不要吗?他们在从前入侵我们的时候就不断地对我们烧杀抢掠,连我们的屎尿盘都抢走。他们抢了我们的东西,还嚷嚷说什么为我们建‘东亚大荣圈’,要跟我共荣共富,分明是欺骗我们,其实他们就是想灭亡我们,把我们国家整个吃掉,要我们做他们的奴隶!现在他们的逻辑是,到这里多了,就说钓鱼岛是他们的,就像一个窃贼强盗偷抢了别人的东西,放在他的口袋里久了,就说是他自己的,人家问他归还,他就耍赖还作起恶来,你明白吗?”爷爷说。 “日本鬼子真卑鄙无耻!听说,从前他们曾把我们村一把火烧掉?” “那时,何时止是把咱们村子烧毁,还把很多村民都杀死了呢。你祖奶奶还不是在那个时候被他们杀死的吗?” “听说,他们还捉了很多年轻的女人,他们捉那些女人干什么?” “他们把女人都捉去做慰安妇啊。” “慰安妇?什么叫慰安妇?” “说难听一点就是做妓女。” “天哪,真可怕!但是,你那时为什么能够活下来?” “我那时跟着一些村民跑了,跑到外地去了,你奶奶她不愿走,也不愿做慰安妇,所以就被他们杀了。有一个日本鬼用枪把子在她的心胸里连续捅了七八多刀……”爷爷说着,眼睛里流下了一行泪水,泪水在他的脸上流不下去,就停留在那些皱纹里。 “那你说,日本鬼的巡逻这个时候会到这里来吗?”我不想再提那些事了,于是转变了话题。 “来是肯定的,可现在下着暴雨,我想暴雨过后也许会到。” “那我们将怎么办?” “到了再说!”爷爷一掷掉烟头说。 “他们也会把咱们杀掉吗?” “依我看,他们现在不敢。” “为什么?” “我们出海的时候到村上写了出海证明的,如果胆敢杀我们,政府就会为我们出头的。”爷爷望着窗外说。一阵阵涛声从窗口传进来,两只海鸟在窗前飞翔着。 “怎么出头?我们会不会也派军舰来打他们?我们能打得赢他们吗?”我望着这两只海鸟说。 “当然能打赢!我们现在又不是以前卖国求荣的清政府,又不是以前的昏庸无能的北洋水师,灭了这些嚣张的日本鬼都没有问题!但到底打不打我就不晓知啦,去年黑老伯老婆的的表叔被撞后,就没有……或者还不到时候吧。”爷爷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爷爷还在咳嗽着,姑姑把一大盘还冒着青烟的米饭和菜肴端上来,母亲也捧着一大盘鱼汤放到桌子上。这时候,暴风雨慢慢地停息了,天空也在渐渐地暗黑了下来。爷爷咳嗽完后就起身在墙壁上把那盏马灯拿下来,放到桌子上点燃。 这盏马灯已经很旧了,托盘上的油漆早已掉光,玻璃上破开了一条很细的裂纹。虽然它老旧,但如今它仍然没有漏油也不会漏气,点燃后就像电灯那样,把整个驾驶楼照得亮堂堂。驾驶楼里亮起来后,父亲和阿福走了上来。 我们开始吃晚饭了。那天我们吃的是竹荚鱼煮荷兰豆,鲐鱼煮马铃薯,还有一大碗黄澄澄的高脊管鞭虾。这时,我虽然还有很多问题要问爷爷,但见到爷爷好像已经饿坏了,他吃得狼吞虎咽,于是就住了口。爷爷的食量很大,他吃得比我和母亲加起来还要多,他吃了三大碗米饭和一大碗鱼汤,还要吃两大条鲐鱼和竹荚鱼,而阿财却吃得很少,他只吃了半碗饭半碗汤就是吃不下去。他说他没有胃口,我们也没有劝说他。 吃过晚饭后,我困倦了,我习惯一吃饱就窘得睁不开眼睛来。我便落到楼下的床上睡觉。我和母亲以及姑姑在每晚都是睡在楼下那个小房间里,爷爷、父亲和阿福睡在驾驶楼的床上。爷爷和父亲一般都是轮流睡。爷爷睡觉时,父亲察看海里的情况。父亲睡觉时,爷爷就接替他。他们如果发现异常情况,比如出现飓风和或者有鲸鱼来袭击,就会弄醒我们,或者驾船离开这里。但是,这么年来,爷爷父亲从来都没有弄醒过我,或者我以前还不懂事,又或我记不清了吧。 由于在晚饭前听了爷爷那些话,那些话还在我的心头里缠绕着,使我感到有些惊怕。于是,在睡觉的时候我就把那支玩具冲锋枪抱在怀里。我记得我在睡觉之前还把胶弹塞满枪膛。这支玩具冲锋枪是爷爷买给我的,有半米长,是56式冲锋枪,可以装得下四五十粒烟头一般大的胶弹。这种56式冲锋枪据说是我国50年代初根据前苏联AK-47突击步枪设计和制造的一种冲锋枪,国外称其为56式突击步枪。我对这支冲锋枪视若珍宝,爱不释手。 在家里,我很喜欢看打击日本侵略者的电视剧,常常见到日本鬼子把我们的老百姓杀害,有时他们还把他们绑到柱子上,用皮鞭把他们的眼鼻打烂,叫狼狗把他们的胸膛咬破,把肠子咬出来,有的还被他们活活地埋进泥坑里。每当我看到这些凶残的场面时,我就会恨不得立刻成为一名英勇的八路军战士,抓起真正的56式冲锋枪把那些日本鬼子一扫而光。我还时常跟朋友玩打击日本鬼子的游戏。在做这些游戏时,我从来都不会装扮成日本鬼子,也不会装成那些窝囊的国民党官兵。我不是在装成八路军就是扮成游击队,要不就是装扮成不怕死的解放军战士。由于日本鬼子除了残暴除了失去人性之外,也经常愚蠢到连猪狗都不如。他们往往会把地雷当作牛屎一脚踩下去,有时又会往我们的埋伏圈里横冲直撞,有时又会被一只老鼠吓得魂胆破裂,在战败时,他们又会把刀子捅破自己的肚子或者把自己的眼睛挖掉,要不就是跳到大鲨鱼嘴里,让大鲨鱼吃掉。所以,在每一场战斗中我总是大获全胜,把日本鬼子打得掉盔弃甲尸横遍野。那天晚上,我梦见了这些战斗,梦见了朝我进攻的日本鬼子。我曾好几次在被窝里大喊大叫,还有好几次从床上爬起身,对着房门外挂在墙壁上的斗笠射出了一排排子弹,射得斗笠好像下雨般啪啪直响,把姑姑和母亲惊醒了。 我最后一次梦见的是一个日本鬼子举着大砍刀朝我冲过来,我于是端起冲锋枪对着他射出了最后的那排子弹。这时候,我发现天要亮了,我也惊醒了,顿时,我发觉母亲不在床上,姑姑也没有睡在我身边。这时,我不想再睡了,也睡不着了,就想到厨房去。我想她们一定在厨房,她们往时就是这么早在厨房里做早饭的。我借着稀微的晨光摸到了厨房的门边,却又发现厨房门还紧紧地关闭着,也没有灯火从门隙里漏出来,更没有听到炒菜洗锅的响声。显然,她们并没有在那里。我感到奇怪,又往驾驶楼上摸去。当我爬到楼梯的中间时,我终于听见了母亲的声音,也听到了姑姑的声音,还有爷爷他们的声音。我赶忙奔跑上去。 驾驶楼上没有灯光,马灯也没有点燃,它正挂在船舵上,像一只铜铃那样在晃动着。我借着从窗口透进来那微弱的海光,只见到爷爷、父亲和阿福坐在桌子前面的矮凳上,母亲和姑姑坐在床头上。他们神色紧张,神神秘秘,似乎在商量着性命攸关的大事。阿福还时不时朝驾驶楼后面那小窗口窥望着,眼光像小偷的那样。我来到母亲的身边。母亲把我搂进了怀里,我忍不住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日本鬼子来啦?” “不是。”母亲说,“是海盗,是海盗来了。” “海盗?——海盗在那里?”我惊叫起来。 “那么大声干什么?海盗船就停在我们的背后。”阿福说。 爷爷曾对我们说过有关索马里海盗的故事。他说他们也是亡命之徒,跟那些日本鬼子一样,凶恶残暴。他们不但会抢劫钱财,还会劫持人质,索取赎金,甚至还会强奸女人,杀害人质。他们是不但有刀有枪,还有炸弹,跟那些武装到牙齿的土匪没有区别。我于是爬到小窗口上朝那艘海盗船望去。这时,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海面上泛着白光,吹着微风,一些海鸟在波浪上空纷飞着。 渐渐地,我从越来越发亮的晨光中,看清楚了这艘海盗船的全貌。这是一艘起码比我们的渔船两倍也长两倍的海盗船,它正打横停靠在我们后面百五多米的航道上,挡住了我们的退路。这艘海盗船也许就是昨天跟在我们后面的那艘船,姑姑却以为它是一艘商船,母亲却以为它是过往的商船,而阿福却以为它是日本巡逻船。这艘海盗船的船头很高,比一船大货船还要高,有三条又粗又大的铁链斜斜地探到水里去,把海盗船牢牢地固定在海面上。船舷两旁密密地挂着一大排汽车轮胎。 我看到的这边是二十条黑漆漆的车轮胎,估计另一边也是那么多。看来这些海盗比我想像的还要精明,还要可怕。有了这一批轮胎保护着,如果别的船要撞伤它就不会是很容易了。这时,还没有一个海盗出现在我眼前,甲板上没有海盗,船舷上也没有海盗,船顶上也没有海盗。海盗船上黑灯瞎火,像死去一般沉寂,只有浪潮在海盗船下涌动着,发出着坟墓里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听着这些声音,我感到又惊又怕,俨如见到日本鬼子那样惊怕。叫我更感到惊怕的还有那海盗船上所挂的小旗子,每一面旗子上都画有一个青面獠牙的骷髅头,这些骷髅头好像随时会扑过来把我们一口吃掉。 这些骷髅头这时在明明白白地在告诉我,它就是一条专门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海盗船! 第五章 海盗 第五章海盗 不一会,我从窗口转过头,只见父亲抽着烟,满脸困苦地说: “这些海盗也许还在睡觉,如果他们醒过来,就会向我们发难啦。” 爷爷这时也在抽烟,他听父亲说罢说就把烟头掉到膝下那只烟盔缸去。那只玻璃烟盔缸堆满了烟灰和烟头。有的烟头只吸了两口,有的烟头烧得只剩下过滤嘴,有的烟头还在燃烧着,有的烟头被烟灰覆盖着。从烟盔缸里的烟头里可以看出,爷爷和父亲现在都很苦恼。眨眼间,爷爷又把一根香烟点燃。他边吸着香烟边说:“看来,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跟他们大战一场啦。”说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皱起眉头沉默不语了。晨光停留爷爷那苍老的额头上,他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好像一条条半明半暗的沟壑一般。 “他穷凶极恶,并且有刀有枪,甚至还有炸弹,我们能打不过他们吗?”父亲惊慌失措地说。 “打不过也要打呀!——我们不可能就这样束手就擒吧?”母亲说。 “我想也是。”姑姑说。 父亲蹙起额头。“你们就知到打,可是我们拿什么跟他们拚呀?” 阿福站起身,他像惊弓之鸟一般走到姑姑身边,他哆里哆嗦地说道:“是啊,我们是打不过他们的,不如我们跟他们谈判吧。如果他们要鱼,我们就给他鱼,如果他们要钱,我们就给他钱,如果他们要船,我们就把船给他们……不然的话,我们只有送死的呀。” 姑姑盯着阿福惶惑的嘴脸。“如果他们要你的命呢,你给他们吗?”她忿忿然说。 “我想我们什么都给了他们,他们是不会杀我们的……”阿福嘟囊着说,说完像一条哈巴狗 一般溜回到矮凳上。 “这也难讲……”母亲望着我说,“海盗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我听说过索马里海盗不但抢财劫物,还会杀人的啊。”说完把我拉到胸前。母亲搂着我时,我感到她的手在颤抖着,她的脉搏在狂跳着。我推测她在担心着我。那时,我的心也跳得实在厉害,像蚂蚱要从瓶子里跳出来那样。 我发现我也在担心着母亲。 阿福眨着惊恐的眼睛。“那么这样成么?我们把船停在这里,躲到岛上去,他们走后,我们再下来。” “他们不把船一把火烧了才怪!”姑姑骂道。 “烧毁再可以买一艘呀。”阿福嘟囔着说。 “我们可没有你那么有钱!”姑姑又骂他。 “你们两个真是狗跟猫,硬是凑不到一块。”母亲的脸色严肃起来,她鼓起眼睛,瞪了一眼姑姑说。“你们都不要再说啦,听听爷爷怎么说吧。” 爷爷忽然望着父亲。“我们还有多少汽油?” 父亲想了一下。“昨晚倒了一些到马灯,现在还有大半罐吧。” “啤酒瓶呢?” “全部放在床底下,有二十来只吧。” “把这些啤酒瓶都拿出来,装满汽油吧。”爷爷把还没有燃尽的烟头掉到烟灰缸里去说。 父亲满脸狐疑。“装满汽油?在啤酒瓶装汽油干什么?” “对,尽装满汽油,我要制汽油弹。” “汽油弹?——你会制汽油弹?” “制汽油弹不难,我小时候跟你公公学过。那时我们也没有枪,也是用这些汽油弹去对付这些海盗的。”爷爷接着望着我们,之后又补充说,“我以前也用汽油弹去炸鱼,效果也不错,通常会有大量的海鱼被炸死。” “你遇到过海盗吗?——海盗是什么样子的?”姑姑问爷爷。 “以前我跟你爷爷出海,曾遇到过三次海盗,一次是索马里海盗,一次是菲律宾海盗,还有一次好像是什么马皮亚海盗,但是那三次他们都被我们用汽油弹打退了。”爷爷说罢站起来到厨房去。 他把那那一大罐汽油提了上来。那罐汽油至少还有四十斤,因为父亲对我讲过这只罐装满是五十多斤。 听到爷爷说用汽油弹能够打退这些海盗,顿时我的心也没有跳得那么厉害了。于是,在父亲一边把汽油倒进一只啤酒瓶里去时,我上前抓住了那只瓶子,不让它倾倒,让每一滴汽油都流进瓶子里去。我此时感觉到每一滴汽油就是一颗子弹,每一瓶汽油就是一颗手雷弹。这只啤酒瓶装满汽油之后,爷爷用一块旧布塞到瓶口,并将一条小布片留出在外面。这条小布片没有蘸上汽油,但是汽油立即就把它渗透了,发出着浓浓的气油味。不一会,爷爷又把一块布塞到另外一瓶瓶口上说,如果点燃这条小布片,小布片就会引燃瓶口里塞着的布,火焰一接触到汽油,汽油瓶立即就会爆炸,这就是汽油弹。他跟着又说,虽然这些汽油弹没有手榴弹的威力大,但如果被它炸中,也会被它炸死炸伤的。 所有的啤酒瓶都制成汽油弹后,爷爷望了望摆在地上那一大排汽油弹,见到罐子里还有不少汽油,就叫父亲到厨房把那五只酸醋瓶和三花酒瓶拿上来,把酸醋和三花酒都倒到海里去,再装满汽油,也制成了同样的汽油弹。汽油弹全部制好后,爷爷又把两把鱼叉从船舱里提上来。那是两把像钢刀一般锋利的鱼叉,每一把足有二三十斤重,我根本无法把它举到头顶上。这两把鱼叉非常锋利,爷爷说,这是他专门叫城里最有名的铁匠锻打的,他还用这两把鱼叉死过两百斤重的鲨鱼呢。爷爷把一把鱼叉给了父亲,另一把鱼叉给了母亲。接着他又厨房里那把尖尖的剔骨刀拿上来给了阿福。 阿福不敢拿这么尖利的剔骨刀,姑姑就把它拿到了手上。爷爷说,这些鱼叉和剔骨刀是预防海盗扑到来,我们就用这些器具跟他们搏斗。 爷爷见到阿福不愿要那把剔骨刀,他连一把水果刀都不敢拿,就不再勉强他,接着把一只液体打火机试着打着了火,再放进袋子里。爷爷没有给我刀叉器具,他也不想我拿任何锋利的器具,我只好把那支玩具冲锋枪里塞满了胶弹。“你把阿洋带到船舱里去,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随便出来。” 我刚满胶子弹,爷爷就摸着我的头对母亲说。转眼之间爷爷又对姑姑说:“你也下去吧,你一定要看住阿洋,不要让他乱跑。”但是,尽管爷爷这样说,但我们还是不想离开驾驶楼,不想离开爷爷,我们都想跟爷爷一起并肩作战。刹时间,一股肃杀的气息笼罩住了整个驾驶楼,使我忽然感到了窒息。 我走到船舵旁边,伏在窗台上不停地喘气。 这时,太阳从背后的海面上像火球一般冉冉地升了起来,清风吹拂着,我接着伸出头去往左边望去。昨天那场暴风雨也仿佛把整个海洋重新冲洗过一遍,显得特别清净,也特别静谧优雅。我看着这浩瀚的大海,看着这海天一色的海洋,看着这微波轻拂的海水,望着海面上那些展翅高飞的海鸥和燕子,渐渐地,我竟然忘掉了那些的海盗,忘掉了眼前这艘海盗船,也忘掉了海盗们正在虎视眈眈的威胁。一盏茶工夫之后,我又放眼到那近在咫尺的钓鱼岛上。 钓鱼岛里好像披着一件绿装,满眼都是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还有我叫不出名堂的各种藤萝藤蔓。岛上的棕榈树,山茶花,仙人掌和海芙蓉,它们也好像是梳洗过一样,特别翠绿,也特别清新。 当时,特别吸引我的还是那些三三两两站在棕榈树上,站在突出来的岩上的那悠悠然的、自由自在的琵鹭和海鸟。这些琵鹭一律都是脸黑、脚黑和嘴黑,只有身上的羽毛大体上都是白色。它们在飞行时,姿态非常平缓,特别优美,好像一些飞鹰在半空中展翅滑翔那样:它的长颈和腿脚伸得笔直,十分有节奏又十分缓慢地张开着宽大的翅膀。它们有时会从山上飞到海边,伸开高腿在沙砾上散步,有时又会把那长长的嘴缘伸到水里,铗到一只小鱼或者一条小虾后又悠悠然地飞回去,停在原来的地方,停在棕榈树上,也停在岩石上,再悠悠然地望着遥远的海面,望着这冉冉升起的红太阳,没有半点烦恼,更没有没点忧伤。爷爷跟着告诉我,那些都是从北方飞到这里来的黑琵鹭,它是一种濒危的珍稀候鸟,这种候鸟在冬天的时候会更多,密密麻麻停满整个山头。这些黑琵鹭往往在这里产蛋,也在这里过冬,到春天时就会飞回北方去。 爷爷接下来又对我讲起那些海鸟的特征,他说海鸟跟黑琵鹭一样也会在这里产蛋。爷爷正说着,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嚷叫声,我立刻回过神来。父亲一直在背后那小窗口里察看着海盗船的情况,只见他慌失失地跑过来对我和爷爷低声说道:“海盗朝我们喊话啦!”父亲的声音未落,阿福好像触电似的从床上爬起来,跑往了父亲身边,惊恐万状地把眼睛和鼻尖一齐抵到窗口上。他刚才躺在床上,倦缩在被子里。那时,母亲和姑姑已到厨房里煮着今天早上要吃的米粥和竹荚鱼,不到一刻钟,她们也慌慌张张地跑上来。母亲把切菜刀攥在手上,姑姑抓着那把剔骨刀。 我和爷爷也跑到了那小窗口前。我从阿福的肩头望过去,果然,一个海盗站在海盗船的桅杆下,用我们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咕噜咕噜地对着我们喊叫着。他的身上斜斜地挂着满满一长排子弹,从脖子一直挂到了腰肢,像一条缀满条纹的绶带那样。他的手里端着一支带着刺刀的苏SVT-40自动步枪。这支自动步枪已经上膛,他那只黑不溜秋的手指扣在板机上。海盗戴着一顶黄褐色的鸭舌帽,鸭舌帽看上去很污脏,皱巴巴,帽头又翘得老高,非常像猎人们打猎时戴的满是泥巴和灰尘狩猎帽。 他的左眼也许瞎了,眼睛上有一块黑布蒙盖着。他的样子一点不像我们中国人,也不像是日本人和菲律宾人。他的鼻子又大又扁,像黑猩猩的鼻子,鼻孔朝天。他的身体滚圆得像一头熊一般,也黑得像狗熊一般。他披着一件茄克背心,踏着一双牛皮靴,腰间还插着一把小尖刀。这海盗的样子很凶恶,也十分嚣张。爷爷对我们说,这个家伙也许就是索马里海盗,要么就是马皮亚海盗。 海盗嚷叫了一两分钟之后,见我们没有露脸,更没有出去跟他说话,就突然朝天“怦”地开了一枪。刹时,只见一溜硝烟从黑洞洞的枪口里冒出,一只海鸟惊叫了一声,仓惶向钓鱼岛逃去。海盗望着这只海鸟,接着又朝另一只海鸟扣动了板机,再得意地望着这只海鸟中弹时的样子。当这只海鸟忽然跌落到海面上时,他就呲牙裂嘴地狂笑起来,笑得泪花横飞。他笑起来时,嘴巴张得老大,像蟒蛇咬人时的样子。听到这样的笑声,我害怕得浑身哆嗦,毛骨悚然。笑过后,只见他又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指着我们,又继续大喊大叫起来。很明显,这家伙是在威吓和威逼我们,要我们出去跟他谈判或者举手投降。这家伙叫着叫着,见到我们还没有动静,又举起了自动步枪,拉开枪栓,枪口慢慢朝我们移过来,对准着我们。我立即惊厥地缩了下去,缩到了爷爷的背后,捂起耳朵闭上眼睛。我刚闭上眼睛,枪声响了。我惊魂未定,枪声又响了。我的那头老花正蹲在我的脚下,它蓦地跳了起来,逃到床底下去了。爷爷于是搂着我对我说,不用怕,子弹只是把我们的尾灯打烂了。 母亲望着我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间她似乎焦燥了起来,她的脸变得又红又绿,像大花脸那样。她把那把切菜刀扬了扬,气愤地要冲下楼去,她说她要跑到船尾去跟这个海盗对话,阻止这个海盗这种粗暴行动。但她刚动身,姑姑和父亲就一把将她拉住。父亲拉住母亲那只攥着切菜刀的手,姑姑抱住发母亲的腰肢。 “这家伙会把你打死的!”父亲叫道。 “这家伙会朝你开枪的!”姑姑喊道。 “但这家伙还会向我们开枪的呀。”母亲叫道。 我瞧着母亲的脸顿时哭泣了起来。 “我们现在都不能冲动,再看看这家伙要怎么样。我们先不能暴露自己,更不能暴露我们的实力。”爷爷接着说道,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咳嗽了一下,随后又说,“但是我们也得做好准备啦,我们得把这些汽油弹搬下去,搬到厨房那里去,如果他们向我们进攻,我们就用这些汽油弹去招呼他们。”说完,爷爷把两瓶汽油弹提到手上,放到怀时,又把两只抓在手,走下楼梯。跟着,父亲、姑姑和母亲也抱起那些汽油弹跟了下去。阿福见到爷爷摆好汽油弹又上到来了,他搔了搔脑子后也抓起两瓶汽油弹到楼下去。可是,他许是被刚才那两声枪响吓得昏头昏脑了,又或者是被这海盗的大喊大叫声吓破胆了,在走下楼梯时,只见他的双腿不断地哆嗦着,像筛米一般抖动着,到了梯梯中间时,他竟然一脚踩空,身子一歪像倒栽葱一般倒跌下去。结果,汽油弹都摔碎了,他的身上、头上和嘴里尽是汽油,他的耳朵也被碎玻璃割出了血。爷爷见阿福被摔得晕头转向,就叫他到楼上休息,再也不用他去搬汽油弹了。 汽油弹都摆放在厨房的角落里去后,大家又重新聚集在驾驶楼上。这时,我们发现已经不止一个海盗出现在海盗船上了,也不只是那个单眼海盗端着自动步枪对我们大喊大叫了,海盗船上又多了三个同样打扮、同样肤色的海盗。这四个海盗嚷嚷了几分钟后,单眼海盗又朝我们连连放了四五枪,把我们渔船上的另一只尾灯也打烂了,把我们挂在桅杆上的斗笠也打破,打落海里去了。单眼海盗放完枪后,见到我们这边还是没有动静,他们就凑到了一起,像四头山猪那样拱在一起,说着一些只有他们才能听得懂的鬼怪话,然后就陆续走回船舱里,过了一分钟又奔跑出来,朝船舷旁边跑去。 我看见海盗们船舷旁边奔去,以为他们要把铁锚拉起来,然后把海盗船开过来撞沉撞毁我们。海盗船那么大那么坚硬,如果它真的想撞沉撞破我们的渔船是很容易的,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这时,阿福也许跟我是一样的想法,因为海盗们刚下腰,他就已经拉开了长腿,跑下了驾驶楼,又跑到了船头,准备跳下海里去。可是,我正在这么想的时候,这几个海盗忽然把一只橡皮艇抬起来,然后放到水里,再一个拉着一个爬落到那只橡皮艇上。跟着,单眼海盗抄起一把木浆划起了海水。橡皮艇载着海盗们举着枪的朝向我们冲杀来。海盗们正式向我们进攻了!刹那间,我的神经紧张到就要断掉,我的每一根汗毛都卷了起来。我摸了一下心窝,心里好像有一只野兔在蹦蹦狂跳着。我估计我的心七天七夜都会这样狂跳不止。 第六章 母亲中弹 第六章母亲中弹 橡皮艇还有二三十米靠近我们了,爷爷立即从厨房门边跑出去,他抓住一枚汽油弹毅然站在船尾那根小桅杆下,眼睛像火矩一般盯着这几个海盗。我们想不到爷爷会这样冲出去,都为他捏着一把汗。海盗们突然瞥见爷爷,顿时也目瞪口呆了起来。单眼海盗轻轻呼叫一声,接着放下木浆,拔开眼前那个呆着不动的海盗,从那个海盗的身边跑到了船头。接着,他擤了擤他那又大又扁的黑鼻子,瞪起他的单眼睛,歪着鸭舌帽,端着枪朝爷爷喊起了话。我们在厨房的门缝里也紧张地盯着这些海盗。我们听不懂单眼海盗和语言,唯有从他的举手投足里揣摩他的企图。 单眼海盗在说话时有点好笑,他一边说活一边瞪着爷爷,还一边拍他的厚嘴唇,拍了嘴唇后又去拍他的大肚皮,边拍着肚皮时还边吞咽着唾沫,吞着唾沫时,他还会把脖颈有多长伸多长,好像鹅鸭吞食那样,我仿佛听到他喉咙里那咕噜噜的响声。望着他那鹅鸭般吞食的样子,我估计这家伙当时是对爷爷说,他现在肚饿了,要我们给他吃的东西。爷爷于是双眼眯缝着,用那只空手对他摆了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们帮不了你,我们也没有东西给你们,也不可能给你们东西,希望你们不要靠近我们,不要为难我们,更不要打扰我们。爷爷摆着手时,单眼海盗又从衣袋里拿出了一枚银元,抛到半空,跟着把这枚银元用手指铗着举到眼前,把爷爷的眼光吸引到这枚银元上来。我于是又猜测,他一定是向爷爷索取钱财。爷爷接着又摆了摆手,跟着又指了指自己那只什么也没有的空布袋,显然是对这个单眼海盗说,我们都穷得响叮当,那有钱给你们?你们还是赶快离开我们吧。此时,其他三个海盗见到爷爷两次都拒绝了他们,顿时气愤得呱呱直叫,马上拉开了枪栓,一齐把枪口瞄准爷爷的胸膛。母亲于是大声呼喊爷爷回来。但是,爷爷仍然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尽管我和姑姑以及父亲也在拼老命地喊他。 我们正在呼喊爷爷,单眼海盗忽然拉开那几个准备开枪的同伙,又对爷爷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说完后一把将那个最肥最矮的海盗拉到身旁。这时,我蓦然发现,这个又肥又矮的海盗既没有髭须,又没有喉结,脸孔光溜溜,黑得发亮,是一个彪悍的女海盗。她的茄克衫打开着,两个又黑又大的乳房吊在她的心胸上,好像两只软绵绵的墨水袋那样。单眼海盗接着把这个女海盗的茄克衫一下子揭掉,抓了一把她的乳房,好像在抓一把泥沙似的,然后又拧了一下她的脸皮,好像在拧一股绳子那样,跟着狞笑一下,再对爷爷大声叫嚷。显然,这家伙是问我们船上有没有女人,要爷爷把母亲和姑姑交给他。但是,爷爷仍然很镇静地对这个海盗摆着手,用手势回答他,我们船上没有女人,叫他们尽快离去。然而,这一回,单眼海盗却被爷爷这种不合作的态度激怒了,他突然推开那个女海盗,枪口对准爷爷,要射穿爷爷的心胸。可是,子弹还没有从呼啸射出,爷爷就把手上那枚汽油弹点燃,用尽全力地掷了过去。 这真是一枚颇有威力的汽油弹!我这时觉得它在这样的环境中,在这个时候却比解放军的手榴弹还有杀伤力,也更有爆炸力。只见汽油弹带着火从爷爷的手上呼啸而去,我来不及眨眼,汽油弹就落在单眼海盗的脖子上,接着从他的脖子上滚落到他的脚下,在橡皮船里嘣声炸开了。眨眼间,橡皮船里响起了汽球爆炸般的声音,同时腾然升起一团火光和一阵烟雾,把这个单眼海盗炸得俨然遭蛇咬一般弹跳起来,接着全身倒了下去,像一条死蛇般趴在船舷上。他的脸上和脖子里流着污血,他的鸭舌帽掉掉到了海里,自动步枪也丢到了海里。他的鼻子和他的嘴巴同样歪扭着,眼睛惊恐万状,好像将死猪头一般。那时,我估计他的小腿必定是也被炸伤或者烧伤了,不一会,只见他抱住小腿哗哗大叫起来,叫了几秒钟,突然颤魏魏地爬起身,然后隆地一声翻下橡皮艇,跌进海里,再浮起来拚命地向海盗船方向游去。十来分钟后,他游到海盗船旁边,有两个海盗就把他拖了上去,像拖一头牛一般拖到了甲板上,再捉手捉脚地把他抬进船舱里。 三个海盗顿时慌成一团,那个女海盗惊得猛地搂住身边那个男海盗,另一个男海盗惊得差点儿要跳到海里去,但是他们乱了不到一分钟,就都趴了下去,瞄准爷爷射出一颗颗邪恶的子弹。爷爷飞快地跑进厨房去,躲在厨房那扇后门旁边。接着,我们也退到船舱里去,躲进房间里,从门缝里探望。这时,子弹不断地落在那根小桅杆上,有的从厨房的窗口射进来,把我们的打穿了,也把我们的碗碟打烂打破了。一颗颗呼啸而来的子弹,发出着骇人的叫声,吓得我的老花猫在那几只水箱面上窜上跳下,好像也被追杀地、嘶嘶地叫着。过一会,枪声还在嘣嘣地响着,爷爷大声呼喊父亲把楼上的吃饭桌搬下来。吃饭桌四四方方,桌面铺着一块大理石,子弹根本穿不透它。爷爷于是用这张桌子挡着身体,又来到船尾那根小桅杆下。子弹像雨点一般落在桌面上,大理石却毫无损伤,纹丝不动。爷爷稳定了一下情绪后,又把一枚汽油弹掷出去。这枚汽油弹还没有落到海盗们的头上,落到那橡皮艇上时,他又把另一枚扔过去。顿时,一枚掷落在橡皮艇上,在那个女海盗的身边炸开,炸得她满面流血,炸得她的乳头也在流血。她嚎叫了一声,自动步枪撒进海里,她也跌落到海里。 另一枚也许用力过猛,从海盗们的头顶飞驰而过,在海水里炸响,溅起一窜水花。接下来,爷爷又飞快地连连扔出两枚汽油弹,但许是爷爷没有瞄准的原因,都没有扔中橡皮艇,也没有扔中那两个海盗。一枚落在橡皮艇的旁边水面上,另一枚扔到橡皮艇的另一边的水面上。只见那两个海盗继续朝爷爷开枪,子弹把大理石板打得啪啪直响,粉末乱飞。这时,女海盗已经逃到了海盗船边,两个男海盗又把她像一头母猪般拖到甲板上。两个男海盗把她抬着走时,她的茄克衫掉到了甲板上,她好像一头刮光了毛的黑母猪那样。 女海盗逃跑后,其余两个海盗朝爷爷开了一分钟左右枪,见爷爷再也没有露头,又没有把汽油弹扔出去,就头碰头、耳碰耳、鼻子碰鼻子地商量了一下,咬了一阵耳朵之后,一个海盗便叫另一个海盗继续射击,他就抄起木浆,小心翼翼地划起水来。只见他一下一下地划着,边瞧边摇头摇脑地划着,把海水划出了一条条波纹,划出了一片片浪花,把橡皮艇朝我们的划来,在一颗颗噼呖啪啪的子弹的掩护之下朝我们划过来。眼看橡皮艇离我们还有十来米,爷爷好像急了,他又扬起手把一枚汽油弹扔出去。然而,当他瞧见汽油弹依然在海里炸响,对他们没有构成半点威胁,橡皮艇依然摇摇晃晃地过来时,他马上又把身边那枚汽油弹抓起来,不顾一切地扔过去。但是,这一回,这枚汽油弹还是没有打中橡皮艇,更没有扔到那两个海盗的头上,而扔到橡皮艇的背后去了。爷爷更急了,他立即又想把汽油弹掷去,但是,一瞧身边,汽油弹已经掷完了,他更是急得像绳子上的蚂蚱,他惶惶地朝我们望着。 正在这时,母亲把我推到姑姑怀里,把手上的切菜刀掉到床上,一个箭步冲出了船舱,冲进厨房,把两枚汽油弹抛给爷爷,之后又把另一枚汽油弹抓到手上,一点燃又冲出去,好像疯了一般冲出去。她一冲到爷爷身边就把汽油弹朝着这两个海盗扔过去。当时,真是险象环生,触目惊心,当母亲冲进厨房,当她把那两枚汽油弹抛给爷爷时,就有一颗子弹在她的耳边一擦而过,差点打中她的脑袋。当她又抓起另一枚汽油弹时,又有一颗子弹从她的肩膀上嗖嗖飞过,差点射中她的背脊。 当她抓住那枚汽油弹冲出去,一挺胸把汽油弹掷出去时,那个海盗已经把枪口对准了她的胸膛。可是,许是那个海盗被母亲这种奋不顾身的样子吓呆了,他刹那间也乱了手脚,结果手一哆嗦,枪杆子偏了。子弹嗖地一声射进了母亲的右臂。 母亲掷那枚汽油弹时,她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只见她甩出去的膀子就像把一把钢叉朝一头大白鲨插去那样,尽管海盗的子弹打中了她的手臂,那枚汽油弹还是冲上了半空,再在空中落下来,落到橡皮艇上,在这两个海盗之间炸开了花。跟着,爷爷又把母亲给他的那两瓶汽油弹也掷了过去,汽油弹也接连落到橡皮艇上。于是,这两个海盗便一个接一个抛弃了木浆和自动步枪,跳进了海里,又一个接一个地向海盗船逃命去了。 这两个海盗还没有爬到海盗船上,橡皮艇就突然燃起火焰,冒出了黑烟,接着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猛,浓烟滚滚。橡皮胶燃烧起来的气味随着海风向我们滚滚而来,薰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我打起喷嚏,阿福也在抹起了眼泪。爷爷咳嗽着,姑姑和父亲也捂着鼻子。我无意中吸入了一口这种气味,害得我眼泪哗啦啦直流,薰得要晕死过去。爷爷跟着把厨房门关牢,把剌鼻的浓烟和气味挡在门外。母亲和爷爷从厨房走进来时,只见橡皮艇剩下一片火光,一两分钟之后,就剩下一摊炭灰和烟尘,一股浪头扑来,海水就把这些炭灰和残渣冲得荡然无存,好像从来没有过橡皮艇那样。见到母亲的右手中弹,姑姑赶紧把她扶进房间里。母亲坐在床上,她的手臂流着鲜血,鲜血把她的肩膀都染红了。父亲在母亲臂膀缠上一块毛巾,让鲜血不再从她的伤口里流出来,再伤口上的衣服撕开,用另一块毛巾把伤口上的血污轻轻地擦干净。我望着母亲那铁青的脸,便伏到母亲的怀里哭泣起来。姑姑站在母亲的前面,她也泪流满面。阿福站在姑姑身边,瞧着母亲的伤口,好像是他中弹那样,身子像树叶一般簌簌直抖。爷爷把一小瓶云南白药从驾驶楼上拿下来。我们的船上不但准备有这种止血止伤药,还有驱风油、云香精等一些治伤风感冒和治蚊叮虫咬的常用药,这些药都摆放在那只小木箱里,与《浮生六劫》的手抄本放在一起。爷爷拧掉那瓶云南白药的胶塞,观察了一会母亲的伤口之后说: “我看子弹得尽快取出来,不然,伤口一化脓就不好办了。” “我想也是这样,云南白药只能止血,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是,你会取子弹吗?”父亲望着爷爷问。 爷爷皱起眉头说:“子弹取出来并不难,但是我们没有麻药,会很痛的。” “要不我们马上返航吧。”父亲说,“从海盗船旁边冲过去!——海盗船旁边还有四五米水面,我们完全能够冲得过去。” “那不成!”阿福叫道,“海盗朝我们扔下两枚炸弹,我们就全都完啦!” 爷爷想了想后问父亲:“我们还有多少瓶汽油弹?” “还有十五六枚吧。”父亲说。 “那就这样。”爷爷转过身说,“等一会我和你驾船从那里冲过去。”说罢又把目光落在姑姑脸上,对她说,“你现在带上阿洋、阿福、你嫂嫂到钓鱼岛上去,翻过钓鱼岛对面,我们冲出去后,我们就到那里接你们。” 姑姑立即“嗯”了一声,把我从母亲的怀里拉过来,然后想把母亲扶下床。这时,阿福已经跑到了船头,脱掉衬衫,卷起了裤脚,准备跳下水去。可是,姑姑的手还有碰到母亲的胳膊,母亲突然望着爷爷和父亲说:“那样太危险了,你们还是先把那子弹先取出来吧。” 父亲吃惊地盯着母亲。“会很的痛呀!” “我不怕!”母亲咬起牙,绷起脸。“我不怕!——你们动手吧!”说完躺到床上去。 爷爷和父亲帮母亲取子弹的时候,爷爷叫我和姑姑到厨房里去,到船尾里去。爷爷叫姑姑观察着海盗船的动静,也要把我看牢。这时候,我和姑姑站在船尾那根桅杆下,看不到一个海盗出现在海盗船里,一些海鸟在海盗船的上空飞来飞去,一只海燕停在海盗船最高那根桅杆上,它有时会忽然抬起头,望着那蓝得像海洋一般的天空,有时又会忽然低下头,望着那面拂动着的海盗旗,望着旗帜上的骷髅头,仿佛在向那颗骷髅头示威那样。我于是想道,难道海盗都害怕我们?难道他们害怕了我们的汽油弹?姑姑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她眺望着海盗船对我说:“这些亡命之徒是不会害怕我们的,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想他们一定还会来报复我们。” 尽管姑姑这样说,海盗一定还会来进攻报复我们,但是,我刚才已经看到那些海盗被我们打伤了,打退了,此时我也就没有再怎么惧怕他们了。我这时更担心的是母亲的伤口,担忧母亲手臂上那颗恶毒的子弹,担心母亲的痛楚,担心母亲安危。我望了几分钟海盗船后,就静静地溜回了船舱,在房门外把玩具冲锋枪放在脚下,竖起耳朵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眯起眼睛在门缝里偷偷地瞄着。房间里面是出奇的平静,平静得简直超乎出我的想象,让我只听得见有蚊子从我的耳边飞过,却没有听到有半点声音从门缝里漏出来,仿佛母亲在里面睡着了,又好像那房子里空荡荡根本没有一个人。之前,我曾从电视里看到过华佗帮关公刮骨疗伤的过程,那时,华佗那把手术刀把关公的骨头刮得咯咯响,旁边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掩面失色,而关公却神态自若,虽然汗流如注,依然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谈笑风声。这时,我虽然没有听到爷爷手上那把小尖刀咯咯响,也没有听到母亲在谈笑风生,但我又没有听到母亲像那些胆小鬼那样乱蹬乱叫,鬼哭狼嚎。顿时,我觉得母亲比关公还要坚强,还要伟大。 这是一颗红铜色的子弹头,爷爷把它从母亲的手臂上取出来时,还滴着母亲身上的鲜血。爷爷把这颗罪恶的子弹拿在手上对我们说,如果它待在母亲的手臂里,一般两三天就会生锈,如果一生锈,这条手臂就会化脓,一化脓手臂就得锯掉,如果不锯掉,母亲的生命就会有危险,然而,现在子弹已经取了出来,就安然无事了。我听后,悬着的心才渐渐定下来,就像渔般进了港湾,风平浪静一般。 第七章 被俘 第七章被俘 包扎好母亲的伤口后,爷爷召集我们到驾驶楼上对我们说,海盗过一会必然还会向我们发动进攻,或者还有更多的海盗疯狂地向我们进攻,毫无疑问,接下来的战斗会更加残酷更加猛烈,所以我们都要有思想准备,作好更坏的打算。最后爷爷作出决定,如果我们实在招架不住,就不能再待在渔船上坐以待毙,我们要到钓鱼岛去,在钓鱼岛上跟这些海盗周旋,在钓鱼岛上继续阻击他们。 我们对爷爷的计划都没有异议,接着分头行动起来,作好了弃船的准备,也作好到钓鱼岛上的准备。 父亲接着打着了柴油机,把渔船往前开,开到了岸边那块两米来高的满是苔藓的大礁石前面。姑姑把跳板从甲板上拖到了船头,架到大礁石前面,随后又把那两把鱼叉放到大礁石上。姑姑说在正式弃船的时候再把鱼叉一起带走。 我们刚把渔船绑牢,海盗们果然又向我们攻过来了。爷爷也猜中了,也不只是四个海盗向我们进攻,也不只一艘橡皮艇向我们横冲过来。海面上出现了三只橡皮艇,共有十二个海盗挺着枪,趴在橡皮艇上。爷爷见到海盗们来势凶猛,便叫阿福和我以及母亲先到钓鱼岛上去,藏匿在半山坡的棕榈树林里。这时,母亲由于失血过多,身体非常虚弱,她的右胳膊吊在胸前,根本也无法动弹,就算她想参加战斗看来也是不成了,于是她就听从了爷爷的安排,和我一起到了岸上。阿福对于爷爷的安排,他好像非常满意也求之不得,在我和母亲还没有踏到跳板上,他就跑到了岸上,比一头老山羊跑得还要快。 几分钟后,我们沿着一些棕榈树爬到了在半山腰上。我和母亲坐在一块突出在地面上的岩石上,阿福坐在另一块岩石上,藏在一棵特别高大也特别茂盛的棕榈树后。岩石前后左右仍然是密密麻麻的密不透风的棕榈树,我们从一丛丛棕榈树梢望下去,完全能够把我们的渔船和海盗船看得一清二楚,也可以把整条航道看得一清二楚,也把那一望无际的海洋望得一清二楚。在这半山腰上,在我们的身边,除了满眼都是棕榈树外,还有数不清山茶花和仙人掌。这里的山茶花的花型很多,有单瓣的、也有重瓣的、还有重瓣和曲瓣混在一起的。山茶花五彩缤纷,鲜艳夺目,多种多样,有红色、黄色、白色,也有红黄白相间的颜色,跟仙人掌开的花一样好看。这里的仙人掌跟我们家乡里的仙人掌有些不同,我们家乡里的仙人掌不但不会生长仙人球,更不会长出了浆果,它们几乎都是大小相同,高低统一,而这里的仙人掌则参差不齐,有圆的也有扁的,有高挑的也有矮壮的,有老的也有嫩的,有有刺的也有没有刺的,非常引人注目。当时,这里的仙人掌有很多已经长出了仙人球,仙人球上长出了浆果,有部分仙人掌还在开花,准备长出仙人球和长出浆果来。那些浆果也形态各异,有梨形的,也有圆形的,还有棍棒形的。仙人掌开的花煞是好看,有的像一只漏斗状,有的俨 如一只喇叭,有的俨如一只奖杯。在我们不远的地方,那棵长在一块岩石旁的仙人掌上,还站着一只一只海鸟,还有一只黑琵鹭站在那块岩石上。它们也在眺望着那艘海盗船,眺望着我们的渔船,眺望着这片海平面,好像它们也对这场即将发生的战斗感到兴趣那样。 那三艘橡皮艇刚从海盗船冲过来的时候,是一字排开,而行驶了十多米之后,就变换成品字形。 像一把尖刀那样。转眼间,橡皮艇就停在我们的渔船三四十米远的水面上,停在我们没法把汽油弹扔到它们的地方。海盗们伏在橡皮艇拚命地朝我们开枪。在前头那橡皮艇里的开枪的依然是刚才最后逃回去的那两个海盗,其他海盗我通通都没有见到过,那个被炸中乳房的女海盗和那个单眼的男海盗没有在这三艘橡皮艇上。估计他们正在海盗船上疗伤,或者已经残废了,我望这两个海盗最好被炸死掉。 我们的渔船上,爷爷仍旧埋伏地大理石桌子背后,他知到没有办法把汽油弹扔到橡皮艇上,于是他像老鹰一般伏着不动。海盗们向爷爷开了一轮枪后,见爷爷没有投出汽油弹,于是推前了十多米,见还是没有汽油弹掷过来,又驶近四五米,见依然没有汽油弹出现,又划前了五六米,停在早上那艘橡皮艇被炸中焚毁的地方。这时候,爷爷终于投出了第一枚粒汽油弹,这枚汽油弹落在最靠前的橡皮艇里,把刚才最后逃回去的那个瘦削的海盗当场炸伤炸晕。与此同时,在眨眼之间,我又见到其他两艘橡皮艇也相继中了汽油弹,一枚落在左边那艘橡皮艇的尾巴,一枚在右边那艘橡皮艇的船头爆炸。我当时发现有两瓶汽油弹是从驾驶楼后边那个小阳台上投下去,便推测投弹一定是父亲和姑姑。当我发觉他们也懂得投汽油弹了,并且把汽油弹也投得那么准确时,我顿时激动不已,就像突见到来了解放军部队那样。 三瓶汽油弹同时在橡皮艇里炸响之后,跟接着,又有三瓶汽油弹从我们的船上同时飞了出去,从三个不同的地方向橡皮艇飞下去。但是,这一回这三枚汽油弹还没有落到橡皮艇上,海盗们就拔转船头逃跑了,逃回到了远远的地方,逃回到我们没法把汽油弹扔到它们的地方。他们当时是逃得那样快,使我们的汽油弹都落在了橡皮艇的后面,落在了在水面上。橡皮艇后撤走之后,爷爷他们也就停止了投掷汽油弹,让海盗们的自动步枪徒劳地把子弹射到大理石上和桅杆上。海盗们射过来的子弹不停地落在大理石上,桅杆上,风帆上和玻璃窗上,我在这么远,也仿佛听闻到那些子弹凶狠的啪啪声。海盗们枪射了十来分钟后,见我们的渔船没有了动静,接着又壮起胆朝我们的渔船驶去,然而,当他们又来到了原来那位置后,结果他们又尝到了汽油弹的滋味,那三艘橡皮艇又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炸中了。结果,有一个海盗被炸瞎了眼睛,有一个海盗被炸掉了耳朵。他们又急忙退了回去,退回到我们没法扔到的它们的地方。可是,这次退回去之后,不知怎么,海盗们就没有再前进了。他们伏在橡皮艇一味地开枪,射得爷爷父亲姑姑不敢露面,也不敢抬起头。但是,虽然他们没有露面,也不敢抬头,然而海盗们也不敢再上前了。难道他们真的被汽油弹吓破了胆?我想不明白,于是问了母亲。母亲挪动了一下身体,沉思了一会,之后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指着前面说: “这些海盗就像是一帮穷凶极恶的劫匪,他们是不会就这样被我们吓破胆的,他们如果得不到他们想得的东西是不会罢休的,我想他们一定是在拖延时间,或者是在寻找攻击的时机,又或者是有别的图谋。你看,那艘海盗船上,还有五六个海盗在走来走去,还把一只橡皮艇放到了水里,我想他们也是去增援他们。如果他们也朝我们的渔船冲过来,我们的汽油弹已经不多,我想,爷爷他们会顶不住的,不久我们就会败下阵来啦。” 阿福凑过来:“那我们先到山顶上去,到山顶上藏起来吧。” “不用慌。”母亲说,“我们在这里看到爷爷确实顶不住这帮海盗,待爷爷他们也到来时,我们再一起到山顶上或者其他地方去也不迟。爷爷对这钓鱼岛十分熟悉,他或者知到那里有可以藏起来的地方呢。” “可是,我怕你跑得不快。因为你受伤了……” 母亲瞧了瞧伤口。“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我只对你有些担心……” “你担心我干什么?” “我是担心你一旦有什么差错,我们怎么向你父母交待啊!”母亲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蹙着眉心。“其实你不应跟我们来……” “是呀,早知道我不来还好,活活受这种担惊受怕的罪……” 阿福说完懊丧地扭动脖子。这时,海盗船里那六个海盗也陆续落到另外一艘橡皮艇上奔过来,原来那三艘橡皮艇又向我们的渔船驶过来,爷爷他们向橡皮艇扔下了几瓶汽油弹,他们又飞一般退了回去。可是,在一阵阵硝烟中,我发现,那六个海盗的那艘橡皮艇向前划了一两米后却突然朝着海盗船的背后驶去,朝北边的大海经驶去,几分钟后,橡皮艇就消失在一块很大的礁石后面,消失在一大片礁石后面。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到那里又干些什么?我摸不着头脑。难道还有海盗船到来,他们去接应他们?我想道。“我估计他们一定是有别的事,或者是去接应别的海盗船吧。”母亲说。 她的想法居然与我想的不谋而合。 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傍晚是时候,太阳已经落到海岛的后面去了。没有了阳光的海面上吹来了冷风,我觉得有些阴冷。母亲把我搂到了怀里,我感到母亲的手没有一点暖气,也在微微颤抖着。 阿福倦缩在我们身后,他的脸孔在阵阵发青,也在阵阵发白。我饿极了,母亲于是从布袋里拿出了两条红杉鱼干,把一条给了阿福,另一条放到我手上。那是两条晒干了的红杉鱼,每一条红杉鱼都有我的手掌那样长,足有半斤重。我们的渔船上还有晒干了的红杉鱼存放厨柜里,是母亲专门煎煮晒干藏起来的。我们平时捕鱼时忙得不可是开交时,她就拿出来给我们吃,当饼一样吃。这些晒干了的红杉鱼在晒之前已经被挖空了肠脏。现在,它那扁平的身子还有一层盐渍,它的圆锥形的牙齿砂阳晒得翻出在外面。这些鱼干肉非常鲜美酥脆,比一些新鲜的杂鱼还可口。这时,我吃不了那么多,把一半掰下给了母亲,但母亲只吃了一点,之后又放回袋子里。她说她并不肚饿。母亲的布袋里只有这两条红杉鱼干,我想她一定是想留给我。当时,当我一边望着海上的情况,一边吃着这鱼干时,爷爷他们又向海盗们扔出了几枚汽油弹,又把那三艘橡皮艇逼退了。正在这时,我忽然发现有一艘橡皮艇停靠在北边的山脚下,在离我们的渔船有一百来米远的那片礁石旁边。接着,最后划着橡皮艇的那六个海盗拎着枪,爬出了橡皮艇,站在山脚下那片棵棕榈树下,叽叽喳喳地嚷嚷着什么。我于是把情况告诉了母亲。母亲说,他们一定是想从背后包抄袭击我们的渔船,叫爷爷他们首尾无法顾应。 果然是这样,这六个海盗耳语了一阵后,就向我们的渔船奔去。他们每人举着一把自动步枪,像狼一般向我们的渔船扑去,朝爷爷他们扑去。当他们沿着岸边凶猛冲过来时,就快到我们眼前的山脚下时,我非常紧张,母亲也非常着急。我急忙问母亲我们怎么办,如果海盗奔到我们的船上,爷爷他们一定会被他们俘虏,甚至会被他们杀害的啊。“我得趁海盗还没有对渔船包围起来之前,让爷爷他们知到,叫他们跳进海里,再设法逃到山上来。”母亲说。她说完就站起身子,把一块马卵石捡到手上,扔了下去,往海盗们的头上扔去。当时,我们距离山下有一百多米,这颗石头顿时越过一棵棕榈顶飞下去,滚落在一个海盗的脚边。海盗于是停下了脚步,朝山上望了望。其余的海盗也停了下来,纷纷向山上眺望。接着,我也把一块马卵石扔下去。 这时,尽管我们朝那些海盗扔下去两块马卵石,马卵石也滚到了他们的脚边,但是,我想一定是棕榈树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却没有瞧见我们,以为这些马卵石是从山上滑下去的,便又继续往我们的渔船跑去。于是,母亲又用那只没有伤的手把一块石头掷下去。这块石头落在山边一块大礁石上,再从礁石面上弹跳下来,再弹跳到一个海盗的自动步枪上,惊飞了一只黑琵鹭,也惊飞了一大批海鸟,它们纷纷嘶叫着往海洋里逃窜。这回,海盗们终于瞧见了我们。一个胖乎乎的海盗立即伏到那块礁石后面,朝我们放了一枪。子弹打在我们身边的一棵带剌的仙人掌上,把仙人掌的浆果打落了。与此同时,又有一颗子弹把我身边的一棵棕榈树打折了。母亲立即拉着我赶快伏下,藏到了岩石下。接下来,海盗们一边射击,一边冲上山向我们扑来。 海盗们朝我们扑上来时,爷爷许是闻到了这边的枪声,他立即攥起两枚汽油弹跑到船尾,跟着,父亲和姑姑也手抓汽油弹跑了出来,跑到了甲板上。很快,海盗们冲到了距离我们有几十米远的地方时,爷爷也跑下了渔船,跑到了岸上,冲向那些海盗,把一枚汽油弹朝他们的头上投掷过去。刹时,一枚汽油弹在一个海盗的身后炸响了,其他几个海盗立即回转身,向爷爷射出了一排排子弹。 爷爷飞跑到一块岩边,他又把另一瓶汽油弹扔了上去。这时,父亲和姑姑也跑近了爷爷的身边,也把手上的汽油弹投了上去。姑姑和父亲的手上除了各拿着一瓶汽油弹之外,还各自拿着一把鱼叉。 可是,这些汽油弹都没有伤着这些海盗,只是炸在那些棕榈树上。于是,那六个海盗就分开了成两批,三个海盗继续朝我们奔来,三个海盗回头朝向爷爷他们扑去。不到两分钟,那三个海盗就冲到我们面前,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们。 在那三个海盗冲近我们的时候,我本想离开这块岩石,跑到山上去,但母亲因为怕子弹伤着我,却拉住了我,把我拉到她的身边。阿福这时已经怕得魂魄没有了,所以他没有动,他也不取乱动,或者他已经瘫软得挪不动了。当海盗的枪口抵着他的胸膛时,他立即倒在了在地上。两个海盗把他拖起身,把他一直拖到山下。 我们被俘后,爷爷害怕海盗们枪杀我们,于是果断地叫父亲和姑姑放下汽油弹,也把鱼叉掉到地上,让接着到来的那三个海盗也把他们俘虏了。此时,海面上那三艘橡皮艇也驶近我们的渔船。 海盗们立即冲上我们的渔船,之后从船舷旁边又冲往船头,再沿着跳板冲到岸上,把爷爷、父亲和姑姑一窝蜂围住。同时,有两个海盗把那两把鱼叉捡了起来,然后得意地扛在自己的肩头上。不一会,我们被海盗们押到了山下,被他们与爷爷、父亲和姑姑一起绑在一棵棵棕榈树上。我和母亲被绑在一起,阿福被绑在我们旁边那棵棕榈树上,再去就是爷爷、姑姑和父亲。我记得,海盗们在捆绑爷爷时,一个额角疤痕的、跛脚的、走路好像鸭公一般的海盗还用枪托捅了一下爷爷的腰椎,捅得爷爷几乎直不起腰来。这个海盗似乎是他们的小头目,因为他只要一瞪眼,额角上那块疤痕亮起来,其他的海盗就不敢多言了。 第八章 重逢 第八章重逢 我们被俘虏后,那个有疤痕的、跛脚的海盗便命令那两个瘦海盗留下来,其他的通通冲到我们的渔船上。之后,海盗们把我们的鲜活鱼和粮食全部搬到他们橡皮艇里,再搬到他们的海盗船上。 我当时忘记拿我的那支玩具冲锋枪,我把它放在驾驶楼的床头上,结果被那个有疤痕的、跛脚的海盗砸烂了,最后甩到了海里让浪涛冲走了,气得我恨不得这家伙也跌落海里让浪涛冲走,让大白鲨一口吃掉。 这时候,如果没有救星出现的话,我想这帮海盗把我们的的粮食洗劫一空后,必定会把我们的渔船一把火烧掉,烧掉我们的渔船烧掉之后,我们被他们用绳索绑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反抗能力,也许又会把我们全部开枪杀掉。当然,即使他们不枪杀我们,饿也饿死我们,太阳也会晒死我们,雷电也有可能击死我们。当时,我真的有这种预感,我曾经想到我们当时就好像是日本鬼子入侵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是被他们绑着要枪杀的村民。当时,阿福一定也想到了会有这种结局,于是他不停地大声哭泣,呱呱嚎叫着向那些海盗求饶,求他们放过他和我们。他呜呜咽咽地哭着说,我的家里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还有宝马汽车和别墅,我可以叫我的父母拿给你们;如果你们要美女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们找一大批。然而,海盗们根本听不懂我们的话,他们又不会蠢笨到跟着阿福到他的家里向他的父母取钱取金银财宝,他们更用不着别墅和宝马汽车,所以就不会去怜悯他的眼泪了,更不想听他的哭泣求饶了。可是,如果我们那时已经都死在这钓鱼岛上,都成了僵尸,都成了孤魂野鬼,我如今就不能把我那时的遭遇讲出来了。所以,就在海盗们把我们的海鱼一箩筐一箩筐往海盗船上搬上去时,奇迹出现了。 突然——在这世间上,又有多少事情是在突然发生的啊!比如这海面上突然出现的风暴,我们家乡里在大桥突然倒塌,煤矿里突然发生透水事件和瓦斯爆炸,突然出现山体滑坡,夜总会和制衣厂里突然燃起大火,奶粉里突然发现有毒药,白骨精要吃唐僧肉时,孙悟空突然来打救……突然,海盗船上有一个跟我们同样肤色,同样黄皮肤黑眼睛,满头黑发的英俊男子,用一支自动步枪指着一个海盗的脑袋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那个海盗被那名男子押着走到船头后,那个海盗就对着正在搬运着一大筐筐海鱼的海盗们开始喊话。当时我推测,被劫持的海盗一定是一个有实力,也是一个有影响的领导人物,不然,这个海盗一出现,一喊话,海盗们就纷纷放下抬着的萝筐,还把手上的自动步枪放到橡皮艇上和甲板上,好像他们也成俘获,成了跟我们一样也失去了反抗能力的人,连那个有疤痕的、跛脚的海盗也像一个听话的孩子那样,老老实实地把自动步枪放到脚下。 那时,我从那个海盗的声音里得得出,那个被押着的海盗是一个女海盗,但绝不是原先被炸伤的那个女海盗,虽然她也穿着那个女海盗同样的茄克衫,也吊着两只大耳环,也戴着皱巴巴的鸭舌帽,但她明显比原先那个女海盗瘦削得多,用我们的话来说是身材苗条,苗条得像一根禾杆那样。 那个有疤痕的、跛脚的海盗把枪放下后,接着,这个女海盗对着她的同伙喊了几句我们听不懂的话后,海盗们便陆续走到了橡皮艇上,那两个守着我们的海盗也回去了,他们也走到最近海边的那艘橡皮艇上,划着海水往回去了。海盗们集中到海盗船上后,忽然,那个有疤痕的、跛脚的海盗蓦地一穹腰把他的自动步枪抓起来,与此同时,其他的海盗们也飞快地把一支支自动步枪捡到手上,把所有的枪口都对准那名劫持者,但劫持者却很快就把那个女海盗搂到胸前,用那个被劫持者的身子挡住自己的身体。这样,如果海盗们要开枪的话,就得先把那个女海盗打死,我想他也打算跟这个女海盗同归于尽。于是,海盗们只好纷纷后退,听侯劫持者指挥,瑟缩着听那个被劫持者的一声声吆喝。劫持者叫海盗们把枪都放到甲板上,抛到橡皮艇上,他们也不敢不照着他的话去做。看到这一切,我楞住了。爷爷和父亲也惊讶了,他们瞪大了眼睛。阿福更是张开着嘴巴,张得好似岩洞永远也合拢不上去似的。 劫持者见到海盗们把枪扔到橡皮艇上,便用枪顶了一下被劫持者的后脑,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对她话了几句很凶狠的话,女海盗就对着有疤痕的、跛脚的海盗大声呵斥起来。当时,这个有疤痕的、跛脚的海盗虽然把手上的自动步枪扔了下去,却又把一把明晃晃弹簧刀从腰间拔出来,攥在手上。可是他听到女海盗呵斥声,就呶着嘴把弹簧刀扔到海里,把甲板上的枪支扔到海里,接着又爬到橡皮艇上,把一支支自动步枪也扔到波涛里。劫持者见到海盗扔完了所有的枪支,于是又对那个被劫持者呼喝了一声,那个被劫持者跟着又对着那些海盗们吆喝起来。海盗们听到女海盗的吆喝声,赶紧把四艘橡皮艇当中的其中三艘都点燃烧毁掉。在熊熊大火中,这名男子接下来就押着那个女海盗落到那艘没有点燃的橡皮艇上。 当男子押着那个女海盗把橡皮艇快要划近我们的渔船时,我才渐渐地看清楚他的模样。他浓眉大眼,身体硬朗,鼻子高耸笔直,额头闪动着浪花一般的亮光。他的脸颊上有一粒粒被太阳晒出来的褐斑。这些褐斑,一般都是长期漂泊在海上或者长期流浪在外所留下的铬印,就像我爷爷长期在海上捕鱼他的脸上所现出的褐斑一模一样。这名男子也许比爷爷还高出半个人头,比我父亲还要粗壮结实。他有声音像涛声那样响亮,眼睛像火光一闪烁着。他鼻子高耸笔直,好橡钓鱼岛的高峰直插云霄去那样。我听爷爷曾经说过,有这种高耸鼻子的人必然是一个富贵之人,但这种人一般都要经过很多磨难。当时,他身披一件短袖蓝衬衫,露出着他那孔武有力的褐色的手臂。他的臂膊滚圆得像一节节莲藕瓜那样。他的眼睛里,喷射着令人振奋和坚毅的光芒。这名男子我似曾相识,也好像在那里见到过,但是他究竟是谁,是不是阿海,我当时不敢妄下断论。正在这时,姑姑突然“呀”地叫了一声。于是,我立即把目光转向了她。 姑姑被绑我旁边那棵最大的棕榈树上,她的嘴角正在流血,衣襟被撕破了,胳膊肘和脖子上满是伤痕。她小腿上的裤子也破了,有一条被石头划破的划痕,有鲜血从划痕里渗出来。她的头发也乱,乱得像鸟窝那样,她一副倦怠不堪的样子。她咬着嘴唇,又摆出着一种不肯屈服的样子。当时,我们在全神贯注地瞧着这个劫持者时,她也在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这名男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名男子的一举一动。她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圆大得我几乎不相敢相信那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怪异复杂,既是久别重逢悲喜交集的眼神,又是如饥似渴、感激万分的眼神,又是扬眉吐气如释重负的眼神,又是不知所措莫明其妙的眼神。当时,她突然惊厥地叫了一声后,跟着就惊喜交集地告诉我们,那个男子就是阿海,是阿海把那个女海盗劫持啦! 听到姑姑说出阿海的名字,我更是把眼睛有多大睁多大地往那个男子瞧去。瞧着瞧着就不再怀疑了,尽管那时,我的脑海里还浮现着阿海还没有失踪之前的面容,当时他的脸孔饱满红润,没有没有半点褐斑。见到阿海,接下来我不知自己怎么样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我只知道我们终于得救啦! 我正在激动不已时,阿海押着那个女海盗到了我们的渔船旁边,接着他就对女海盗讲了一通叽里咕噜的怪话,那个女海盗便独自划起橡皮艇回海盗船去了。女海盗到了海盗船之后,船上那些海盗们就把她团团围住,大呼大叫,叫着叫着就把海里铁锚拉上去,继而扯起风帆,把海盗船开动起来,直直地往东边驶去,驶往茫茫的大海里去。渐渐地,海盗船像尘埃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海盗船消失后,阿海向我们奔来。他首先把爷爷身上的绳索解开,接着又把我和母亲的绳索扯掉,再把父亲和阿福的绳子解掉,最后他才来到姑姑的身边。当阿海把姑姑身上的绳索慢慢脱下来时,我见他没有说一句话,姑姑也没有说一句话,他们好像是陌生人那样。当姑姑身上的绳索全部掉落在地下时,姑姑突然扑到阿海的怀里,呜咽起来。呜咽了一会,姑姑又突然向海边跑去,站在一块礁石旁,对着大海泣不成声。阿海慢慢地走近姑姑的身边,把姑姑搂进怀里。 我们见到姑姑和阿海久别重逢,必有无穷无尽的像海水那么多的心事要相互倾诉,便不想去打搅他们,回到了渔船上。这时,阿福见到阿海的突然出现,他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或者是气恼了起来,又或者是愤怒了起来,又或者是失望绝望起来。有时,他坐在驾驶楼的床头上不停长吁短叹,有时,他又跑到窗口前面垂着头颅沉思起来。他有时会将又气又恼的可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海,有时又翘起像鸭舌一般的尖下巴呆呆地瞧着姑姑。不一会,他又会粗暴地揪起自己的那些本不定期就稀薄的黄头发来。透过傍晚的点点亮光,我见到阿福的脸孔不是青就是红,要么就是红白相间,像五颜六色的大花旦那样。最后,他一头钻进被窝里,像蛇一般倦曲着。 这时,我们的渔船被海盗的子弹射得千疮百孔,桅杆上满是弹痕,风帆也被射出了十几个破洞,厨房门被打烂了,有一扇门已经倒了下去。我们的饭锅也被射穿得无法再用了,还有那几只玻璃窗,它们都破得不成样子,地面上尽是玻璃碎片,发及一枚枚子弹头。在船舱里,水箱里的海鱼大部分被海盗们抢走了,没有抢走的也死掉了,死去的海鱼肠子都翻了出来。有的海鱼跌落在甲板上,两眼上翻也死掉了。我的老花猫正蹲在一只水箱面上,它正抹着鼻子和眼睛,它似乎正在哭泣着。 爷爷从驾驶楼里找到了马灯,他把它点亮后他又把床头那只小木箱打开,把《浮生六劫》手抄本拿出来,照了照又放了回去。马灯还完好无损,手抄本也完好无损。落到船舱里,他把马灯挂到墙壁上,然后和父亲把死去的鱼一条条捡进箩筐里。母亲在厨房里,她正在把煤气瓶的伐门拧开,准备煮饭和煎鱼。母亲右臂上的伤口也许发炎了,她经常用要停止工作,喘息一下。我走到母亲的身边,帮她拧开了煤气罐,之后又扭开那只炉头。因为铁锅已经无法煮饭了,母亲便叫我把那只镬头端到炉灶上。米饭煮熟后,母亲又叫我把米饭倒到那只没有破的铁锅去,再把一条条刚刚死的鲐鱼放到镬头里。 阿海和姑姑不一会手拉手走到了渔船上。阿海望着一大筐死掉的海鱼说,这些鱼不久就会腐烂的,接着他问爷爷,要不要把它们摊开来凉晒?爷爷便对他说,把它们都倒进海里去吧。阿海于是把那筐鱼提到了船边,把死鱼都倒进了大海。这时,姑姑走到了我们的身边,把那张吃饭桌端到了楼上,然后把我们煎好的鲐鱼和剥皮鱼也端上去。开饭的时候,阿福还卷缩在被窝里。当我揭掉被子叫他起身吃饭时,他却对我说,他不饿,也没有心情。后来父亲也去叫他,他也没有起来。那天,我记得,他没有吃饭就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第九章 谋杀 第九章谋杀 这天晚上,我们围在饭桌旁,围在马灯旁边,阿海便讲起了他这两年来在大海上漂泊的经历。 他说:三年前,由于一些房地产开发商把我们村上的一大片农田用低价买来建造商品房,这种坑农违法的事,我作为群众推举出来的村委会主任,是不可能袖手旁观和无动于衷的,于是跟那些房地产老板交涉,还上报给了市县政府,要他们把土地退还给村民,退耕还田,或者要他们到土地局办理有关手续,把土地转为国有土地,才能允许继续他们开发,这也是村民们的愿望,然而这些开发商持着自己有钱,他们不但买通了县市里的某些领导,还经常纠集社会上那些地痞流民对我进行威胁利诱,要我不能把这些事情上报,更不能到省里上访。在这批开发商中,对我闹得最凶的就是阿福的父亲金大鳄,他也是拥有土地最多的人。那年,他已经在几十亩集体土地盖起了大楼,也在出售着部分楼宇。 我记得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已经把一份上报的材料写好,准备第二天快递到给省里去,省政府的牛秘书也知到了这桩事了。于是,我认为自己奔波了大半年,这事终于有了着落,便松了一口气。 我想,牛秘书如果派人来调查,这回这帮开发商就得乖乖地把我们的集体土地吐出来,还我们村民公道。所以那天晚上,我兴奋得昏了头,睡不着觉,两杯白酒下肚后,就一个人到海边散步,让海风把我的倦怠吹掉。可是谁知到,我刚走到海边一个僻静的地方,就有好几条汉子朝着我一拥而上,用蛇皮袋把我的头罩着,接着用铁线捆绑了我的手脚,把我抬上一艘渔船上,还把我的嘴巴用布塞着,叫我动弹不得,也叫不出声来。 一个小时后,这几个劫匪就把我劫持到了大海中间,把蛇皮袋打开。我于是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站在我面前的是五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他们的臂膊都画有毒蛇和蝎子。这几个劫匪曾经到过我的家里,也威胁恐吓过我,所以我也认得他们,他们正是我们县城里专门开赌场放高利贷的“虎头帮”。 我记得一个的绰号叫做周扒皮,一个叫做坐山雕,一个叫做南霸天。我知道他们一定是那些房地产开发商收买来绑架我的,于是我用眼睛瞪着他们。那时,我只能用眼睛来表示我的愤怒。 接着,这帮劫匪不由分说就在我的身上捆上一块大石,把我抬到船边抛到了海里。我记得,在我被周扒皮和坐山雕抛下海去之前,曾有一个大肚腩男人走到我的面前曾经阴森森地对我说:看你这样得意,又这样为那些村民卖命,这回我就让你到鱼肚里继续当你的主任吧。当时由于太暗,我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我从这这家伙的声音中,完全听辨那人正是金大鳄,因为他那把带痰的鸭公声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我当时害怕极了,特别是被抛进海里的那一刻,我简直绝望到了极点。可是,也许我还命不该绝,当我往海底下沉时,突然我背脊里的那块大石掉落了,使我的身体忽然轻了很多,于是我就凭着自己的水性把双脚弯了上来,弯到了手掌的住置,屏住呼吸用那十只手指把脚上的绳子解掉,接着又把嘴巴上的白布扯掉,吞了一肚子海水后浮出了水面。后来我才发现,我背脊上的大石原来是用铁线绑缚的,铁线和大石都是滑脱脱的东西,加上他们抛我下海时海水有很大的冲击力,于是铁线和大石便松弛开来,石头也就滑溜了下去。 那时,因为海里的波浪很大,我一浮出水面就被浪涛冲出了很远,也许又是三更半夜,这帮劫匪根本没有看见我。到了水面后,我就立即把被绑着的双手放到嘴里,一边随着波涛往海中间浮动,一边用牙齿把手腕上绳索咬掉。手腕上的绳索解掉后,我向这帮匪徒望去,这时,他们已经变成了一粒黑点,但是,虽然我已经离开他们有三四海里,但我也不敢再向岸上游。我心想,我一旦被他们发现,他们一定还会把我打死。于是我向海中心游去,我知道这样我会离海岸越来越远,但是我这时别无选择,要生存下去,唯有这样。 天亮时,我已经浮游在一片茫茫的大海之中,我的眼前除了波涛和一些海之外,见不到任何东西,我见不到海岸线,更见不到有任何渔船在海面上打鱼,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到了什么地方,甚至已经分不清了东南西北。这时候,我也开始饿得不可开交,肚子在阵阵发痛,不久,我感到头昏眼花,似乎要晕厥过去。更要命的是,正在我就快晕厥过去的时候,海面上突然又起了风暴,掀起了滔天大浪,那些滔天大浪把我像叶子一般抛来抛去,叫我好几次差点想放弃跟这些浪涛搏斗,死掉算了。但是,我当时又想到如果自己就样平白无故地死掉,岂不是便宜了这帮绑匪?便宜了这金大鳄。我不甘心,于是就继续鼓起勇气勉强支撑下去,想着风暴一停就想办法游回陆地,继续去完成我还没有完成的使命。 过了两个小时,风暴终于停了,我于是四面张望,寻找的海岸线。当时我想,那怕海面上出现的是海市蜃楼,我也要向那里游去。可是,我望着望着,眼睛都张痛了,还是没有发现我要寻找的海市蜃楼。随着一小时一小时过去,我也越漂越远,太阳也渐渐地落到我的背后。在这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我知道,那太阳落下去的地方,不一定就是东边,也不一定就是我们的陆地,所以我也不敢向背后游去,何况那时,我也没有力气游了。我只好听天由命,于是随着波浪漂到那里算那里了。 可是,就在太阳将要沉没下去的时候,海面上出现了一艘大帆船,这艘帆船就是刚才那艘海盗船,这艘海盗船正鼓起风帆向我驶来。当时我完会想不到那是海盗船,我还以为是我们村上的打鱼船,或者是过往的商船。我立刻把双手伸出水面,拼命向这艘大帆船招手,还大声呼喊他们救命。 几分钟后,海盗船驶近我的身边,两个海盗接着朝我掉下一根绳索。我刚爬到船上,只见一条大白鲨向我上船的地方扑来。我想,这条鲨鱼一定一早就发现了我,要来把吃掉的。我正这样想着想着,那两个海盗就朝着这条鲨鱼射出了一排子弹,把这条鲨鱼打死了。当他们把这条比母猪还要大的鲨鱼拖上来时,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到了船上,海盗们就把我留在甲板上,让我继续躺着。那时,我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更不用说要站起来了,不一会就晕厥了过去。当我醒来时,我发现我睡在一间什货仓里。货仓里的食物堆积如山,有一包包泰国大米,有一袋袋台湾石榴,还有一箱箱堆得乱七八糟的法国白兰地,和一箱箱东倒西歪的青鸟啤酒。货仓里发出着剌鼻的味道,叫我吸入两口就想呕吐起来。过了半天后,我才适应这里的环境。不久,我见到我的身下是一大包菲律宾香蕉,于是把两只没有腐烂的香蕉吃到肚子里。填饱肚子后,我觉得有点气力,便慢腾腾地走到那亮着的小窗口面前。我想望一下现在是什么时候,又到了什么地方了。 窗外仍然是一片奔腾的大海,还卷着大风,大风把海水吹得恶浪滔天。这时,让我所感觉到的,只是这艘海盗船在这大白天里在海洋里突突地前进着,根本看不出到了什么地方,更不清楚海盗船要往那里驶去。顿时,我非常迷茫,也非常困惑。过一会,我正在这窗口前面望着这翻滚着的大海对自己的命运唏嘘感叹时,一个胖乎乎的女海盗走了进来,就是你们炸伤乳房的那个女海盗走了进来,她拿着一套崭新的牛仔服走了进来。她进来后就指了指我,然后又指了指那套牛仔服。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后,便把身上的那件又湿又破的衬衫脱了,把她扔过来的牛仔衫换上去。我穿上了那牛仔衫后,觉得暖和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接着又想把裤子脱掉,换上那件牛仔裤,便打了一个手势叫她出去。 可是,当我打着手势叫她出去时,这个女海盗竟然发起怒来,她一巴掌打到我的脸上,打得我的脸热辣辣,接着还用那支自动步枪指着我,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对我大喊大叫。我知道她这般大喊大叫,想必是叫我当着她的面把裤子换掉。我见到她这样蛮不讲理,最后,还是不得不转过了身子,把屁股向着她把裤子脱下来。可是,当我刚把裤子脱下来,准备穿上那件牛仔裤时,这个女海盗却突然把枪支掉到那袋菲律宾香蕉上,脱掉她身上的茄克衫,赤裸裸地一把将我抱住,抱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知道她往下要干什么,于是猛地挣脱了她,并把她摔倒在地上,用她的半自动步枪指着她。 可是,想不到这个女海盗却一点都不敢到害怕,更没有害臊,爬起身后反而对着我哈哈大笑。她的笑声里既夹带有放荡不羁,又夹带着欣喜若狂,叫我觉得自己面红耳赤,羞赧得无地自容。 穿好裤子后,这个女海盗就边笑着边走到一包大米旁边,把那包大米揭掉,再从那包大米下面把另一包涨鼓鼓的东西拉出来。我估计那也是一包大米,但是当她把那只蛇皮袋打开后,我才知到原来袋里装的全部都是北京烤鸭。那些北京烤鸭尽用胶纸袋封着,还很新鲜,于是我想道,难道这些海盗曾经到过我们的首都北京?又或者正在我们的领海里航行?于是我又望向窗外,但窗外除了风就是雨,要不就是海水,我渐渐地又失望了。跟着,女海盗把一只烤鸭递给我,我于是也不管那么多,也没有再想那么多,也不敢再违拗她,把那只烤鸭吃了。后来,尽管我对这个女海盗很讨厌,也不太想接近她,但她却再也没有欺负过我,相反,她还对我很友好,还时不时出手帮助我,对我好像她的兄弟那样,也不让我给遭别的海盗欺负。 吃完了那只烤鸭,女海盗就把茄克衫披上去,把我带出了船货舱,把我带到了船舱里去。船舱里,有一个身材瘦削的女海盗——就是我刚才所劫持的那个瘦削的女海盗——坐在一张大圆桌后面,她的身边站着四个荷枪实弹的男海盗,桌面上摆着一支精致的左轮子手枪。这个坐着的女海盗叼着一根雪茄烟,神态自若地盯着我的到来。我于是站在这个大圆桌前面两米远的地方,想知道他们究竟要对我怎么样。站定后,带我到来的那个女海盗就走到那个坐着的女海盗身边,嬉笑着说对她说了一通莫明其妙的话,之后那个坐着的女海盗就示意我坐到一张凳子上。 我坐定后,坐着的女海盗接着用雪茄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画了一个箩筐大的圆圈,她见到我看不明,也猜不透后,接着又叫一个男海盗拿一支鹅毛笔来,拿一张白纸来,然后在那张白张上写了一个“wang”字。我在北京时学习过英文,所以也认得这个“wang”字,它是一个“大王”的“王”字,于是我明白了,她肯定是想告诉我她是这个海盗女王。我明白她的意思后,她接下来又用雪茄烟点了点桌面上那支左轮手枪,意思是叫我无条件得服从她的一切命令,不然就一枪打死我。事实上,她的确也是这条海盗船上的领袖,在这条海盗船舶上,她总是说了算,谁也不得违抗她的命令。我记得,有一次,一个男海盗也许是顶撞了她,不愿意到海里把一个跌落水的海盗救上来,结果她一声令下,就有两个男海盗把这个偷懒的海盗抛了下海去。那个海盗爬上来后,她还下令还他的脚骨敲断掉。 接下来,海盗女王就那支鹅毛笔和白纸交给我,叫我写出我是那里人,为什么会漂泊在大海上。 我于是也用英文写上了我是中国的渔民,因为渔船被风暴摧毁了才会落到这种地步,并在最后写了一句万分感激他们的搭救的话。她看了看后我写的字后也就没有说什么,也许她相信了。接着,她又叫我写出我懂得什么,有什么特长,我于是又写了我懂中文,除了中文外我还懂一点英文,除了懂得这些外,我并无什么特长。当时,我实在也想不出我到底有什么特长,也就不再多写了。可是,这个海盗女王一看到这张字条,就把那支雪茄烟蓦地掉到地上,吆喝了一声,于是她身后那个你们见到过的单眼海盗和那个你们见到的额角有一块疤痕的、跛脚的海盗马上冲到我面前,把我按倒在地,用脚猛踢我的心窝,踢得我肠子几乎要跌出来。那时,要不是那个肥胖的女海盗把他们及时拉开,恐怕我真的会被这家伙踢断胁骨都不定。 这两个海盗把我痛打了一顿后,打得我两耳嗡嗡直响后就把我拉起身,随后,那个肥胖的女海盗又把一张用英文写着“你会做饭吗”的纸条递到我面前。我以前在北京打工的时候就是一个帮厨,也懂得一些普通菜肴的蒸熟方法,这时我为了活命,为了生存下去,于是就再也没有多想,立即就写上了一个“会”字。当时,我估计他们就是缺少一个会做饭的人。海盗女王见到字条后,就叫肥胖的女海盗带我厨房去,要我把一大盆鲨鱼肉煮给他们吃。当时,我根本没有煮过这种肉,但是,我那时还是想尽了办法,绞尽了脑汁把这一大盆鲨鱼肉煮熟了。鲨鱼肉煮熟后,我非常担心,恐怕鲨鱼肉不合这些蛮不讲理的海盗的口味,又会对我进行施暴。可是,庆幸的是,他们吃过后,他们也没有说什么,海盗女王也没有对我斥责怒骂,那些男海盗也再没有对我拳打脚踢,我才定下心来。接下来,肥胖的女海盗又叫我煮了一大锅米饭。煮饭是难不倒我的,我于是也老老实实照做了。这些海盗吃过我所煮的饭后,居然还纷纷对我伸出了大拇指。从此以后,我就成了这帮海盗们的伙夫,在这艘海盗船上跟着他们四处漂泊,足足漂泊了两年,到了现在才遇到你们。 第十章 “天神之国” 第十章“天神之国” 阿海的奇遇使我们产生浓厚的兴趣,我马上催叫他继续讲下去,讲一讲他在海盗船上的生活, 他这两年他来又干了些什么,他又是怎样熬过来的。阿海沉思了一会,接着问父亲要了一支椰树烟,边吸着边说:那天,海盗船就载着我往南边驶去,经过了巴士海峡,一直驶到了我们国家的黄岩岛,再在黄岩岛经过南沙群岛,从南沙群岛驶到苏禄海,然后从苏禄海进入到苏拉威西海,再在苏拉威西海驶到了海伦岛,五个月之后在海伦岛还要去几十海里的另一个岛屿靠了岸。这个岛屿不大,大约是三四十平方公里,这就是他们的驻地。他们把这个岛称为一个国家,名叫“天神之国”。在这近半年的航程中,我简直受够了大海上的奔波劳顿,我经常会无端端呕吐起来,有时还会发冷发热,浑身疼痛。 在航行途中,海盗们仍然安排我睡在那间什物房里,在两大堆菲律宾香蕉和泰国大米之间架上两块松木板,我就睡在那两松木板上。我必须一早起来为他们煮粥做饭,他们吃过早餐后,我又得做中午饭和晚饭,累得我几乎每天都腰酸骨痛,直不起腰来。做饭的时候,除了那个肥胖的女海盗有时会来帮一下我之外,其他的海盗简直就是大爷,他们都看都不看我一眼。他们吃完之后,往往就把饭蜿一掉,回房里去了,或者回他们的岗位去了。船上共有十八个海盗,除了那个女海盗和那个海盗女王外,其他的尽是男海盗。他们有的负责开船,有的负责巡逻,有的负责观察敌情,有的负责导航。那个女海盗好像是那个海盗女王的待从保镖,我见她经常用跟她在一起。 做饭的时候,那个肥胖的女海盗有时除了帮我洗蔬菜和鱼肉之外,有时又会帮我把鱼肉切成丝,或者把烤鸭烤鸡放到锅里煎炸,忙不过来时,她又会帮我洗碗洗碟。后来渐渐地,我从那个女海盗那里懂得了一些他们的语言,也懂得了他们的一些土话和方言。女海盗有一天告诉我,他们不是索马里海盗,也不是菲律宾海盗,又不马皮亚海盗,他们就是这苏拉威西海里的海盗,因为索马里海盗一般都不会到太平洋的,印度洋就有大把商船等着他们去抢劫啦。她还说,他们不是菲律宾人,当然就不是菲律宾海盗啦,而那马皮亚海盗早几年就解散了,做别的营生啦。说实话,我之前只听说过索马时里海盗,完全想不到苏拉威西海也有海盗。有一天她对我说,他们一年四季几乎都是在这大海上过活,他们就是靠着打家劫舍过日子的。当我问到她对这种生活会不会感到厌烦时,她说,这没有什么厌烦不厌烦的,因为我们的国家贫穷,我们也不会干什么,所以唯有做这种“生意”啦。她当时居然把做海盗叫做“生意”,我很吃惊。接着她又告诉我,他们“天神之国”里还有武装部队,回去后得把抢来的物资交给武装部队,这也是他们的任务。后来她还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做琳娜,海盗女王的名字叫卡娜,琳娜就是春风的意思,卡娜就是明月的意思,她是卡娜女王的同学,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卡娜女王的父亲德雷克就是武装部队司令。后来,她好像还告诉过我那个单眼海盗和那个跛脚的海盗的名字,但是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其实我也不想记住他们,我宁可还是叫他们做单眼海盗和跛脚海盗。 当时在回“天神之国”有途中,我记得他们总共还进行过三次疯狂抢劫。第一次是在马坦群岛附近,用一个海盗的生命作为代价,从一条泰国商船上抢到了一大批手机和电脑,又得到了一大批金银珠宝。那一次那个海盗是这样死的,他们把那条商船包围起来时,泰国人向他们开了枪,结果打中了那个来不及躲避的海盗的大腿,那个海盗于是跌到了海里,最后被鲨鱼吃掉了。后来,海盗们将海盗撞到那艘泰国商船上,然后一窝蜂冲到商船上,把所有的船员全部劫持住,然后把他们一个个打得皮开肉绽,还打断了那个商船船长五条筋骨才离开。第二次,他们经过黄岩岛的时候,洗劫的是一艘越南渔船。那是一条走私的越南渔船,船上装满了泰国香料,还有我们的中国大米和布匹。在那一次抢劫那越南的走私船中,他们还打死了两个要开船逃跑的越南人,一个越南妇女还遭那个单眼海盗拖到海盗船上奸污了。 他们第三次劫掠的是我们国家的一条旅游船。这艘旅游船停靠在南沙群岛的一个荒岛上。当时旅游船上灯火通明,热闹喧天,我还真以为船上载的全是游客,他们是在这里旅游的,后来,海盗们把他们包围起来时我才发觉,原来船上的全部都是赌徒和商人,还有很多身居要职的政府官员。 这一次,我已经起了念头,一定要想办法逃回去,藏匿在这艘旅游船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回去。当海盗们把我们的这艘赌船控制住,把赌资和金奶玉器往海盗船上搬时,我于是偷偷地从海盗船上溜下来,躲进了赌船的船舱里,藏匿在一间豪华房间的床底下,用被子蒙过了头。我想,这些海盗得了那么多赌资和金银玉器后,肯定就不会再要我了,我一无所有,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况且他们又不知道我这时已经离开了海盗船。 但是,海盗们搬完了赌船里的赌资和玉器后,在即将要离开时,琳娜却发现我已经不在海盗船上,也不在厨房里,更没有在那间什房里,找了半天都见不到我的去向,于是就她把我的失踪报告了那个海盗女王卡娜,卡娜女王于是立即下令全船搜查,还把那艘赌船上的所有的赌徒老板以及政府官员们押在一起,进行逐个拷打审问,用拳打脚踢来警告他们,如果他们不肯说我藏在那里的话,就把他们割断手脚,割掉鼻子,甚至于全部枪杀掉。结果有两个政府官员被打破了头,有两个赌徒被单眼海盗射穿了大腿,有两个大老板被那个跛脚的海盗割掉了耳朵。于是,就在那个单眼海盗把枪口对准了一个大腹便便的政府官员,在喊一二三扣动板机的时候,我打开房门冲了出去,把单眼海盗手上那支苏SVT-40自动步枪托起,让子弹射到了船顶上。我不能因为我的逃避而伤害我们的人尽管他们是赌徒,尽管他们也是我所讨厌所愤恨的贪官污吏。 重新回到海盗船上后,结果,我遭到那个单眼海盗和那个跛脚海盗一阵拳打脚踢。这两个家伙还绑住了我的手脚,在我的身上打了几十下鞭子,鞭得我肚皮流血,脖子起泡,背脊浓肿,之后逼我对天发誓,要我永远不能再逃走,如果以后再逃走的话,就心甘情愿地被他们割断喉咙,用子弹射穿心脏,或者掉到大海里喂鲨鱼。后来,我就真的再也没有想过逃跑了,因一来没有寻找到合适的机会,二来他们也对我看得更严更紧了,琳娜每天几乎都站在我身边,连我上厕时也守着厕所的门口,即使是在以后每一次抢劫的时候,她也很少离开我。到了晚上,她怕我逃出去跳到海里,竟然还把货舱里的大门反锁起来,到了天明要煮早餐时,她才把门打开放我出去。 到了“天神之国”的后,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才首次踏上陆地,感受到泥土的坚实和泥土的气息,然而叫我感到又遗憾又气恼的是,我却不是踏在自己祖国的土地上,更不是踏在自己家乡的土地上,我是在异国他乡,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我正在走进别人的国度里,正在走进一个海盗的世界里。因此,我一上岸就感到无限惆怅,感觉到不是一般的孤苦伶仃。那时,我内心的感受和痛苦可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当时,我曾经想到我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回去了,我一想我也许永远要待在这个异国他乡,在这个海盗世界里落地生根,我的心就像蛇咬一般绞痛,感到痛不欲生。 那天,海盗船一泊岸,就有一大批的武装人员涌到船上,把所有船上的物资用摩托车和吉普车运到离海边有半公里的一个院子里。这院子在一个小山窝里,背后是一座光秃秃的尽是石头的小山丘,前面只有一条小泥路伸到海边,后面也只有一条小路通到那光秃秃山丘后面去。琳娜说,这个院子就是他们的军事基地。这个院子用一堵高高的泥巴墙团团围着,泥巴墙外种满了椰子树,如果你在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那里充满了火药味,更不知道里面藏满了枪支弹药。那时,我跟在琳娜的身后也进去了——那时,我根本沉有权利选择到那里去——从一个又厚又重的铁门进去了。院子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院子里周围也种满了椰子树,种在房子前面,也种在院长子中间。院子里椰子树跟围墙头外的椰子树几乎连接在一起,把院子里的茅草盖泥浆糊的房子遮蔽着,使每一间房子都显得黑森森,神秘莫测。整个院子就好像坐落一片森林里那样。院子的尽头那棵椰子树下还停着三辆架着小型火箭炮的吉普车,火箭炮用一块绿色的军用帐篷盖着,让我只见它那灰溜溜的翘上天去的枪筒。院子前面那扇铁门边有两个手持苏SVT-40自动步枪武装人员在守卫着。进到院子里,我发现每一间房子的门前都站着一个手持苏SVT-40自动步枪的兵士。这些兵士一律板着面孔,面无表情,两眼瞪着,使你觉得他们是多么恐怖,多少可怕。如果没有报告,没有经过这些兵士点头同意,我想你即使望多院子一眼,都有可能死在他们的枪口之下。 基地里的武装人员却不是跟海盗船上的海盗们一般打扮,他们用布匹包着头,只露出黑脸孔和黑眼睛,跟岛上居民的打扮一样。后来,海盗船一靠岸,海盗们也把身上的茄克衫脱了,把鸭舌帽换了,跟武装人员和居民那样装扮起来。他们披上了花花绿绿的裙子,用五颜六色的绸缎把头缠得严严实实,只露黑脸孔和黑眼睛。琳娜穿上一件有红色花边的裙子,头上披着绿色花边绸缎。卡娜穿上一件有青色花边的裙子,头披黄色花边的绸缎。琳娜那时这样对我解释说,等到再度出海打劫时,才会再次穿上原来的茄衣衫,戴上鸭舌帽。她说穿着茄克衫和戴上鸭舌帽,别人就无法认得出他们是“天神之国”里的海盗,这也是卡娜父亲的命令。琳娜换上裙子和披上头巾之后,我还差点认不出她来了,我还以为她是岛上的老百姓呢。接着,她也叫我穿上一条花边裙子,我觉得非常别扭,就拒绝了她,后来她也没有强逼我,只是把一双从我们的旅游船劫来的牛皮鞋摆在我的脚下。 “岛上尽是石头,不穿鞋会割破脚的。”她说。我只好把这双牛皮鞋穿上去。这里的居民跟海盗们一样,也被太阳晒得黑咕窿咚,他们既不像日本人也不像菲律宾人,更像是非洲黑人。我完全想不到的人会是这样,这里居然有好似非洲人一样的人。他们的头发卷曲,黄澄澄,有很多还剃光了头,仿佛觉得这些头发是一种累赘那样。后来我听琳娜说,他们三百年前的确是从非洲大陆搬迁过来的。那天,我跟着琳娜一直到了基地的尽头,往最里面最大那间房子走去。琳娜说在把我带到作战室去,我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她。作战室装璜得十分漂亮,地上铺有光滑的地板砖,墙壁贴着米黄色的瓷砖,墙上挂有一幅世界地图和一幅各大洋的航海图。我想不到这种泥巴墙能够贴得上瓷砖,感到十分惊讶,但是我不敢乱说一句话。这间作战室的确很大很宽敞,完全出乎我的意外。这个作战室还跟旁边那间房子打通了,用一扇豪华门在中间隔着。我一走进去,立即就见到作战室里的墙根下那排苏SVT-40自动步枪,它们都摆在一个木架上,木架上还有各式各各样的已出销和没有出销的大砍刀。作战室门口有一个特别粗壮的兵士站着,恼眼突睛地守卫着。我们进去时,他把我们的身子搜查了一通,发现我们的身上空空如也得连一根钉子也没有后才让我们进去。作战室里没有一个人,琳娜就小心翼翼地咯咯地敲了两下在作战室里的豪华门。豪华门一打开,我一眼就看到了卡娜和她的父亲。卡娜的父亲正坐在房子尽头的一张椅子上,椅子上铺着一张斑驳陆离的吓人的豹子皮。卡娜坐在她父亲身边的另一张披着豹子皮的椅子上。房子里只有一只小窗子,从窗口射进来光线正好落在卡娜的父亲的脸上。房子里的窗口的两边,还分别站着两个年轻兵士,他们腰挂手枪,两手抱胸,目光犀利,像鹰一般的目光。我估计他们是卡娜父亲的护身兵。 卡娜父亲是一个有着络腮胡子的老人,胡子一直垂到他的胸口上。他披着青巾,穿着绿袍,神情肃穆。他的眼光里透着一股威严和煞气。他的眼光突然袭到我身上,叫我不得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时,他正在玩弄着两颗圆滑的石子。石子在他那宽厚的手心里不停地转动着,发出着耀眼的青光,我估计那两颗石子是宝石。我进去后,他于是用不可抗拒的口气命令我坐在他对面那张皮沙发上,然后再叫琳娜坐在我身边。我们坐定后,他接着就不紧不慢地用英语问我的籍贯和职务,然后又问我曾经到过什么地方,最后又问我们国家里的经济发情况。我从他的问话中,知到他并没有到过我们国家,但是他却略有所闻。我于是把我们国家这几年改革开放所取得的成就对他大概讲了一下,想不到他竟然听得兴致勃勃,听着听着口气也变了,变得既兴奋又轻快,变成了一个慈祥可爱喜欢唠叨的老人了。他接着叫琳娜到外面的作战窒里端来了一杯热茶放到我手上,又问了我们国家的法律法规。其实我不太懂法律,所以也就说不出过所以然来,我只是说我们的法律很严厉,我们那里也有监狱,也有律师和高等法院,杀了人也会枪毙等等一些事情。 这一天,卡娜父亲留我在这里跟他一起共进午餐,跟我们一起共吃午餐还有卡娜和琳娜。餐桌上的食品丰常丰富,有骆驼肉,也有野猫肉,还有鲨鱼肉,还有用椰子蒸煮的各种鸡鸭菜肴,堆满了整个桌子。在喝着那些法国白兰地和西班牙葡萄酒时,卡娜父亲还饶有兴趣地问我我们国家里目前的人民的生活状况。最后,他听了我讲述了之后,感慨地说,是啊,你们中国是一个古老而又伟大的民族,以前总是受别人欺负,现在不同了,有机会我一定要到你们那里看一下。 吃过午饭,卡娜父亲就叫琳娜带我到她的家里去。琳娜于是从一间房子里推出一辆半新旧的两轮摩托车,叫我坐在她身后,便朝着基地后面的那座小山丘驶去。琳娜说她的家在离这里有三公里,在一座同样光秃秃的小山丘的山脚下。当时,我老是想不明白,卡娜父亲为什么会叫琳娜带我到她的家里去?到她那里干什么?但是我又不敢多言,于是我的心一直都在七上八下,胡思乱想着。这是一辆印着我怎么也看不懂到底是那个国家的文字的山地车,它跑起来非常快,当车辆在那些满是尘土,也满是石头的陡坡上飞驰时,我不得不抱紧琳娜的腰肢,不然一定就会被颠下车去。我抱紧琳娜时,她竟然不停地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琳娜有家里,我才发现原来她还是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姑娘。那时,我们在她那间茅草屋前面停下来,就有两个又黑又瘦的小孩奔到摩托车前面,拉住了琳娜的衣襟,嚷嚷着要她把袋里的糖果拿出来。那是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们除了他们的棕色眼睛好像阳光一般明亮之外,浑身上下都令人感觉沮丧。他们的头发凌乱,裙子明显太长太阔了,一直拖鞋到了地上。他们流着两行鼻涕,脸上满是泥尘,小手污脏,他们好像刚刚从泥土时钻出来,又好像刚刚从灶孔里爬出来。琳娜接着便对我说,他们是她哥哥的儿子,她哥哥和大嫂已经去世了,在一次劫持一艘美国油船时,被那些美国雇佣军打死了,现在家里只有她和这两个孩子,还有她的父母。琳娜的父母已经很老了,脸膛尽是皱纹,每一条皱纹深深地嵌入在他们眼睛里,好像一条条沟壑嵌进他们的眼睛那样。他们一直待等在屋子的门边,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条矮凳子上,呆呆地望着门外那条泥巴路,望着路上那些灰尘和阳光,望着我们的到来。当我突然现在他们的面前时,我发现他们对我的到来十分惊讶,眼睛频频地向我投来老鼠般惊厥的目光。后来,琳娜搂住了她母亲的脖子,用土语说了一大堆悄悄话,我才见他们露出舒心会意的笑容。他们笑起来时,我发现他们的皱纹似乎更深,他们也更苍老更加憔悴了。 琳娜的茅草屋共有三个小房间,一个简陋得不再简陋的小客厅,客厅除了只有两张矮凳和一些破破烂烂的玩具狗玩具猫外,好像什么也没有。琳娜的屋子旁边还有四五间这样的房屋,也是一样的茅草屋。当我一跨进这间的屋子里时,屋子里静幽幽,空荡荡。渐渐地,我就有了一种忧郁和窒息的感觉。客厅里铺了一层石头,然而石面上清扫得异常干净,我见不到一点乱七八糟脏物和垃圾,好像他们穷得连脏物和垃圾都没有那样。后来,有两头傻头傻脑的老花猫跑进来,我才发现这就是琳娜家里唯一饲养的动物。 琳娜接着把我带走她的房间里,房间里十分洁身自好,充溢着花露水的芬香,估计她的父母天天帮她打扫和喷酒香水。她的房间有二十来见方,一张铺着花床垫的木板床摆在房子中间。房里除了那张床外就是一张桌子,桌面上摆着七八本童话图书,还有一把梳子和一面小镜子。枕头旁边放着一支2.0口径的左轮手枪,还有三四颗子弹散落地那张折叠得起棱起角的花被子里。我一见到这支手枪和那些子弹,顿时,花露水的芬香在我的鼻子里消失了。琳娜把一碗奶茶端进来时说,她只上过两年学校,但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学习,她一得闲就会拿这些图书来看,从这些图书中尽量学习更多的知识。那时,我却根本没有心情听她滔滔不绝地叨唠这些,我只是一味想着那支2.0口径的左轮手枪和那些子弹,有时,我又会想到他哥哥的两儿子和她的父母以及她这间茅草屋,又想到那艘海盗船和卡娜的父亲。 那天,我留在了琳娜的家里过夜。我睡在琳娜的床上,可是,我刚刚睡下去的时候,琳娜也脱光了衣服也睡在我的身边,把我紧紧地搂抱着。我顿时惊呆了,于是把她推到了床沿站到了地下。 我当时想,如果一旦跟她发生了关系,我这辈子就得待在这里,这辈子就得真真正正成为海盗了。 我于是骗她说,我们不能这样,我早就已经有妻子儿子啦,我在某一天一定要返回我的家乡和我的妻子儿子团圆的。她于是就坐在床头哭泣了起来,哭得非常伤心,哭得我差点心软了,动情了。琳娜哭到半夜之后,就重新穿上衣服,到了她哥哥儿子们的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