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官从天降 在人们的记忆中,张念鲁张副县长是一位个子不高,敦敦厚厚,又有几分书卷气的东北汉子,人们至今谈起他总是说他是平荒历史上唯一一个真正由人民代表选出来的县长,以及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他的“因公殉职”种种,也少不了叹惜一声他务实能干,是个难得的人才,当镇党委书记三年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好事,当副县长还不到一年时间,刚40出头,正是干事业的年龄……,却很少有人提及他从正科级的县委机要科长平调任镇长、代理党委书记足足用了六年时间。 一 人们知道天一定会下雨,也可能知道什么时候下,下多大,但是能下多少雨滴,哪个雨滴能砸在哪片叶子上任你再聪明睿智也搞不明白。 当了六年科长的张念鲁接到担任王爷马场镇代理镇长、代理党委书记的任命颇有几分喜从悲来的味道。 那天是三八节,早上五点他准时起床,沿着三百六十五天不变的路线,由他上班的县委、县政府门口,经女儿上学的实验小学,到达城东苗圃,围着松树林带跑了三大圈,身上有了出汗的感觉时桎梏的身心都得到了舒展,再看一眼一望无际坦坦荡荡的田野,更是觉得无比的舒畅。整天泡在机关,没完没了地收收发发、写东写西、上传下达,周而复始难免单调乏味,没有激情。田野就不一样了,仅管每天,地还是那片地,树还是那片树,天还是那片天,但一年四季甚至于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这种变化让他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化,比如今天,太阳就特别大、特别红,他的心情也就随之特别的宽阔明亮,迎着太阳跑时他的心里就有了肯定能追上太阳,握有光明的感觉。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一天唯一可以称为幸福的时刻,他真想把这种快乐和满足保留下去,哪怕是多在自己的心里呆一会也行,这种想法每天都会出现过一次,就是在自己跑完步将要回去的那一刹,他也知道这是绝对办不到的,他必须回到自己的现实之中,上小学的女儿正象屋檐下的雏燕张着嘴等着他带回去早点来哺育,还有能换回生存必需品的薪金所需要做的一大堆工作等着他去完成。这一切因为早已成了习惯,他也没有多想什么,更没有太多的奢望。中途路过“旺旺早点铺”扔过去三元钱,店主刘老四抓起钱也没数就扔到了钱匣子里。刘老四很瘦,风大一点就能吹倒,最让他担心的是他手背上的青筋,真怕一不小心迸开箭一般喷出血来污染了包子。他接过六个包子,两个素馅的是给天天喊减肥却胖得全身象大馒头似的老婆,另四个是肉馅的属于他和女儿的早点。天天吃肉他和女儿一点也不见胖,因此他对胖瘦与吃肉有关的理论视为狗屁,但他不说给老婆听,他怕她又跟他喊个没完,他对她的声音打心眼里厌烦,一听了就不舒服。回到家,用昨天剩下的米饭做了点粥,把昨天下班顺路买回的茶鸡蛋给女儿和自己各剥了一个放入粥碗里,然后叫起女儿,指挥她洗漱,照顾她吃完饭,时间还有一刻钟就8点,把女儿送出房门,他自己也该上班了。他老婆还在被窝里过着有人养着的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她一点起来的意思也没有,把肥肥胖胖的四肢全部伸到被子外,只在大肚皮上搭了一个被子角,头没抬眼没睁地对他说:“今天是妇女姐妹翻身得解放的日子,你下班别忘了给我们娘俩带点好吃的表示表示呀?”他心里立刻就翻了个个,胃里刚刚吃进的那点东西差点呕了出来,看了一眼炕上的那堆肉,想自己这辈子要是养猪准他妈的能发,说不准比现在干这个差事还要有成就。他不愿意搭理她,头既没抬也没回,不冷不热不紧不慢同往常一样关上门走出了房屋,身后传来了胖老婆的声音:“牛什么呀?当个有职没权的小破官,连个楼房也住不起,让老婆孩子跟你遭这号洋罪,还老黄牛跟大象搞破鞋,牛*大发了呢你”。他懒得理她,本能地把脚步加快一点,好使她的声音尽快离开自己的耳朵根子。 他87年凭着大学文凭和专业对口进了县委机关成了机要科的一名干部。十几年来真称得上是扎扎实实、无怨无悔,高标准严要求,力争把各项工作都干成市优省优,货真价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干到了科长。 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干呢?他考上大学时老父亲就说是山沟里飞出了凤凰,泥河沟子里游出来的蛟龙,祖宗有德,一激动把家里唯一一头羊送进了汤锅,请全屯子人吃了个肚皮圆。听到他进了县政府当了干部,老人家又把当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家从你太爷那会儿从山东关里老家挑着挑子,前边是你爷,后边是两个盆三个碗,还有两个传家之宝大号铜汤勺和一个铜盆,牵着你小脚太奶的手一步一摇,走一路要一路饭来到了北大荒,祖宗八代都是农民,苦大仇深,见了当差的矮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如今你不但考上了状元,当上了县衙门里的大干部,还干上了保密工作,知道吗?那可不是一般的差事,今后你知道的事儿除了县里的正印太爷,怕是县衙里的一般大官都不让知道,重要啊,今后看他狗日的陈大肚子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欺负咱家了。咱张家祖坟上冒青气了,光宗耀祖啊!明个去老祖宗的坟前烧两张纸,后天就去上班吧。 他带着一屯子人的羡慕、称赞、祝愿,还有父母的叮嘱离开了村子,一头扎进这县委大院,头不抬眼不睁,只顾拉车不顾看路地苦苦奋斗了16个春秋,猛一抬头发现自己这十六年除了这个只管两个人的有职没权的官衔什么也没落下。 和往常一样8点钟整,他准时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猛然发现刘丽正坐在他的办公桌边,这让他吃了一惊。 刘丽是去年来的。他们科原来有四个人,六年前老科长在机关改革时被五十开了,另一位干事钟伟峰被现任县委书记看中成了第一大秘,科里只剩下他和刚毕业两年的大学生邢栋,时任副科长的他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科长。邢栋当上副科长别人都说是其当村书记的老爸“行动”的结果,他却不以为然说一个科两个人,一个是科长另一个不就顺理成章地是副科长了吗?有位置空着也是空着,再说机要这个差事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谁愿意干呀? 他开始觉得这个村书记的儿子的能量非同一般,是邢栋当上副科长不到一年就“理顺”了职级关系成了副科级。要知道他由一般干部到副科级用了整整8年,一般有点路子来头的主儿也要五年六年的,而邢栋只三年就完成了这一本该是相当漫长的过程,创造了县委机关近代干部史上的一个奇迹。人们开始关注这个人,也有好事者千方百计地打听了这个人的来历,张念鲁后来也知道了这个人的根底,是刘丽告诉他的,她说他就是一个大队书记的儿子,大队书记手里全都有点民脂民膏,但此人风流成性,被屯子里那些擦烟抹粉的娘们刮得所剩无几。其亲妈却非比寻常,当年大红大紫的下乡知识青年带头扎根农村干革命的标兵,在知青疯狂返城的年代,毅然抛夫弃子回了省城,如今是省计委的一个干部,一下子就给县里整了500万资金,相当于全县年财政收入中可用财力的1/20,这份贡献还不够提升的吗? 机要科是县委机关除了门卫以外唯一一个一年365天,无时无刻都要有人值班的地方,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没少找主任要人,主任都说机关要改革不光不让进人,连减还减不过来呢,你还让我到哪里给你淘澄人去?他说别的单位人多的是,抽个三个五个不是什么大事。主任说他不是管人事的不知道这中间的苦衷,别看人家人多闲得慌,要调他们来你这个虽说不太累但却整天把个死身子,连下饭店都要自己掏腰包,比“清贫”还“清贫”的有职没权的单位,那可是没有万难也要千难的。他说不至于吧,虽说好几年没有人喊革命不分贵贱,党叫干啥就干啥了,但也不至于反差这么大了呀。好赖这也是县委机关,而且本科长和县委书记一样是要市委批准任命的干部,全县才几个。主任说你这是哪年的黄历了,如今你所说的那个市委管的干部不光有县委书记、副书记,县长、副县长,人大政协领导,还有纪委副书记,大大小小十来位,但你却成了地地道道,纯得不能再纯了的县委管理干部,而且还需要我这个办公室主任亲自管的干部。听了这话,张念鲁心里很不是滋味,有失落也有气恼,象是凤凰被拔了毛,老虎被拔了牙,然后又被扔到了酸菜缸里泡了三天三夜的滋味,他没好气地说:“爱加人不加人,两个人值班轮不过来,出了事我可不管”。主任当然知道机要科,虽然作为官场比较疲软,但却不能不被重视,因为它是县委与市委、省委联系的枢纽,时至今日好多连他这个办公室主任也没权看的重要东西都要通过这里送到有权看的人手里,出了事就是谁也担不起的大事,一旦上边怪罪下来,首先脑袋疼的就是他这个办公室的主管了,他把这个事放在了心上。没过几天,主任去主管县委常务工作的郑书记办公室请示工作顺便把这个话说了,而且还尽可能地把非配不可的理由说得较充分。本来想郑书记肯定要说些什么爱莫能助之类的话,他也想好了再说两句什么以引起领导的重视,以便适当时机给予考虑,没想到郑副书记答应得倒颇为爽快,“行,过两天我就给你配一个过去。”主任以为领导只是说说而已,更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黑,一个中等个,留着男孩子式的平头,穿一身白衣裤,清秀得有些脱俗的大女孩举着组织部的介绍信见谁就问:“你知道机要科在哪吗?”正好问到张念鲁,他问:“你找谁?”女孩说:“我是来报到的”。再一问才知道她叫刘丽是新交流来的县检察长刘尚荣的掌上明珠,按领导干部交流的政策规定是应该县里负责安排工作。管干部工作的郑书记正愁没地方安排,正好机要科要人,郑书记问刘尚荣愿不愿意去,刘尚荣说一个女孩子干这个工作挺好。郑书记请示了县长,又找了人事局和组织部,一路绿灯放行,刘丽就正式成了机要科的一员。张念鲁本来想要个男的好分担一下值夜班的压力,如今来个女的能分担一下白班也比没有强,他算不上是高兴,也不算不高兴地接收了刘丽。 刘丽见他进来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焦急万分地说:“念鲁,你还有心迈四方步呢?” 张念鲁第一次听她这么称呼自己心里一阵激动象有个小兔子蹬了一下,马上又想到这样表现不太合适,他强迫自己尽量平静下来,故作一本正经地说:“知道吗领导是用来让人尊重的,该叫科长或者领导”。 刘丽说“还导领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玩深沉呢?” 他从刘丽的身边走过去坐向自己的椅子,说:“什么时候?中国要打日本了,还是美国人打过来了?” 刘丽生气了,一拧身坐在靠门边的椅子上,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天生的傻瓜?” 张念鲁觉得刘丽的表现与往日优雅的举止大相径庭,似乎真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更让他感到紧张的是他本能地预感到这个事一定与自己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他望了一眼刘丽,刘丽的脸上演绎的是热血沸腾义愤填膺的活报剧。他的心一紧,说不明白是因她难受而动情还是为就要有什么不测之事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而担心,总之他今天又一次因她而心动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不止一次地心动过,没有人的夜晚也曾为她“身动”过。当他闭着眼睛在自己女人身上完成了那场灵魂的做爱时,女人问他“今天吃了大力丸了吧,怎么这么有劲?”他没理她,连眼也没睁,他怕看到她的样子,而把他心目中的爱人惊走。只是这一切都是不被人所知的,正如人们穿衣服是为了遮羞一样,所有人都要经常为自己的真实思想裹上一层别人看不透的布,有了这层布那些贪污犯才能在台上义正辞严地讲反腐倡廉,养了十二个情妇的公安局长才能大萝卜脸不红不白地去抓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小屯屯长,靠自己的肉体才当上校长的“女强人”才能在全校的师生面前师道尊严地讲要自尊、自爱、自强、自重,他才能与头天晚上在梦里与之云翻雨覆的女人,在一个办公室里办公而只是心动容不动。 “你可真是的,天都塌了还在这低头拉磨呢?” 张念鲁的心隐隐的有些疼,他不忍让一个姑娘为自己焦急,他想去安慰她,又觉得这么做未免唐突,他能做的就是“装腔作势”:“说说看,怎么了?是联合国大楼被美国人占领了,还是他奶奶的小日本又的瑟回来了?” 刘丽急得直跺跺脚:“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真傻呀?邢栋当副主任了你知道不知道?” “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当副主任了?” “邢栋呗”。 “邢栋?当哪儿的副主任?”他知道刘丽说的副主任是县委办的,他只是不敢、也不相信这会是事实。 “还有哪儿的副主任?咱们县委办的副主任。你可真够可以的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知道这是什么社会吗?信息时代了?难怪你老也提不起来。” “他?当咱们的副主任?”他绝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事是真实的,“你开什么玩笑?我虽然缺少时代信息,但好赖也在县委大院公干十几年了,也知道常委会没结束所有的升官发财倒霉降职的消息都是市井之间的‘小道消息’,纯属是群众配干部,当不得真的。” “你可真是一块政治木头,小道消息怎么就当不得真?你别忘了每次都成了千真万确的事实。” “干部的选拔任用在我们这里是高度保密的,我这个保密科长都不知道别人会知道?”说这话时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心里的滋味是心虚还是失望、痛苦。 “现在的事就是这么怪,人家南方实行任用干部‘阳光操作’,用谁不用谁干部群众心里有个大概数不足为怪,可我们这里是全封闭的‘暗厢操作,’干部群众事先却知道得同样一清二楚,真是怪得乱七八糟”刘丽愤愤不平地说,“等着吧,一会后院的常委会散了就一切全明白了。” “不可能吧?”张念鲁仍然心存疑虑,他想如果自己手下的副科长提副主任了,县委该如何安排他这个正科级的科长呢?总不会是他小子真有孙猴子的通天本领一个高就窜到他的脑袋尖上去了吧?县委用干部真的会这样离谱?他在脑子里画着一个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叫可能,什么叫不可能?你别琢磨了,没你什么事,你还当你的科长,一个你昔日下属手下的一个下属,他妈的”。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不会骂人的,更不会粗鲁的摔门,她今天不但骂了人,还把门重重地摔上了,响动很大,整个楼层都能听得见。 上午九时常委办公小楼紧闭着的大门打开了,急匆匆走出几个人,有组织部主管干部的副部长,干部科长,最后是组织部长、宣传部长,他们边走边交头接耳。前楼后楼所有的窗户后面都有一双或几双复杂的眼睛在望着他们,有一张或几张嘴在议论着他们。这种气氛的鼓噪者当然得首推现代化的信息工具了,县委常委会议结束的消息和着一个个报喜的或对新贵们的祝贺的电话、短信迅速传遍县城的角角落落,当然还少不了不如意者的谴责、非议、谩骂、叹息等组成的和弦充斥其间。 从政的人每年都面临着新人笑和旧人哭的情景,由目睹别人的悲欢开始到自己不断体会新欢的喜悦直至达到顶峰,最后以自己的悲情结束,完成了这个从政的循环。 刘丽离开后他一直趴在桌子上没动过,他想想明白为什么邢栋会跃到自己的上边,自己为什么这么失败?是自己真的不如邢栋,还是真是什么“选人用人的不正之风”的结果?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敲门,忙坐起来,下意识地理理头发,喊了一声“进来”,邢栋走了进来。张念鲁原本想他一定会眉飞色舞得意忘形恨天矮地小,没想到这小子倒十分平静,只是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地透露出内心的春风得意。邢栋说:“科长,郑书记要我过去。” 他抬起头说:“是不是找你谈话呀?从现在开始咱们的关系就要调过来了,你是领导,我是下属,该我向你请示了。” 邢栋说:“看你说的,到什么时候你也是我的老领导。” 一个老字让张念鲁听了就象是辣椒吃多了,又喝了一口醋精,难受得说不明白是辣还是酸。他说:“组织谈话是严肃的事,郑书记一向又是一个严肃认真的人,你就早点去吧”。他努力使自己语气象昨天一样,其实他真是盼他早点走开,他走了也许自己就不会这么难受,他真怕自己挺不住当着邢栋的面就失去控制。他没听清邢栋说了句什么,但邢栋走出去时向自己贼溜溜地瞥了一眼,恰好被他看见了。 “一个人在这儿品味快乐呢”刚晋县委常委的办公室主任屈光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主任大人,有何贵干”,思想是行动的指南,在现有的思想的支配下,他的表情和语言显得颇不友好,甚至于有些敌视,更不要说象往常一样站起来热情地请主任坐了。 “得了,假惺惺的,整天闷声不响的,连我都瞒过去了,真是心里大大的有数,什么时候请客?” “请什么客?” “这么大的事还不请客?” “你是说邢副科长提主任的事吧?”他故意把副科长几个字说得狠点、重点,让他知道这么决定县委是多么出格,他还在心里骂主任多事,只知为新人喜不管旧人愁滋味,嘴上说,“应该请,不过他还在咱们单位,我想这夸官酒应该你这个大主任请才对呀?” “小邢的事我肯定请,你的事我也得请,可得有个条件,你得先请我?” “我什么事,你这不是逗苦恼人笑,拿傻子开心吗?中国虽然还没有保护弱者的法律,但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国家讲的是保护人民的利益,总不能见弱不欺就有罪吧?”张念鲁真想把一肚子气恼都倒出来,想想也没什么用,索性就不说了。 “你可真会装,干脆改行当演员得了”屈主任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说。 “我再不装点,还能在这站着吗?早爬进被窝里大放悲声了”。 “真是真人不露相,得了,付大书记找你谈话,赶紧去吧。” “什么意思?安慰弱者?不用,说句大话,本人好赖也受党培养教育多年,想法不可能没有,但我还知道服从组织决定,你转告领导,他们还想到有我这号人我就知足了,我你们不用担心,想得开工作能干好,想不开同样能干好,不信你们就看我的行动”,张念鲁说这话时非常动情,一时间他真的觉得这种境界只有一个共产党员才会有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简直被自己的崇高伟大感动了。 “你怎么也学会作秀了,没好事付大书记会亲自找你谈话?我还有事,你赶紧去吧,付书记在办公室等你呢”,走到门口见他没动转回身又加了一句,“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张念鲁想自己一个有职没权的小人物没提上职又敢有什么大的想法值得领导这么重视,非得书记亲自找谈话?不管怎么说让去还得去,倒不是什么有令必行,服从命令是天职,自己绝对没那么伟大,只是不能不去,如果不去,别人会说自己不成熟,受不得挫折。他不想让那些得意者看笑话,更不想让别人同情自己,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些慷慨悲壮。 走下楼梯迎面遇见了郑书记的秘书刘汉平,小刘冲他一个劲的笑,笑得他很恼火,摆了一下手也不知是算作打招呼还是不愿意理人的示意,只顾低头向付书记的办公室走去。 平荒县的正书记姓付,主管干部工作也就是党群工作的副书记姓郑,在口语表述领导职务普遍取消副字的当今社会,当二位领导同时在场时如何称谓是平荒中低层干部比较头痛的事,整个县委、政府大院一致公认现任县委办主任屈光北在这个问题上搞得最明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当上这个县委办主任的。前任办公室主任,现任王爷马场镇党委书记修彪,在当主任时有一次陪同两位领导去拜访一位路过平荒的富商,他给人家介绍说,“这位是付书记,这位是郑书记”。那位从不肯放过利益和机会的商人,当然竭尽全力去巴结“正”书记,而且决不肯浪费自己的情感投入,他把该给的尊敬都给了郑副书记,直把付正书记连冷带气得伤了五内,当富商提出要低价收购城北的一个破机械修理厂时,付正书记说:“价格低了点。”那个富商突然把脸一绷说:“我在商多年,不太了解政界的事,不过在我公司我说话时副总从来不抢话,更不要说抢着表态了,我想从政也应该有从政的规矩,一般来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成与不成我但凭‘正’书记一句话。”这句话把郑副书记和修主任吓了个半死,把本就有心脏病的付正书记气得旧病复发,当场送入了医院。第二天经郑副书记提议县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由于工作需要调修彪任王爷马场镇党委书记,王爷马场镇党委书记屈光北调任县委办公室主任…… 想起这个故事张念鲁的心情多少见了点晴天,以至来到书记门口时心中的怨气已经所剩无几,变得平和多了。看来刘丽说过的“遇到不高兴的事就想点有趣的事,心情就会好点”的说法是绝对有道理的。他象以往一样敲响了付书记办公室的门,迎出来的是书记的秘书钟伟峰。大秘1.86米的大个,一副堂堂正正的身材,一张圆圆呼呼,人见人爱的大脸,见是他脸上立刻堆上了笑容,这笑容比以往的职业笑容多了一些似乎是高兴或者是讨好的成份,让早就彼此熟悉的他心里感到很别扭。大秘说:“哥们,恭喜!哪天兄弟做东给你这位大书记夸官,请念在县委办一个槽头吃了几年食的份上可千万别说太忙没时间什么的。”张念鲁说:“得了,我们的钟大书记(县委办内部对领导秘书的戏称),三九天往花子身上泼凉水,你拿穷人开涮呢,书记在吗?”钟大秘说:“在,在,正等你呢?快去吧?”张念鲁没话找话地问:“怎么,今天不用你先通报了?”钟大秘说:“不用,书记专门等你呢。” 付书记的身体象征性地向前倾了倾,冲他笑笑伸出手在空中划拉一下,示意他坐下,屁股与凳子面之间刚刚能放进一张纸厚的一条缝时,面包似的身子又委回了原地,算是对他的迎接了。就这个小动作也让他感到很知足了,要知道平时他来汇报时这位姓付的正书记总是旁若无人的样子,好几次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有一次足足等了五六分钟书记的脑袋才离开报纸示意他有事快报。书记说:“小张请坐”,他听话地在书记的对面坐下,书记接着说,“我过两天要出趟差,今天提前代表组织找你谈话,等你过两天上任时就不用费事了。由于工作需要,原王爷马场镇修书记调回县直另有任用,经县委研究决定准备让你担任王爷马场镇代理镇长、代理党委书记,”他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想说“真的吗?”又觉得不妥马上改口说:“谢谢书记,我能干好吗?”书记乐了说:“不要谢我吗,要谢就谢组织。虽说只是准备任命,但和正式任命也差不多,县委原则上定了,只等你去省城把这趟差办完了就可以正式上任了”。张念鲁想,看来自己高兴未免早点,这事成葫芦瘪葫芦还是俩影罩着呢,就目前这架势如果自己这趟差出砸了,他这个官也要泡汤了。就听付书记接着说:“虽说是平级调动,但由机关科长到主干线,入主中层班子的班长,从职务上来说也是重用加提拔。应该说这是县委坚持正确用人导向,坚持用好的作风选作风好的人的结果,也是你个人努力的结果,我代表县委找你谈话,对你我还是了解的,也是信任的,但我要提醒你几句,你不用找笔记,用心听就行了。一镇之长,而且还是代理书记和当机关科长不一样了,是主官了,是领导了,而且是一二把手集于一身的集权式领导,县委对于把你这样一个没有基层实际工作经验的同志放到这么重要的岗位上,是需要勇气的,我们是下了大决心的,你第一要特别注意提高自己的政治素质,这一点最重要,时间关系我不多说了,我相信你也明白。二是要提高业务素质,这一点最重要,干啥务啥,时间关系我不多说了,我相信你也明白。三要心系老百姓,这一点最重要,一切为了老百姓的利益,时间关系我不多说了,我相信你也明白。第四要搞好团结,团结不但出战斗力,而且出政绩,出干部,所以说这一点最重要,时间关系我不多说了,我相信你也明白。总之你要干好,别辜负我和县委对你的重用和期望,要知道,用干部是有责任的哟,你可别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噢。”书记的笑声让他很紧张,不知如何是好,连声说:“不会,不会”。书记说:“我是跟你开个玩笑,对你我还是了解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吗,时间关系我不多说了,我相信你也明白。你先不要着急去镇里报到,一会坐我车去省城,协助吕县长完成一项特殊任务,具体的由他跟你交待。”他说:“感谢组织、感谢领导……。”书记一摆手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咱们就放在心里,心照不宣好了。今天就谈到这儿,我一会儿还要找几位新任职的部门党政一把手谈话。我的车在下面等你,你马上出发,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要你完成好县委交给你的每项工作任务就说明我们用对人了,祝你成功!”不待他说话,书记作出了送客的手势,他只好退了出来。 张念鲁的办公室已经挤了满满一屋子人,有办公室的三位副主任,身体瘦得象麻杆的李锋、半老徐娘李红云,当然还有刚刚接任已经退休的程志北的邢栋,还有各科室的同志,见他回来了呼啦围了上来,争着抢着跟他握手向他表示祝贺,个子高高大大的秘书组长刘军说:“哥们,千年的媳妇熬成婆,你终于熬成正果了。” 常务秘书季军伸出大拇指说:“老张不言不语的,心里真有数,提前一点风也没透,真是我党的好机要干部,行、行”。 党史办主任明朝说:“我说吗,咱共产党的天是晴朗的天吗?怎么样,早晨还是乌云密布,大家一阵凉风一阵冰雹地袭向我们英明正确的党。对了,是砸向个别现象,现在怎么样?知道我们共产党的天还是晴空万里、彩云飘飘了吧?” 李云红象平时讲话一样兴奋地挥动着一双小而丰腴的手说:“这叫好人有好报,功夫不负有心人,有耕耘就有收获,小张啊,张大书记,这些年的默默无闻,终于收获了,大姐真心为你高兴。”说着说着鼻子竟有些发酸,把脸扭到了一边……。寒喧了一阵子张念鲁突然觉得身边少一个人,他在人群中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刘丽,这不免让他有些失望,他觉得此时此刻最应该与他一起分享喜悦的人就是她。但周围这么多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是为他而来,不好撇下他们去找她,只好虚与周旋。他与他们一一握手,一一接受一个又一个的祝贺之辞,又一遍遍重复着向别人表示感谢的话。心里美滋滋之余总免不了有些疑虑,担心这趟省城之行出什么差错,因此在跟人家客气之时总忘不了一遍遍跟人说:“二踢脚刚上天,谁知道那个响是炸雷还是呲了屁,说不定就是猫咬猪吹膨空欢喜一场呢”。 电话铃响了,被有意无意冷落了半天的邢栋离电话最近,他习惯地伸手去接,手伸到了一半又想起自己已经不是这个办公室的干事,而是管这个单位的领导了,又停了下来,就在他迟疑之时,常务秘书季军抓起了听筒笑嘻嘻地说:“接电话是我们这些秘书的事,怎么好劳大主任的大驾呢。县长你好。”一听是县长大家立刻静了下来。季军答到:“在,请您稍等。”说完把电话交给了张念鲁小声说:“吕县长。”在场的人都露出了惊羡的目光,猜不透平日里只知默默无闻工作,与大领导没有亲密接触传闻的张念鲁怎么一下子成了领导的红人了呢?一个个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想从电话里和张念鲁的表情上猜出个七大八来,机关干部都有一副听声辩音、察言观色的本领,这是职业技能的一种,或许跟职业病是近亲关系。 张念鲁知道那些眼睛耳朵都在干什么?这让他很不自在,突然产生了一种害怕的感觉,接过电话时手一直在抖,说:“县长你好,我是张念鲁。”就听县长说:“小张,祝贺你。”张念鲁一听以为领导专门给自己打电话祝贺呢,激动得手抖得更加厉害了几乎抓不住话筒,连忙说:“谢谢县长。”县长说:“你怎么还没出发呢,我这可等急了,尽量快点,到这我给你夸官”。闹了半天领导打电话是催自己起身的,这让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尴尬,这毕竟是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特别是邢栋还在场,如果此时县长是专门打电话向他表示祝贺的,他会很得意,甚至是洋洋得意。 “我老弟可以呀,大老板亲自找谈话,二老板千里迢迢亲自打电话祝贺”李云红的语气让他分辨不出是羡慕、妒嫉还是真心的赞许,但却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大家接着李云红的话茬又是一顿调侃。张念鲁本想说“县长是催他出差的,不是专门表示祝贺的”,当他看到大家这么重视这个电话,联想到平日里这些同事对某一现象过于热衷甚至是敏感的反应,心想“看来他们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他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一转头时正好看到邢栋失落的表情,心里不觉沾沾自喜起来,暗想索性就让你们想去吧,把哥们猜成新来的省委书记的亲侄子才好呢,想到这他对人们的疑惑只是报以微笑,让人们摸不着头脑、觉得后边有戏、内中有情,猜不出他张念鲁怎么就一声不响地一跃成了一名重要岗位的一把手,领导面前的红人了呢? 二、相逢初恋 官场的规矩颇多,有成文的也有不成文的,比如下级服从上级,一年两次民主生活会就是成文的,而走路、站队、吃饭、坐位谁先谁后,谁坐几号车都没有明文规定,但往往比明文规定的东西大家遵守得还自觉还严格,原因是你如果搞不明白这些讲究就容易出现大的关系到自己政治命运的“政治事件”,这就是所谓的官场规则。坐车更是如此,在一个单位一、二把手的坐骑即使别的车忙死了,他们的车闲着没有他们主动首肯其他人也不能动用,有一句玩笑话说得最为恰如其分:“领导的女人、御用品,多看一眼毛病生”。张念鲁来到县委工作近二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坐上“平荒一号”(一把手的车),坐位松软舒适,冷气一打让人有一种清清爽爽的感觉,配上自己喜从天降的心情,真可称得上是飘飘欲仙般来到了省城。车停在了全省最高级的北雁宾馆一楼停车场,书记司机老赵打了个电话然后对他说:“张书记,你的面子可真大,各路大员都到齐了,等你一到马上就开席为你夸官了”。 张念鲁一看表已经是十二点多了,车整整走了三个小时,就说:“老张,你也吃完再走吧?” 老张说:“我可没有这个资格,还是你自己去吧,书记还在家等我呢,506房间,快去吧。” “中午了,你总得吃点饭再走吧?” 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官多大差多大”,书记的司机说话的派头、语气俨然书记一般,有板有眼:“我们的费用都包给了自己,一会在路上吃一口就行了,省点是自己的,你不用管了,好好干,也给咱县委办的哥们争点光,”说完一加油门车打了一个半旋留下了一声告别的笛声飞驰而去。张念鲁望着渐渐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的“平荒一号”,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 “念鲁。”一袭青衣白领,风姿动人,透着干练的职业女性,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岳紫琼。 “紫琼?!?!”二十几年音信皆无,又不知何以丢失的昔日大学同学、“校园恋人”突然从天而降,这份“惊”用惊喜、惊奇、惊诧似乎都无法表达完整,或者只能用一个比较贴切的词:震惊! “张书记,怎么这么慢啊?没看我们岳大处长等得都快火山爆发烧了凤凰毛了吗?”张念鲁这才发现一身黑色西装,白色衬衣一尘不染,红色绣花领带,总是那么风度翩翩、文雅亲和的吕县长和五六位同样衣着整洁,喜笑颜开的男女簇拥在岳紫琼的身后。 “吕县长,付书记让我来找您”张念鲁怕别人怀疑自己与岳紫琼的关系,极力压抑自己的心虚,忙迎上前一步说。 “知道,知道,我们大家都在等你”吕县长暧昧地眨了眨眼笑着说,“这一切都是岳处长这位出色的大导演亲自执导的”。 “这……”张念鲁简直掉到九天云雾之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别这了那了的了,酒菜早就好了,咱们先到楼上用餐,边喝边叙旧好吗?岳处长”吕县长在征求岳紫琼的意见。 “好,还是请张大书记、兼大镇长同志先请”岳紫琼颇有风度地说。 “还是吕县长和各位领导先请”张念鲁说。 “今天你是主角,理应先请”吕县长说着亲热地拉起张念鲁的手簇拥着岳紫琼向楼内走去。自己成了主角这让张念鲁感觉不光是受宠若惊,甚至有些茫茫然不知东西不辩南北。 令张念鲁更加诧异的是他发现堂堂的吕县长竟然对岳紫琼极为谦恭,他猜想如今的紫琼一定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了,想到此他的心不由得一动,本能地与岳紫琼拉开了一点距离,又怕她发现自己在有意疏远她,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斜向她,从她的表情看似乎根本没在意他的变化,依然顾我的与吕县长有说有笑地走着,那神态就象生意场上步入谈判大厅的女强人,风度、气质俱佳,令他折服、心动,仿佛又找回了十几年前的那种心旌摇动的感觉,似乎还更加强烈了,也许是她较十几年前更加成熟、干练、自信与饱满的缘故。十几年前大学校园中的她就象一枚刚刚红了半边的青苹果,如今已经成了一只红透了的熟苹果。 他几乎是被吕县长半拖半拉进的大厅,吕县长的手稍稍松了一点他乘机挣脱出来,才有机会与自己早就认识的县发展计划局长史发,农业开发办主任施秀华打招呼,还有一个面孔比较熟但一时叫不上名字的人,经史发介绍才知道是县里驻省城办事处主任费中华,另几个人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似乎与县长他们几位也不是很熟,很可能是省里的领导。 宴席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一进屋主人和客人都找到了各自的座位,张念鲁一看只剩下岳紫琼左边的一个位置还空着,显然是给他留的,但他没有马上走过去。岳紫琼热情地招呼他:“念鲁,来坐这儿,这可是专门为你留的哟”。看位置和杯子里的餐巾纸摆出的花样张念鲁知道这应该是贵宾的位置,经她一叫反而不好意思了脸腾的一下红了,心跳也加快了,手心的汗腻腻粘粘很不舒服,这是他的习惯,上学时老师一叫他起来或者跟女同学说话都会这样,其实就是紧张。 “快坐吧,这个座是专门为你留的”吕县长也说。 他看了一眼岳紫琼,忙说:“还是请县长坐这儿吧”。 吕县长摆摆手:“今天你是主客,我和岳处长是主请兼主陪,你老兄就不要老鼠啃皮球——嗑(客)气了”。 他还想谦让,施主任站起身,说:“念鲁你别客气了,听大姐的,让你坐这儿你就坐这儿”,说完硬把他摁到了岳紫琼和县长中间的坐位上。他们刚一落座酒菜便上了桌,酒有中国的茅台、美国的缇子、法国的葡萄酒还有一些他平时只闻其名从未品尝过的饮料,菜他更是叫不上名来,小姐每报一次菜名他都觉得很美,每看一眼他都觉得很惊奇,眼福大饱,耳福也不浅的那种感觉,每一道菜都可谓色香味俱佳,令他馋涎欲滴的同时,也会产生那种所谓乡巴佬进城的感觉。乘机看了一眼岳紫琼,吕县长正极力讨好地为她拿筷子,看到她一脸的春风,一身的得意,他心里觉得颇不是滋味,暗想看来这娘们好象他妈的混得挺滋润。 酒喝的很绅士,谁想喝什么喝什么,谁提议大家都积极响应、热烈碰杯,却总是沾沾唇就止,主题只有一个:祝贺他荣升!这让他颇觉意外,受宠若惊,不好意思。你提议一杯他提议一口,你讲两句他说一会,菜却很少动,特别是岳紫琼除了给他夹了几口菜外几乎就没动过筷子,也没跟他多说过几句话,只是时不时地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又都几乎同时逃跑般避开。 有几次在别人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闪出过一个念头:县里在自己即将上任的时候要自己来这里似乎不止是会同学那么简单,他与岳紫琼也绝不可能是单纯的“巧遇”,但他想不明白这中间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也曾特别留意别人的支言片语,甚至是每个人,特别是吕县长和岳紫琼两位主角的一言一语一表一情,想从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但直到宴会结束他也没找到更能证明这一预感的证据。别人也都说些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前指五百年,后指五百年的事,还有些男男女女的乱七八糟插科打浑什么的,没有几句关于现实的,对于他分析判断眼前的形势有用的东西。 宴会结束后岳紫琼跟他握了一下手,就象她和别人握手一样短暂,是那种纯礼节性的告别的那种,缺少他所期待的那份感觉,这让他很失望,其实他也说不明白他所期待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岳紫琼最后一个握别的对象是吕县长,她说:“我明天想借你的部下用几天,十几年的老同学没见面了,我们那些在省城的同学都想跟念鲁聚一聚,没问题吧?” 吕县长认真地说:“我这儿没问题,怕的是你们没什么问题。”这个玩笑的直接含义有些暧昧,张念鲁想解释可又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词。 岳紫琼似乎并没有听出吕县长的意思,依然洒脱地与吕县长寒喧:“那就谢谢了,不早了,明天再见”。然后上了车,在车上冲他们挥了挥手,他也跟着吕县长他们一起向她挥手告别。 他们一行五人,分乘两辆奥迪回到平荒县驻省城办事处时还不到晚8点,大家的兴致都非常高,就象是凯旋的将士一样,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高兴,不就是吃了顿饭吗?仔细回忆一遍吃饭的情景,不过是吃和喝而已,谈话也都是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不论是可笑不可笑的话大家都笑,不论是理由还是根本就不是理由的理由都频频举杯,根本没谈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真是莫名其妙。吕县长看了一眼表说:“今天事办得比较顺利,小张又刚来,我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再小酌几杯如何?” 费主任说:“是,帮主,我马上安排”。 吕县长又加了一句:“弄几个小菜就行了,大家刚吃完,咱们只是意思意思”。 费主任回答说:“是,请帮主放心”。 费主任出去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象是干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似的,喳喳忽忽地大声吆喝大家过去吃饭。待大家都就坐后,吕县长说:“今天本堂主请客,来,把杯子都拿过来,谁也别喝多了,明天还要出去‘讨米’,但也不能喝少了”。他把五个四俩装的大玻璃酒杯排成一排放在自己的面前,依次倒满酒,又一一端给每一个人说:“我先张罗一口,今天是我们丐帮今年最高兴的一天,这份高兴是小张这位福星给我们带来的,首先本堂主代表江南分舵全体弟兄对你的提升表示祝贺,来大家喝一杯”。 张念鲁想县长这话肯定是跟自己客气,也没在意,他的酒量自认为还可以,刚才那顿酒太排场、太官场、太复杂,让本来就很少参与这种场合的他很不适应,再加上见到了岳紫琼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们过去的事,想不想都不成,早没了进食饮酒的兴趣,尽管频频举杯,但真正喝进肚子的并不多。人家县长好心提议了为他祝贺,他怎么能不喝呢? 吕县长看了看大家的进度说,“不行,以我为标准,滑头的可要重罚,特别是张书记,要知道今天这桌酒可专是为你一个人摆的”。 大家也都附和说这桌酒是为他摆的,劝他要多喝点。 张念鲁说:“说真的,我都不明白我今天是怎么稀里糊涂当上这个不确定的镇长,又怎么稀里糊涂地来到这里,我干什么了,还要谢我?要谢该谢谢你们才是,又是让我见到了老同学,又是请我喝酒的。”说到这张念鲁似乎一下子想明白了,原来是县长要请岳紫琼,可能是她提到了自己,所以把他请了来,否则绝不会这么巧就凑到了一起,自己刚才还在猜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如此。 吕县长说:“不,你是大大的功臣,不但为本堂主解决了一个最头痛的事,也为全县人民办了一件大大的好事,今年,全县干部职工的工资都有保证了”。 县长自称堂主,让一向仰视这位县太爷的张念鲁觉得他是在与自己幽默,逗自己制造开心,可县长极认真的态度又让他拿不准他是不是在与自己开玩笑,因此他并没敢放肆,半是不自觉应对,半是试探地问,“我是哪国的功臣?还为全县办了一件大大的好事?你可别逗我乐了”。 县长侧过身亲热地搬过他的肩头说:“你就别谦虚了,我跟你说,为了这一千二百万,我们足足跑了六个月,调动了所有的关系和手段,一个关键人物还是没拿下,是哀求人家不理,送礼人家不要,请吃人家不到,堵人家门口人家骂你胡闹,在路上拦人家,人家打110举报,你也别乐,中华跟人时就让人当成流氓给送进了派出所,还是我和老史去派出所领回来的,你别说他长得肥头大耳的,仔细一看还真有点象披着羊皮的狼”。 “我那不都是为了革命工作的需要吗?那是我的革命功绩和伟大的革命浪漫主义,你说是吧?帮主”费主任摇着肥胖的大脑袋,表情颇为自豪。 “没记性,跟你们说多少回了,不要叫帮主,付大书记才是帮主,我充其量就是个副帮主,你们老说有个副字不响亮,那就叫堂主,我再强调一下以后就称堂主,记住了”县长说。 “这回记住了”费主任说,“这场战斗现在已经取得了全面的胜利,我为革命建设勇蹲派出所的伟大的牺牲精神,也该得到应有的补偿了吧?” 施主任和史局长一听眼睛都放起了光。施主任说:“我的线人报告有这笔钱的首报信息费也应该给了吧?前两天省开发办的伍处长见到我,还话里话外的点的我要呢,咱可不能失信于人”。 “可不咋的,咱要是过河拆桥以后这饭可不好要了”史发就高上驴,“在这个项目即将要宣告失败之即,是我的朋友为我们提供信息才知道岳大处长在咱平荒还有一段未了之情,我们才想到了念鲁,这个项目才起死回生的,这份功劳也着实不小吧?” 费主任说:“这话可不全对,你的线人只说她有个同学在咱们县,可没说是谁,是怎么一档子事,要不是我跟踪被送进派出所能勾出念鲁吗?” 吕县长头不抬眼不睁地只管吃菜,只待一大块鸡腿完全下了肚,才说:“你们都是功臣,这一点地球人都知道,党和人民是不敢忘了你们的,请各位不要忘了我们共产党的老大哥,苏联的同志有一句名言: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要向人家张书记学习吗,人家是有功而不居功自傲,要论首功应该非他莫属,要是没了他我们真要白用功了。” “可不咋的,多亏了张书记,来我们敬你”大家纷纷举杯与张念鲁碰杯。 “大家还是不要叫我书记,这都是没落靠的事,付书记找我谈话时明确指出,要看这趟差任务完成得如何,任务完成好了才成,可是我至今还不知道是什么任务呢,万一当不上……”张念鲁嘴里客气心里却非常愿意听大家叫他书记的。 吕县长闻言哈哈大笑:“古人周瑜有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大破曹兵百万的千古佳话,今有张念鲁同志推杯换盏间拿下资金千万,其功居首。你的任务不但完成了,而且完成得非常出色”。 “你说我,周瑜?”张念鲁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自己也笑了起来。 “别老想‘代’的事了,这下你又立了这么大一功,回去我看这个‘代’字便可去掉了”史发说,“我提议,为我们的功臣,早日去‘代’成功干杯”。 “可别再这么逗老弟了,我刚下令还没到镇里去报到呢,连一点工作都没做,是什么功臣啊?”张念鲁嘴上这么说,杯子却非常主动地与史局长碰到了一起。 “你就别再过马路拉胡子——谦(牵)虚(须)了,你那一顿饭吃回来一千二百万,这在乞丐行内绝对是传奇人物了,不光是咱们堂口,你出去听听,保准明天一早整个乞丐王国都家喻户晓,尽人传颂”费中华的话说不清是夸张还是讨好,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你是说我呢,还是金庸笔下的大侠?不对,这种撒豆成兵,点石成金的法术只有神仙才成,大侠也是人,办不到的”酒壮英雄胆,几口酒下肚张念鲁有些兴奋。坐在他对面的酒量不大的施秀华已经有些微醉了,她缠着吕县长非要喝个交杯酒。对于她,吕县长一向是多个心眼的,主要原因是她与付大书记或真或假的关系。据传说她在任县委招待所长时,刚刚从外县交流过来的付书记在身心上得到了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心,从此关于二人的粉红色的新闻旧闻不断,不管是真是假,但是施是付最信任的人这一点是假不了的,这不光是施自从认识了付书记后职务不断提升,更主要是因为,施的话往往会成为付在公开场合,甚至是常委会上的主唱脚本,因此人们一接触她往往第一个想到的是县委书记。施秀华不是他江南堂的一员,也不是江北堂柳副县长麾下的弟子,她是总舵的不是帮主的帮主,常年奔跑于平荒与驻省城、驻地委所在地江南江北两个办事处之间,带来的往往是付书记最新的指示,因此在平荒很多人是把她当做实际上的第一夫人来敬畏的。对于这种关系她也不说有也不说无,任你自由评说,总是充耳不闻听之任之。要是别人吕县长喝也就喝了,是她他就不得不多想一想了,这里的主要原因倒不全是因为她与付书记的传闻,更主要的是因为她的名声不好,一旦自己稍有不慎落入她的圈套之中,将来有口也难分辩。更何况最近传闻付书记要调走,他可能是书记的唯一人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更需严于律己。多年来自己身边的或是老领导或是同事,因为在单位或者本地区闹出点风流韵事而影响事业、前途的新闻旧闻,让他对窝边草一直不敢染指,认为还是躲祸水远一点好,更何况他一向瞧不起她的无才与张狂,他喜欢的是才女。他正找不到摆脱施秀华的理由,听到张念鲁在谦虚就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别谦虚了,要不是你咱们的一千二百万就到不了手,不信你问问施主任”吕县长怕施秀华下不来台顺手给她搭了个台阶。 施秀华做为吕县长的同龄人,她是真心佩服吕县长的才华和能力,特别是应付自如,触变不惊的大将风度,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一时兴起就想跟县长来个交杯酒,没想到县长不给面子,这个台也确实难下索性有一分醉装十分。听他叫自己就说:“可不咋的,你以为没有这一千二百万你这镇长人家能给你?大姐跟你说”。 吕县长见她说上了酒话忙说:“别乱说,县委用人还是公正的,小张人品好,又敬业,是咱们县有名的才子,这一点谁不知道,你们说对吧?”他强调县委主要是让她知道用干部是县委决定的,是你的人付书记在把持,跟自己没多大关系。 史局长也是久经官场,见县长问忙出来打圆场说:“是,县委用人是正确的,张书记的使用就说明了这一点”。 张念鲁整个人都傻了。 “他人品好,敬业,有才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早干什么去了,去年他人品就不好了?前年他就没敬业吗?怎么今年才发现他有才了呢?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都是共产党员要敢于实事求是,要不是为了这一千二百万吕大县长能在岳大处长办公室门外一站就是半个月?费主任能让人家当流氓给关进派出所?我能捧着你吕大县长的圣旨连夜跑回平荒给小张讨来这个官?妈的,现在平荒的干部老百姓都在骂我,是吕后干政,说我一句话就能改变县委的集体决定。我为了谁呀?不都是为了咱平荒的老百姓吗?你大县长评评这个理,要不是你有指示,我能跑回去干这个政吗?小张当不上镇长这一千二百万人家岳大处长能凭白无故地给咱们吗?平荒一年的产值才他妈的多少个一千二百万?”说到动情处她竟然落下了眼泪。 吕县长几次想打断他的话都没有成功气得一扭头走了出去。 史局长和费主任忙跟了出去,桌上只留下了张念鲁和施主任两个人,施主任依然自顾自地叨唠那些车轱轳话,张念鲁把头深深地埋进胳膊弯里一动不动,此时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醒来时感觉头皮发麻,眼皮发硬,脸皮发涨,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酸疼,特别是胃一阵阵往上反,他到卫生间努力了几次什么也没吐出来,但便池里有呕吐物,想是昨天晚上已经把胃倒空了,要不今天怎么会没什么可以退赔的了呢?重新躺下后他第一个想起的人是刘丽,一天没见她,好象隔了几个世纪了似的。自从那年他病倒在丁珍珍的炕头以来,他从来没有这样想一个人,需要一个人。想起了刘丽骂邢栋:“是靠老娘拉关系走后门,搞了几个臭钱就狗戴帽子登上大舞台,以为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角呢”的情景,她的肩由于激动不停地耸动,小巧的鼻子里不时放出哼音,表示自己的愤怒与不齿。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官也是这么来的,一定会向瞧不起邢栋一样瞧不起自己,大骂自己的。他想起了中午离开办公室时全县委办唯一没看到的人就是刘丽,也许她早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对自己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了。即使她骂自己,不理自己他也不会怨恨她,相反他心疼的是她难过,他在乎的是她对自己的误会。他真正想恨的人是岳紫琼,那个当年几乎毁了自己,今天又陷他于不齿的人,而且这极有可能让刘丽误会,损害他在她心目中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好印象,这是他最在乎的事。 三、 往事如烟 当年,他和岳紫琼同为历经千难万苦以优异成绩考入省城最高学府的大学生,同样的家庭困境,同样的品学兼优,他们不久便成了一对要好的朋友。为了省点路费寒暑假二人几乎都不回家,相约住在学校,白天两人一起泡图书馆,逛书店,晚上靠在一起数星星,叹月亮,四年的大学生活二人几乎就是这么亲亲密密如影随行度过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开完毕业典礼大会,火车票拿到手纷纷登上列车各奔东西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她不见了,他在校里校外拚命地找,几乎是所有她能去的地方都找到了也没有她的踪影,直到他找到了家住本市的同学马文。马文告诉他说:“她走时让我转告你,她先走了,让你先回家等她的信,我这两天一直忙着找工作把这事给忘了”。他匆匆赶回了家。一星期后真的收到了她的来信,一封很短的断交信。那时他刚到县委报到后回家来取行李。回到单位后他第一次用县委的专用信封写信就是给她,信发出两个星期就被邮局以“查无此人”的理由退了回来。他急了,找出她家的地址反复对照发现确实无误,他相信这一定是邮局那些缺少职业道德不负责任的职工的过错,他又按原址写了一封信,结果还是“查无此人”。这下他真慌神了,迅速找出“同学纪念册”,给她要好的老师同学每人写了一封信,连夜投进了邮局设在政府大院门口的邮箱,令他感到绝望的是所有的回信都让他大失所望。 那天发第一个月工资,他揣着钱去找科长李桂成请假。当时科里四个人,一个去了地区参加业务培训,一个休病假在家,只有他和科长上班,科长值白班,单身本来就住在机关的他值夜班兼白班,一个人顶两个人使唤,科长没给他假,说人手忙不过来,过两天再说吧。他又磨了半天,科长烦了数落他,“刚上几天班就磨磨叽叽地请假,还想不想在机关混了?” 他一来气起来就走,直奔她的老家,大兴安岭深处的一个小山村。经过三天三夜的巅簸目光呆滞满嘴血泡的他,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惨惨凄凄地来到她地址上所写的那个小村,找到岳家有些破烂不堪的土院土房门口,迎接他的是一个只洗脸不洗耳根子,把手袖在袖子里,把脖子缩在带补丁的黑夹袄领子里的中年男子。那个男人摇头晃脑地说:“此岳家非彼岳家,彼岳家养女得记,是人坐小卧车,货乘大汽车,随乘龙快婿大城市享福去也”。他问他们去了哪里?得到的回答是“肯定是大城市了,在哪疙瘩俺就不晓得也”。他问遍了全村回答都是“跟他们家的大姑娘小琼嫁到大城市去享福了”。这个消息随着询问的人数的增多而不断得到证实,他的心也一寸一寸地凉下去,直到彻底凉透了,用最后一点力气喊出了一句:“紫琼,你在哪啊?”一头栽倒在生产队办公室的大门口。 善良纯朴的村民让他享受了农村合作医疗的共产主义情意,也给了他纯朴真诚的关心爱护。在那个墩墩厚厚的生产队长的千金、大队卫生所的丁珍珍姑娘哆哆嗦嗦地将第十五针药推进他那已经没有多少肉的臀部时他才艰难地睁开双眼,嘴里不住地喊着“紫琼,紫琼”。 “你醒了”?丁珍珍又冲外面激动地喊:“他醒了,我把死人给治活了”。等丁队长一行大小屯干部从外屋拥进来时丁珍珍已经喜极而泣了。这位只在乡卫生院学习了三个月就顶替刚刚因为卖私药被大队撤了职的田成仁大夫成了赤脚医生的姑娘居然有起死回生的本领“救活”了人,令丁队长非常高兴,论聪明、论文化,他的姑娘本排不上号当这个赤脚医生的,但他是大队长,所以他的女儿就当上了。当上后他心里并不踏实,很多农民在田大夫被挤下去后宁可走八里地到外村去看病,也不到大队卫生所来。他姑娘医活了人即证明了他的决策的正确性,也让村民知道他的姑娘是个连死人都能医活的神医。古人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他当大队长虽不是宰相,可也算是一方水土的正印,女儿成了良医,可谓既有良相又有良医,从此他就可以在村子里更加扬眉吐气了。他来到床前问了一些“好点了吗?”“好好养病”之类的话,然后背着手象是电影里的大领导视察医院看望伤病员一样大声对丁珍珍说:“不要骄傲吗,要再接再厉,全心全意救死扶伤,好好为人民服务,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怎么样,还能顶得住吗?”丁队长的拿腔作势要是在平时一定会让珍珍和几个大队小队干部笑得肚子疼,但在今天的此时此刻他们却觉得非常庄严、神圣。她挺起身板认认真真地回答说:“请领导放心,我能挺住,保证完成任务”。 丁珍珍落实队长爸爸的指示可谓完全彻底不打一丝一豪的折扣,她不但日夜守候在张念鲁的病床前,为他打针喂药,端屎端尿,还上房顶搅鸡窝,柴禾堆里堵,乱草丛里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闹了个乌烟瘴气,把家里唯一的一只芦花大公鸡抓住,送进了锅里成了张念鲁饥饿、贫瘠的胃内的食粮,弄得他们家三十二只老母鸡集体成了寡妇。她为人民服务更加完全彻底的进一步标志是在他醒过来的第三天,身体刚有了点生命活力的晚上她为他擦身体,擦着擦着就擦出了火,当她发现了他身体的变化,了解到他有了那种需要后,毅然拉灭了电灯,脱掉了花棉袄钻进了他的被窝,这一治疗办法果然有效,第二天一早他的一嘴大泡全消了,人也能下地走道了。既然如此,他觉得在对岳紫琼穷追不舍下去既没有希望也没了意思,只好长叹一声,一了百了算了。 他回到平荒重新坐回自己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对组织的审查,那是一个以阶级斗争为纲,刚刚被唯生产力论取代,人们脑海里阶级斗争的那根弦依然还绷得紧帮帮的年代,一个机要干部失踪一个星期绝对是一件“大案“。他首先被隔离审查,整天面对着一个个询问。与此同时核实情况的外调组已经星夜派出。三天后当他正准备再把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问题再重复一遍时,丁珍珍来了。 她先是到县委把她与外调组说了两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然后经过再三肯求被允许见到了他,得知县委决定要开除他时,她大声痛哭,长跪在县委门口,苦苦哀求县委留下他,否则就要碰死在门口的石狮子头上。县委领导动了恻隐之心,决定给他一次机会,改开除为“以观后效”,他被留了下来,当夜他们就自然而然地住在了一起,一个星期后他们在他的老家拜堂结成了夫妻。 真是冤家路窄,十几年过去了她再度让他难堪,让他无地自容。在他的意识中他绝不会接受她的恩赐,她以为因此就能弥补他心灵的创伤,那她就大错特错了,“纯白不备,君子不为”,“我不需要你的忏悔,不需要你的假仁假意,更不需要你的怜悯”。他把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一丢准备去找吕县长辞官。 四 、门里门外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门拉手,门从外面被推开了,说曹操曹操到,吕县长不期而遇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这气冲冲的是要去哪里呀?”吕县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笑呵呵地问。 “我”张念鲁本想说我就要找你,经吕县长一问反而一时语塞。 “是想回县里吧?” “不是”。 “那一定是想找我了?”吕县长带有几分调侃的口吻说,“我知道了,一定是想去会同学?” “不是”,张念鲁一听到同学俩字,象是被蜂子蛰了一样,“我是要去找你”。 “炮仗铺爆炸,火药味还挺足呢?”吕县长在他的的肩上拍一下说,“怎么,也不请我到屋里坐一坐吗?” 张念鲁侧了侧身闪开门,让吕县长走进了室内。 “说说,我这个帮主哪点招待不周,令我们的念鲁同志不高兴了?来,说说,不要着忙走吗,把意见提出来,也给我们一个改正的机会吗”。 “不是”。 “什么不是?哪里有不是?你可以提吗?我保证虚心接受”。 “不是对你”。 “那是对谁?” “不是对谁”。 “不是对谁,干嘛生这么大的气呀?”吕县长边说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生自己什么气?” “工作没干好,素质又差,当个小官还得靠要饭棍子帮忙”他走到床边坐下来,一副气囔囔的样子说。 “我一猜你就是这个事,怎么?有什么想不开的?来,你说说,我听听”。 “我觉得我这个官象是要饭要来的,是别人施舍给我的,我要是就这么当了这个官,心里会一辈子痛苦的,就象坐牢”。 “心牢?” “就那个意思”。 “你是不是伤感小说看得太多了?”吕县长从茶几桌上取过一瓶纯净水,拧开盖,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有点文化的人都有这种所谓的自尊,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饿死不吃嗟来之食”。 “我还没愚腐到中世纪夫子的程度,我是说,如果我这个官是靠这个得来的,不但我当着心里不舒服,我还觉得是对我们党的最大侮辱,老百姓是不会答应的”张念鲁心气难平地说。 “谁说你是靠什么这个那个得来的?你以为县委用干部只是根据这个那个来定的吗?”吕县长有些激动,语气变得极其严肃庄重,“堂堂的中共平荒县委能这样用干部吗?你也是受党培养教育多年的干部了,而且在领导身边工作了多年,怎么跟社会上那些不负责任的人一样看待问题?不要人云亦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待问题,用自己的心去分析判断问题。听,不是不可以,但要亲耳听到的第一消息,而不是以讹传讹,道听途说。我说同志哥,这种东西可要不得哟,对党、对我们的事业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哟”。 “可我的事不是明摆着的吗?” “什么明摆着?我看你是明摆着瞪眼睛说瞎话”吕县长的语气义正辞严,令人不寒而栗,“你这个同志,我跟你说多少回了,我们用干部一向是注重德、能、勤、绩、廉表现,而不是向你说的那样,当官靠活动、靠送礼、靠关系”。 “可我这个官不是讨饭讨来的吗?大家都知道,这是事实”。 “什么事实?我好话跟你说了三千六,你怎么就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铁块子下锅,油盐不进呢?你以为用你,是岳处长与县委的交易?”吕县长起身边比划边说,“你错了,一是人家岳处长向我打听你了不假,但没有给我们提任何条件,特别是对你任用的事更是只字未提。二是县委用你,我说实话有岳处长这层关系的考虑,但这绝不是全部,而是因为你的能力、人品和素质都很符合提拔重用的条件,还有就是提了邢栋,县委自然要考虑能力和职位都比他强和高的你,否则,平荒的老百姓是要骂娘的,不光是骂我们,还要骂我们的党,我们还不想挨骂,更没勇气当罪人”。 “事实是……” “事实是,你花一个钱买官了吗?你伸手向组织要官了吗?你上窜下跳跑官了吗?” “这些事,我绝对没干过”说这话时他觉得自己有了些底气。 “这就比有的人强多了,据我所知,在我们平荒有要的,有送的,有跑的,还有既要又送还跑的,要不老百姓怎么说,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光跑不送平职调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我敢说,敢拍胸脯子说自己既没跑,又没送的在咱们县你算是一位”。 “这……” “你呀,也不要婆婆妈妈的了,你应该想的是今后如何想办法使你全镇的老百姓早点奔小康,对于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权为民所用,你现在还体会不到,如果有一天你体会到了什么是为老百姓的事鞠躬尽瘁,废寝忘食,忘了自身的安危,可以为他们的喜而喜,为他们的忧而忧,甚至不怕为了老百姓的利益坐牢,你就理解什么叫公仆?什么叫父母官?你就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了”,吕县长拍着他的肩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万千感慨言犹未尽。 五、 别亦匆匆 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费主任神色慌张气喘如牛地出现在了门口:“县……长,情……况……紧急!” 张念鲁吓了一大跳,忙站起身迎上去扶住费主任。 吕县长倒沉得住气,一副触变不惊的大将模样,说:“坐下来,喝点水,慢慢说”。 张念鲁想把费主任扶到沙发上坐下,费主任一使劲挣脱了他的手:“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坐得住?”他三步两步窜到吕县长面前说,“刚才付书记来电话都发火了,让你和张书记马上赶回去”。 “什么事这么急?”吕县长问。 “王爷马场镇因拖欠教育工资,造成了教师集体上访,刚才县里派了七台大客把人从地区接回去了,据说还有动的迹象,付书记让你们马上把这笔款搞定带回去救急”。 “听见了吧,我的张大书记,你马上跟岳处长取得联系,平荒太需要这笔钱了”吕县长凝重地说。 “还是让别人给她打电话吧?”张念鲁实在不愿意与岳紫琼打交道,畏难地说。 吕县长颇为不悦,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说:“现在最大的事是这一千二百万一天划不到我们平荒的帐上我们的教师就拿不到工资,上访就难以平息,我们就抽不出精力来一心一意干事业谋发展,作为一名党员干部,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吗?你立即就给岳处长打电话,跟她约好了,马上就见面。别老想着个人那点事,我们都是平荒的干部,一切要从平荒人民的利益出发,别说面子伤点,就是伤了身子动了骨头也别怨别人,你吃着平荒人的,用着平荒人的,就得给平荒的老百姓办事。大道理我不想说,也没那个功夫,马上打电话。老费让我的车在楼下等着,等张书记联系好,我们马上过去请岳处长签字”。 “好”费主任答应一声拿起了手机。 岳紫琼接他电话时显得很兴奋,他说是找她签字,她很失望,故意拉长声说“行”,。 整个见面签字的过程,岳紫琼跟他只说了三句话。说第一句时他感觉她的语气有些不自然,那是他们刚走进她的办公室,她说:“欢迎你,”想想不对又加了一个“们”字。握手倒是先跟吕县长握的,明眼人一看就是礼节性的,而握住他的手一直就没撒开,生怕一松手他会土遁而去似的,直到把他连拉带扯摁到沙发上还没有松开,他的脸被烧得热辣辣的,拿眼睛直找吕县长,吕县长把脸扭到了一边装做什么也没看到。他的心跳得很厉害,嘴也不好使了,大声说又怕吕县长听到,几乎是耳语地提醒她说:“我和县长是来找你签字的”,第一句说时她好象根本没听到,说第二句话时她神态有些扭捏,酸溜溜地说:“不签字你还不来了呢”,又加了一句:“签个字还用劳二位领导的大驾?”说完做出生气的样子一甩的,把他的手甩到一边。有了昨天晚上的事张念鲁觉得今天的见面更加浑身不自在,他见岳处长还没有签字的意思,很是着急,想早点把事情搞定好逃之夭夭,就说,“我们是来请处长签字的”。 岳处长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忙什么,人家县长还没你忙?” 吕县长同样也急,他也想早点办完早点回去救急,但表面却非常平静,依然一副稳扎稳打谈笑风声的样子说:“真就是他比我忙,刚才接到县委的通知,让他马上回去到镇里报道,昨天镇里出现了教师大面积上访事件,这个时候缺少他这个一把手恐难稳住大局。我和他一起来,一是公,二是私,让你们老同学道个别,否则人家岳大处长该怪我这个小县长不懂感情了”。岳处长这时说了第三句话:“今天不走不行吗?”那神情就象一位不想让丈夫出远门的小媳妇。张念鲁没有回答她,吕县长等了半天见他没说话又费了不少话解释,岳处长没说话也没抬头拿起笔在吕县长递过来的报告上签完字把他交给吕县长,直到他们告别她始终没跟张念鲁说一句话。 门关上了,他的身影被关在了门外,她的心也被关上的门重重地撞击了一下,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时过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他了。 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她无意间一回头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个人可能是奔她包里刚发的工资来的,心里很害怕,情急之中躲进了一家食杂店,从橱窗往外一看发现那个人正在外面向店里张望,她就悄悄地拨了110,不一会警车来了,在路灯柱后面捉住了“坏人”,她这才走出食杂店匆匆谢过了警察,然后捂着突突跳个不停的胸口一路小跑回到了家。从厅长岗位退休多年的丈夫听她述说完历险记,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给了她足够的爱抚,这让她觉得自己这个小鸟又有了可以依的人,两个人缠绵了一会都有那个意思,顺理成章地行起了云雨之事,她想找回从前的滋味,因此格外卖力气,可结果依然是她还没怎么着他却已经一泄千里了。她感觉到他还是想努力的,可是力毕竟不从心了,在她早已失去热力的身上动了几下,实在是挺不下去了,只好叹了一口气,回到他的领地去了。分居以后他们各居一室,互不干扰,这是他们这种有权有钱人家的好处,她想。对于一个正处于如狼似虎年龄段的女人,对爱的认识主体是离不开性的,就象正在生长期的小苗渴望水和阳光一样,没有足够的阳光和水,小苗是灿烂不起来的,没有足够的性爱让她同样感觉生活很灰涩。这时电话铃响了,来电话的是派出所,告诉她跟踪她的人不是坏人,是平荒办事处的一名干部,跟踪她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想认识她,请她帮助……。自从听到平荒两个字她就再也没有心思听对方说什么了。平荒两个字就象点开程序的鼠标一下点击开了她记忆的大门,她想起了张念鲁,想起了他们的大学校园,想起了他们卿卿我我,也想起了自己为了前途,违心地嫁给了中年丧妻的现任丈夫,不得不做出的对他的伤害。她迫切地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过得是好还是不好?一宿的辗转反侧,一宿的热泪横流,第二天早晨她连早饭也没顾得上吃就赶到了派出所,要来了平荒办事处的地址,匆匆赶了去,见到吕县长和费主任,声明是来道歉消除误会的,但一句一句只叮张念鲁,当她得知,他很有才华,工作勤奋,就是仕途上一直上不去,依然是个员时,她决定要帮他。她帮他的办法就是打听他的消息,特别是当吕县长跟她提起要这笔专项资金的时候,她不置可否,不说不行也不说行,不厌其烦的询问他的情况,翻来复去地叨咕,念鲁当年可是个人才,这么多年怎么没干上去呢?难道是张郎才尽了?又开玩笑说难道平荒也存在用人上的不正之风?把要求融入到闲聊之中,包裹得若隐若现,让你一听就明白但绝不从自己口中说出去,这是她从高干丈夫那里近珠者赤来的精明,吕县长讪讪地笑着说:“当然不是了,据我了解他还是很有才华和能力的,这么多年没干起来主要是他没在主渠道干过,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没有基层经历”。她说:“难怪,他有没有主渠道方面的能力我真是一无所知,我了解的毕竟是十几年前大学校园里的那个才华横溢,很有领导天赋的学生干部”。 久居官场的一县之长自然不是傻子,于是就有了她的如愿以偿。 等待的日子让她心焦、激动、兴奋。他真的来了,一切都如她所想象期待的一样,但她知道好事多磨这个古训,做好了从长计议,因为自己曾经伤他过深,这心药自然得用稳火煎,火候不好会适得其反的,她准备了足够的耐心,但天不遂人愿,一场突如其来的教师上访事件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也搅乱了她那颗原本就不是真正平静的心,看来真是好事多磨,她必须要有更加大的耐心了。 他就要走了,这缕期待中可以使自己重新灿烂起来的阳光和雨露刚打了个照面又与自己拜拜了,这让她很是伤心、难过。好在还有希望,他还会再来的,有了项目她也有理由去看他了,她不住地盘算着,但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张念鲁和吕县长怀里揣着一千两百万批件踏上归程,路上接到了付书记一个电话,问他们钱拿到手没有,吕县长说批件拿到手了,钱近几天就可到账,付书记说好,这下问题就好解决了,他要求他们俩回到县里直接去广场,告诉老师们他们的工资有着落了。 吕县长说,我明白书记的意思,就是亮货。 按照书记的指示他们回到县里直奔政府广场,面对着近千人的上访队伍,他们由信访办和两名公安便衣护送来到了广场的中心,也是至高点,登上了国旗旗杆底坐的第三层台阶,吕县长从已经喊哑了嗓子的主抓教育的女副县长周燕敏手里接过扩音器,拍拍手里的公文包,大声宣布:“各位尊敬的老师,我是县长吕成志,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我和你们新任职的张书记刚从省里回来,我们的包里装的就是大家的工资,请大家回去,最迟下周一就可以领到全部拖欠的工资了”。老师们还是将信将疑,有人还在喊:“政府就会胡弄人,别信他的”。吕县长不紧不慢地说,“大家不要不相信政府,下周一如果大家还拿不到工资,你们再来闹也不迟吗?”张念鲁也附和说:“请大家放心,我可以作证,吕县长的包里装的就是我们刚从省里取回来的,准备给大家发工资的钱的批件”。周县长和信访办主任也纷纷劝解,又折腾了一个来小时上访的教师才陆续离开。几个好象是组织者似乎还心有不甘,努力想叫住他们,但是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一个走大家都跟着走,海水退潮一样,一哄而散,那几个人见自己成了孤立者也都低下头隐匿于人群之中随着最后一拨人退出了广场。 望着散去的人群,张念鲁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包想,原来钱这个东西的作用真是太大了,为了它一向以不为五斗米折腰自诩的知识分子被人一忽悠就能顶烈日迎酷暑在广场一站就是两三天,有了它,准确地说是知道拥有了它,或者说是听说它存在就安心地回家了,任组织者求也不回头,喊也不回头,连点对“组织者”的安慰都不给,留给组织者的只是伤感。看来县委“搞到钱才是硬道理”的提法还是比较英明的,真正是无钱不稳啊! 吕县长随后带着他来到了付书记办公室,付书记激动地拉住了二人的手,连声说“我的两个大功臣,辛苦了,辛苦了”。 吕县长说:“我把情况跟你汇报一下吧”。 付书记说:“我都知道了,你们也累了,今天就不用说了,我请客,给我们的大功臣接风洗尘”。 吃完饭,付书记说:“念鲁啊,按说你刚从省城回来,我该给你几天假回家看看,可是现在形势严峻,刚才你也看到了,今天闹事的教师大部分是你们王爷马场的,你必须连夜上任,我已经告诉组织部刘长海部长了,由他代表县委送你去上任,你们马上出发,坐组织部的车”。 六、 钱到闹平 刘部长组织召开王爷马场镇党政两个班子成员会议,他先是宣读了县委任命张念鲁为王爷马场镇代理镇长、代理党委书记、人大主席的决定,强调说明镇长和人大主席的任命需等人大通过后再向外正式公布,他要求人大立刻准备召开代表大会尽早通过。然后简要地介绍了张念鲁的简历和主要政绩,最后说:“希望念鲁能够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努力工作、开拓进取,团结党政两个班子成员,带领全镇干部群众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做出积极贡献。也希望在坐的各位领导能够紧密团结在以张书记为核心的新的一届镇党委的周围,服从张书记的领导,支持张书记的工作,完成好县委赋予你们的各项工作任务,当前最主要的是抓好教师的稳定工作,我今天来的时候付书记专门强调了这个问题,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大事,一定要解决好”。他站起身走到张念鲁身边拍了一下张念鲁的肩,亲热地说:“念鲁同志,你可要努力工作,千万别辜负县委对你的期望噢。你也要树立信心,相信有县委的大力支持和正确领导,你一定会胜任这个工作,并能干出一番大成就的”。这场面在平时看电视时张念鲁不止一次看见过,他骂那些编剧太烂,编的故事简直是烂不可收、臭不可闻,而今天听了他却感到非常自豪、神圣,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浑身充满了力量,和那种对即将完成的使命的责任感、使命感,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这片土地的父母官了,而他又不是很了解自己的土地和人民,就象一个雕塑师只知道自己手上有一块泥,却不知道它能塑出什么样的作品,更不知道它的内里包裹的是黄金、是炸弹,或者怎么折腾还是一堆乱泥而已。想到这儿他感觉到了强烈的紧张,以至刘部长让他表态的时候他大脑一片空白,事后连自己讲了什么自己都回忆不起来了。不过马列代表老班底成员表示欢迎他记得却很清楚,原因是他说话有个口头禅“那啥”,一句话最少用一次,那啥县委……,那啥部长……,那啥两个班子……,那啥全镇党员……。最后刘部长说念鲁书记现在就正式到任并开始工作了,有些事你们自己研究吧,我还要回去向县委汇报,说完就告辞了。 送走了刘部长马列提议说,那啥,继续开会。张念鲁说好,教育的事真得马上研究研究。马列说书记那啥,你看咱们先研究点啥?张念鲁发现他说话时小眼珠直打转,想他一定是不相信自己能领导农村工作,这倒反而激起了他不服输的性格,他说:“我看别的事都可以先放一下,如果大家没什么意见的话就是我刚才说的,先研究一下怎么做教师的稳定工作吧”。大家都说好,马列说:“那啥,张书记刚来,我那啥,前一段一直主持工作,还是我先说吧”。张念鲁对他这种极力表现自已抬高自己的作法感到很别扭,同时对他不把他这个一把手放在眼里的行为举止感到很不是滋味,但他不愿意当场就发作,那样显得自己没有城府。就听马列说:“那啥,刚才刘部长说了,县委和付书记都认为,那啥,教育是当前重要的工作,稳定压倒一切,那啥,我认为做好这项工作,那啥,一是可以保持我们镇的社会稳定,促进我镇以稳定为中心的各项工作,那啥,我敢肯定地说会促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事业的发展;二是那啥,可以促进教育事业的发展……”马列一口气讲了四点重要意义,不知为什么从今天一见面起他就对他有点烦,在这之前他们原本也认识,说不上熟悉,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对方。张念鲁想他一定是想在自己面前卖弄才华,但这种方法有点不明智,我的弱项应该是对农业和农村工作不熟悉,要压我一头你应该选在这些问题上下手,大半夜的,有的干部家不住在镇里,离这里不下十几里地,而且都是土路很难走,人在这开会说不定心早就飞了,你还在这大讲马列主义、故弄玄虚的讲什么重要意义,大家不烦才怪呢。 张念鲁对他的拙劣表现不光是比较烦,心里还有那么一点高兴。就在刚才他还琢磨这小子对自己不是很友善,自己今后应该如何重点对付他,现在看来,绝对无所谓,就这点道行想必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会议室里一共七个人,除了他和马列外,还有主抓农业的副镇长武智,主抓文卫的副镇长李子风,组织委员李娟,她是李子风的侄女,前镇长李义昆的女儿,宣传委员赵小小,赵小小原是公选上来的女副镇长。还有党办主任赵得力。武智,个头不高,披一件军大衣,头发又重又密蓬蓬乱乱,右手食指中指都被烟熏得焦黄,一看就是一位老实肯干的老农村干部。李子风瘦高个,戴一副近视眼睛,显得比较年轻有文化,张念鲁跟他较熟,知道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李娟是一个文静秀气与土皇帝子女身上贯有的娇矫二气并存的那种女孩,看上一眼就知道是没读过多少书,靠老子的权力可以想得到什么就得到什么的那种。赵小小名不符实个子修长而丰满,在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出她曾是一位中学语文教师的影子,总是一副我什么都能干,该说就大声说该笑就大声笑,受了委屈马上就会大吵大闹那种乡村干部的形象。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刘丽那种类型的女孩,即有知识女性的端庄,也有观点和主见,敢爱敢恨,浑身上下充满活力,永远会让爱她的人怜爱,永远让爱她的人轻松愉快。他又想起了刘丽,而且是在有这么重要的问题需要自己去思考做出决定的会议上。但此时此刻不容他多想她,把他溜号的思想召唤回来的并不是他的理智,而是赵得力的一声带有复杂含义的咳嗽。班子内年龄和资历赵得力都是比较老的,接近五十。张念鲁想起了前几天组织部的李科长跟他喝酒时说过马场镇机构改革后镇里干部矛盾比较突出。李科长说,主要原因是领导职数减少,副书记由原来四职变为两职,副镇长由原来的五职变成了两职,人多位少矛盾很大。对于合乡并镇的那次机构改革,张念鲁多少知道一点,记得当时县委专题常委会议一开就是两天两夜,眼看距市委要求完成任务的时限还有六天,付书记一拍桌子:“让群众选”,当时常委们表示异议,认为这样做对干部是不负责任的,也有悖干部管理使用政策和党管干部原则。正当大家议论纷纷时还是付书记一锤定音:“扩大人民群众在干部选拔任用工作上的知情权、参与权、选择权、监督权是新的《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的一个重要内容,也是党中央为了解决当前在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方面存在的少数人选少数人等不正之风所采取的一项重要措施,我们有什么不敢用的,有什么不能用的?用什么样的干部人民群众最有发言权”。就这样全县六十三位在乡镇工作的副科级领导干部经过群众投票民主成了副科级一般干部,这些人纷纷找到县委,对那些哭的,付书记就一句“老百姓的选择我们也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呀?”对那些闹的他也是一句:“你那么优秀人民群众怎么不认可你呀?”统统打发走。不少人骂这招损,也有不少人说这招高,用最简单的“毛式”群众路线的方法解决了最棘手的新问题。后来县委又来了通知要求将“落选”的副科级干部安排进党委担任组织、宣传委员或者党办主任,赵小小和党办主任赵得力就是同时落选的又同时进的党委。他们俩本来对上次落选意见就很大,自打落选后总是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有意无意的不满意的表现,这样做既是做给当选者看的,也是做给那些没投票选自己的人看的,如果今天不是新书记第一天上任,他们早就吵着要求“贯彻巩固先进性教育成果,文件要少,会议要短”让会议开不下去了。他想起了组织部的李科长跟他闲聊时说的一件事,去年年底他带队来考核班子,闻着县委要动班子味道的马列,格外认真卖力,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在会上做述职述廉报告时比当时的书记修彪多罗嗦了68秒,赵小小在台下把戴着老毛子坤表的右手举向半空,大声嚷嚷:“时间超了”,这一喊会场的秩序就乱了。马列戳在台上下不来,用眼睛一个劲地看修彪,意思是请书记为他主持公道,最好是狠狠地修理修理为了争位置与自己结下愁怨的赵小小一帮人。 修彪却是一副触变不惊,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他知道自己蜡头不高了,县委想动他的意思早有人向他透了底,自己因为那次侍候领导没侍候明白的劫难还在继续,再说了他也明白赵小小发难的原因,他们几个落选的都是外来户,一直认为导致他们落选的原因不是自己的能力水平和素质,主要是选票受到了以马列为代表的“坐地炮”的控制的结果,因此双方结怨太深,他如果说了一方,另一方一定会高兴,而这一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论怎么样矛头都会直指他,要是在平时他会站起来制止的,一把手得罪人既正常也应该,职责所在吗,而今天就不同了,他就要跟这里、这份责任没有什么关系了,也懒得管这些得罪人的事了,暗想乱大发了才他妈的好呢。 马列见修书记没表态只有自己干了:“无组织无纪律,那啥,破坏考核就是破坏扰乱那啥,党的组织生活秩序”。他的话音还没落赵得力就站起来了:“别乱扣帽子了,我看不懂规矩的是你,组织部的领导要求每个领导班子成员述职时间不超过十分钟,你为什么不遵守时间?这才是不拿组织当回事呢,再说了,人家修书记用了五分钟,你却用了11分钟,你这是明显的要张驾于党委之上,想当一把手,有野心吧?这要是在文化大革命你就是野心家”,他的一席话把大家都说乐了,会场因此乱成了一锅粥。马列气得脸都绿了,大声嚷嚷:“你们是存心捣乱,蓄意破坏”。他的话音刚落赵得力又站了起来,他是前任镇党委主抓常务的副书记,按理说这次机构改革他本应属于可以回县直找个开支、待遇等条件都可以的科局再干个三五年一退休,弄个好里好面的这个政策杠杠里的,修书记代表组织找他谈话说县委和组织部门考虑到老基层的实际不想让他们再经受群众投票决定他们命运这个残酷的现实。他表示愿意在基层干,他想的是家还在镇里,到县里工作要不就两地分居要不就得折腾搬家,同时他觉得自己在这个镇工作多年,光副书记就干了五六年,论功劳、论苦劳、论资历,还是能力、水平、威信都比其他几个副职要强,怎么选自己也是绝对的没问题。可没想到,选举结果一出来第一个傻眼的人就是他,在十一个副职里面他得票最低。原因后来他才搞明白,这次改革原有的十一个副职争六个位置,为了缓解矛盾县委同时出台了一项政策就是有条件的先行安排一部分老基层回县里任职,按条件他和赵副镇长够,他不同意到县里工作,赵副镇长同意了,被安置到中小企业局当了一名有滋有味的副局长。那九个人对他不走很是来气,认为他不走就会挤了自己的位置,心照不宣不约而同指示自己的势力圈内的人不选他,他的结果就这样被大家安排好了。落选后他们这些选前打得不可开交的对手竟然成了朋友,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们不亲和谁亲,”赵小小每次跟他们在一起聚会总忘不了这句话。用赵得力的话说这叫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久的朋友。 “这怎么叫破坏呢,这叫行使正当的民主权利”赵得力把手中的烟头用力往地上一扔一板一眼地说,“今天是你述职我们评议,对你的发言大家都有权评价,俗话说得好,褒贬是买卖,大家给你提意见,不正说明我们关心党的事业,充分发扬民主吗?请问李科长你说是不是呢?” 李科长跟张念鲁说:“当时多亏我脑袋反应快,对他们说,‘本应该给大家更多的提问机会,但是由于我们考核的时间有限,我们今天的述职就进行到这里了,其他没述职的领导请将述职述廉报告一式两份交到我们考核组,向全体干部述职由镇党委另行安排时间进行,下面开始民主测评’,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场给圆下来”。 张念鲁本不想一来就跟马列这个三把手,实际上由于镇长是他自己兼任,马列相当于二把手闹得不愉快,但是他讲起来就没完没了确实影响到了党委会议的正常进行,照这样下去开到明天早晨也很难把问题搞清楚,此时他如果不表态恐怕一会大家又得不欢而散,他发现这些人的忍耐已经到了限度,可是马列并不知趣,还一个劲嘚不嘚的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前不久曾有内线给马列吹风说张念鲁过不了几天就会把镇长的位置腾出来给他,人前人后自觉不自觉的,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镇长。 张念鲁想这些人连组织部门的考核都敢搅,还怕你个党政班子会?一旦发难将如何收场?自己这个党委书记第一天开会就闹个不欢而散,传出去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就是不影响自己的前途,也会威胁自己的权威名声的,更何况明天还有教师稳定这个当前重中之中的大事需要马上去做工作呢,可问题是到底如何才能又不得罪他又制止了他的罗嗦,避免可能出现的搅局问题的发生,把会议神不知鬼不觉地导入正题呢?正好马列的第三个问题刚说完,他想机会来了,忙说:“没了吧,没了就请”他刚要说请主抓教育的同志谈谈情况,可马列并不知趣,依然自顾自地说:“还有两点我就说完了,这第四吧,教育……”他说的非常投入,以至并没在意他的语气别人听了觉得非常霸道、刺耳,更没考虑到他顶的对象是刚刚上任正面临如何打开工作局面和树立威信两大迫在眉睫问题的一把手。 “得了,你的意义有机会再讲吧”张念鲁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股劲,一下子把马列闷得傻在哪了,“我认为当务之急是研究一下教师稳定工作,先请子风同志谈一谈情况吧”。感到意外的不光是马列,其他人也都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自觉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态度变得很严肃、很认真。 李子风说:“好,情况大致是这样的,这几天我和教育办的同志一直在下边跑,目前的情况是全镇八所农村小学基本平静,两处初中和政府所在地马场村的两所小学目前还有一些人在搞串联,我已经让教育办的人盯着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向我报告”。 张念鲁说:“你做得很好,我认为也不能忽略那些小学。这些学校都有人包吗?” 李子风说:“我和协助我抓文教的赵小小同志负责全面工作,教育办和各学校的校长分工包校”。 “这个安排是必要的,想得很周到。我是问我们镇里领导怎么分的工?”张念鲁问。 李子风表情严肃地看一眼马列,四目一对马列把眼睛迅速移开了。李子风说:“由于这个时期正赶上修书记走,你还没上任,镇里工作不是很正规,这也是我们镇处理教师群访事件一直很被动的主要原因”。 “那啥,你是主抓教育工作的,那啥,别出了事就说是领导的责任”马列把脸一扭说。 “我是主抓教育工作的,可这段时间你主持工作,我跟你汇报了”李子风一动气手就哆嗦,特别是食指颤抖得非常厉害。 “行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拿出解决的办法”张念鲁看看火药味渐浓急忙叫停,他说,“由于时间紧,大家就不一一发言了,我讲两句,前一个时期在我没到位的情况下大家努力工作,体现了很好的大局观念和敬业精神,正是由于大家的努力我们才取得了稳定教育工作的阶段性成果,我想我们在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的时候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他有意没有说在马列主持工作期间领导是否有利,也没说主抓教育工作的同志的工作是否得力,没态度有时就是最好的态度。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的意见是明天一早按照包村的分工各位领导和全镇的干部都要深入到各所学校,我的包点是哪个村?”他问马列。 “那啥,前任书记修彪包马场村,你来还接着包”马列回答。 “有几个学校”张念鲁对他的“那啥”和口气很是不舒服,本能地把语气调整得更加硬朗问。 “一所中学两所小学”李子风抢着回答,马列白了他一眼,他知道马列对他抢了他的话头不满,他不在乎他,反倒有点暗暗解气。 “好,明天早八点之前,各工作组务必进驻,参加今天会议的同志就不另行通知了,今天没到会的班子成员由党办主任负责通知,其它同志由常务书记协调两办主任负责通知”。 “那啥,这都半夜了怎么通知?”马列小声嘟囔道。 “半夜怎么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挨家打电话,打不通就派通信员到家里通知,明天早晨不到的,是通知的责任追查通知者的责任,是他本人的问题的追查本人的责任,绝不姑息迁就。在坐的我想都是带队的组长,下去的任务主要是两项,一是作好稳定工作,要跟广大教师讲清三点,一是工资钱已经到县里了,过不了几天就如数给大家发下去,就说钱是我跟吕县长亲自取回来的,可以说我说的以镇党委和政府的名誉向大家承诺,发不下工资我第一个下台;二是对以前参与组织上访的同志只要不继续坚持错误行为,今后一律不再追究,三是请他们以学生为重,绝对不能出现停课现象,如果出现停课,哪怕是一节,学校的领导要撤职,包校的干部要受处分,教师一律开除教师队伍,不能说永不,起码在我主政时期不能反聘。第二项任务是搞好情况调查,了解掌握这次教师上访真正起因,以及发展动向等情况及时向党委汇报;还要着重深入了解掌握教育队伍的现实情况,包括,教师的人数,都什么学历,有多少是师范院校毕业的,多少党员,从事教育工作前都干什么工作?现在有多少能胜任本职工作等等,总之越详细越好。这次下去大家任务比较重,责任也比较大,希望大家能努力工作,完成好党委赋予我们的特殊工作任务,我和党委相信大家一定会完成好这次任务的。看看这么安排行不行,行的话就这么办了”。他一口气把路上和会上想好的词一股脑地讲了出来,很是用力,汗都快下来了,颇有些声情并茂的味道,大家对他的讲话不但很认真地听而且还作了记录,这是他这些年说话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听这么认真地记,看来还得当一把手说话别人重视。大家对他的讲话很是认可,都说张书记讲得很全面,表示坚决遵照执行。张念鲁说:“大家没什么意见就这样吧,时候也不早了。大家少休息点,把准备工作做细点,你们两位女同志,天太晚了办公室负责派人送一下,回去跟老公好好解释解释,千万别耍官僚主义”,几句话把会议的严肃气氛一扫而空,大家都乐了,李子风说书记想得可真周到,大家也都说可不是吗。赵小小说,一级是一级的水平。他笑着说别给我戴高乐了,我也迷糊。赵小小对张念鲁这位书记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想借机会再说几句,张念鲁却转移了话题,他叫住了马列,说,“一会请你让人把包村干部名单给我一份”。马列说行,转身要走,张念鲁又叫住了他问:“我的办公室在哪呢?”马列说:“那啥,看把我忙得忘了,昨天就给你准备好了,那啥,被褥都是新换的,那啥”。张念鲁真怕他再“那啥”下去,就说:“好,咱们马上去”。 一连下了三天乡,他不但走了自己包的三个学校,还走完了全镇十二所中小学,所到之处到处书声朗朗,所有教职员工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根本看不出这里不久之前还闹过地震。 中午他从马场镇第一中学回到镇里准备吃午饭,刚坐到桌前胖乎乎的财政所长钱运道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食堂,进门就嚷嚷:“真是大喜呀,这回可好了,这回可好了”。一食堂的人都让他搞懵了,停止了用餐瞧他。 “喝小老婆尿醮白糖了?”开玩笑的是正给书记这桌盛菜的食堂老师傅外号叫张老屁。他这个外号也是有来头的,这个人天生乐天派,不论什么人,也不论熟不熟更不论什么时候都开玩笑,有时他的玩笑开得不合适宜人家给他两句,骂他两声他也不在乎。 他的一句话把大家全说乐了,赵小小一大口饭刚进到嘴里这一乐来了一个仙女喷饭,一桌子人的饭碗菜盆都成了饭粒子和着口水组成的暴雨冰雹袭击下的残叶败枝,这一来大家乐得更欢了。 “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钱运道并没有受大家情绪的影响,显然他心中已经被另一个消息充满了,“张书记,六百万,钱,六百万呀,到帐了”。 “到了”其实张念鲁每天都给吕县长至少打一遍电话催问这笔钱能给镇里多少?什么时候能到位?包括这些资金使用上有什么说道他都一一请示,他之所以一再打扰领导,一是心急,这笔钱毕竟关系到二百多教师稳定的大事,一天不到位他的心就放不下。二是对这么一大笔专项资金的使用他心里没底,一旦用出毛病来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要赔进去,这也是他最担心的,毕竟上边要求专项资金要专款专用。吕县长说专项资金其实各地在用时都没做到百分之百的专款专用,但要一点也不用危险系数又太大,都专用了费劲巴力地要钱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现在中央实行“一免两补”,不让向农民收取任何费用,乡镇年财政缺口最少也得二十万元,一个镇这么大家人,总得过日子吧?还有要还以前的债务,能允许你专款专用吗?就拿你们镇来说拖欠教师工资最少也有一百多万吧,你不用这个钱你上哪掏登钱去呀?今天上午他还没给吕县长打电话,吕县长的电话就来了,告诉他钱给他拨下去了,与县里半对半分,对他如何使用这笔钱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这也是他今天特意赶回镇里吃午饭的原因,主要是等消息。虽然心里有底当听到盼望的钱终于来了,他还是禁不住的一阵阵激动,只吃了半碗饭就觉得饱饱的了,看来自己的肚子真不太大,六百万元就装得满满的了。他说:“好,知道了,我回办公室等你,你吃完了就到我办公室来,别忘了把几位党委委员叫回来,研究工作”。 “取消农业税后我的帐上还从来没存过这么多钱,不吃也饱了,我马上打电话通知他们回来”钱胖子说完连跑带颠的往出走,在食堂门口正好与马列撞了个满怀。 “钱胖子,哪个丈母娘要生小姨子了,给你忙这样”马列煞有介事地揉着被钱胖子撞了的头,哎哟着问。 “你怎么不那啥了呢?”钱胖子说,“是不是我这一撞刺正了穴道,一不小心,歪打正着,把你的口头禅给治好了,你应该给我点医疗费吧?” “哪啥给你个头,快去死吧”马列当胸给了钱胖子一拳。 “不给钱还打人啊,我上张书记那儿告你去”钱胖子笑着说,“鼻子真灵,我正要通知你,张书记让你回来开紧急党委会”。 “那笔钱到了,想叫你们几位委员回来研究一下”张念鲁这时正好也来到了门口。 “那啥,不用叫了,都知道了,他们也都往回赶呢,那啥,我扒了一口饭就上楼开会”马列说。 “他们怎么知道的?”张念鲁问。 “那啥,不光他们,地球人都知道了,那啥,我包那个村那帮平时装清高的老师抱到一起那啥,抽上筋了”马列夸张地学着老师们抱在一起跳跃的样子让一屋子的人又大笑了起来。 七、 跳窗而逃 党委会议第一个议程进行得比较顺利,当即决定由财政所与教育办连夜做工资表,确保第二天一早全镇的干部教师都能领到拖欠的工资。对余下的钱怎么花马列率先提出意见,主张把镇政府前的路修成水泥的,说是这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绩,还提出要把镇里欠款选急帐主的先还了,理由是这些要帐的太烦人要不你连年都过不好,说张书记你刚来没体会过,我主持工作这段时间是深有感触,从早上到晚上没消停的时候,想和老婆睡觉都得偷偷摸摸的,要是让这些人缠上你就是个没完没了,想跑你都跑不了。张念鲁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我们有多少外债?马列回答说200多万元吧。钱胖子说那只是个零头,实际上远不止这点,财政欠个人的抬款光本金就400万,还有银行贷款120万元,合作基金会欠款还有本金320万元,加上利息差不多一千万,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加到一起二百万打不住。张念鲁一听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多?钱站长说一言难尽,有村村冒烟,大上乡镇企业时的,有镇里堵财政缺口和日常办公费用超标拉下的,合作基金的事大家都知道,不光咱们镇其他地方也都一样,年前中央给钱补上了百分之五十,这些钱都是有利息的,最高的是五分利,比高利贷还黑。张念鲁说去年县里不是下通知要取消这些不合理的利息吗?钱胖子说得回取消了利息要不这驴打磙的债搁啥还呀?马列说共产党怎么也不能欠债不还吧?大多数干部都同意这种意见,还有的建议,把干部的福利调上来,理由是有钱了不能苦了干工作的人。张念鲁觉得这个态没法表,主要是跟他的想法不太一致,再加上自己对这么多债务实在拿不准。屈光北曾说过搞不准的东西就等一等,总会有办法的。他不表态大家的意见就只能是想法,因为他是一把手,还因为钱是他要的,谁要的谁有权支配,这是要钱的一般性规矩,也是为了调动要钱者的积极性。他说其他的事不忙,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把教师的工资发明白,我听说有几个人死了好几年还在领工资?这次就不要再发了,教育办把各工作组摸上来的数字再核实一下,纪检刘书记今天开会怎么没来?下午通知他如果病不是很大,能坚持上班请他明天到我办公室来,我的意见由他牵头把这个事查清,以前领的该退的要退,该追查责任的要追查责任,‘民不怕贫穷,而乱于不公’,这次教师群访的原因不光是我们欠发工资的问题,一个重要原因是冒领工资的问题,昨天中学的会计就给我看了一份工资表,说我们有个领导的外甥女还在那个学校读书,却已经领了三年教师工资,这类的问题也要一查到底。他的一番话把本来比较“活跃”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人们的内心却开始不平静了。 第二天早晨,他刚起床刘书记就来了,他中等个子,穿一件黑色皮夹克,白色的衬衣一尘不染,系了一条红领带,进门第一句话就说我是刘先伟,来了一会了,看你还没起来就没打扰。他关切地问刘书记病现在怎么样?刘先伟说这两天好点了。他笑着说你还有着病,让你带病上班有点不人道了?他打量着他暗想气色不错呀,不象有什么病的样子,也许是另有隐情,管他呢,就当你是有病好了。刘先伟说没什么大病,书记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张念鲁说请你刘纪检来自然是纪检的事了,有人反映我们镇有冒领工资的问题,这个事咱们掌握不?他刚开始想说的是你掌握不?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咱们”,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注意修饰语言了,这也许就是主事和不主事的又一大区别吧?刘先伟沉吟了半天说这个事怎么说呢,要说不知道也知道一些,以前也有人反映过,我也组织人调查过,要说都搞清楚了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你也知道我来镇里比他们晚些,我是机构改革时调整班子从后山乡串动过来的,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熟悉。张念鲁看出了他的犹豫,就说你也明白这件事关系很大,全镇的干部群众,特别是教师能不能服气,能不能长久稳定都跟这件事有关,既然我们干这个工作就不能怕这怕那,你只管干,出了问题,包括一些得罪人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的关键是你必须要拿出确凿的证据,要用事实说话,有了证据人家才能认帐,干出点实实在在的事老百姓才能满意。刘先伟说好,我马上组织人查。张念鲁说这两天工资就要下发了,昨天党委会上我讲了最好是在这次发工资时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刘纪检想不明白书记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听他说要在这次解决问题,看来是下了决心了,但又想张书记是机关下来的年轻干部,原本不一定知道这里的水到底有多深,会不会是头脑一热心血一来潮态度就表了,就象是前任一样,可一接触现实问题往往就要打退堂鼓,弄不好毛病又会整到自己身上来。他之所以这么长时间称病不上班主要原因就是上次修书记要自己调查冒领工资的事,问题查出来了,处理的意见他也报上去了,最后连人家根毛都没伤着,反过来大伙都骂他装犊子。自己再怎么咽不下这口气也没有什么辙,被别人打掉的牙最终还得自己咽到肚子里去,连个说难受的地方你都找不着。吃一堑长一智,看来自己这回得悠着点了。他说我看还是以政府的名义先发个通知,表明我们的态度,动员这些人自觉自愿地停止冒领工资这种错误行为。 张念鲁说你这个意见好,这个通知不能光以政府的名义发,力度不够,要发就把党委、纪委的名都挂上,除了你说的这两点外还要加上一条那就是主动终止错误的时限,不能超过三天,还要说明,凡是在规定时限内主动向组织承认错误并自觉自愿终止错误行为的对过去的问题既往不咎,如果顶着、拖着、靠着不承认错误的,将严肃查处,不但要追回以前非法所得还要严肃查处有关责任人的责任。 “行,我马上就去办”刘先伟心里想这么办最好,通知一发胆小的你就自我了断,硬茬的等你领导有态度再说,好坏你谁也再赖不到我身上了。 “等一下”张念鲁叫住了他,“可不是光下个通知就完事了,查还是必须要查的,我估计不可能大家都能自觉到不用纪委查的程度,要不中央早把纪委取消了,现在不但没取消反而加强了,我想这说明不论是党外还是党内都没有达到很是自觉的程度。对那些顶着不办的既然我们说了到时候就真得拿出点真格的东西,我们总不能放空炮,失信于民吧?” 刘纪检脸腾的红了,他以为自己的心思被书记看穿了,连忙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也是这个意思。 刘先伟出去后他打电话叫来了武智,说我刚来对下面的情况不太熟你陪我下去转一圈吧?武智说好,是有重点地看还是都去?他说先走着看吧,时间允许就多走几个。武智边走边向他介绍全镇十一个村,五十八个自然屯的基本情况,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第一个到的是泥河村,先到了农民党员张利国家,武智介绍说老张是五八年入党的老革命了,如今是四世同堂。张念鲁问生活怎么样啊?老人指着满院子卖不出去的苞米对他说:“张书记,你都看见了,现如今我们农民是不丰收了愁,丰收了粮食卖不出去,卖不上好价同样是愁”。 他问武智,“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没有?” 武镇长说:“现在市场上粮食饱和,国库储存能力又非常有限,收不过来。要不就办加工厂,要不就发展畜牧业养猪、养牛,不但可以向深加工方向转化,而且还可以升值”。 他问:“那为什么不搞呢?” 张利国说:“想搞,哪弄钱去呀?” 武镇长接着说:“农民大都缺少启动资金”。 他问:“这种情况多吗?” 张利国两手一摊:“起码俺们屯子从东头你数到西头都差不多”。 武智说:“别的村也都差不多,这两年政策好了,农民种地的积极性上来了,又赶上好年成年年大丰收,粮食反过来又卖不出去了,越便宜越没人要,守着金山银山换不回钱花,真是急死人了”。 张念鲁心情越来越沉重,那一囤子一囤子粮食就象一座座大山压在了他的心上,他觉得有一股无名烈火在他胸膛里熊熊燃烧,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的,这也许就是吕县长说的那种父母官而且是只有一把手才会有的那种全心全意为了一方人民群众、心系一方生灵之情。他问:“没到外地联系一下吗?” 张利国一脸的苦笑:“现在是党的政策无限好,万里江山一片红,科学技术大发展,粮食年年得高产,这政也通,人也和,种地越来越讲科学,成了旱涝保收了,去年南方闹虫子,西边发大水,我这心里既替他们着急,又在偷着乐,我老伴说我幸灾乐祸坏了良心,本来寻思今年粮食价能上来可没想到人家照样大灾之年大丰收,这要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有这时候的科技该多好?不瞒你们说,我真恨不得明年咱这儿颗粒无收,也许粮食价格才能上来”。 “哎”张念鲁望着老人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有半年多没回去了,突然觉得特别想他们,也许此时此刻他的父母也正面对粮囤子唉声叹气,或者正在炕头一袋一袋抽着老旱烟发愁呢。 一路上他看到的都是丰收后农民的忧愁…… 返回镇里张念鲁便组织召开了党政两个班子成员会,他力排众议说:“大家都别争了,这笔钱是上边给我们发展畜牧业的,我决定专款必须专用,我们利用这笔钱扶持农民养猪,争取每个村都盖他几栋猪圈”。马列还想说什么,他说:“吕县长说了,这笔钱只要我不揣到自己的包里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他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大家都说没有,就按书记说的办。他看马列没吱声就问:“马书记有没有什么不同意见?”马列说:“那啥,我同意,不过我担心这笔钱这么花能不能花消停?”他又问:“我们按政策花有什么不妥的吗?”马列说:“那啥,从原则上说没什么不妥的,但是,现实是现实,如果那些债主知道我们手里有钱不还他们,那啥,他们非把政府大门给拆了不可”。武智说:“还没王法了呢?”马列说:“那啥,你几时见老百姓跟共产党讲王法了?”武智说:“我是抓农业的,看到老百姓有粮换不来钱我心里难受,我还是那句话,我一百个同意张书记的意见,专款就该专用,发展养猪业,实现主副换位是农业的根本出路,中央和省地县都是这么提的”。马列说:“那啥,欠债就不还了?那啥,共产党哪条章法里说欠帐可以不还了?那啥,我把这个话放这,出现什么不稳定因素可别说我在会上没那啥,那啥,提醒大家”。两个人越说越激动,其他几个人也有要参加论战的架势,张念鲁知道自己该出场了。 “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是好事,这说明我们的作风是民主的,大家是真正关心集体的,有点不同意见没什么,可以求同存异吗,真理不怕辩。在这个好的环境中,我也把我的思想亮一亮”,他一发言大家都不吱声了,静静地听他说,“我是这么想的,债务问题是个大问题,上次党委会议上我就说过欠帐还钱天经地义,没什么可说的,问题是怎么还?用什么钱来还?是,我们手里有几百万,但这笔钱如果我们拿出去还了也就够解决一部分的,如果我们用它建成猪舍,农民卖粮难的问题就解决了,还可以安置一部分剩余劳动力,扶持一些人先富起来,当然我也有另一层打算,就是把这些猪舍租出去,每年都可以收回一些租金,我们用这些资金还债,这个问题我想得有点儿童团,不想吃鸡想吃鸡蛋”。他自己先乐了,大家也乐了,这一乐他知道他的意见多数人是通过了。他接着说:“刚才马列同志提醒了我,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得抓紧时间突击花钱,明天就动手,由武智同志牵头,举全镇之力,当然,除了教育口的,李子风他们不能抽调,其它人全力以赴,开始规划的规划,设计的设计,选址、征地,开工就干,等有人上来要钱就说都拨出去了,镇里一分没留”。他自己感到很有意思,甚至是有些得意,就连宣布散会也用了一句“我看就这么地吧,啊”和得意的微笑来代替了。 马列说:“那啥,我还有点事,张书记上任都快一个礼拜了,那啥,按理说早该接风了,这两天忙没顾上,一拖再拖的,今天人最齐,那啥,我让姜美芹准备一桌咱们聚一下,给张书记好好接接风”。姜美芹外号叫大屁股,是干沟村原妇联主任,这几年来到镇里开了个“大大开心餐馆”。自从马列管常务后镇里来人去戚的招待几乎都在她那儿招待。 赵得力逗他:“是你好几天没去又想大屁股了吧?”大家都乐了,张念鲁也跟着乐,也许是觉得大家都乐这里一定有乐子,或者是因为大屁股本身就蕴含着乐子,也许是按照自己的意志终于决定干了一件事的统治欲望得以实现的快感的驱动的缘故吧,总之他的心情也不错。 马列说:“别扯,那啥,张书记不知道,那啥,姜美芹论起来还得管我叫叔呢”。 赵得力说:“忘了上次送修书记时候你非要跟人家喝交杯酒,人家不干,说你没个当叔的样,你自己说‘叔也有不是人的时候了?”’。 大家一边乐一边七嘴八舌地找寻马列和大屁股的故事挑起新的一轮笑声。 最引起张念鲁注意的是赵得力扭的扭的地学“大屁股”向马列要钱的样子:“马叔,那啥,哥呀,昨晚上的钱你还没给呢,你不能自己舒服了,一拍屁股就记不得人家的苦了,什么没钱啊,你们在上边的人再没钱也比我们在下边的人挣钱容易啊,你知道这两年我这有多大窟窿吗?”他还煞有介事的解释说,“各位领导别想歪了,这里的窟窿指的欠帐”,然后又学女人的样子说,“少说也有小十万了”。 张念鲁这才听明白赵得力的真正意思,看来大家对这个问题明里暗里的意见不少,其实他自己对欠饭店这么多帐打心眼儿里不高兴,这中间的秘密他也知道一二,但他刚来不能明说反对,只能一点一点来,他说:“老马和大家的心意我领了,我是这样想的,我刚来就上饭店大吃二喝,老百姓是要骂娘的,再者说又没有外人,在外面吃反而不方便咱们聊点自己的话儿,大家看看这样好不好,老马你告诉食堂老张让他上外面弄两只鸡,整点榛蘑,好好炖炖,再弄点小烧,我在县里时可听说咱们马场镇的小烧那可是历史悠久远近闻名啊?” 马列觉出了大家对自己有意见,也感觉到了书记对这件事有看法,但张书记这么说对他来说没伤什么面子,就说:“那啥,我马上去安排”。 张念鲁说:“不用你亲自去了。一会让赵主任把你的指示传达给他们就行了,我们几个书记,再加上子风同志,赵小小同志一齐听一下先伟同志他们关于冒名顶替开支问题的调查情况汇报”。 马列说:“那啥,也好,也好”。 张念鲁见刘先伟没有答腔就问:“先伟书记,你不已经调查清了吗?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念鲁知道他早已经调查清了,在今天回来的路上,武智曾说:“还用查,老刘心里早就有数,要不是因为查清了这个问题,能这么长时间不上班?”他想深入地问一下,武智不说了,老把话题叉开, 刘先伟吱吱唔唔地说:“开了半天会了,大家都累了,再说,我也得理一下,调查好几天了,情况差不多搞清楚了,但都乱在那儿了,得理理,我提议大家休息一会儿再研究”。 张念鲁看出他有事不好明说,就说:“好吧,你一说我还真有点累了,这样吧,休息一会儿”。他没说会议什么时候继续开,也没说不开。大家都走了,刘先伟还在磨磨蹭蹭不肯走。张念鲁说:“老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呀?” 刘先伟没说话,神神秘秘地到门口看了看,确定确实没有人在偷听,才转回身在张念鲁的对面坐下来,小声说:“我觉得这个事还是单独跟您先汇报一下好”。张念鲁说:“我就知道你老刘心中早就有数了,现在就咱们俩了,说吧?”刘先伟说:“全镇这种情况的共有11个,有8个是教师,两个是死后还在开支的,有6个是压根就没上班在这领工资的,你说的那个是其中之一,还在学校上学,学习一般,她父母怕她考不上大学,通过亲戚关系利用县里聘任幼儿教师之机安插进了教育,另三个是原来镇里的干部死后工资关系没消,工资照领。通知下发后目前谁都没动,我听到的消息是都在观望”。 “观望?”张念鲁问,“观望什么?又有什么可以观望的?” “上次修书记刚来时也让我们调查了一次,一说要清理,说情的人就上来了,不光是县里的,就连市里的、省里的都有人打电话,有的还专程从地区开车来,县里主要领导陪着,老修后来实在顶不住了,就不了了之了”。 “是不是你怕我也顶不住,再把责任推到你那儿,你又没法上班了?”张念鲁直视着刘先伟。 “不是那个意思”刘先伟的心事被张念鲁一语道破,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说这个问题非常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说来听听?” “文化大革命有句话,‘冰溜子下尖上粗,根子在上边’,老百姓今年流行一句话‘认认真真搞教育,实实在在搞查摆,问题集中前三排,根子连着主席台’,具体到这件事上来,别说是一般老百姓了,就是我们这些乡镇的领导谁又能安排得了一个人进来?人事大权不在我们这儿”。 “是我把这个问题想简单了,但是这个问题还必须得解决,绝不能再让这些人这么下去了,否则我们没法向干部群众交待”。 “要办只有一个招,一会儿会上你拍板,然后你就失踪”。 “失踪?什么意思?”张念鲁不解地问。 “你决定完了,我马上按你的决定把这些人的工资停了,谁找我,我就说是你决定的,我只是执行。他们肯定要找你,关键是你千万不能让他们找到,否则你就很难应付”。 “有这么难吗?”张念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应付不了这个事又得流产。 “比想象的还要难”刘书记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说,“要是人家把你们家老爷子请出来你怎么办?付大书记给你打电话你怎么回答?吕县长带着省地领导坐你办公室点你的名让你表态你又怎么办?这个原则你还能坚持得下去吗?即使你顶住了,代价是什么我想您一定比我清楚”。 张念鲁倒吸了一口冷气,象是对刘先伟,又象是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是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刘先伟一直在关注张念鲁的表情变化,见书记面呈难色就说:“其实想干成什么事也不容易,你要是把这事做成了,不但老百姓对你拍手称快,就是县领导也会暗暗为你叫好的”。 张念鲁觉得刘先伟好象有点怕自己改变主意,这只是一种感觉,他没有时间来仔细琢磨它,他要想的是对策:“得罪了人家,人家还会叫好?” “其实领导们也不愿意出面为这些人开后门说情,只是碍于情面和关系没办法”刘先伟见他一个劲皱眉,又进一步解释说,“我可以明确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些人没一个与县委付书记和吕县长有直接关系,更没有一个是主要领导的子女,人家不会看上咱们这偏僻小镇的”。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张念鲁站起身说,“一会你通知两个班子成员开会,由你先介绍情况,不进行讨论了,我直接讲意见,大家表决,形成决议后你连夜以党委、政府和纪委名义起草文件,明天一早就生效,先停发这些人的工资。一散会我就走,上别的地方躲两天,同时把手机关了,发完工资再回来,我看追查责任的事先不提,免得我们收不了场。我走以后你就说是我定的,让他们找我”。 刘先伟郑重地点着头说:“好,你就放心吧,我马上通知他们开会”。 张念鲁说:“还有,我走的事先不要说出去,晚上的酒照喝不误,等人到齐了你就说付书记找我有急事回县里去了”。 刘先伟说:“行,你就放心吧,不过你走了给谁接风啊?这酒就别喝了,等你回来再喝也行啊”。 “接啥风啊,大家这些天没吃好喝好,忙教育的事,就说我说的让马列替我敬大伙一杯,让大伙好好喝一顿,算是犒劳各位,明天除了你和财政所的人员外其他没什么事的可以不来上班,都清静清静,算补上个礼拜天的假”。 “你想得可真周到”刘先伟发觉自己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年轻的书记。 当晚在马列“那啥,那啥”地发表祝酒辞时,张念鲁正坐着镇里的老捷达颠簸在通往县城的公路上。 自从县委决定他担任王爷马场镇党委书记开始,已经马不停蹄地跑了十几天,这中间只路过一次县城连家门也没回就走马上任了,想想自己好象给家里打过两个电话,都是晚上,一次是他到镇里报到的当天,一次是前天晚上,接电话的都是女儿,他简单地问了问她的学习,嘱咐她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然后丁珍珍抢过电话跟他喊说他要当陈世美,官没当多大就想换老婆,他不想跟她吵,谎称自己有急事,不耐烦地把电话挂断了。越接近县城他越觉得特别想早点见到女儿,想象着女儿扑进他怀里,欢蹦乱跳地叫爸爸的甜蜜和亲切情景,把自己深深地陶醉其中。 车在他家门口停下时他看了一下表,时间是10点一刻。他对司机说:“邹师傅,你也不要回去了,免得别人找你,到亲戚家躲两天,每天早晨八点开机,联络一次,除了我的电话其他电话一个也不要接,也别跟家里说你去哪了”。邹师傅说:“书记您就放心吧,我在政府带干不干开了小三十年的车,光一把手就侍候过九任,没干过一件打铁把卵子烤糊的事,知道轻重缓急,不会在我这儿出说的”。 门铃响了半天里面的灯亮了,紧接着院门口的灯也亮了起来,出来开门的不是女儿也不是丁珍珍,而是一个男人,这让他的心里非常不快。男人横在门口用和丁珍珍当年一模一样的山里话问他:“你干哈(啥)?”他用手一拨了,将那个人闪了一个大趔趄,冲进了院内打开房门直接进了他和丁珍珍的卧室。床上丁珍珍和女儿睡得正香,他刚要叫她起来问个究竟,身后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俺想起来了,你就是他大妹夫”。 张念鲁这才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男人中等个,有点偏瘦,穿了一件白色半袖园领衫,黑色的裤子,黑黑的国子脸上最突出的两点是半截眼眉和又厚又宽,一看就是个能吃的大嘴,他琢磨这个人自己打哪见过。 “你忘了俺了,俺是你三舅丈人家的老二,你得管俺叫二哥”男人又说。 “啊”他这才恍惚觉得四年前他陪丁珍珍回娘家时见过这个人,“你是?” “真是贵人多忘事,俺叫任国栋,我爸的叔叔和珍珍的妈的老姨是叔伯婊兄妹,这是实在亲戚,可不是三包果子两包糖认的,也不是屯子里论的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任国栋喋喋不休地说。 “啊”张念鲁想这亲戚关系也近不到哪去,令他不明白的是丁珍珍这些亲戚怎么都跟她妈似的能准确地理清这些比蜘蛛网还难理出头绪来的复杂的关系,而且有根有据一点也不乱,就连肥头大耳,一天到晚脑子里就知道吃的丁珍珍对这方面的事也一点不含糊,真是术业有专功,各使一股劲。 他关上卧室的门转身回到大厅。 他们家是三间平房,间并出四个屋,进门是一个方厅,对面是厨房兼餐厅,左边和右边各有一个卧室,他和丁珍珍住左边,女儿思宇住右边。大厅没支床沙发上也没放行李,思宇和她妈住在一起,显然女儿的房间倒给了任国栋,看来自己只能睡沙发了。 他来到女儿的房间想取床被子,任国栋随后也跟了进来说:“他妹夫,你睡这屋吧,我在外屋眯了一觉就行了”。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搭理他,其实也不光是他,他对丁珍珍的亲戚都有这种反应,也许厌恶之感也会厌屋及乌。 “你就睡这儿吧”说完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被子离开女儿的房间,临出门时他发现任国栋还有跟出来的意思,人一出来就迅速把门关上了,由于动作很快,差点撞到任国栋,好在这一举动最终达到了目的,他没有跟着腚出来烦自己。由于太劳累,头一挨枕头他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早晨七点多了。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女儿思宇,小姑娘头没梳脸没洗,刺目糊还在眼角等着她用小手去抹去,但她已经顾不过来它们了,她正双手托腮,静静坐在自己头前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象是看着她的宝贝玩具怕一错眼珠就被大灰狼偷去似的。 “思宇”他轻轻地用手去为女儿揩去眼角的刺目糊。 “爸爸”女儿抱住了他的头,把可爱的小脸蛋贴在了他的脸上。 “乖女儿,想爸爸了吗?” “爸爸,昨天晚上睡觉时我还想你了呢,我不想睡着,怕我睡着了你回来没人给你开门,可我老是管不住自己还是睡着了,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女儿扬起了小脸认真地说。 “天上掉下来的那是林妹妹,我是变个小虫子自己钻进来的”他坐起身把女儿揽到怀里。 “哈哈,你怎么不变个小虫子钻到我的被窝里?”女儿说到这象是想起了什么,扒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可别钻错屋,我现在和妈妈住一起,我的屋被大灰狼占领了”。 “大灰狼?”看来这是女儿对丁珍珍这位表哥的印象了。 “吓坏了吧?哈哈”女儿大声笑了两声又神秘地说,“告诉你吧,大灰狼就是妈妈的表哥,让我管他叫表舅,哼,我一句也没叫”。 “都半个月没回家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也不说上里屋睡去”丁珍珍肥胖的身躯出现在了门口,她的神情中竟然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哀怨,这让他感到非常陌生。 “太晚了,看你们睡着了,就没惊动你们”和每次一样只要她一出现他和女儿的欢乐就此打住。 “我以为你当官三天就不认亲娘舅,要变成陈世美了呢,半个月连个屁你也不放,我这两天正准备带着闺女上开封府包大人那告你去呢,让包大人铡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丁珍珍紧挨着他坐了下来,似乎是想和他亲热又碍于女儿在场不好意思,只是用拳头杵了他一下。 “刚上任不是忙吗”他对女儿说,“乖女儿,你先洗脸去,爸爸要起床了”。 “就那么忙,连个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丁珍珍的声音又变回了他从心里不想听到的大嗓门儿。 “我不是给你们打过电话吗”他边起身下地边说。 “当我不知道,都是打给你那宝贝女儿的,只要我一接你就说有事,把电话扣了,你说你是不是有外心了?” “我忙都忙死了,还有那个闲心”他把被子扯过来折好放到了一边,起身想去厨房看看女儿洗完脸没有,自己也想洗洗。 “你是不是出事了,又让人家给撤了才回家来的?”丁珍珍是个直肠子人,心里藏不住话,怎么想就怎么说,但这话在一个当官的人听来是非常在意甚至是忌讳的。 “你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往天一个电话都没有,昨天晚上一个接一个,要不是我把电话线拔了,我们一家子甭想安生”丁珍珍竟似审问犯人,让他更加不快,但她说的话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看来这些人已经开始行动了,只是丁珍珍一拔电话他们肯定能猜到自己已经回到家了,看来家也呆不安生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时间正好是八点,到了与老邹联络的时间了,他忙打开手机。手机立刻发出了一连串的信息的提示音,他一看全是未接电话,足有二三十个,一看这些号不是比他脑袋大,就是跟他亲如兄弟的人打来的。 电话铃响了,丁珍珍不知什么时候把电话线又接上了,在他还没反映过来时丁珍珍已经激动得连说了两句:“他在家,他在家”。他一把夺过电话扣上大声吼道: “谁让你说我在家的?” “她可是周副县长啊,那么大官要来咱们家看我们我当然要让她来了,平时请都请不到的哟”丁珍珍乐颠颠地在地上打了一个转,“哎哟妈呀,县长要来,我还没洗脸呢,没工夫跟你喊了,我去洗脸,换衣服了”,说完急三火四地向厨房跑去。 “这个蠢人”张念鲁气得脑袋瓜子上的青筋直蹦,周县长主抓文教,跟自己只是走到对面点个头的交情,今天能亲自屈驾到他的茅屋草舍,看来正如人们传说的那样“这个女人不寻常”,如果见了面他还真没有把握对付得了,怎么办呢?他急得团团乱转,一不小心把茶几上的什么东西碰掉了地上,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手机,看见手机他的眼前一亮,忙捡起来拨通了邹师傅。手机一拨就通了,可他为什么还不接电话呢,这个老邹在干什么呢,怎么还不接呢?电话的蜂鸣声一声声如一缕缕火苗一下比一下猛烈的烧烤着他的心,那边终于传来了邹师傅的声音,他一张口就训人:“你干什么呢,这么半天才接电话?”邹师傅委屈地解释说:“我一直把电话放在身傍,刚响两下我就接了”。他想可能是自己心太急了所以才会觉得时间很长,但他没时间解释,忙说:“你离我这儿多远,多长时间能赶到我这里?”邹师傅说:“不远,最多也就五分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别忙我马上就到。”他说:“你别的不用管,马上把车开到我们家后趟街西边的街口,我在东南角的那个丽人食杂店等你”。 门外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这是领导司机惯用的叫门方式。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邹师傅绝对不可能这么快,一定是周副县长到了,或者是其他大人物已经到了门口,看来前门他是出不去了。 “死人啊,没听见汽车声吗,来人了我这还有半拉眼眉没画完呢,你快去开门”丁珍珍在室内大声喊叫,手更加忙乱了,本来是想拿眉笔却把指夹刀放到了眼眉上。 他没有时间跟她计较了,抓起上衣来到厨房,女儿正在抹儿童护肤霜,丁珍珍正全神贯注地对着镜子画眉,大屁股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用力一搡乘她的屁股往边上一推一使劲挤了过去,打开后窗户轻轻一跃跳了上去,一出溜跳到了窗外。 “爸爸,这么大人还跳窗户”女儿发现了他。 “我有急事要出去几天,你在家好好学习,记住了不管谁问都说我没回来过”他转过身三步两步来到后墙根,墙比他整高一头,他使出浑身的劲纵身一跃两手扒住墙头双膀一叫劲,两只脚用力一蹬就上了墙头。 这时丁珍珍也发现了他,举着眉笔大喊大叫着追到了窗户前:“你他妈的犯了多大法怕人家抓咋的,有门你不走你跳墙头,你是属狗的?” 他不愿意搭理她,一纵身就跳了下去,按理说这么高的墙本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不巧的是他落地时正好踩上了一块石头,一下子把脚崴了,疼得他直咧嘴,想可能是骨头断了,活动了两下扭伤的腿脚更疼了但都能动,这让他心里有了底,他听人说过只要能动就不会骨折。 “怎么不把你的腿崴折了”丁珍珍还在喊叫,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昨天晚上那么多电话找他,今天一早县长又亲自上门来找他,他还不敢跟人家见面,从后窗户跳墙跑了,这分明是犯法的人怕被逮着。她越想越觉得他象是干了坏事,正在被政府通缉的犯人,如果他犯了法昨天还在家里住了一宿,人家还不把她当成窝藏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跑你就跑远点,让人逮住可别说你在家住过,我跟女儿可不想当窝藏犯蹲巴篱子”。正是这个心里作用,周县长和所有人来家里或者在电话里打听张念鲁的行踪,她始终只字未提,客观上倒是起到了保护他的作用。 “蠢婆娘”张念鲁气得牙根直痒痒,真恨不得回去给她两撇子。这一气脚脖子反而不觉得有多疼了,他直起腰沿着街道一拐一瘸地向西溜去。 他来到西街口四下张望见前后左右没有一辆车,怕呆时间久了被别人发现,急忙躲进了“丽人食杂店”,又白又胖象白面大馒头一样诱人的丽人老板娘对他比往日更加热情,满面春风地迎上来,说:“这不是念鲁大兄弟吗?可有日子不见了,前些日子听说你提升了,今个哪阵风把你这贵人吹到嫂子这小店来了?” “还不是你的香风给我勾引来的”他们是多年的街坊,早晨锻炼经常在一起,自从她开了小卖店,他没少赊东西。大馒头人爽快,只要是他们家不论是大人孩子拿什么都行,有钱没钱都中,时间长了也就自然熟了,经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得了吧,是不是跳谁家老娘们的杖子把脚扭了,老婆不让你进家门了?” “我可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这心里有你多长时间了,就是没那个胆呀,是不是让你害相思病了?” “你就美吧,我可听说了,你们乡镇干部没几个好东西,那句话叫什么,‘村村都有丈母娘’,我还告诉你别花花公子大发了,你们家那个可不是省油的灯”。 “只要你不管就行”他一边说笑一边焦急地向外看。 “跟做贼似的,是不是你们家的老虎在后面追来了,用不用嫂子学把阿庆嫂将你水缸里面把身藏?” “你那水缸还是留着藏小白脸吧,我得走了”他终于发现了镇里的老捷达。 邹师傅果然老道,车没息火,待他一上车,车就快速启动了。老邹问他是不是出事了?他说没有什么,别人发现他在家了。邹师傅问他上什么地方去?他想了半天还就是没想起来哪里是安全的。邹师傅说要不去我战友家吧,在山里住,他们家房子宽敞,儿子儿媳妇都去南方打工了,前两天还打电话让我去吃野猪肉呢。张念鲁长叹一声,看起来一个执政党的地方政权的党委书记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能被自己的同志逼进山沟里去了。邹师傅说,这只是暂时的,看得出你是个干大事的人。 他没有吱声,心想,时间长了我也不干啊。 车出了县城,沿着平坦的大道向着大山那不平坦的路驶去。 八、 信访事件 张念鲁就着野味喝了五天小酒,过了两天吃了就睡睡醒就吃的神仙日子,早晨起来,觉得有点差不多了,他给刘先伟打了个电话,刘先伟向他汇报说,十一个人的工资已经停发了,政府的文件和通知,告示都已经得到了执行,并且上报了县委,县委付书记和郑书记指示,要求全县向王爷马场镇学习,全面开始工资清理整顿。他的一颗心算是放到肚子里了,当即叫醒了还在呼呼大睡的老邹让他马上发动车,打道回府。老邹的战友夫妇是实诚人,实实在在地挽留他们再住两天,他说镇里还有事。老邹这才正式介绍说这是我们镇的张书记。老邹战友夫妇不好意思了,反复埋怨老邹不该瞒他们,非要给他们带点狍子肉回去给大人孩子尝尝鲜,盛情难却他们只好接受了。 车一上路他的心又开始不轻松了,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减少得罪人这个损失和影响。虽然刘先伟说县领导肯定并表扬了他们的作法,但多年来在县委机关工作他能明白领导表扬你的都是有革命功绩的同志,但心里真正记住的是与自己有关联的同志,当然是有远有近,有亲有疏,有厚有薄。小时候屯里有个刘拐子,说过一句话:“人们为什么要上香,主要是因为你不上香神鬼就让你脑袋疼”。他记得刘拐子说这话时正好是父亲喊脑袋疼的第三天,母亲一听趿拉着破棉鞋跑到供销社买回了一打黄纸烧了,第二天父亲的病就好了。从那以后父亲每逢年节都第一个想到要给先人们送钱(烧纸)。今年春节回去思宇在爷爷怀里显能吹自己的成绩回回全班第一,父亲说这是先人保佑的结果,说他去年上坟时求过先人保佑子孙学业有成,金榜题名。到了三十那天接鬼神的时候,还特意拉着思宇的手去烧纸,手把手辅导她怎么上香,怎么给老祖宗叩头…… 女儿永远是他的幸运星,想起了女儿他就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女儿有一次在学校做了错事,老师让她回去告诉家长明天到学校来一趟,她怕老师告状回家没有说,第二天老师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单位。他本来想回家好好说说她的,可一回到家女儿就把一杯茶放到了自己面前,主动说:“爸爸,你是不是要批评我呀?女儿是真的忘了,要不女儿怎么能不说呢?”态度非常诚恳,一脸的无辜,还有些做错事的楚楚可怜,让他的一肚子气全消了,抱过女儿亲了一口,说,以后办事一定要认真,不能丢三落四的了。 “对,还是争取主动吧”想到这儿他开始翻找手机未接电话记录,给那些脑袋比他大的,顶子比他红的一一打回去,这一路上他打了二十几个电话,对每个人他都是先笑呵呵地问好,紧接着问人家给自己打电话是不是有事,主动说自己这两天去山区办点事,那个地方手机没信号,今天回来才发现有“您”的电话,想是不是有什么事呀,就打扰您一个电话。令他非常奇怪的是对方都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想他了,或者是不知道他在镇里工作是否顺心,朋友嘛,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等等。还是他的中学同学现在在水务局工作的冯丽颖一语道破天机:“没事找你干啥?”他说:“你说吧?老铁的事什么时候在我这都是令箭”。冯丽颖说:“你就虚吧,现在说还有什么用,我们家他的姪女工资都让你给停了,已经成事实再找你还有用吗?平时用不着你天天见到你,可下用着你了,你还没了”。他知道她在骂他,也只能装糊涂:“我可没有没,没了你还不得哭死呀?为了你能更好地活下去我也得好好活着不是吗?得了不跟你扯了,这个星期天我回去,好好聚会一把”。放下电话他想,这个星期一定找这些好兄弟姐妹聚一聚,要不这些“贫贱真交”一定骂自己“狗富贵,就相忘”。对于冯丽颖他并不担心,但对这些明明有事却说没事的人他真正感到了什么叫“政客”。严格说一个县里的七品、八品、九品的小官小吏算不得什么政客的,顶多也就算个末流小不点,然而就是这些小政客的城府同样让他觉得深得令人脊梁沟发凉,直到车停在了镇政府门前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镇里只有刘先伟和几个工勤人员在,其他人都按他的指示放假了。他先问了一下情况,刘先伟说来人、来电的是络绎不绝,都让我一句“这是书记定的,我们只是干活的”打发了。张念鲁说打发好打发,可这人也得罪实成了,从领导到哥们全得罪到了。刘先伟说我已经给你想好了一计,保准让你得罪的人还得感激你。张念鲁说你们家老祖宗就真是刘伯温也白扯,抢了人家的江山,搅了人家的好事,得罪了人家,人家还山呼你万岁?你以为人家都是乐不思蜀的阿斗啊?刘先伟说我虽说不是刘伯温的后代,可我这招说不定还真就管用。张念鲁身体坐车坐得有些疲劳,他仰躺在沙发上说那你就快点说出来吧,还等什么玩艺?刘先伟说你马上下令收缴这些人以前冒领的工资,并追查相关责任人的责任。张念鲁一听腾的站了起来,指着刘先伟的鼻子说你小子是不把我气死你是誓不罢休吧?收人家钱查人家责任,还让他们感激我?刘先伟说书记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们一说收,这些人肯定发毛,赶紧找关系,那些人又得给你打电话,你先说不好办,放一个其他人怎么办?有比的。他就一定给你说过年的嗑,求你,然后你就说行,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这么算了,这不就把人交下来了。张念鲁也觉得此计甚高,连连点头:“好计,好计”,寻思寻思又觉得不妥说:“要是下令说收又不收,这些人是买下好了,可是说收不收老百姓不得说咱们政府说了不算,我这一把手以后还怎么要求下属令行禁止呢?”刘先伟揍到了他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最后得意洋洋地说:“你只需如此这般大事可成也”。 张念鲁听完心里这块石头才算落了地,无事困意浓,正好入枕眠,倒头就睡,连午饭也没吃。晚上吃饭时告诉通讯员通知全镇干部明天开始正常上班,然后回到屋里看了一会新闻联播,简单洗巴洗巴倒下又睡了。 第二天早晨上班时间刚到他就在走廊里大声叫通信员,通信员听着声音不对哪敢怠慢,噼哩扑楞地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大声喊叫:“你叫刘书记马上到我办公室来”。刚上班的一楼人几乎都听到了他的大喊大叫声。 不一会人们看见刘先伟一溜小跑进了书记室。又过一会儿大家看见刘先伟心事重重地从书记办公室出来了。他先到武智的办公室告诉武智,张书记让你去。武智见他气色不对问:“老刘怎么了?”他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走了。刘先伟来到党委办,党委办一共有四个人,赵得力,赵小小,李娟,还有纪检委员冯学清。他对冯学清说:“你先把手里的活放一放,马上拟一个文”说到这他又停下了,门响了,马列走了进来,他冲马列点了一下头,“《关于继续追缴冒领工资和追究有关责任人责任的通知》,你先拟着,别忙发”。他转回头对马列说,“你比我了解领导的根底,你说这张书记是不是大有来头啊?”马列说:“怎么讲?”刘先伟说:“他不但要停发那十一个人的工资,还要追查责任、追缴以前冒领的,这些人都是有来头的,他敢这么干,不是他有后台就是他豁出去了,什么也不在乎了”。马列和室内的人都感到很震惊!马列说:“那啥,见好就收得了,弄不好很难收场”。刘先伟说:“我怎么劝也不听,我看你去劝劝,要不然得罪了这些人,别说我们这些人将来的前途了,恐怕咱们镇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谁还给你项目,谁还给你拨钱?”马列说:“就是,那啥,人家是一把手,我现在还是三把手,怎么劝?”刘先伟叹了一口气:“看来又有人要倒霉了,不过也只好听之任之了”说完走了出去。 张念鲁叫武智来主要是想听一听上养猪项目的进展情况。 武智说:“这两天都在忙这件事,我们就在各村开了几次协调会,大家热情比较高,特别是那些村书记和村长这些天都成了我屁股后的苍蝇了,走哪他们跟你到哪,连回家睡觉都不让我安生,都想给自己村多争取两个。镇里根据各村的情况,按照书记说的集中盖一部分和扶持一部分的原则正在制定计划,他们这两天都吃住在中学,中学专门把理化教研室倒出来给我们用,昨天办公室通知来上班他们才回来,一会没什么事我带他们回去,最晚明天晚上就能拿出初步计划”。 “太好了,跟大家说谢谢他们,要抢时间,越早拿出方案越好,但也要注意关心大家的生活和休息,该吃点好的就吃点好的,这么大一个镇哪省点也不能亏了真正干活的人,另外给大家的补助费也要按规定及时发,按时间算,八小时算一个工作日,按标准补”张念鲁一方面对武智的工作格外满意,另一方面也因为自己刚来也有做给大家看的意思,让大家感觉领导对他们的关心,表明自己不会亏了干正事的人,潜意识中他要传达一种信号那就是跟我干亏不了大家,所以显得特别大气,特别善解人意。 武智激动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真的咋的”。 粗的拉的武智激动到这种程度令张念鲁始料不及非常纳闷,暗想这么做是很平常的事,县委办主任屈光北经常用这招“刁买人心”,他每次都能识破他的真实用意,但每次听了心里还是很高兴,也很得意,但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他不知道由于这两年镇里债台高筑,干部已经三年没有报销正常的差旅费,别说加班补助了,就连武智本人也垫了五六千元差旅费进去,至今没有报销,大家对此意见都很大。 “由你掌握,该办的必需要办”张念鲁自信地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能办的一定要办好”。 “好,你放心吧”武智高兴地离开了书记室。 武智给张念鲁的印象颇佳,觉得这是一个忠厚老实,且干实事的农村干部,这和马列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后者是一个时不时就来点让人腻味的举动的人。 楼下喧哗声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正在看文件,三天没在家桌子上就摆了厚厚一大摞,在机关时天天喊“文山会海害死人”,今天看来那时不过是起草文件累点,而真正受害者却是基层领导,他们不但要一个个地看,一个一个地研究,还要一件件抓落实,特别让他感觉不可理解的是每件事都要落实一把手责任制,都要成立专门的领导组织,都要制定方案、措施,都要汇报情况,还要与评先创优挂钩,有的干脆就提与干部的提拔使用挂钩,血淋淋的,一点情面也不讲。想想自己以前在要求下面落实某件事时也是这么强调的,下来检查保密工作也是以这些内容作为主要检查标准的,看来当初也一定有人象他骂这些人那样骂过自己,“这帮猫,天天在机关呆着,吃饱撑的,没事干净起腻”。对于楼下的声音他原本没在意,直到吵闹声越来越大,这中间开始掺杂了大声的喝斥和谩骂,他才感觉有事情发生了。他站起身想叫人打听一下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离开办公桌刚来到门口,门忽的被推开了,要不是他躲得及时差点就与对方撞个满怀,马列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 “那啥,那啥,不好了,那啥”马列越紧张“那啥”越多。 “别那啥了,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念鲁焦急地问。 “那啥,不好了,那啥”。 “什么……”张念鲁让他弄得不耐烦了想打断他,一想这样一来他会更加紧张的,结果可能更加“那啥”,索性由他那啥去吧,就说,“你说”。 “那啥,来了一帮要帐鬼,那啥,不知是谁透的风,知道咱们有钱了,好几十个帐主,一起来的,我让信访办的人在下边挡着,那啥,快挡不住了,那啥,你还是出去躲一躲吧”。 “几十个,一起来的?”张念鲁在心里直画魂,看来不光是透风这么简单,这么多人一起来说明这是有准备有组织的行动。 “那啥,可不咋的,连外地的不知道怎么得的信也他妈回来了,准是知道了我们有钱不想还帐,来闹事了”马列显得很着急。 “那就让他们进来吧,挡着人家干什么?”张念鲁想发昏当不了死,欠人家钱不还再躲出去,显然是不应该的,就连父亲都说过,“欠钱不还,还耍光棍,正经人哪能干出这事来,没钱你还没个话吗?” “那啥,进来?”马列的眼珠子瞪得快挤出来了,“那啥,你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厉害,修书记在这儿时,那啥,有一次他们把办公室的门都踹破了,把办公室一顿砸,幸亏修书记躲得早才没被他们逮着影,要不非出大事不可,那啥你快点从后门走吧,这些人马上就要冲进来了,再晚恐怕就走不了了”。 “走,往哪走,和尚走了,庙也能搬走吗?我走了,他们还不象对待修书记那样,把我的庙给扒了”张念鲁稳稳当当地坐回椅子上,“你去告诉他们都到会议室等我,我马上就见他们”。 “那啥,你”马列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非但没有吓退张念鲁反倒是坚定了他立即见他们的决心,这让他感觉很是意外,不过这也是他正想看见的。 “以后群众来上访的,一律不准拦着,想见谁就见谁,你也别老在这那啥那啥的了,快去把他们领到会议室”。 “那啥,要不让他们选五个代表和你见面?” “你是怀疑我应付不过来这么多人,还是没听清我的话?”张念鲁让他的罗嗦气得真想发火,可是马上就要面对群众了,他不想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他强压住火没发作。 会议室内人声鼎沸,偶尔还有一些有节奏的敲打桌子的声音,他在门口停了一下,不是迟疑而是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张念鲁笑容可掬地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室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了,这种情景有些压抑,也有些让人紧张的感觉,就象大战即将开始的双方指挥所里的气氛一样。马列和三个镇干部见他进来自动排成一排想把他和上访群众之间隔开,以保护他登上会议室的主席台,他没上主席台而是直接来到了大家中间选了一个位置坐下了,这时人群又开始嗡嗡上了,有的问“这就是新来的一把手?”有的开始叫骂“找的就是他,今天可不能再让他给溜了”。马列他们几次想把他从人群中扯出来都被他推开了,急得几名干部直搓搓手。 “对不起大家了”张念鲁想用这种方式开场,期望着以真诚感动大家,但效果并不理想。 “别他妈的老来虚的,今个不给老子钱你他妈的就是说出大天来也别想走”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系着一条红领带的大光头从后排连骂带扒了来到了张念鲁面前挥舞着大拳头大声叫喊,其他人也跟着往前挤,场面一时间变得很混乱。 张念鲁的身前身后都是拥来拥去的人,把他从登子上挤了起来,他索性站到了凳子上,大喊一声“行了,都听我说”。这一声音由于太大,再加上来得突然,就象乱蓬蓬的雨声中突然来了一个落地炸雷一样,刹那间风停声住神鬼皆去,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他紧接着大声说,“欠大家的钱大家拿不到生气,甚至是发点火也是应该的,谁让我们失信于你们了呢?骂两句我也可以原谅,谁让我张念鲁这个一把手还不上钱呢?但是,我还要说,大家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要钱,而不是闹事,要闹事你们现在就闹我奉陪到底,我听说上次有人砸了书记办公室,结果进公安局呆了两个礼拜,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我们用违法的手段来解决有理的事吗?刚才骂我的那位光头,你叫马大山吧,我说得没错吧?”马大山是个土包工头子,镇里欠他建中心小学厕所钱十万多,已经十年了,上次砸书记办公室最先动手的就是他,事后被公安局拘留15天。虽然事过一年多了对此马大山仍然心有余悸,他一听书记直接点了自己的名先退缩到了人群里不吱声了。张念鲁说,“刚才马大山兄弟说我虚,其实说对不起大家这话是从我张念鲁心窝子里发出的,我真的觉得我们人民政府欠人民的钱不还我这个书记对人民有愧呀?我知道多数人都指着这些钱过日子呢,有的可能等着它发展企业发家致富,有的可能指着它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有的可能指着它过年给孙子压岁,我还听说有一位老干部指着这笔钱给老伴上省城化疗,这位老同志今天来了吗?”人群中传来了一位老者的抽泣声,张念鲁从凳子上下来,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他来到老人身边,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老人家,对不起了,党委和政府知道你的难处,我们已经研究过了,再难你老的钱就是我们镇干部用工资垫这个星期也给您老掂兑上”。 “哎”老人抹了一把泪双手抓住张念鲁的手激动地摇晃着说,“谢谢党委,谢谢政府”。 “应该谢谢的是您老啊,是我们对不起您呀”张念鲁真诚地说。 “这怎么能怪你呢,钱又不是你欠的,再说当初要不是我财迷心窍,想多挣点利息也不会把钱抬给合作基金会”老人说,“你是个好干部,这次能少给我点先给老伴治治病,余下的镇里有钱了再给,有你在俺放心”。 “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事解决好,谢谢您老对我们的理解和信任”张念鲁真是感受到了不久前在一本研究中国三农问题的书上看到的一句话“中国的农民是伟大的农民,他们太好了!”的正确性,他想,真是太好了,做为一镇的父母官他要是不为他们干点好事真是天理不容啊,“我今天代表政府作三点声明,第一,所有欠帐不管是哪届政府欠下的,只要是真实的,本届政府一律认帐。第二,本届政府要把还债问题做为任期内的一件主要的大事来抓,已经着手制定了详细的还款计划,近期内将向社会公布,初步想法是第一年,也就是今年还10%,第二年也就是明年还30%,第三年还60%”。 “现在有钱为什么不还我们钱?”人群中有人问,大家也随帮唱柳,“对呀,有钱为什么不还?”“是不是还在矇我们”,“今天把我们胡弄走了,明天又说话不算数了”…… “过去我们曾经失信于你们,你们对我们有这样那样的不信任是可以理解的,我张念鲁说话算数,今天没来的人,也请大家给他们捎个话,说我谢谢他们没来找我要,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来我都谢谢他们对我的支持和理解,当然还有信任,我向大家声明的第三点就是,如果三年内我还不上大家的钱,我张念鲁自动辞职,永不做官”张念鲁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 “我们不是不相信你”。 “我们知道你上边有门子,整来不少钱,还我们不就得了吗?”人群中有人还在追问。 张念鲁本来不想提到这笔钱的问题,把这些人集合得这么齐的是这笔钱,看来“解铃还需系铃钱”,他说:“我也不瞒大家,镇里现在确实是有一笔钱,我听刚才下边有人把数字都给我报出来了,与我掌握的一分不差,我不想知道你这个消息从哪得来的”他看了一下马列他们,马列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不安的表情,尽管是一瞬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但他没有时间也不能追查这中间到底是为什么,他要面对现实。他说:“这些钱就是大家把我撕巴了,我也不敢动,为什么呢,一是这笔钱是上级专门给我们镇的畜牧业发展专项资金,是用来支持我们发展农业的,专款必须专用,否则不但我的乌纱帽保不住,说不定还要进巴篱子的,即使我进去了,这笔钱还是动不了,就是动了上级也得追回,我们这里有不少人曾经是干部,或者是单位的头头,这中间的道理不用我多讲。刚才那位老板说得也对,不让挪用我们确实挪用了一部分用于给老师发工资,但大家不知道这是经上级批准的,允许我们动用的,上级不批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一分一纹。二是刚才我说了这笔钱是用于扶持农民发展的,如果我把它挪用了,咱们农民卖粮难的问题怎么解决?跟大家说实话吧,镇里按照上级的要求已经准备把这笔钱用来支持农民养猪了,那可关系到成千上万户我们的父老乡亲的致富的大事呀,也是关系到咱们镇未来的发展的大事呀,就是我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万万不敢有挪用的念头的,就是你们今天在坐的各位跟我换个位置你也不敢动用,对了还有站着的,我又错了,咱们全都站着呢”张念鲁想用这两句话缓解一下气氛,这个目的他达到了,说话也变得更加轻松自信了,“我也不妨跟大家透露一下我的私心,我也想把这些钱投进去,指着它给农民带来富裕的同时给镇里增加点收入,有了收入才能还各位的钱不是吗?要不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各位面前拍胸脯子呀?说句实话,我是农村长大的,祖祖辈辈就出我这一个当官的,我爸我妈还指着我光宗耀祖呢,我怎么敢在各位面前放空炮,到时候灰头土脸地辞职呢?”张念鲁自己先笑了,很多人特别是几个镇干部都舒心地笑了。 张念鲁后来才知道这件事被现场的干部群众传播出去,经过演义成了民间传奇故事《张念鲁舌战众帐主》,把一个平常的接待要帐小问题编成了故事,把一个几乎要败下阵来的他说成了传奇人物,而且还颇为精彩,这不由不让他联想到《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舌战群儒的那段精彩故事是不是原本也不是那么一回子事。 他和马列还有三名镇干部一直把这些人“亲亲热热”地送出了大门口,他们发现门外停了三辆警车,等人都走远了,车上下来十几个人,为首的是县公安局长周安,他和马列忙迎上去。 “哪阵风把你周局长吹来了”他和周安握手时竟然有点见了亲人的感觉,好象鼻子还有一种酸酸的滋味。 “付书记和吕县长听说你这里有事,怕出乱子,点名让我亲自来给你保驾护航”周安是那种让人一看就是干公安的料,浑身上下透着果敢与霸气。 “是对我这个新手不放心吧?”张念鲁没想到这件事传的这么快,连书记、县长都知道了。 “是领导关心你,”周安的表情让张念鲁知道自己猜对了,付书记和吕县长是不太相信自己才让周安亲自出马的,周安说,“你慷慨陈辞时我的侦察员就在你的身边,他们对你这个小秀才出身的干部都佩服得快顶礼膜拜了”。 “走吧,到屋里说去,晚上别走了,你们为我保驾我请客”张念鲁兴致勃勃地拉着周安往里走,此时他自己也来了酒兴,非常想找人喝上两杯,他边走边对马列吩咐说,“老马你快点告诉食堂整几个象样的,周局长得意的菜,晚上咱们好好慰劳慰劳我们的公安战士”。 “好,老哥为你高兴,今天就在你这喝个痛快”周安也来了酒兴。 周安和他一起来到了书记室,其他人被请到小会议室休息喝茶。周安建议他给付书记吕县长打个电话,他想也对,他先是分别向两位领导汇报了结果报了个平安,然后简单汇报了事情的经过,最后表达了对领导关心的感谢,领导也都简单地表扬了他两句然后说了些鼓励的话,让他好好干。周安也分别跟两个领导讲了话,当着他的面对他一顿表扬,什么临危不惧、有理有力有节,指挥得当,处理得当,大将风度了……,把张念鲁飘忽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晚上张念鲁喝多了,喝多的原因他后来在日记中自己总结有三点,一是对自己首次处理群众上访的表现比较满意,二是主请的对象周安很能喝,陪酒的只能喝出来喝,三是在酒桌上他分别接到了两个女人打来的电话,一个是周副县长,另一个是他的老同学昔日的校花冯丽颖,正如他设计的那样,她们都求他帮忙,在她们的再三肯求下他终于“不能不给她们面子”,“勉为其难”地答应“哪怕犯错误也得办”,还说“其他人也都跟她沾光了”……,他的计划成功了,他感觉非常得意。 上访事件让张念鲁对钱多了几分惧怕,他怕没钱,也觉得有钱也是件让人不安的事,二者比较起来,没钱是最可怕,最万万不能的。因此他在这笔巨款的使用上最终做出两点改变初衷的决定,一是将补发完工资后余下的五百万元,留下了100万要求知道内情的人任何人不得透露出去,否则党纪处理。二是将原来想好的下摆200万扶持贫困农民养猪减少到100万,扶持贫困农民养猪变成了扶持农民养猪,扶持的方法由原来的每个贫困户100元变成了谁家养20头以上,每增加一头镇里给补50元,当场查数当场发钱,100万元发完为止。原来准备投入200万元用于集中建设猪场他大笔一挥改成了300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党委会上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全票通过了。就这样他用这笔钱扶持起了十几家中小型猪场和三百多家养猪专业户,半年就出栏生猪超过二十万头。当年仅畜牧一项农民人均增收500元,镇人均收入由原来钱县倒数第二,一跃成了全县正数第二位。 九、 老婆如虎 周一早晨乡人大副主任兼党办主任赵得力跑来告诉他,上周召开的人大会议选举结果县里批了,正式任命他为王爷马场镇的人大主席、镇长,请人大适时向全镇公布。这个结果他一点也没感觉到意外,外派干部在人大会议上被轻松通过这几乎成了各级的惯例,上级派来的干部不管人大代表认识不认识都能通过,一点也不用担心,但全票通过多少让他心里暗自高兴,因为人大代表里总有些人愿意与众不同这几乎也是惯例。他对赵得力说“谢谢你了,没你做工作不能这么顺利”。赵得力说:“我能做什么,是大家对你的工作和人品的认可”。他说:“没你这么细致的工作我不可能全票通过”。赵得力很受用,说:“能够为象你这样的好书记做点工作是我的荣幸”。张念鲁乐了,说:“说不定我这个镇长也干不了几天了”。赵得力一惊,想了想又笑了:“是不是书记的正式任命下来了?”张念鲁一笑算是默认。其实昨天付书记在电话里就给他透了底,县委常委会近期就要召开,他的任命也被列入了会议议程。但是随后马列带来的消息让他颇感有些意外。 马列是在赵得力出去不长时间就进来的,表面上看马列一脸都写着兴奋,但从他闪烁的眼神里他一眼就发现了那种沮丧又有点不服气的成份。马列说:“祝贺你,那啥,张书记”。张念鲁说:“你来晚了,刚才老赵已经报过喜了”。马列说:“那啥跟那啥呀,他报的那是啥呀?我说的是县委常委会议已经正式任命你为那啥,咱们镇的党委书记,组织部刚来的电话我接的,那啥还说付书记不找你谈话了,让我宣布一下你就正式是书记了,那啥,这回你那啥也该请客了吧?”张念鲁笑了说:“你不光是向我报告这个的吧?”他的潜台词是“你是来告诉我你当镇长的好消息吧”。谁知他刚说完就感觉马列的脸色有些变化,半天才说:“那啥,那啥吧,还有,就是那啥,县委还决定你同时兼任镇长”。 “什么?”这倒让他感觉颇为意外,他想马列这阵子算是白忙活了,难怪比较能演戏的他脸色都变了,还想往上爬还不想让别人看出来,官没当上还要向当上的人表示祝贺也真难为他了。 他知道马列前一阵子一直在活动想当镇长,这个活动可以追溯到修书记和前任镇长同时离任的风刚一刮出那时起。他不反对他提升,但他实在不愿意他给自己当这个镇长,上个月组织部李科长来镇里检查工作,当谈到干部问题时他也曾委婉地谈了这个意思,现在想起来觉得马列没提上职或许真的与自己有关,想到这儿他真不知如何说点什么才好了。正在这时通信员进来了,马列装出很“兴奋”的样子说“我走了,别忘了请客哟”。张念鲁也作出高兴的样子说:“好,一定请,落下谁也落不下你。”通信员通知他县政府通知今天下午1点到县中心会场参加全县招商引资工作会议。 今天是张念鲁半年来最高兴的一天,期待中的好事如期而至,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也是不请自来,这也许就是人们说的福无双至今日至吧! 下午他一进会场就被工作人员请到了前排,刚一坐下一位礼仪小姐过来把一条带有大红花印着“招商引资功臣”的绶带披在了他的身上,在热烈的掌声和颁奖曲的伴奏下他和另两个人一起被礼仪小姐引导来到了主席台,在付书记手里接过写有“奖金20万元人民币”的大牌子,接下来是领导讲话,讲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钱的问题,看来一个穷人一下子有了属于自己的二十万,这本身绝对不是一个一下子就可以放得下或者不去联想的事。他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真的就这么落到自己头上了吗?他没用掐手见疼的办法来印证,也没有好意思向身边的人询问,只是用自己的实际联系一下县委的大政方针推理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肯定的,县委年初就有重奖有功人员的决定,他也确实“飞”来了一千二百万,得这笔重奖看来不是南柯梦一夕。想到这笔钱自然想到岳紫琼,想到他平地炸雷般的当上镇长、书记,想到他云里雾里的省城之行,被人设计好的“巧遇”,分手时她那哀怨的目光。现在想起来自己命运的转折包括这飞来的20万都赖她所赐,可以说没有她的帮助这一切不可能来得这么容易,或许压根就不会属于自己也说不定。算来这笔钱应该属于她才对,自己要是占有了就太小人了。联想到自己半年来一个电话也没给人家打,接她的两次电话也是不但一个谢字没说还冷得象冰块一样,真是不应该再这么小肠忌肚下去了,多大的仇啊?不就是当年没选你当老公吗?你就那么适合人家?就那么有把握能给人家带来幸福?人家就没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力?何况大学四年人家给你的还少吗?你给人家啥了?今天人家还在给予你,你又回报过人家什么吗?这么一想他有些恨上自己太不是东西了,暗想今后一定要好好对人家,盘算着散会后尽快去趟省城把这个本该属于她的钱还给她,还要向她当面检讨。想着想着感觉有人拨拉他,原来会议散了,政府办的吴秘书叫他,他被引导到后台的领导休息间,在那里银行的同志收回了大牌子,换了一个20万元的存折交给他,他再回到会场人已经散尽了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打扫卫生。 会议室在政府办公大楼的六楼,他不经意的一望,透过窗户正好看到后楼县委办公大楼的五层,那是他生活十几年的办公室,他突然想起了刘丽,这一想就有一种迫切想见到她的感觉,似乎是不立即见到她自己的心就要被烧焦了似的。他来不及多想了急匆匆下楼,一路直奔后院县委办公大楼。事有凑巧,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机关有个干部的弟弟结婚,大家都去随份子喝喜酒去了,整个机关只有脱不开身的机要值班员已经当上科长的刘丽一个人,刘丽一见他整个人都呆了,他也是心跳得扑嗵扑嗵的,手足无措,连舌头都不好使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后来回忆时两个人都说是对方主动的,但又都没有证据,其实他们根本就记不起来了,因为那一该他们都失去了自我,唯一记住的是在值班床上他们完完全全地结合到了一起,事后娇羞满面的她一把推开他,说了一句你真是个坏东西,然后把红尘斑斑的白床单宝贝似的折叠成四方块放进保险柜,咔的一声锁得严严实实。每每想到他们清醒后发现他们做了什么事的一刹那的情景,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说:“我们当时真是疯了,要是让别人撞到可咋整”,两个人就会乐得拍手打掌,前仰后合的。 从县委出来就看见了他们镇的那台老捷达,司机老邹总是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把车停在他一眼就能望见的地方,看来他这个“三十几年老侍候人”的火候还真不是吹的。 “回家吗?”老邹问。 “哦”他一愣神,想起了刚才的事,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口还依然跳个不停,他想回去看看女儿,有一两个月没见到她了,这个念头只一闪,就被愧疚取代了,觉得自己回去将无法面对她纯真的目光,他也想到了丁珍珍,耳边立刻就响起了他从家跳后窗走时她那令人生厌的声音: “怎么不把你的腿崴折了”。 “你他妈的犯了多大法怕人家抓咋的,有门你不走你跳墙头,你是属狗的?” “要跑你就跑远点,让人逮住可别说你在家住过,我跟女儿可不想当窝藏犯蹲巴篱子”。 他睁开眼睛,丁珍珍迅速从他的眼前消失了,刚才在他心灵深处一闪现的那点愧疚也随之一扫而光了。 “回镇里”他态度非常坚决,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毕竟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这一点瞒天瞒地绝对是瞒不了司机秘书的,这也就是人们说的秘书司机是首长的手和足,也是宇宙大爆炸的引爆品导火线,领导对他们的关心和重用的原因一般也是双层的,一是感情,二是担心。如果这么表态恐怕要引起老邹的怀疑,马上接着说,“会议精神马上需要落实,没办法呀”。 “都两三个月没回家了,那天我们几个哥们还说呢,这个模范,那个模范的,你张书记才是真的一心为公的模范干部”。 “我是能力低,笨鸟先飞多用功,只要老百姓不骂我就得了”。 “骂你?我在乡镇带干不干的二三十年了,象你这样的好干部真是头一回见到,我一点也不叭瞎,现在谁要敢骂你连刘老万他们都敢跟他们拚命”。 “刘老万?”张念鲁被他说乐了,这半年来干部群众对他的感情他还是心里有数的,从元旦前组织部考核透露出的信息来看他的威信用部里小哥们的话来说,那就是“无人可及”了,仔细想自己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也确实付出了,也真正做了一些实实在在的事,这些事他敢说其结果都是为党为民的,至少是对得起王爷马场镇这里的党和人民的。所以他并没有认为老邹是在恭维自己,但他不知道刘老万是怎么回事。 “刘老万就是刘万里”老邹解释说。 张念鲁还是一脸茫然。 “就是老革命,前一个时期你特批将镇里欠他的钱还给了他,让他给老伴治病的那个老爷子,那可是个好老头,正直了一辈子,靠工资省吃俭用攒两个子,退休后一时贪两个利钱,被当时的镇干部把那几个养老钱给忽悠出来了,一压就是七八年,老伴治病没钱急得直抹眼泪,要不是你把钱还了,说不定老伴就救不活了,他能不感激你?” “老革命,我知道,我知道,那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都说是应该做的,早几任书记镇长就不应该做了?谁好谁坏,咋回事谁心都不叉车”。 “这么多天了我今天才知道一惯原则性强的老邹也有犯自由主义的时候”。 “我这都是实话,你打听打听,老百姓谁不说你好?给你开车我走在街上倍儿有面子”老邹得意地说,“就说今天,不是你谁会连夜回镇里抓工作落实,三过家门不入,小时候听说书的说过,今天咱也见识了,全省全国我不敢说,咱们县今天晚上除了你恐怕找不到第二个”。 老邹的话让张念鲁有些哭笑不得,他觉出了自己脸的发烧,想如果自己的老婆不是丁珍珍,而是刘丽他能三过家门而不入吗?还会有今天的政绩口碑吗?想到刘丽他的心底立刻就涌动起一股激动、甜蜜的浪潮,她立刻便占据了他的大脑。 快乐的她、生气的她、认真工作的她、愤怒的她、娇羞的她…… 她大吃一惊,她投向自己的怀抱,她把保险柜门啪的一关,千娇百媚的回眸一笑…… 任国栋下班回来掂了一嘟噜猪肉嘴里还得意地哼着小曲,大声吆喝:“珍珍,包一顿肉丸饺子,咱兄妹俩好好喝二两”。 “你烧包啊?还用你买菜,多攒两钱娶个好媳妇,气气刘二丫那骚货”。 她说的刘二丫是任国栋的前妻,跟他过了三年,没留下一男半女,跟别人上城里打工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村子里的人都笑话他没本事,让老婆出去挣钱,弄个鸡飞蛋打,两手攥空拳。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出来打工,整天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赚了大钱回去好好气气他们。划拉划拉家底还不到一千块钱,出来转悠了一个多月,全花光了还是没找到挣钱的工作,就这么回村子肯定被笑掉大牙,想来想去只有厚着脸皮来平荒找丁珍珍。丁珍珍对他既是亲,还有那么一点点旧,年轻时两家老人也都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他们家向她们家提过亲,正在节骨眼上张念鲁昏倒在了村子里,他们的婚事也就此作罢。这次来她不但收留了他,还挖门子盗洞给他在市场找了一个帮人卖木材的活,讲好了一个月500元工钱,这个月活特别好,正赶上快过元旦了老板一高兴多赏给他一百,着实让他心花怒放了一把。 “快过元旦了,咱们屯子管它叫洋历年,没人过它,没你们城里人拿它当回事,连老板都赏红包,妈呀一出手就一百,大方着呢,这我回去要是一说,非把那帮小子眼珠子馋掉出来不可。我寻思了今晚整两口,咋的,他又没回来?” “自从当了这个破官哪还有这个家了,不知整天在外面穷忙个啥”丁珍珍接过肉向厨房走去。 “我可看出来了,他可好久没回来了,这猫儿老也不吃腥你也不担心他在外面掏家雀窝?”任国栋拿眼睛偷偷瞄着厨房的门,眼神中充满了饿狼对肉的渴望。 “是你这只骚猫几个月没碰女人憋得嗷嗷叫春了吧”丁珍珍使劲地甩着手上的水珠从厨房走了出来,“没有酱油了,我得出去一下”。 “我就不信,你一点也不想”任国栋的笑透着几分淫邪,话语中带有明显的挑逗,只是这种玩笑在屯子里是司空见惯的,所以丁珍珍并没有把这当作一回事。 “没你们男人那么多花花肠子”丁珍珍说完换了一双鞋出了门。 丽人老板娘跟丁珍珍也是老熟人,任国栋的工作还是她搭桥给介绍的,见她进来满面春风地招呼她:“哎哟,他大妹子,你可真是个有福之人,这官太太越当越大,不用出一点力气就得了这么大一笔钱,瞧瞧,哪辈子修来的福哟”。 “我们家是靠死工资吃饭的,哪里比得了你大老板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养得白白胖胖的,在自家屋里就挣大把大把的钱”丁珍珍从货架子上拿起一瓶山西米醋说,“来时忘了揣钱了,你先记着吧,哪天我给你送来”。 “行,记上吧,我还怕你这个大财主赖账不成?实在不行我上你们大书记单位要去”。 “我们这些吃政府上班饭的人家是三间房子挂纱灯,外面红火里面空空,真是罗锅上山,前(钱)紧啊”丁珍珍着急回去包饺子,边说边往外走。 “得了,别老苦穷了,我们又不管你借”丽人老板娘找出帐本翻到张家一页记上了“米醋一瓶”,说,“你穷我们老百姓还活人不了,你们老张当书记大把大把搂票子还不算,光奖金今天一下子就得了二十万,电视都播了,你想瞒也瞒不住了”。 “什么?”丁珍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停住了,“你别逗了,他得二十万我会不知道”。 “还装,今天下午我们可都看电视直播了,看得真真切切,张念鲁,马场镇的书记,全县还有第二个吗?当时二柱子他妈还有开麻将馆的老柳婆子都在,我们三个人都认准了的哪还会有错,你还瞒个什么劲呀?” “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真的咋的?”丁珍珍开始相信了。 “逗你是小狗,你们家大书记没回家吗?” “他没回来,我下午一直在睡觉,没看电视”丁珍珍慌了,不知是因为一下子得了这么多钱激动的还是对丈夫揣这么多钱没回家而担心,“我得回去找他问个明白”。 “你可盯紧点,我可听说了,如今这些当官的花着呢,人家都说了叫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讲究哄住老大,稳住老二,重点发展三、四、五、六、七,赶紧回去看着点吧,晚了人家就给老二、小三送去了,没你啥事了”丽人老板娘嘎嘎地乐着说。 丁珍珍可没心情跟她幽默,她感到这个问题非常严重,自家的男人这些年来自己看得他大气都不敢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敢作出那些花花事,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这半年他总说工作忙很少回来,她不是不想管而是鞭长莫及,人家啥事也不跟他说,就连当这个人人眼热的书记不但事前一点信儿没透,就是事后也是牙眦口缝都没欠,她还是从丽人老板娘这儿才知道的。他得了这么大一笔钱没回家交给她也许真的外面有人了,交给野老婆去了?她一路小跑回到家拿起电话拨通了张念鲁的手机。 张念鲁原想回到办公室第一个电话就打给刘丽,又想给刘丽打电话自己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一时半会肯定说不完,还是先给岳紫琼打吧。 岳紫琼的手机没开,他又拨了她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正好是岳紫琼,他问了声你好,岳紫琼显然有些意外,说是你呀,真是难得了。语气中明显酸碱度失调,碱性明显弱于酸性。他说谢谢你。她还是那付不阴不阳的态度说,谢我什么呀,只要你不记恨我,我就念阿弥陀佛了。他态度极诚恳、极真诚地说,过去我有些小家子气,得罪你的地方,请你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原谅我,今后有机会一定报答老同学对我的关照之情。她很感动,多年来积淤在心头的这块冰终于融化了。她说我们就不用客气了,更不要说报答这类损害感情的话了,“你过得比我好,是我最大的心愿”,那首歌是这么唱的吧?他的心情也格外地好,说,事可以放在心里,但钱我可不能为你存着。她问什么钱?他说了那20万元的事,声明这应该是属于她的,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他请她吃饭,当面把钱给她。她笑了,这是他们再次相逢后他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她说我可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你的奖金就是你的,不过请客是必须的必,档次要是高档的高,时间得是越早越好的早。 丁珍珍的电话正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岳紫琼乐了跟她开玩笑说,准是胖墩查你岗,你这些年是不是特不老实让人家特不放心? 岳紫琼和丁珍珍从小在一个村,自然知道丁珍珍的小名叫胖墩,也知道他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也能想象得到他们的婚姻状况。 他拿起手机一看说还真让你猜着了,真是她。 她说得了,你赶紧灭火吧?她还想说自己知道那可不是个善茬,又怕他联想起为什么和丁珍珍走到一起铸就了他不幸的婚姻,引起他们之间新的不快,她能认准他不会幸福的,否则他就不会那么恨自己了,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趣地说了声再见就把电话挂断了。 丁珍珍一开口就来了一组连珠炮:“你有两个钱不回家得瑟啥去了?孝敬哪个野妈去了?你要是敢给那些野女人,我他妈的绝饶不了你,别欺负我没人,告诉你我姓丁的姑娘不是好惹的,到时候看我怎么让你好瞧”。 张念鲁一天的好心情就此结束,取而代之的是疯狂和愤怒。他也知道这个女人是不可理喻的,什么苛碜、面子、影响啦,在她的大脑里统统搜寻不到半点信息,她的武器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农村女人的吃苦耐劳、恭谦节俭、相夫教子在她身上找不到一星半点遗传基因,泼妇的本领她确不但继承得完全彻底而且还得到了发扬光大。从政的人最讲面子,所以每每取得战斗最后胜利的往往是她,见到了成效的她对此更加深信不疑,也就更加变本加厉。张念鲁在机关时尚且不敢招惹她,如今当了一个大镇的党政一把手就更加不敢不对此忌惮有加了。 他努力把一个劲往上窜的火苗往下压,使自己尽量做到冷静:“你能不能听我说完你再喊行不行?” “别想花言巧语的骗我,告诉你今个不把钱交到我手,跟你没完”。 “那钱是奖金,不是我们的,应该给人家帮我们办成这个项目的人”。 “别想蒙老娘,奖给你的就是我们的”。 张念鲁想得想个办法让她相信,于是说:“我不跟你说了吗,应该给人家,是人家以我的名义搞到的这笔钱,你还不知道吗咱们家的亲友,就你爸爸这个村书记算是最大的官了,他都办不来钱谁还能办来这么大一笔钱了,是管着我的领导用我的名誉搞的这笔钱,咱要是独吞了,我这个官还能当得成吗?” 丁珍珍想他说得也在理,就说:“那也不能白用咱们的名,最少也得见面分一半”。 张念鲁并不是想私自藏匿起这笔钱,只是这笔钱按理说应该给人家岳紫琼,而且自己刚才给岳紫琼打电话说了这个事,尽管她说了不要可万一只是客气呢?自己毕竟没有亲自把钱交到她的手上,所以他不能把钱现在就给丁珍珍。但又不能跟她明说,如果她知道那个整到钱的“领导”就是岳紫琼,他们背着她“偷偷摸摸”来往,她不把平荒县闹个乌烟瘴气,也得把马场镇作个底朝天。那时自己可能就不仅仅是颜面扫地那么简单了,组织非把他当陈世美给铡了不可。 “跟你说不清楚,过两天回去我再跟你说,我现在还有事”。 “五更半夜的你有个鸡巴毛事,是不是给哪个小娘们送钱去呀,你敢去……” 张念鲁实在不想听她再说下去了,狠狠地关了手机,扔到了桌子上。想自己怎么就一时他妈的管不住老二娶了这么个人呢?他恨死了裤裆里这个东西,重重地向那个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东西砸去,由于是气头上用力过猛打得实在是不轻,直疼得他弯着腰捂着裆部咧了足有二十分钟的嘴。 他跟丁珍珍在一起除了婚前还算过得去,婚后,特别是有了孩子后简直就是不堪回首。看来自己事业无论多成功要想获得幸福的先决条件是必须跟她离婚,但他同时也知道一个象她这样的女人是不会与他这样的丈夫离婚的,即使他甘愿身败名裂也不行,她就不只一次说过,“想离,没门,作你的白日梦去吧,法院判了我就领着孩子不离开你,你上哪我跟你到哪,看他妈的你,还有你挂在嘴边的破法律能把老娘怎么着?”他思前想后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把电视频道调了两个来回也没找到一个让他看进去而不想这些事的台。眼看着墙上的电子表针走过了一格又一格。猛然发现自己现如今除了刘丽以外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他想到了给她打电话,又怕她父母在家,自从当书记后与她的父亲已经“称兄道弟”了,如果刘检察长知道自己半夜打电话找他的女儿他会怎么想?这么晚了她会不会睡觉?思想斗争了几个回合,他还是决定打一下她的手机,她如果开机说明她还没睡,他潜意识中感觉她没接到自己的电话肯定不会关机,因为今天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具有特别重要意义的,她也许正同自己一样睡不着觉等待他的电话呢,或者正骂他不给她去电话是没心没肺。 她的手机开着,这让他激动不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钟迷糊着的,等他被敲门声惊醒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赵小小见到张念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看把我们大书记累成啥样了,看着真让人心酸”。 张念鲁想能让人心酸的模样那该多么惨不忍睹啊。 “我没什么事,今天是我值班过来看看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做,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要不我一会再来?” “没事,请进”张念鲁头涨得特别难受本想再多睡一会,但人家是来请示工作的他就不便撵人家走,而且落实会议精神的事还真就需要值班干部去通知有关人员开会传达落实,“你先稍坐一会我先洗把脸”说完就进了里间。 他的办公室是前任留下的,很是宽大气派的两大套间,外间是办公室,里间是卧室。 赵小小刚坐下就发现了扔在办公桌上的存折,想起了昨天在电视上看见他领奖的情景于是说:“这就是你发的那笔大财吧?这回你可得好好请我们喝一顿了吧?”伸手拿起存折打开,“二十万,果然是,你要是不请客我就”。她本想跟他开玩笑,说“你要不请客我就不给你”,但她的话刚说到一半脸上就脆声声地挨了一巴掌,手里的存折也被人家一掠而去。 “你这个疯婆子,这是政府”赵小小半天才醒过神来发现眼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凶神恶煞般的人,打他的是一个胖墩墩的女人。 “臭婊子,老娘还没死呢,你就来擎受家产了,看我不撕烂你个骚*”胖女人张牙舞爪地冲赵小小冲了过来。 “救命啊,张书记,救命”赵小小一矮身闪开了胖女人的一扑,捂着脑袋躲避到了桌子后。 “住手”闻讯从里间赶出来的张念鲁看见丁珍珍和任国栋一前一后准备包夹赵小小。他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插到他们中间用身体护住了赵小小。丁珍珍还想往上扑被他一搡推了出去,正好与正往前赶的任国栋撞了个满怀,“家里还不够你闹的,还闹到单位来了,太不象话了”。 “什么,你他妈的有钱养野老婆还说我不象话?还没谁的了呢”丁珍珍左手叉腰右手指点着他和赵小小敞开大嗓门就开嚎,“我的老天爷,老天奶奶呀,万寿无疆的毛主席呀,你们睁开眼睛看一看呀,这就是你们现如今共产党的大干部呀,在办公室里光天化日之下就搞破鞋,还打老婆呀……” 她的骂声招来了楼里所有的人。 她的骂声激怒了张念鲁,他几次欲挣脱众人拉扯的手想好好教训她一顿。 她的骂声令赵小小大哭失声:“张书记这么好一个人怎么找这么一个老婆呢,比屯子里最次的婆娘都次”。 她的骂声让赵得力长叹不已:“真是好汉无好妻呀!” 她的骂声给了任国栋一次假安慰真拥抱她的机会,也使张念鲁的脑海中刹那间便形成了一个迅速离婚的计划方案。 所有的人都在向她保证张书记绝对是正派人,绝对没有男女关系问题。 所有的人都向她承诺张书记保证三天后也就是元旦,肯定回去跟她好好解释…… 又踢又打的她被人们连拉带抬送上了马列找来的面包车拉走了。 通信员要收拾办公室让他撵走了,马列几个人想过来跟他说说话为他解解闷被他礼貌地拒绝了,他把自己关在了卧室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问自己:“张念鲁你还是个男人吗?”他一连打了自己三个响亮的耳刮子,打一下喊一句:“我也是人,我也需要幸福!” 十、 家里家外 元旦的头天晚上邹师傅问他放假回不回家,他说回去,邹师傅问现在走吗?他说明天一早,今天晚上还有点事。其实是他和刘丽约好的,刘丽的父母1号早晨要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她谎称自己要值班离不开不跟他们一起走。 刘丽的父母是早晨七点三十分走的,他是七点四十来到刘丽家的。他们把思念、渴望融入到爱的海洋之中,任爱的浪潮汹涌澎湃,卧室、沙发、地板无处不是他们爱的天堂,一颦一笑,一哀一嗔,一举一动无不闪烁着爱的火花……不知经历了几多潮起潮落,几许酣畅淋漓,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之后,他们的呼吸被催化成了一个频率、心跳被催化成了一个频率,相拥相抱的他们觉得自己早已与另一个个体融化成了永远不可分割的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要娶你”他爱怜地抚慰着怀里的玉人,暗暗下定决心要用尽全部的身心来拥有她、爱护她。 “嗯”她把身体向他靠得更加紧了。 “我说我要娶你,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了”他以为她没听清自己的话。 “嗯”。她爱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一分一秒也不想离开他,她渴望着有朝一日能跟他光明正大地携手走在大街上,能跟他一起参加宴会联欢,堂堂正正地唱一曲《夫妻双双把家还》,更盼望着他早日能用那有力的臂膀把自己抱上大花轿……,但她知道他的难处,不想给他本来就不轻松的思想增加新的痛苦。她爱他,哪怕一生一世她也要等,即使等不到那一天她还要一直这么默默地等待下去,只要他爱自己就够了。她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爱,不用他说她也知道他会为她着想,会为他们的未来努力的,她如果给他施加压力只会增加他的烦恼,她认为“聪明的女人一要会识别爱的真伪,不能被假的爱所蒙骗,也不能让真爱从自己的身边错过。二是要懂得享受爱和制造爱,不让自己爱的人烦恼,让他永远感觉自己是他最佳的休养生息的良港,是保持爱情之树长青的不老仙丹”。她说:“我也想,但是谁让我们的缘份来得晚呢,只要我们相爱就足够了,总之我不想让你为难”。 “你真好,我一定要娶你”张念鲁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她抱得更紧了。 她在他怀抱里再度被融化了。 “天太晚了,你也该走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下定决心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不”他实在不想打碎这份美好,“我今天晚上不走行吗?” “好了,我知道你爱我,舍不得离开”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抚摸着他的头说,“但是,如果你回去晚了,又该有麻烦了,我是不想让你难过,你难过我的日子会好过吗?我们的日子还长,今天晚上回去睡个好觉,明天一早我们又会在一起了,放心吧,好东西只给你一个人留着,别人偷不去抢不去,谁要也不给”。 “再呆一会儿,就一会儿好吗”他像孩子一样耍起了赖皮。 “好,说好了就一会,我先去给你煮点饺子”。 “我不让你走嘛”他抱着她不松手。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日方长”披了一件睡衣下了地,“一定要吃点,男人靠胃,女人靠睡,我的老头子都劳累一天了,我这当老婆的自然要给你补养补养了”。 他抬头发现卧室门框上方的表针已经指向了八点钟,原来他们在一起已经快活了十三四个小时,难怪人们都说春宵苦短,看来春日也长不到哪里去。他“扑哧”乐出了声。 “你在哪傻笑啥呢?”正好走到门口的她转身笑眯眯地问。这一转动身上没系带子的睡衣全开了,真可谓春光全泄,百媚千娇,风情万种,令他心旌摇荡,无法自制,起身向她扑去…… 九点钟他才依依不舍地跟刘丽吻别,路过公安局门口时遇见了捧着一大纸盒子东西的绍孟泽,他是冯丽颖的丈夫,也是他们高中上一届毕业的校友,两人也比较熟。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在街上闲逛什么呢?小心丽颖挠你”。 “原来是老张啊,刚才扫黄去了,这不收了这么一大包东西,一类的二类的都有,要不要拿两本回去和丁珍珍参研参研?”绍孟泽一米八五的大个,浓眉大眼,可以称得上相貌堂堂。 “得了吧,我用不着,还是你拿回去和丽颖参研去吧,哥几个好长时间没聚会了,哪天整两杯?” “可不是吗,你提升的喜酒还没喝呢,前两天丽颖和你们那帮同学聚会可就少你,她们可没少骂你摆官架子,不与民同乐”。 “那天正好我去市里开会了,说好了有时间我做东补上”。 “还用有时间,明天不就放假吗?”绍孟泽是个有名的酒鬼听见酒就走不动道,每次同学聚会不论让不让带家属只要他知道准得想方设法参加,弄得冯丽颖几次当着同学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他也不往心里去,该来还来,该吃还吃,该喝还喝。 “明天可不行”他想起了与刘丽的约会忙说。 “得,你是书记,忙,那就改天吧,可别忘了有空给我来电话,我随时恭候”说完弯腰去抱箱子,上面的一堆光碟散了一地,他忙放下箱子去捡,张念鲁也弯下腰帮他的忙,这些光碟的封面上都是些光身子的男男女女,一看就知道正是绍孟泽他们治安科管的业务。 “你们公安工作真是丰富多彩呀?小心管好自己,别入了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嘴上与绍孟泽调侃,眼睛和心思却全放在了光碟上了。 “咱是谁呀?受党培养教育多年百炼成钢的人民公安战士,常在河边站就是不把鞋来湿”。 “你就吹吧,听听老百姓怎么说你们的吧,心黑手狠外带坏,五毒俱全干警官,也就是冯丽颖好胡弄吧,搁别人早大义灭亲了”。 “别损我了,乡镇干部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村村都有丈母娘’那是说谁呢?老冯还等我回家吃饭呢,我得赶快把东西送到局里,我说你也别假正经了,上边这些你都拿去吧,省着我往楼上搬再掉下来”他见张念鲁还有些刘疑就说,“都是过来人了,看看出不了什么事的”。 张念鲁将那堆光碟整理整齐放入自己的公文里,突然觉得包变得非常沉重危险,就象放进了一棵重磅炸弹。一路上他都在想要不要把这些东西交给丁珍珍?自己如果做了是不是太不是人了?她毕竟是救过自己的命并且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还生了一个可爱女儿的妻子呀,他这么做不是逼良为娼也是诱良为娼,甚至于比这个还要缺德,简直就与旧社会赌徒二溜子流氓混蛋卖妻求荣,卖妻入娼的卑鄙行径别无二致。但是如果自己不这么做就对不起刘丽,自己后半生的幸福也就不会有了。思想斗争的痛苦比肉体的痛苦往往更残酷,更让人难以忍受。此时的张念鲁正处在这样的情感漩涡之中不能自拔。 开门的依然是任国栋,殷勤得有些卑微地问候他回来了,等他进门在后面紧倒小步跟着进了室内。他很烦他,这种烦中还带有明显的恨和蔑视的成分,他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他想到这个人会和丁珍珍即将发生什么而引起的。 他连句话都没跟他说直接进了卧室关上了门,把任国栋刚要凑上来的热脸直接甩到门板上连凉屁股也不给他贴。 孩子和丁珍珍都睡下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孩子往床里挪挪在边上为自己腾出一块容身之地躺下,由于白天折腾得太过疲劳不大一会便进入了梦香。 他是被丁珍珍搡的醒的。 丁珍珍夜里起夜发现他回来了,故意没有惊动他,她更感兴趣的是他的包,确切的说是关心那个存折。 她没有翻到存折却看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光碟,这让她更加火冒三丈。再笨她也是女人,也能感觉到丈夫对自己的感情的变化。她要守住这个家就要勇于保卫自己的男人不被别的女人抢走。男人老也不回家,偶尔回来跟她住在一起不是说累就是说自己可能得了病不与自己做夫妻之事,她知道他在外面可能有女人了,尽管经过调查知道最终上次自己抓赵小小抓错了,但她还是认为一个男人不是外面有人了断不会这么长时间不碰自己的身子的。现在这个男人在外面居然看这些肉麻的东西,没有问题才怪呢?前些年他不愿意碰自己,她听丽人老板娘说过男人看了这类东西就犯贱的话,厚着脸皮从丽人老板娘那里借来看了两次,初时他还装正经不正眼瞧,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了一挺身把她撂倒了……。现在他的包里装着这些东西一定是跟别的女人看去了,说不定也跟别的女人挺身…… “你给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丁珍珍只穿着短裤背心站在地中间虎视眈眈地怒视自己,他懒得看她,说:“干什么呀,连个囫囵觉都不让人睡”。 “睡个腿,你跟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把那打光碟哗啦一声扬到了他的面前。 张念鲁一看知道是那些光碟被她发现了,本来他还在为要不要把它们给她而进行激烈思想斗争,见事已至此,就说:“什么呀?好心当了驴肝肺,我是怕你在家寂寞给你借的,你要不愿意看我明天还给‘绍兴酒’就得了呗”。 “绍兴酒”是他们给绍孟泽起的外号。 “你蒙我呢吧?”丁珍珍将信将疑。 “信不信由你,你可以问‘绍兴酒’去呀,真是的,觉都不让人睡好”。 丁珍珍看他说得诚恳,态度先软了下来:“那你说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张念鲁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又打住了,说:“如今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还有谁没有个情人,真是落伍”,说完又要睡。 “我就没有,也不许你有”。 “好,好,没有好,我也没有”。 “你没有谁信啊?” “爱信不信,说我有你有什么根据?” 丁珍珍想来想去也觉得自己手里确实没有什么打人的家伙,只好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