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户人家的梦 第一章大户人家的梦 一 “世间三样苦,打铁、榨油、磨豆腐”,这辈子却偏偏选择了磨豆腐这一行,钱满仓民国30年(1942年)和父亲,从河南逃荒到南江县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庄,一晃就是40年过去了。满仓的心里始终放不下的是“大女儿”巧灵,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大女儿巧灵,这个苦命的女孩从出生的那一天,就似乎注定了要重蹈她亲生母亲的覆辙。 安前村比较偏僻,甚至连外界的战火都烧不到这个地方。这也是当初钱家父子俩,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安家的主要原因。这个名为安前的村子,记得刚刚逃荒来的时候,正是江南的初春时节,田里零星的开着几朵油菜花,拂面的风还带着些冷意。村口立有一个木制的简易牌坊,上面刻了“安前古村”四个字。走的尽头没有了路,只有一湾河水挡在前面,河面很窄,上面架了一座不知是哪一年的小木桥,木桥的几个桥墩上长满了苔癣,看着像是要随时垮塌的样子,桥宽大约一米的样子,透过桥面的木板缝隙,可以看见桥下静静的流水。桥不算长,几大步就能跨过去。可别小看了这条河,它可是安前村以及附近的几个村子的生命河,河水最终流过县城,穿城而过汇入长江。 这条小河虽然不宽但是却很长,小满仓用茫然的眼神向河水的上游、下游看了几眼,没有看到尽头,忽然发现河里竟然有一条鱼在游动, “爹,这河里有鱼哩!”满仓激动的叫了起来。 这条河一年四季安静的流淌,没有什么枯水季节。看到这一湾河水,满仓的父亲老钱默默地看着河里渐渐游远的鱼儿,再看了看一脸兴奋的满仓的脸。 “满仓啊,你说我们就在这河边住下来,哪儿也不去了好不好?” “爹这里什么都没有啊,我们住哪啊?” “咱们父子两个人,四只手,怎么能说什么都没有呢?” 老钱父子于是决定在河边安家了。当时河边只有一条泥土路通向小木桥,过了桥就是大片的水田,在泥土路的旁边有一片废弃的荒地,老钱拿出一把捡来的满是锈迹的旧菜刀,很快除去了荒地上的杂草,利用荒地边的两棵树支撑起一块破旧的帏布,算是在这条小河边有了一个“家”。 河对岸的大部分田产,都是南江县最大的地主安得广家的。安前村的村民现在都是租种他们家的地,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代人。 在安前村的这条街上前后住了十几户人家,有一户赵家开了一个铁匠铺,打制一些村民常用的农具,家里有一儿一女。儿子赵虎从小就和赵铁匠一起打铁,小小年纪有一把子傻力气。赵家媳妇还帮人缝补浆洗,村里人过年时,哪一家扯了块布料都是赵家媳妇给做成新衣,所以赵家渐渐的在村里有了一些人缘和威信。赵铁匠的隔壁是老实的种田人老庄家,老庄家里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了,小女儿和满仓一般大。对面住着的也是一家佃户,只有父子两人,儿子大头有点先天“弱智”,其实只是不善于言辞,有些口吃,给人一种傻乎乎的感觉。村口住着安老先生父女俩,这个安先生据说是大地主安得广的远房亲戚,大名叫安得名。在县城读过几年私塾,清末还考过秀才。为躲避抓夫当兵,举家迁到这个无名的小村庄。后来安夫人得病,不治而亡。只留下父女俩人相依为命,女儿安雯很小的时候,就被安得名送到赵家媳妇那里学做女红。他一心只是想着,女儿长大了能够找个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了此一生,安先生的大名在安前村很少有人知道,这里的住户都称呼他安先生。早些年,在妻子过世不久以后,读过几本中医治病方面的书籍,为的是让女儿雯雯不再重蹈妻子的覆辙。这也就让安先生掌握了一些简单的中医治病的方法。于是父女俩就以给附近村民看看病、把把脉来贴补家用。开始只是帮人家做一些简单的外伤处理,后来就连蛇咬、骨折一类的安先生也能应付自如。满仓和父亲到安前村的时候,安先生“行医”已满十三年了,雯雯也出落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家。安先生除了每月带女儿去县城药铺买药,雯雯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安前村,也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钱家父子自打来到安前村,始终抱定与人为善的处事原则,开始是在河湾里捕鱼为生,当天捕到的鱼,要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挑到离村子十几里以外的南江县城去卖,父子俩人辛苦一天也就能打三、四十斤鱼,一般还都是不到半斤重的小鱼。有时一天根本就打不到什么鱼,老钱干脆就让满仓东家两条、西家三条的送给“街上”的邻居。周围几户人家都吃过老钱家送的鱼,但送给安先生父女俩的次数明显要多,不为别的,只是这条“街”上只有安、钱两家,还有赵铁匠家,不是靠种田打粮的收入维持生计,相对来讲这三家似乎走得就更近一些。平时村里的几户人家偶尔也接济接济钱氏父子,都是穷苦人出身,谁也不敢说不会遇到难处。来到安前村的第一年,赵铁匠、安先生还有老钱父子,三家就是在一起过了个年。在小满仓的眼里,安先生是一位有学问的人,而他唤作雯雯姐的安雯,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而在雯雯的心里,早已经把聪明、善良的满仓当做亲弟弟了。满仓和赵虎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相比较赵铁匠的儿子,安先生更喜欢长相斯文一些的满仓。安先生曾经有意无意的和老钱说起过,“你们家满仓要是再早生十年,我们安、钱两家一定结成亲家。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安、钱两家先后在安前村落脚,这就是缘分啊。” 当安先生问起老钱在河南老家做什么营生时,老钱只是憨厚地笑道:“除了种粮食,还帮俺老丈人家做过豆腐,卖过豆浆、豆腐脑。提起这个做豆腐,哎呀,比种粮食还要辛苦。起早摸黑啊。安先生你是不知道啊,我老丈人就是做豆腐积劳成疾给累死的。” 安先生静静地听着老钱的抱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想让满仓跟赵铁匠学打铁,不如自己在家做豆腐卖,这附近十里、八里地还没有做豆腐的人家。而且南方人也经常喜欢买豆腐回家来吃。就是不知道你们做的豆腐,合不合南方人的胃口。外村有个卖豆腐的瘸子,一个月顺路一、二次,挑担子进哪个村就吆喝两声,每次来我都让雯雯买一块,那今天就是麻婆豆腐肯定无疑了。老钱你记好了,麻婆豆腐一定要又麻又辣,这样可以去除人体的湿气,种田人就不会得关节病了。” “那俺们下河摸鱼的,不得更要多吃麻婆豆腐,要不然肯定得关节病了,连路都走不了了。”老钱也附和着。雯雯和满仓都哈哈哈地乐起来。 满仓也一个劲的说:“爹,我要做豆腐,不想学打铁,我让雯雯姐做麻婆豆腐给我吃。” “好、好、好,只要不怕吃苦,就能学会做豆腐,就能吃到你雯雯姐做的麻婆豆腐。” 老钱轻轻的拍着满仓的脑袋。 二 “拨浪???拨浪??????”远处传来了熟悉的货郎的叫卖声,安前村每个月都有一、二个货郎挑担进村,雯雯家是最早能听到拨浪鼓声的。她也是第一个帮这个货郎招揽顾客的,从村头到满仓家。一家不落,很快赵家媳妇、李家闺女男男女女一行人就聚到了村口的木牌坊下,满仓要是在家,这时当然也少不了他。但是渐渐地满仓开始讨厌起这个年轻的货郎了,货郎年纪不大,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总是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雯雯,满仓隐隐约约感觉到,雯雯姐似乎渐渐接受了这个货郎的目光,从开始的躲闪,到欣然接受,最后竟然有了期盼的神情。而那个外村的货郎渐渐的来的次数更加频繁,有时三、五天就到安前村来,其实不为别的,只是想来看雯雯,能和雯雯说上几句话。 这一切安先生都看在眼里,他也在暗中悄悄打量着这个年轻的货郎,眉眼还算清秀,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看上去性格应该还是谦和的。最终安先生还是通过赵铁匠的老婆,打听到这个货郎就是距此五里以外的一个叫东湖的村子。小伙子也姓安,单名一个“凯”子。据说其父亲早年还当过北伐军的连长。孩子出生以后,安连长喜出望外寄出家书,取“凯旋之日即回家团圆之时”中第一个字。自此以后再无音讯。妻子罗氏单独把安凯抚养长大。小的时候安凯还读过二、三年私塾。最后还是因为家境的原因辍学了。单身女人门前的是非是可想而知的。村里一些不老实的男人总是想在他们家找些是非。直到民国32年(1944年)的端午前后,方才终止。原因很简单,安连长一个过命的兄弟刘排长,给罗氏带来了安凯父亲的阵亡口信。同样命运而且左手致残的刘排长,就此在东湖村安了家。 自打这个刘排长来到东湖村以后,安凯经常十天半月的不回家了,他不想看到这个残疾人,也不想看到他妈经常给孤零零的老刘送些吃的、用的东西。老刘的左手只剩下残缺的半个大拇指,生活上只能勉强自理。老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想给母子俩添任何麻烦。老刘当兵之前在家可是一把种菜好手,在东湖村收的菜也是最多的,安家母子吃的菜,都是老刘在菜地选出的最大、最好、最新鲜的。老刘经常还和罗氏提到安凯的婚事, “凯子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不能挑一辈子货郎担吧,嫂子还是赶紧给他张罗个媳妇吧。” “这孩子整天也不着家,不知道有没有相中哪一家的姑娘。”罗氏也皱着眉头道。 “还是托本村的老媒婆给出出主意,明天我去买些见面礼,我们去拜访一下张媒婆,看看有没有哪家的姑娘,合适给凯子当媳妇。” 三 民国34年(1946年)的秋天,旧历八月二十八,是满仓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这一天是安雯出嫁的日子,满仓在鼓乐手的喜庆锣鼓声中、在雯雯穿着鲜红嫁衣的背影里,这个半大的男子汉终于独自在房里,把头埋在臂弯里抽泣起来。这一切大家都不知道,只有安先生从满仓发红的眼眶里看出了些许端倪。安先生也哽咽了,满仓要是再年长十岁娶了雯雯该有多好啊。 安凯做了多年的货郎,在家里实在呆不住。新婚不到一个礼拜。就又挑着他的货郎担走村窜户了。临别时也没有和他的新媳妇多亲热亲热。这也成了安凯终身的遗憾。凯子新婚后第一天卖货,货郎担里没有多少货了,新婚的家什、用品已经把货郎担掏空了,凯子决定先到县城进些货再去卖。家里已经是坐吃山空了。 县城国民党部队正在到处抓壮丁,准备打内战。凯子刚刚进城,就被守城的士兵没收了货郎担,和其它一起被抓到的成年男人,站在城墙下一字排开,接受一位长官模样的络腮胡子训话。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之不保,何以家为。生逢乱世,男儿当投笔从戎,报效国家。我们刚刚打跑了小日本,现在共匪又要抢蒋委员长的天下。如今党国赤祸横行,所有男人都应该拿起武器,和赤匪血战到底。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断绝和家人的一切联系,到新兵营参加训练,在我的指挥下脱胎换骨,成为党国的忠诚卫士。在我这里只有战士,没有逃兵。谁要是想当逃兵,不要怪我手里的枪不认人。” 安凯木木的站在那里,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厌倦了货郎的生活,但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是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货郎的生涯。他的内心里似乎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在涌动,他想出人头地,他甚至想到他衣锦还乡的时候,雯雯抱着他的儿子,站在家门口等着他回家时的情形。 乡里的保长一大早就到村里发布告,说是所有青壮年男子都要参加国军,没有回家的马上通知回家之后,到乡里报名。逾期不报,按通匪论处。雯雯在家里,听到这个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她连夜和婆婆一起跑到县城,找到安凯所在的兵营。守卫的士兵根本不让见面,大胡子军官对母女俩正色道:“你们的丈夫和儿子正在为国尽忠,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不要在我的军营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要是再不走,就当你们扰乱军心,让官府抓你们进大牢。” “军爷啊,你就发发善心,让我们见一面吧,我儿子刚刚娶媳妇才几天,就被你们抓来当兵。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啊!”安凯妈罗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络腮胡子态度坚决,以会扰乱军心为由不让见面。“你们家的男人现在很好,不要记挂了。还是先回家吧,来人,送她们娘俩出城。”说完还和派出的士兵耳语了几句。 雯雯她们婆媳俩硬是被“送”出了城。派来的士兵临走时硬是塞给安凯妈罗氏两块银元。 娘俩终于失魂落魄回了家,雯雯先是绝望,后来竟然到河里寻短见,幸亏被老刘叔发现给找了回来。满仓听说安凯出事以后,最先和他爸、安先生赶到雯雯家。、就是在来到路上,老钱和满仓父子都险些被抓了去。安先生连连摇头,“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老钱啊,我看你们父子俩还是别去了,别人还没到东湖,就先被抓了壮丁。我一大把年纪是没人要的,你们还是先回家吧,过段时间再打听一下我女婿的下落。” “那我们就先回了,安先生你一定要好好劝劝雯雯,让她一定要想开一点,年纪轻轻的不能再寻短见了。”老钱也皱着眉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爹,我要跟安先生一道去看雯雯姐,要是有人抓我,我就跑。” “你跑的了吗,当兵的手里都有枪,老老实实跟我回家,要不然你雯雯姐没见到,还丢了小命。”老钱硬是把满仓拖了回来。 四 老钱这两天都没有出门,每天都和赵铁匠一起喝酒,赵铁匠有些老不正经,抑或是喝了酒的缘故,“现在雯雯就等于守了活寡,你还不如把雯雯娶进门,你们安、钱两家并一家,亲上加亲不是很好吗。” “我说老赵,喝多了吧,雯雯才多大,嫁给我这个小老头,亏你想得出来!” “我看雯雯干脆给你们家满仓当媳妇算了。”老赵媳妇在一边插话。 “不行、不行,满仓才十五,雯雯比满仓大七、八岁。再说咱们家这个外来户,穷的叮当响,委屈了人家雯雯不说,安老先生也不会答应的。这事今天就随便一说,以后不要再提了啊。” “老钱,这个事情包在我们两口子身上,找机会我和安先生说说。”赵铁匠喝了一口酒,有点兴奋起来。“你看雯雯是多好的姑娘,漂亮贤惠,嫁给你们家满仓,简直就是你们家祖坟冒青烟啊。” “哎!要说雯雯这孩子还真够可怜的,结婚没几天,丈夫就给抓了壮丁,以后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咱们还是不要再给安先生家添乱了。”老钱呡了口酒,沉闷地摇摇头。 “我看这就是雯雯的命,能到你们家安身,我看也是这丫头的命。”赵铁匠非常坚决的保持自己的观点,“你说被抓去当兵、当炮灰有几个能够活着回来的!就算是在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那十有八九也是缺胳膊少腿的了。” “这个事情还是不靠谱,总觉得不地道,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老钱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有着些许的渴望,不说别的,就是老钱自从老婆和自己出来逃荒饿死在半道以后,光棍一人带着个孩子已经好几年了,早就盼着什么时候能够再找个媳妇过日子,说一点都不想那是假的。可是自己的这种情况,想要找个老婆又是太难了,更何况满仓也渐渐大了,也由不得为自己的事做太多的考虑,还是先把日子过好了再说吧。来年到县城开一间豆腐作坊,让满仓学着做生意,自己专心做豆腐、做豆脑。他没有想到南方人,特别是南江人很爱吃豆脑,经常有邻村的跑到他家来买豆脑,每次挑出去的满满一桶都能卖完,有时豆腐能剩下好些挑回来,但是满满一桶豆脑总能卖个精光。老钱似乎从这里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他的心里渐渐有了盼头。 经过丈夫被“抓”和两次的寻短见,雯雯已经是心如死水。看着自己渐渐隆起的小腹,雯雯决定好好的生下这个孩子,她要和她的孩子一起,等待丈夫有朝一日能够回村,和她们娘俩团圆。雯雯和自己的婆婆仔细商量过了,雯雯还是回到父亲身边,安凯妈就好和老刘住在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这样雯雯也可以放心地回到安钱村,平静地把孩子生下来。 自打雯雯回家以后,老钱和满仓父子时常去安家问寒问暖、唠唠家常。每次都不是空着手,每天老钱都要让满仓热一大碗豆腐脑端到安先生家里,说是让父女俩当早饭,满仓还悄悄对雯雯说, “我和我爹都舍得不吃,我爹说你需要营养,多吃豆腐脑,到时可以生个大胖儿子。”雯雯听到这里,只是摇着头苦笑两声: “满仓,帮我谢谢你爹,我们安家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下辈子我给你们钱家当丫头、当老妈子,报答你们钱家。” 满仓连忙摇着手, “别、千万别这样,,我和我爹的衣服都是雯雯姐给做的,吃我们家一点豆腐脑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雯雯姐赶紧趁热和安先生把豆腐脑吃了吧,我已经帮你们放过香油和辣椒了。” “满仓,以后不用再放辣椒了,我吃不了辣的。”雯雯打心眼里感激着钱家父子。 五 赵铁匠的儿子赵虎,最近屁股上长了个鸡蛋大的火疖子,每三天到安先生那里换一次药,换药时赵虎趴在长凳上,撅着屁股,安先生和铁匠一人按着赵虎的屁股,一人用力得挤着脓包里的脓血,每到此时,安家就传出只有杀猪时才有的嚎叫声。这天赵铁匠终于向安先生开了口,“雯雯的事情你就一点都没考虑过吗?等孩子生下来,再找人家就不好找了。”赵铁匠也觉得一时开不了这个口。 安先生静静地给赵虎换完药,叹了口气,“生不逢时啊,又能怎样。你的心思我也知道,虽然老了但是还不糊涂。钱家父子对我们家有恩,我也不能随便让女儿挺个大肚子,就嫁给他们钱家,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安先生,你别是还指望女婿过两年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吧?”看着安先生不紧不慢的样子,赵铁匠有些坐不住了。 “抓夫当兵有几个能全须全尾的回来的?能够知道他还活着我就烧高香了。雯雯现在身子弱,你可别在她面前提及此事,要是动了胎气那可是大小两条人命啊。” “你就放心吧,我不也是就和你商量商量吗,雯雯有什么打算吗?” “她能有什么打算,外面到处兵荒马乱的,听说安得广的大儿子是国民政府的官员,回家给他老子报信,说老蒋都选好退路了,国民党已经不得人心了,和共产党这一仗迟早是要败的,让家里人早作打算。给国民党当炮灰的,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够活着回来。”安先生似乎已经不指望女婿还能再回来了。 “我已经想好了,要是雯雯愿意,就让她认老钱作干爹,和满仓以姐弟相称,但是还要看人家老钱父子愿不愿意啊。” “要是那样,老钱父子能睡觉都给笑醒喽。一个是天上掉下个女儿,一个是天上掉下个姐姐,没什么不愿意的,就是觉得差那么点意思。” “这已经是给雯雯‘包办’了,我这么提出来,雯雯应该还能接受。”安先生目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化解他们父女俩面临的困境。他也知道街坊邻居都是在为他们父女着想,自己倒是没什么要紧,但是很多事情必须要替女儿雯雯着想、着想。刚刚“失去”丈夫,不能再让她失去孩子了。 老钱每次到县城买豆腐,都四处打听,县城里那支国军部队现在开拔到什么地方了。但是每次都得到不一样的消息,头一回说是开拔到山东,后来又听人说部队在山东全军覆没,也有人说部队就驻扎在苏北、鲁南一带。每次老钱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安先生时,安先生都默默听着。听完总是告诫老钱不要让雯雯知道,安先生只是告诉雯雯,部队在各地到处打仗,没办法知道准确驻扎地点。唯一的只有等安凯来封家信,才能知道准确消息,即便这样还是无法去部队驻地找到人,即使能够找到,安先生也绝对不会让雯雯孤身一人出门的。 安前村口的那条路,是连通附近几个村子的唯一的一条大路。平时还是常常有行人经过的。这条路和那条河是大致平行的,也说不清到底是哪一天,大头家在村口支了一个茶水摊,稍带卖些香烟、瓜子花生什么的。不知道是不是茶水摊的缘故,安前村口从此似乎热闹了许多。凡是经过村口的人,总是要到茶摊前坐下来喝一杯茶,和大头说上几句话。长此以往,大头成了安前村里消息最灵通的人,安前村的这个茶水摊,也成了方圆十几里的信息交流中心,什么安得广的大儿子安少国是国民党,在南京国民政府里当官,小儿子安少文是共产党,在共产党的中央根据地刚刚当了大官;大小姐安少锦的丈夫是上海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在南洋还有个大园子,大小姐很快就要和夫家举家迁往南洋;二小姐在上海上学,明年还要到欧洲留学去;安家已经卖掉自家的所有土地,换成了满满一箱子“黄鱼”,而且都是大黄鱼。埋在自家的庭院里,只有安得广一人知道准确的埋藏位置??????诸如此类的消息大头天天都能说出一箩筐来,而且话题的中心,都是围绕着当地的首户——安得广。 六 雯雯终于在民国35年(1947年)夏天,平安地生下了一个女孩。孩子出生那一天,安前村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安先生家里。安先生忙前忙后的,嘴一直没合拢过,好像这是他今生最幸福、最快乐的一天,刚刚给接生婆泡上姜茶,有忙着给左邻右舍倒水、沏茶。老钱父子当然也帮着忙里忙外的。 赵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支老鼠夹子,拎在手里和他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家里老鼠多,可不能让老鼠伤了小囡囡,我爸让我特地去县城买了一个这玩意儿。” “这父子俩尽搞些不着调的东西,哪家生孩子,给人家送老鼠夹子的。”赵虎他妈一边数落着,一边把手里重重的篮子放在桌上。 “让大家破费了,大头送来的花生、香烟已经够多了。”安先生赶紧上前接过篮子。 “女人生完孩子,接下来就要坐月子。可千万不能大意啊,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多喝鱼汤,不能下床、受风寒。我看安先生一个人肯定是做不来的,雯雯坐月子我来照顾好了。”铁匠媳妇主动接下了照顾雯雯的任务…… “我和我爹至少每天抓一条大鱼,给雯雯炖鱼汤。”满仓一边看着赵虎妈篮子里各种各样的吃食,一边忙不迭的说道。 直到天黑以后邻居们逐渐散去了。雯雯看着怀里的婴儿,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神情。 “爸,我想给孩子起名叫巧灵,希望小姑娘以后能够心灵手巧。对不对啊,小巧灵??????”。 “巧灵就巧灵吧,只有你愿意就好了。明天我再托人给亲家捎话,说雯雯给他们家生了个姑娘,他们高兴也是个姑娘,不高兴也是个姑娘,反正我们家不管是姑娘还是小子都高兴。” 捎话一捎就是二年,不是找不到捎话的人,而是安凯妈和刘排长根本就不在东湖村,自从雯雯回了娘家,安凯妈和老刘卖掉所有值钱的东西,互相扶持着踏上了漫长的寻子之路。看到有驻扎国民党军的地方就去打听,直到现在一直是杳无音信。这是捎话的人给安先生回的话,安先生默默地拿出两个红鸡蛋,硬是塞给捎信的人,叮嘱了几句“走好、走好”就沉沉地关上门?????? 他在想怎么把这个事告诉雯雯,雯雯能不能平静的接受这个现实。 今天的南江县城也是热闹得很。安得广的二儿子安少民同样喜得贵子,安得广给这个孩子取名福海,其义不言而喻。安家在县城最热闹的两个地方设了施粥棚。一处在二桥广场,另一处就在安府门前。民国35年(1947年)的夏天,到处都可以看到逃荒、避难的乞丐和难民,在相对富庶的南方,更是聚集了大量的灾民和难民。所以安家的粥棚也就人声鼎沸了。今天安得广大发善心,给要粥喝的每个小孩额外的发一枚红鸡蛋,因为要鸡蛋的孩子太多了,安家最后只有在鸡蛋上点上一点红墨水,而且安家的管家、佣人见到孩子就发,有县城里居住的孩子听说安家发红鸡蛋,也来凑热闹,争先恐后地,往往是嘴里的鸡蛋还没咽下去,就又跑过来向分发鸡蛋的周嫂伸出了小手。周嫂也是觉得,安家今天是难得慷慨一次,就让孩子们多吃几个鸡蛋,一边还叮嘱这些孩子,“不要多吃,吃多了把肠子撑破了,每人多发两个留着明天再吃,明天安家就不施舍鸡蛋了,听见没有啊??????” 安得广自诩是大唐名将安禄山之后,在别人讥笑安禄山是胡人,唐朝有名的叛将时,安得广连忙驳斥,“叛将也是一代名将,安家总归是名门之后。到我这一代已经是辱没了祖宗啊,家里已经没有了名臣、良将。充其量也就算是个一方商贾罢了。” 安得广说的没有错,在南江县城里,安家的确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其实安姓人家在南江县城还有很多,有的还和安得广沾亲带故的。雯雯的爸爸论辈分还比安得广长一辈,安得广还有一个大哥在省府里做参议员,安得广能有今天,还有大儿子安少国在仕途上的升迁,都离不开这位省府大员的“关照”。安得广在他大哥的荫庇下,成为南江县的首户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安得广一共娶了三房老婆,大老婆在刚过门没几年就得病死了,因此也在安家人的记忆里没有了什么印象。安少国、安少民和大小姐安少锦,其实是应该算是二太太王氏所生,小儿子安少文和二小姐安少程都是三太太程氏所生。这两房太太平时就很少往来,只是到了逢年过节全家人在一起吃饭时,两位太太才能坐到一张桌子前,彼此也就打个招呼而已,没有更多的交流。平时安得广和二位太太很少交流、谈心,家里的日常事务都是由安得广吩咐管家安德才办理,两房太太基本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管家安德才其实是在大太太还没过世时,到南江县来投奔安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当时的安家远没有现在发达,安得广的父亲只是在街上开了一家小饭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看着这个忙前忙后不计较报酬的年轻人,就把安德才收留在饭馆里打杂。当时安家的饭馆也的确缺少人手,而且安家准备在上行桥桥口处,再开一家饭馆,反正家里缺人手,还要新招一些学徒,安得广当时也就二十岁刚出头,帮他父亲打理这家新开的,名为“桥头饭庄”的饭馆。 南江县城在前清就是商家云集之地。一条水系自西向东横穿县城,前清时期留下了两座石拱桥,分别是上行桥和下行桥。后来民国成立了,为了交通方便,当地的商会牵头集资,又在已有的两个石桥中间,修建了一座稍大一些的石桥,当地的文人给这座桥起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鸳鸯桥”。可是老百姓不买账,干脆叫“二桥”,因为这桥在中间,从上数、从下数都排“老二”。二桥从此得名,“鸳鸯桥”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但是附近的一条烟雨巷却是显得格外招摇,烟雨巷有着和两座石桥一样的历史,小城的人没有谁能够回答,到底是先有的烟雨巷,还是先有的小石桥。本来较为闭塞的巷口,一下子暴露在宽敞的桥口。鸳鸯桥边就多了一些风尘女子妩媚的身影,特别是夜晚的桥边,更是“繁花似锦”。安得广曾经也是烟雨巷的常客,有时也就是找一些风尘女弹弹曲、唱唱弹词,很少在外过夜,多半只是排遣一下内心的苦闷。他大哥安得常有一年从北洋政府告假回乡省亲,安得广就在烟雨巷里最大一家名为“花海楼”的妓馆,招待过大哥一次,由此还成就了大哥安得常和“花满楼”当家姑娘“雪蝉”的一段姻缘,那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这个叫“雪蝉”只卖艺不卖身的姑娘,被后来官场得志的安得常赎了身,带到省城去了。这已经是南江县城众所周知的事了。从此以后,安得常便很少再回家,逢年过节来一封家信,问候一下家人报个平安。 安少国、安少文很早就被安得广送到外省求学,大小姐、二小姐也被送到上海的女校读书去了。只留下二少爷安少民,帮着自己打理家事。少民读过七、八年的私塾,虽然没有进过正规学堂,但也算是一个文化人。一副书生模样,架着付眼镜,眼窝略微有些凹陷,白皙的面庞和精干的身形,显示他大户人家的出身。但是骨子里却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这也是最让安得广满意的地方,而且少民对他父亲的话是言听计从,从不怠慢。唯唯诺诺中还不乏自己个人的主见,对少民的有些想法,安得广还是颇为欣赏的。就拿安家在二桥广场附近的购置店铺这件事来讲,就显示了这位二少爷的商人天赋。“桥头饭庄”是安家得以起家的店铺,经过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安家又相继买下了左右、周边的七、八家店面,除了扩大“桥头饭庄”的经营面积,还相继开起了“安盛米行”、“安记百货”、“安记茶楼”等买卖。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开米行和百货铺就是二少爷少民的主意,理由很简单,饭庄每天需要采购大量米面、油盐酱醋等等必需品,与其在别家买,不如在自家的店铺里直接购进,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加上二桥附近的人气渐旺,安家的生意也是旺上加旺、兴隆的很。现在安得广只是重点关注着饭庄的生意,剩下的都交给二少爷安少民在打理。 七 二少奶奶谢月娥是南江县警察局长谢云峰的独生女。安、谢两家联姻还真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姻。谢云峰是一个落魄军阀出身,在江南一带常年打来打去,掠夺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娶了好几房姨太太,只生了一个闺女。后来随着年纪见长,干脆花重金,给自己捐了一个警队大队长的差事,军人出身的谢队长,做起警察来倒是轻车熟路的。最后使手腕告倒他的前任局长,顺利坐上了南江警察局第一把交椅。谢局长直到娶了第五房太太,还是没有能够生个儿子。南江人都说是因为谢云峰杀人太多,遭了老天爷的报应。月娥是三太太所生,下面还有两个小妈。这样的家庭让月娥从小就工于心计,知道对女人什么最重要,知道为了生存要有所取舍。作为独女的月娥没少娇惯,嫁到安家以后,更是知道怎样拿起女人特有的“武器”来武装自己。月娥自从嫁到安家以后,经常穿着锦缎绣花旗袍,精心打理的卷发和高高挽起的发髻,苗条的身材配上黑色高跟鞋,显得雍容华贵、光彩照人。当然安家也不会慢待这位局长的千金,除了每月少民给她的十五块大洋零用,少民他妈每月还给这位漂亮的儿媳妇额外的五块大洋,月娥把这五块大洋入了自己的小金库。给安家生了儿子以后,少民他妈给儿媳妇又增加了两块大洋,并且没有再和第二个人提起这件事,就连少民都不知道月娥还存了私房钱。 月娥的脸上有一种江南水乡女人特有的韵味,细细的眉毛像是画在她那张白皙的、略施粉黛的面庞上,乌黑的刘海微微卷着,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额前。耳坠、项链更是为月娥锦上添花,手里悠闲得摇着一把檀香木的绸布绣花扇,再加上她矜持的微笑,每每和少民走在街上,都吸引了路人的不少羡慕的目光。 因为常常和少民出入自家的店铺,渐渐的,月娥对做生意似乎也悟出些其中的门道,同时也看到了其中的“商机”。月娥发现饭庄的米面、油、干货等食材的用量很大,有的时候饭庄那边还没有用完,管事的就叫人来进货,特别是饭庄里有哪户人家预定了红白酒席,进货量特别大,百货铺的伙计来不及清点,就被催促着把货拉走了,货物的清单就全部以百货铺的出货单据为准。少民是不会在自家的生意是做手脚的,但是月娥的一番话终于还是让少民有些动心。 “你大哥、还有两个妹妹在外省上学,家里花大把大把的银元供着。花的可都是我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听说还要送二小姐出国留学。这么多年老爷把钱都买了铺面和地。你在这个家里都捞到什么好处了,现在趁我们两口子还年轻,要多预备些钱留着急用。江北国民党和共产党打的不可开交,万一仗打到江南,房子、家产都保不住了,手上又没钱,我们一家三口不要饿死了。” “这个父亲早有打算,我也劝过他,让他把所有的田地全部卖了,换成现大洋,生逢乱世只有现大洋最靠得住。爸也听进去了,家里的地已经卖了一大半了,最后只要留下县城的几家铺面维持家里的生计就行了。”少民和自己的媳妇交了安家的底。 “你知道父亲把钱都放哪里了?”月娥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都存在上海的大银行里,爸准备把所有的地和店铺全部卖掉,只留下饭庄,把钱都换成金条存起来,等打完仗以后太平了,再拿出来用。” 安少民还真没有对月娥隐瞒家里的事。少民的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现在的他必须和月娥站在一起,月娥给安家续了香火,母以子贵的道理,让家里人对月娥都敬让三分。少民打算借用这位二少奶奶的手,为自己多捞一些家产。不然这几年的生意不是白做了。 第一章(续) 八 二桥广场位于河的南侧,也是安家商铺比较集中的地方,饭庄往北五十米处就是南江最著名的烟雨巷。水乡的建筑都是建在水上,或者说建筑的周围都环绕着水系。烟雨巷不是一条笔直的巷子,而是在周围众多的建筑中绕了一个大圆弧,最后的出口竟然和紧邻安家的状元巷相连。走在烟雨巷,仿佛走进了江南特有的淫淫菲雨中。褐色的砖墙被岁月剥离的斑斑碌碌,偶尔能看见,或是互相依偎着、或是相互打情骂俏着走过去的男男女女,是烟雨巷里特有的标志符。少国和少民小的时候,常常躲在巷子的转角处吓唬过往的对对“鸳鸯”。一次外面下着小雨,二太太打着一把花洋伞,领着少文来找少国和少民,被躲在暗处的兄弟俩吓了个正着。此后安得广再也不允许,自家的孩子跑到烟雨巷里去玩了。 江南是盛产美食的天堂,南江县的春香糕是远近闻名的地方特产,前清时做过向紫禁城进贡的贡品。所以南江的春香糕,就成了江南特产的标志。二桥广场对岸的胡记糕点铺,又是南江县城做春香糕的头一块招牌。老板胡广元继承了祖上传下的做糕点的手艺,胡家的两个儿子,大儿子胡文山在家里子承父业,小儿子胡文海和安家的两位小姐,是同一年被家里送到上海求学,先是被送到中学,后来又被父亲胡广元花钱送进大学,胡文海在上海上学期间,热情地追求着二小姐少程。胡家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有一半被这对热恋中的少爷、小姐扔在了十里洋场。 春香糕是秋冬季节开始制作,此糕点夏季不能制作,炎热的天气里无法使糕点的糖份凝固,糕体无法成形,加之夏季食品不宜储藏,气温超过20度,糕体内部就开始松散了,影响口感。所以胡记糕点铺只有在过了霜降节气以后,正式开始制作春香糕。其实在南江县有好几家作坊制作春香糕,工艺水平基本没有太大差异。只有胡记的春香糕在最后一道加热工序之前,胡广元在糕点馅心里,撒上一种不知名的浅棕色粉末。这种粉末的配方只有胡广元一人知道,而且只记在脑子里。据传这种粉末状的东西是三种成分构成的,别家的糕点铺一直在揣摩这种“胡记粉末”的配方,但是一直没有做出来。不是味道更糟,就是口感怪怪的,反倒是弄巧成拙。胡记糕点凭借独一份的口感、香味。在春香糕的旺季里,胡记店铺门前总能看到排着队来买糕点的老老少少,还有专程从外县赶来购买胡记春香糕的。胡广元的生意虽然比不上安家,但是也让很多同行心生嫉妒,也为自己和家人种下了祸根。 胡广元为了不让别的作坊猜到粉末的配方,着实费了不少心思。他在自家的后院里,经常晾晒着一些,看似和做糕点相关或不相关的配料,如红绿丝、姜丝、大料等等,满满一大院子,这是在掩人耳目。他就是要让别人对配方的猜想都误入歧途,其实只要有一种配料不在其中,都无法完成全部配方,而且做出糕点的味道也是差之千里。为此,胡广元被同行在背地里骂过无数回,上行桥附近的一家糕点铺,被自己小儿子悄悄偷回来的“配方”给坑惨了,做出来的一批春香糕全部走味,不仅卖不出去,而且味道还让人难以下咽?????? 就是胡广元这么一个精明的商人,最后也没有在残酷的商战中幸存。 安少民和谢月娥早就打过胡记春香糕的主意,每当他们在街上看到胡记门前排队的人群,少文就静静的注视一会儿,然后和月娥若有所思的慢慢离去。少文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是考虑对胡家不能操之过急,要一步一步引君入瓮。首先还是要先和他父亲安得广协商一下此事。 民国37年(1949年)农历新春,少民和月娥在家里和父亲、母亲、大娘用完晚饭后,安得广把少民单独叫到偏房,商量进一步吞并胡记的计划。 “少民啊,年前我们一共从胡家进来多少货,还剩多少了?”安得广一边品着茶,不急不慢地问着话。 “我们已经吃进了胡家将近一半的产货量,除去自家饭庄、茶楼的用量,其余的已经全部销往外县的糕点铺和茶楼,价格涨了两成,胡家在南江县的货源经常吃紧,而且原料的进货也是个问题,外县的糯米、面粉根本运不进来,而我们家里有的就是米和面。好几次我叫伙计到胡家去零买个几斤,都说要等到明天才有货。照这样的进度,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把胡记的糕点全部包圆,让胡记变成安家的糕点作坊。”少民对此事胸有成竹。 “整垮胡记容易,想得到胡家配方就没那么简单了。最近胡家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安得广平静的问道。 “这个绝对没有,凭我们家饭庄、百货、茶楼的生意,那么一大摊子,在他家进再多的货也是很正常的,到时就怕胡记不能及时拿出我们要的货,就是有十个配方也不顶用。”少民急忙回答。 “我也是担心这个,如果胡记不能及时给我们货,我们挣不到钱倒不重要,就怕会引起胡广元这个老家伙的警觉,胡记一旦有所察觉,我们恐怕就前功尽弃了。元宵节你带份礼品去拜会一下胡记,商量一下来年是不是我们两家签上一纸文书,只要他胡广元在合同上签字、画押,我们安家才能松一口气。合同的起草一定要慎重,你先和胡记提一下这个事,看看胡广元有什么反应。”安得广毕竟是老谋深算,但是他也知道胡广元不会轻易跟着他的指挥棒转。 “和胡记的合同上有两条必须明确,一是当年的供货量,二是价格,其它的都在其次。能把价格压下来三成就不要是二成,只要价格能定死,胡记也就死定了,另外在原料的供应上可以灵活一些,违约条款里可以做些让步,给胡记一些甜头,原料保证充足供应,但是一定要加上因战事不利等原因,原料价格须随行就市。不然胡广元是不会轻易上钩的,另外对刘记瓜子和李记京果的事也要抓紧一些办。” 少民频频地点着头,一边思索着,一边心里默默承认,他的父亲安得广不愧是商场的老将,抓住问题的关键,就是抓到了商战主动权。如果一切都能够按父亲想象的那样进行,那么明年的胡记糕点铺,就是不死至少也要蜕层皮。胡记要是在这次商战中败北,那将是毁灭性的,光是原料这一关,就够胡广元喝一壶的。 九 大年初六,从上海返家的胡家老二文海和安家二小姐少程,一起在街上闲逛。过年的县城毕竟比平时要热闹很多,文海和少程坐在安家茶楼的临窗的雅座间,吃着茶点喝着茶,桌上摆放着春香糕、一碟五香瓜子、一碟花生米、还有刚刚出锅的松花糕和冒着热气的桂花糕,还有一壶刚沏好的西湖龙井,楼下隐约地传来委婉优雅的评弹的唱曲。 “你们安家茶楼怎么也卖我们家的糕点,这东西我看着就没胃口,”文海吃了一口糕点,呡了口茶,不紧不慢地看着少程说道。 “我觉得你们家的糕点挺好吃的,要是带到学校去,准保被同学一扫而光。”少程斜了一眼文海说道。 “你要是觉得好吃,回学校的时候,我给你送一大包来。”文海总是想讨好二小姐,但经常马屁拍到马腿上。 “别看你们家是做糕点的,春香糕还不一定有我们家多呢,你还送我一大包,明天我送你一大包春香糕,你信不信?” “程程,你家从我们家进那么多糕点卖的完吗?这糕点三个月卖不出去,就不好吃了。” “你管的着吗,还不是因为你家的什么祖传配方,都知道胡记的春香糕口味独特,来喝茶的客人都要点胡记糕点,我听说你们家的配方就三样东西,你知道是哪三样东西吗?” “程程,我要是知道不告诉你,就让老天爷打雷把我劈了。这是我们家的命根子,我哥是长子,到现在也不知道配方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程程我告诉你,听我爸讲配方里的三样东西就是家家都有的,很平常的东西,哪天我要是知道了,我就第一个告诉你。” “这话等于没说,我要是想知道早就知道了,别的不说,只要带点样品给我们学校化工系的同学,一化验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少程不屑一顾地说道。 “程程,不是我吹牛,你就是带到学校也化验不出来,这个办法我早就想过了,没用的。小的时候我就看我爸做过这个配方,好像先是密封三个月拿出来晒干,磨成粉末以后还密封一段时间再拿出来用。这样的程序你们学校能化验出来吗?” “你家的配方有这么复杂吗,怕是你们家在故弄玄虚吧。”程程依旧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没有骗你,这是我们家传了好几辈的工艺,一点都不能偷工减料,不然是做不成的。这里面存在化学变化,放到糕点里有再次发生化学变化,要不然怎么都说我们家的糕点口味特别呢。”文宝还是想把知道的,都能告诉面前的这位二小姐。自家的祖传配方和安家二小姐比起来简直就是草纸一张,不值一提。 “哎,胡文海,以后你要是知道了配方一定要告诉我啊。” “这还用说吗,不告诉你,我还能告诉谁啊。”看着程程迷人的眼睛,文海已经忘记了一切。 “程程,明天到我们家去吃饭好吗,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叫你姐陪你一块过来。我爸妈想见见你。听说你家这一年订了不少胡记糕点,我爸一直想对你们家表示一下。” “我姐过完年要和他的那位白马王子结婚了,好像还要举家迁到香港。她现在正准备嫁人根本没有时间。我考虑一下,也许过两天再到你家去,想好送我什么新年礼物啦。”程程边卖关子,一边戏耍着热情追求自己的这位二少爷。 “在学校我就想好了,来我们家的时候我一定给你一个惊喜。” “好吧,一言为定!” 午后的阳光照进茶馆里,暖洋洋的。外面水乡的模样还是很多年前的样子,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显示了水乡古城的热闹和繁华。但是繁华的背后似乎总有一股股暗流在涌动。老城的人们习惯了安逸的生活,不管是穷人还是有钱人,都活在自得其乐的安逸里不能自拔?????? 十 安少程没有食言,正月十五这天,她和二哥安少民、管家安德才如约来到胡记,当然不是来给未来的公公、婆婆拜年。安家二少爷的到来,让胡广元多少感到有些意外,最高兴的当然还是胡文海。胡记的店面虽然不大,但是后面却有着很大的制作间和库房。里面的几个伙计进进出出的忙碌着,老大胡文山在店铺里忙着,见到有客人来,就礼节性的拱手起身,寒暄几句之后,把客人让到楼上,胡家几口人都居住在楼上。虽然是砖木结构的房子,但是客厅宽敞明亮,家人的卧室也收拾的窗明几净。让这个江南特有的民居建筑充满了家的温馨。 “二少爷今日光临我胡记,真是胡某人三生有幸、我胡记蓬荜生辉啊,你今天就是不过来,我也正准备登门去拜会安老爷的,对安家这一年在胡记生意上的照应表示答谢。”二少爷刚一落座,胡广元就开了口。 “胡老板不用太客气了,我们晚辈应该过来拜见长辈的。再说我们两家这一年的合作不是非常成功吗,来年父亲说还要和像您胡老板这样的商号加强合作,我先代表我们安家祝来年的合作更加愉快。”少民始终面带微笑地说。 “少民啊,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了,你比我家的两个败家子可是强多了啊。难怪你父亲放心得把生意都交给你来打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啊。哈哈哈???”胡广元还是继续边喝茶边寒暄。但是少民似乎从胡广元的话音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办法知道胡广元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他今天来的目的,主要是想知道胡广元害怕什么,或者说对什么会反感和抵触,他想知道胡记的底线在哪里。 “胡叔啊,听说你家文海和我们家少程正在热恋,您是不是知道这回事。作为程程的二哥,我是不会反对的,他们都是在外地求学的大学生,又是新一代的年轻人,他们俩人要是结为百年之好,那可真是我们两家的缘分啊。”少民换了一个话题,在进一步试探着胡老板,而且他想打消胡广元的疑虑,拉近两家彼此的距离。 胡广元没有料到少民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在文海和安家二小姐恋爱这件事情上,胡广元也是非常矛盾的,自己的小儿子一根筋地追求少程,也不管人家安家愿不愿意,要是文海真能做了安家的姑爷,到是一件好事,胡记在安家这棵大树下也好乘乘凉。但是胡广元遇事总是做坏的打算,他觉得安家财大气粗,应该不会同意把少程嫁给胡家。即便愿意把女儿嫁过来,也一定是另有所图,也许就是冲胡记的百年配方来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不怕二少爷笑话,少程年轻貌美,又是大家闺秀,我们胡家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文海现在学业无成,将来还不知道作何打算,要是娶了少程,我担心会误了二小姐的前程啊。”胡广元继续不露声色说道。 “胡叔多虑了,现在是新时代了,不能再翻老黄历了。年轻人讲究婚姻自主,再说他们都是文化人,到哪不能谋个一官半职的。退一万步说,就凭我们两家的实力,给他们小两口谋划个好的前程,应该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少民宽慰着胡老板,继续说道:“我和父亲已经商量过少程的婚事了,过完年两家先把婚事定下了,等明年文海毕了业,我们再挑个日子把婚事办了,不知道胡叔意下如何?” “如果真像二少爷说的那样,当然再好不过了,不过婚姻大事还是要慎重一些为好。” “这是自然的,该有的礼数我们是一样不能少的,要不等过完年就麻烦胡叔下一份聘礼,再附上聘书,先把文海和少程的婚给定了。要不然两家人心里都不踏实。”少民仍旧微笑着。 “还是你们安家会办事、懂礼数,那就按二少爷的意思办。过完年我一定挑个吉日,登门拜访。到时还希望二少爷多多美言啊,呵呵???” “一定一定,我就在家里静候胡老板佳音。噢对了胡叔,临出门时父亲交代说,我们两家是不是应该立一个来年的合作契约,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毕竟空口无凭吗,您不会反对吧,胡叔。” “既然是做生意,立个契约是很正常的事啊,不知道契约有没有拟好啊,今天带来没有啊?”胡广元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知道契约对做生意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今天安家就是不提这件事,他也是准备按照自己的意愿,草拟一份契约送到安得广手上,想通过一纸文书来保证胡记的利益。当然这个想法多少有一些一厢情愿的意思。 “哎呀胡叔,契约的事情不着急。我们两家在南江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说好的事情是不会轻易变卦的,而且这么多年我们两家合作得一直都不错啊,我父亲信得过胡记,回去我就拟一份契约书,往后我们两家都按照契约上写的办,过两天我让管家送一份给胡叔过目,写的不好再改就是了。你看这样行吗?” “好的、好的,我也要准备准备聘礼的事情,回家帮我代问安老爷新年好。” “胡叔太客气了,那好我就先告辞了。”少民起身向里屋看了一眼。 “文海、文海,别耽误二小姐时间,少程要回家了。”胡广元一边走向里屋,一边大声地叫着二儿子的名字。 少程跟在二哥的后面,乐呵呵的下了楼,和管家三人一起出了胡记店铺,在街上不急不慢地走着。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看文海送给她的“惊喜”,一块在上海买的女式金丝手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二少爷,老爷真的准备把二小姐嫁给胡家?”管家德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胡家明年就会倒闭,你说老爷会不会把程程嫁给胡文海?”少民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表情。“这只是老爷的缓兵之计,给胡记尝点甜头而已。不然的话,胡广元这个老狐狸是不会轻易上钩的。 “如果胡记一心想和我们攀亲,那我们拟的契约他是不会反对的,二少爷是不是对立契约的事早有安排。” “这是当然,我们不光是要和胡记立契约,还要和卖京果的李记,还有卖瓜子的刘记、做米酒的老糟酒坊都要立契约,让他们家的货全部送到我们的安记百货销售,这样既消灭了竞争对手,有保证了安记的利润,一举两得。管家,你说对不对?” “二少爷说得对极了。”管家安德才紧紧跟在少民、少程兄妹俩身后回到安家。 十一 距南江县城的西面一百多里是著名的太湖水域,靠水域的西南方盘踞着一股水匪,专劫来往的货船。大当家的安琥,和南江县警察局长谢云峰有很深的交情,在军阀割据的时候,谢云峰几次救过这个大当家的命,所以这股水匪可以说是谢云峰的私人武装也不过分。安琥唯谢局长马首是瞻,谢云峰多次送给安琥有关来往商船的消息,并告诫他的这位兄弟要适可而止,不要把任何事情做绝,免得断了这条生财之路。南江的货船要想从安琥的地盘通过,都要事先备下厚礼去拜会一下谢云峰,谢局长都是一一笑纳,照单全收。第二天会派上一名随从,悄悄带上自己的名帖或书信,护送过安琥的地盘之后,再返回南江县向谢局长复命。这名随从当然是谢局长的心腹,是谢云峰当年收养的一个孤儿,当年十来岁的小叫花子,现已长成二十来岁的精壮小伙,被谢云峰取名为大胆。从十来岁就敢独自往返二百多里路,而且从来没有什么闪失。让谢云峰对这个小叫花子另眼相看,后来干脆收大胆做了干儿子。 大胆自从做了谢云峰的干儿子,就有了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凭他的身份,就连南江的警察都惧怕三分。烟雨巷的好几家妓馆,还有“福寿堂”烟馆是谢大胆经常出没的地方。这天刚刚从烟雨巷出来,走到桥下与回家的少民、少程撞个正着, “哎呀二小姐、二少爷过年好,二小姐哪天回来的,什么时候回学校,我来专程护送二小姐啊??????”大胆连忙向二少爷拱手说道,眼睛却看着少程。别看大胆是孤儿,但是却很有女人缘,高大结实的身材,眉清目秀的脸庞,再加上在风月场所的熏陶,让大胆还真成了“情场老手”。 少民当然对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感,“不劳大胆兄弟大驾了,你可是大忙人啊。” “二少爷才是大忙人啊,听说安家打算吃掉几个小铺面,二少爷还是悠着点吧,我可听说江北已经快成了共产党的天下了,我们南江明年能不能保得住还不好说呢。”大胆的口无遮拦和直奔主题,让少民多少有些下不来台。少民阴沉着脸,冷笑了两声:“共产党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不要忘了我们可是‘一家人’”。 “这是当然,我只是在提醒二少爷,挣了那么多钱,不要到最后都留给共产党了”, “这个用不着大胆兄弟提醒,我们安家自有主张。”少民丢下话,和少程、管家径直走了。大胆靠在石拱桥的栏杆上,看着三人渐渐走远的背影,再抬头看了看水乡的天空,蓝蓝的,几朵淡淡的炊烟似的白云,在空中缓慢而轻轻的飘过,和天空下的水乡古镇形成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山水?????? 十二 时隔三年之后的今日,安少国只身一人于正月十八从省府回到南江县。这次回家让全家人都颇感意外。少国已经娶妻生子多年,并且有了一定的身份和地位。前些年在给他父亲的家信中,提到过自己在省府的秘书处就职,媳妇家里是书香门第,仅此而已。几年不见,安得广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大儿子,人瘦了,但是明显成熟了许多,眼睛不大但非常有神,穿的是一件非常普通的灰色长衫。白皙的肤色很好得证明了少国非富即贵的身份,嘴唇上方的两撇浅浅的胡须,更加让安少国具备了长子的风范。这次回家少国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浑身上下值钱的东西,似乎只有手腕上的手表和脚上的皮鞋。 安少国是在晚饭后回家的,天已经黑了,从码头上岸后就径直携带一只手提箱步行到了家。县城还是老样子,这是少国童年生活的地方,但是水乡的一切对此时的少国来说,即陌生又熟悉,水乡的夜色在少国的脑海里已经变得依稀模糊了。水乡的石板路和石板桥在月色中泛着亮光,伴着河边店铺和人家的灯光,加上烟雨巷口挂着的红灯笼,在月色中显得更加妖娆、妩媚。 当他从二桥上经过时,依然有烟花女子在向他打着招呼,发出极具诱惑力的声音。少国静静地走下桥,没有理会女子和乞丐的纠缠。 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安得广和少国在书房里坐下,这几年虽然家书往来不断,但是猛然面对面得坐着,安得广似乎和大儿子又无话可说了,但是少国已经不再是一个腼腆的书生了。 “父亲的身体一直还好吧?父亲是知道的,我在省府任职近十年了,看样子可能要到头了。”少国首先打破了沉闷,但是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的父亲打了个冷战。 “少国啊,难道民国政府真的要完蛋了,老蒋的几百万军队就这样靠不住吗?你来年有什么打算没有啊。”安得广急切的问道。 “剿共毫无进展,共产党反而越剿越多,国军内部派系林立,都想着自己保存实力,根本不听老蒋的指挥。不过父亲请放心,现在的国府要员都在给自己留后手,我打算把家眷都送到上海少锦那去,我已经和少锦通过电话了,少锦的夫家已经做好了迁往香港的准备,到时可以先让您的大儿媳妇枝兰带着福涛到香港安顿下来。这次回来主要想看看父亲如何打算的,我想让父母还有小妈和福涛一起先去香港安顿下来,我再帮家里把钱全部转到香港,这里暂时有二弟少民来打理好了,等父亲在香港安顿好了以后,再安排二弟他们过去,不知道父亲意下如何。”少国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安得广喝了口茶,思索着少国刚才讲的话,许久才把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事态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糟糕的话,倒是真应该好好的打算一下,你三弟少文听说在给共产党做事,你有没有少文的消息啊。” “嘘???嘘???”,少国一听父亲提到少文,立马把食指放到嘴上,示意父亲赶紧打住。 “我已经悄悄打听过了,三弟少文现在正在东北共军里担任文职军官,共军称之为‘指导员’,具体什么官衔还不清楚,就是知道少文在哪里,也没办法和他联系上,就是和少文联系上也无济于事。国共两军大战一触即发,一旦打起来,天王老子谁都是六亲不认。”少国压低嗓门贴近父亲耳语道。 “少锦在上海还好吧,过完年我想让少锦先带一部分家当去香港,置办些房产,最好能够买个铺面,不然一大家子过去以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想来香港的房产又要看张了。”安得广不无忧虑的说道。 “这个父亲尽可以放心,听少锦说她的婆婆就是香港人,后来随丈夫到南洋做生意,后又在上海定居下来,她婆婆的娘家还有一个舅舅一直在香港定居。置办房产的事情早已经托娘家舅舅打听得差不多了,就等着过去以后看完房子,如果满意的话,那就一手交钱,一手交房。而且付了很少的定金,价格已经说好一年内不涨价??????” 安得广默默的听着,一边点着头一边想着少国刚刚讲的那些话。 “大哥回来了!”外面传来少民的声音和一些零乱的脚步声。 “你二弟刚刚和月娥去了一趟娘家,也许刚吃完晚饭就回来了。”安得广不紧不慢的向少国解释着。 “大哥回家也不打个招呼,我和少民好去接一下啊。大哥用过晚饭了吗?”月娥边进屋边带来一阵醉人的香粉味。 “少民、弟妹不用太客气,都是一家人,我已经吃过晚饭了,正在和父亲谈谈心,聊聊天。”安少国礼节性的起身打着招呼,同时观察起这位多年未曾谋面的兄弟媳妇,年轻、漂亮,合体的镶边粉色旗袍,衬托出迷人性感的酮体,乌黑的卷发愈发显出精致嫩白的面容,玉脂凝成般的手里捏着一把小巧的檀香折扇,扇柄部的红色丝线吊着的挂坠和双耳下的玉坠,都在明亮的灯光下相映成趣、熠熠生辉。 “离大哥上次到苏南公干,顺便回家到现在已经三年过去了,想想这三年好像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大哥这次打算在家里住几天,我想和大哥好好聊聊。”少民忽然想起和大哥小时候,一起在烟雨巷玩耍的情景,他真的想和这位官员哥哥畅谈一番,因为对现在的这位大哥,少民已经知之甚少了,兄弟之间的感情也在渐渐的淡漠,少民这么多年只是在南江做生意,对外面世界发生的变化,以及自己内心的变化他都知之甚少。他好想通过大哥的眼睛给自己“照照镜子”。让自己不至于迷失得太深、太久。 “大概三、五天吧,之后还要赶到上海,少锦新婚,你嫂子和大侄子都已经在上海了。这次看看能不能把父亲、母亲接到上海去,毕竟是少锦大喜的日子,娘家没人也说不过去啊。” “还是大哥考虑的周全,我和月娥给少锦备了一份礼物,到时请大哥转达我对少锦的祝福,父、母亲都去上海了,我只有呆在家里了。哎!真想到上海去看看少锦的婚礼。”少民的心里多少有了些许的遗憾。 十三 谢云峰这几天也在为将来打算,他在安琥那里存放了三百根“小黄鱼”,这可是十几年和安琥巧取豪夺攒下的家底,只有包括大胆在内的三人知道这件事。 刚刚过完年,谢云峰就把大胆叫到办公室,想商量一下那批金条如何处理。 “干爹,我听说现在有钱人都把钱存到上海的外国银行里,既保险又不怕别人惦记。安家把所有家底都存在外国银行。要不干爹把金条也放到外国银行的保险柜里,我看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了,要是打起战来,土匪安老大把金条全带跑了怎么办。” “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事,过两天你带上我的书信去找一下安琥,我和这位把兄弟早就有约在先,金条一人一半,他要是放心,就把他的那一半也存到外国银行去,要是不放心我这个大哥那就分了算了,把我那一半拿回来就行了。顺便给我这个兄弟带几支枪和子弹过去,就说快要打仗了,多个人多条枪总不坏事。” “干爹对这个土匪头子可太够意思了,这几年要不是干爹给他撑腰,安老大早就被官府给灭了。” “都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有什么办法,大胆过完年应该有二十五了吧?是不是考虑娶个媳妇,成个家,你小子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干爹派个媒婆去姑娘家提亲,下个月就成亲。” “干爹啊,您就是我的亲爸爸,您还记不记得上个月我从安老大那边回来,在安前村看到的安秀才的闺女,名叫安雯,美若天仙。可惜都有女儿了!”大胆腆着脸说道。 “已经嫁人的你还惦记,你小子想老婆想昏头了吧”谢云峰没好气道。 “干爹不是这么回事,安雯的男人去年在县城被抓了壮丁,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一个人守活寡。家里只有一个穷秀才父亲,在乡下给人家看病行医。” “这还是有夫之妇啊,这个安秀才我好像有点印象,前清的时候就跑到乡下去了,他居然还有一个漂亮女儿,都嫁人了。要不你小子就不要惦记了,过些天干爹帮你再找一个好了。” “干爹,像安雯这样又漂亮又贤惠的女人实在太少了,要不是担心她那个当国军的老公,突然有一天跑回家来,我早就请人上门提亲了。还让她生个丫头,一生下来就浸水桶里淹死算了。”大胆还是不甘心。 “别说她丈夫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就算回来又能怎样?难道我堂堂警察局长还怕他一个臭当兵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最近下行桥的琵琶巷边,有个父子俩开的钱记豆腐店,老钱父子都是从河南逃荒来的。老钱的儿子听说是安雯相好的,安秀才父女俩隔三差五的到豆腐店来,安雯背个孩子在豆腐店里忙活。”谢大胆还真下了一番功夫去调查情况。 “一户外地逃荒来的有什么好怕的,我想让他什么时候关门就什么时候关门。要不先叫媒人去安前村提亲,逃荒的父子俩要是不识像的,就让那个豆腐店关门、走人,滚回老家去。”谢云峰这些话正中下怀,大胆同意干爹的这个主意。 第二章 覆巢之下 岂有完卵 第二章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一 南江县城最近传言,琵琶巷口新开的豆腐店里面,有一个漂亮水嫩的“豆腐西施”,这甚至引起了烟雨巷里姑娘们的兴趣,有的跑到豆腐店一睹“豆腐西施”的风采。有的烟花女子看到安雯满脸汗水的忙碌着,笑的甚至直不起腰来。 “什么豆腐西施,我看就是一个乡下的黄脸婆,豆腐吃多了吧,脸皮还蛮白的嘛,听说还带着个孩子,是不是在哪里偷了野男人生了孩子,没脸活了跑到南江县来的。”烟雨巷的姑娘你一句、我一句的嚼着舌头。 “你们这帮不要脸的臭女人,要是再来我们家糟践人,我就用开水让你们全破相。”满仓气急败坏的向外面泼了一盆滚烫的开水。 “哎呀,这位小兄弟眉清目秀的,怕是你们俩早就是相好的吧,哈哈???” “相好又怎么样,你们这帮贱女人快滚啊???”满仓几乎嚎叫起来。 “满仓,小声一点吧,我们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要紧啊,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不要跟别人计较那么多了,我们争取攒钱买下一个铺面,到时我和爸爸就能从安前村搬到县城来了。”雯雯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安慰着满仓,此时的雯雯浑身散发着热气,湿漉漉的刘海粘在额前,虽然穿的是粗布的自己缝制的衣服,袖腕高高卷起,手臂的肤色明显比面部白了很多,雯雯的脸上白里泛着红,但是明亮清澈的眼眸在细黑的弯眉下泛着春光,细腻椭圆的面容,加上水嫩的嘴唇一张一合,一条粗黑的辫子趴起伏丰满的胸前,坚挺灵动的胸部似乎要挣脱粗布衣裳的束缚,而显得更加玲珑欲出了。 “是啊,雯雯说的对,现在豆腐店刚刚开张,不能出一点叉子,安先生把全部的家底都拿出来了,还欠房东两年租金,说好半年以后要一次付清的。你小子就不要给我惹事。”老钱连忙附和道。 自从老钱父子选好店铺以后,就回来和安先生商量到县城开店的事情。安先生当然是全力支持的,拿出来所有积蓄十块银元交到老钱手上,“老钱兄弟,开豆腐店是好事啊,我年纪也大了,帮不上什么忙,但是雯雯还年轻,让她帮你们打打下手,我在家带着巧灵等信。说不定哪一天孩子的爸爸托人捎信回来,家里不能没人啊。” 钱记豆腐店是在安前村乡亲们赵家二块、李家二块、庄家三块的支撑下,勉强在南江县城开张了。早上来买豆腐脑的顾客还真不少,雯雯和满仓忙里忙外、忙前忙后,老钱在里间看着外面俩人忙碌的身影,也会心的笑了起来。 刚刚过完小年,谢云峰还真的差人到安前村去提亲了,不过让安先生给顶回来了。安先生毕竟是读过书的人,说了一番话还真的把提亲的人给唬住了。 “实在抱歉的很,我女儿早已经嫁人,还给我生了个外孙女。况且女婿已经在国军里提拔当了连长了,前些日子还托人捎话来,说是对不住自己的媳妇和闺女。现在正在江淮一带布防,说是得空就回家一趟,看看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你们给国军连长的太太提亲,我这个老丈人还真不敢答应。答应你们我没办法向我女婿交待啊。” “不是说你女婿早就战死了吗,我们谢局长的公子看上你家闺女,是你们家的造化,我说安秀才你不要在这装神弄鬼的,你家女婿有家信回来吗?你怎么知道你女婿还活着,国军在什么地方布防,那是军事机密,怎么会被你这个老家伙知道的?”这个县城最有名媒公的确是名不虚传。这个号称“成人美”的媒公在方圆十几里也算是一个人物,此人原是戏班的一个跟班,说起戏词来一套一套的。后来就因为能说会道,干脆专门给人保媒拉纤,活得还算是逍遥自在。但是主要的还是收了谢云峰十块大洋,临来的时候还夸了海口,但是没想到让安秀才把自己的嘴彻底堵死了,面子上有些下不来。 “好了,这位先生,多谢局长公子的抬爱,我们安家实在是无福高攀。回头我就给我那个国军女婿捎话,让他无论如何回封家信。以好证明我这个老丈人今天说的话。”安先生怕和来人再继续纠缠下去,因为权宜之计说的话是经不住时间考验的。安先生当然想速战速决先把来的人打发走再从长计议。 此时的豆腐店里,雯雯和老钱父子规划着美好的未来。经过近一个月的营业,豆腐店除去成本,净赚了将近十块大洋。照这样下来,最多一年,不仅把乡亲们的欠账还了,而且还能在县城置办一间铺面,以后有了自家的店铺,就不要再那样起早摸黑的了,而且能省下一大笔租金。就是豆腐店开不下去了,还可以转行做别的买卖。 二 “谢局长,非常抱歉,我‘成人美’没有帮您把事情办成分文不取。安秀才要是拿不出他女婿的书信,就必须答应这门亲事。”成人美从安前村一回来,就如实向谢云峰报告了提亲的前前后后,并且大倒苦水。 “说我这张嘴能说会道,还赶不上安秀才一半。我刚刚把话说开,就让这个老东西把我嘴堵得死死的,一点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明明是他那个女婿杳无音信,老东西却说前几天还托人带话来了,说他女婿还在国军里当了什么连长。我们谢局长难道还怕你家的狗屁连长?临走的时候我可给安秀才撂下话了,拿不出女婿还活着的证据,就必须答应谢家的婚事,过几天我再跑一趟安前村。催一下这个老东西。” “我看这个事情先缓缓再说吧,我这个干儿子怎么偏偏喜欢上这个女人?你见过这个女人吗?真是国色天香吗,我看未必吧,我原先也不主张给大胆提这门亲事,可是大胆把这个叫安雯的女人说得是天花乱坠,我倒是还真有几分好奇了。”谢云峰终于开口了。 “谢局长要是不亲眼见识一下这个‘豆腐西施’,那么局长大人就领略不到什么叫做‘清水出芙蓉’的美妙之处。当然了这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鄙人眼里的西施,不一定是他人眼里的杨玉环。” “此事就交由媒公全权代理吧,尽可能不要给别人落下口实。”谢云峰最后叮嘱“成人美”。 媒公从谢局长家里出来,正好迎面碰到谢大胆,大胆身穿警服,手里拿着一根警棍,腰间别着手枪,英姿飒爽的晃着膀子走了过来。“成人美”赶忙迎了上去,向大胆说明了提亲的情况。 “不管怎么样,这块‘豆腐’我是吃定了。什么狗屁国军连长,我腰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谢公子稍安勿躁,这个安秀才想跟我们玩花样,那是做梦。我们谢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做事还是要讲一些分寸的,先礼后兵啊,谢公子,我们当然是先礼后兵。不怕那个老家伙耍花样,不要给别人落下把柄,毕竟是谢公子的大喜事。公子放心这个事情包在我身上。” “好了不要说那么多了,二月二我就雇花轿把‘豆腐西施’抬进谢家。还有半个月时间,麻烦媒公先生抓紧,聘礼我都给你准备好了,随时到家里来取好了。” “谢公子,这个时间是不是来不及啊,这好歹是谢公子一辈子的大事,我看还是要从长计议为好。谢公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最多到二月二十八,我准保让你做新郎官,我已经看过黄历了,二月二十八可是个好日子,今年的二月二也是不错的日子,但是不宜婚丧嫁娶啊。” “那就照你说的办,二月二十八我要是娶不回‘豆腐西施’,就用花轿直接去抢人,成亲之前不能让‘豆腐西施’跑了啊。”说完这话,大胆掉头就走,留下“成人美”在那愣了好半天。 “大胆兄弟,我不能天天在豆腐店外面帮你看着新娘子,你倒是叫上几个兄弟在豆腐店外面蹲着啊!”“成人美”大声的喊了起来。 就在“成人美”到安前村提亲以后的第三天,安秀才终于坐不住了,急急忙忙赶到县城钱记豆腐店。把提亲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们家只要敢仗势欺人,我就跟他们拼命。”满仓立马从一旁站起来说道。 “你拼的过人家吗?就你会拼命,我看眼下还是先让雯雯躲一躲吧。”老钱对安先生说道。 “又能躲到哪去呢?谁让人家权大势大,哎???要是凯子回来就好了。” “安先生,要不我现在就去找我姐夫去,死活都要找到人。”满仓也做好了即刻起身的准备。安先生不言语了,他在想着满仓刚才说的话,突然安先生眼睛里一亮, “大家看这样行不行,反正谢家没有人见过我女婿,只要找一名国军军官往谢家人面前一站,谢家不就死了这份心了。” “这样不行啊,爸,万一要是找来的军官赖上我们怎么办?”雯雯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不是所有的国军都是坏人,这次我和满仓一起出门,能找到安凯更好,实在找不到,就找一名国军军官,哪怕是不大的官,只要能把谢家这件事应付过去就行了,要不我们再多给人家一些大洋作为酬谢,我相信好人还是有的。”安秀才决定了的事情,别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满仓啊,我们俩明天一早就动身,过江后一直往北。雯雯在家里照顾孩子,随便帮着你钱叔照看一下豆腐店的生意。要是你们在家里得到安凯的消息,就一直往北应该能找到我们。”安秀才郑重其事的说着,同时还不忘交待一下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三 就在安先生和满仓动身后的第二天中午,赵虎从安前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钱记豆腐店,进门就喊了起来, “安先生???雯雯姐???、安凯来信了,上午有人刚刚从东湖村带过来的,安先生不在家,我爸让我立刻给你们送来??????”赵虎大口喘着气,一边用衣袖擦着汗。 “好兄弟,快坐下,先喝碗豆浆,把信给我。”雯雯一把夺过赵虎手里的信,随手撕开,抽出信瓤。 母亲大人 雯雯吾妻: 一别近两年,甚为挂恋。不知近来身体是否安康?自古有志之人皆忠孝难以两全。凯现在一切安好,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鲁南一役的鬼门关回来,因有幸读了三年私塾,蒙长官提携,委以连长之职,实属拿命换来的。国军连连失利,闻近期我部国军将要南下江淮一线布防,如若可行,将回东湖家中探望母亲大人和吾妻雯雯,在外日思夜想,终盼有朝一日荣归故里,光宗耀祖。 儿(夫)安凯敬上 民国三十六年新春 雯雯飞速得把信看了两遍,转身一把抓住赵虎,“赵虎兄弟,你能陪我去把我爸和满仓找回来吗?他们刚走了没两天,说是一直往北走的。我们现在就走,过两天也许就能追上他们。” “你和虎子都没出过远门,还是我去吧,你在家照看巧灵,我带些钱看能不能雇辆车,兴许早一点追上他们俩。”老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这些天就不开张了,你一个女人家带个孩子根本照应不过来。” “钱大叔,我来帮你开店吧,卖豆腐我也会。”赵虎这么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你会做豆腐吗?虎子你还是赶紧回家和你爹说一下,让雯雯明天带孩子去你家住几天,不,还是今天夜里动身。我看谢家好像派了人在桥口守着,虎子再去一趟东湖村,和雯雯的婆家邻居打声招呼,要是凯子到了东湖村,就告诉他雯雯在安前村娘家了。你今天就陪你雯雯姐回安前村,帮我把店里的豆腐和豆子全都挑回去,和雯雯一起回去,这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凯子的信可一定要收好了,啊!要不然可要惹出大麻烦了。”老钱郑重的交代完已后,拿上行李出了豆腐店,径直向下行桥走去。 当夜,虎子挑着豆腐担子和雯雯一前一后离开豆腐店,刚刚走到二桥桥口,就被一个手拿警棍的人给拦下了, “深更半夜的,你们俩这是去哪啊,还真被我们家少爷说中了,挑担的胖子可以走,女的回去。”身穿制服的警察不急不慢的说道。 “我们回家你管得着吗?你要敢拦着,我手里的扁担可不认人。”虎子撂下担子,没好气的说。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和警察局长家的少爷作对,你有几个脑袋?” “今天你要是敢拦着,你信不信我一扁担抽死你。”赵虎说完就顺手举起了扁担。 “我看你还真的不要命了,你叫什么,哪来的混蛋,把扁担给我放下,你要是敢袭警就抓你去坐牢。”这个年纪不大的警察看看赵虎手里的扁担,往后退了两步。 “雯雯姐,你先走,我随后去追你。” “虎子兄弟,不要和警察打架,他们会抓你的,要出了人命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位警察兄弟,你就放了我们吧,我是去回娘家的,今晚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行吗?”雯雯说完拿出一块银元递给那名警察。警察接过银元吹了一下,听了听,把银元放进衣兜里。 “你们回去,从下行桥走吧,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小警察用警棍指着下行桥的方向说着。 当天夜里,雯雯和赵虎终于疲惫不堪的回到了安前村。巧灵趴在她妈妈的背上早已睡着了,白嫩泛红的小脸蛋似乎也充满了倦容,衣襟也被流出的口水浸湿了。但是却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这个襁褓中的女孩,在十多年之后和安、钱两家的仇家,安家的小少爷安福海,上演了一场至真至纯至美的,但是却没有任何结果的爱情故事。但这已经是十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四 安先生和满仓坐渡船来到江北。此时的江北对来往的行人盘查的非常严,特别是对北上的老百姓,几乎是询问了祖孙三代的情况,只要说是前往共区的,一律把人扣下,随后被带到值班室进行审讯。 “老总,我们是到苏北的国军部队找我女婿的,这是我的小儿子。”安先生指了指满仓向盘查的守卫说道。 “你女婿的部队番号是多少,长官叫什么?找你女婿做什么?”盘查的士兵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国民党的军服,手臂上戴着宪兵字样的袖箍。端详着这一老一少,背台词一般的问着。 “这位国军兄弟,你说的部队番号、长官的姓名我都不知道啊,但是家里面出了大事,非得找到我女婿啊。”安先生用近乎祈求的口气说道。 “那你至少知道你女婿驻扎在什么地方吧。” “只知道好像是驻扎在苏北,具体什么地方也不清楚啊。”安先生已经急得泪水直打转。 “那你们还找什么呀,什么都不知道,找了也是白找,还是回去吧,来,下一个???” “你就放我们爷俩过去吧,不找到我的女婿,家里要出人命的啊。”安先生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了。 “不是不让你们过去,你们就是过去了也找不到的,还耽误了时间,说不准家里还真的会出事的。好了,你们俩到一边去,下一位是到哪的???”卫兵不再听安秀才解释了。 安秀才坐在一旁的地上老泪纵横,满仓一边安慰安先生,一边说道, “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过去,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的路可以过去,大路已经是过不去了。”满仓向四周偷偷地张望着。 这个检查站的旁边驻扎着大约一个连的国军部队,营房就是不远处的几个大大小小的帐篷,还不时的有国军从营房里进进出出。在安先生爷俩苦苦哀求卫兵的时候,有一个伙夫模样的老兵提着一个木桶向这边走了过来。 “兄弟们,过来过来,开饭啦,今天中午是菜包子啊,管够,轮班吃都有份???” 满仓看了一眼伙夫手里的木桶,大口的咽了一下口水,顺势看了一眼这个送饭的老兵,满仓的眼睛顿住了,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个老兵。 “安先生快看快看,那个老兵是不是东湖村的刘排长。” 安秀才擦了擦眼睛,仔细盯着老兵看着,就在这时老兵也注意到,不远处有一老一少在看着自己,就边看边朝安先生这边走了过来。 “是他,是刘排长,我就见过他一次,但是我还是认出来了,是他,没错!刘排长???”安秀才喜出望外。 老兵走到跟前,此时的刘排长也终于认出了安先生和满仓。 “这不是亲家公吗?怎么到这里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 安先生一把抓住刘排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讲了一遍。 刘排长拍了拍安先生的肩膀,安慰道, “别着急,我先给你们爷俩拿几个包子过来,吃完了再到营房里休息一下,然后再慢慢想办法,你们放心,这边守卫连的连长,是我的一个远方大侄子,也是穷人家出身,实在不行,我就和我这个大侄子说说,看他能不能帮帮忙。” “幸好遇到刘排长,要不然我们爷俩在这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哎,我已经对不起安凯的妈了,我就不能再让凯子的媳妇出事了。”刘排长满脸愧疚道。 “我那个亲家母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了,啊?”安先生急切得问道, “哎,什么都别说了,我和安凯的妈一直找到山东地界,向别人打听有没有国军在这里驻扎过。当地的老百姓说,一个多月前,还有好几个师的国军在这一带驻扎,和共产党的军队打了一场大战役,国军有一个师全军覆没,其它的几个师都是逃的逃、散的散,有的说往西南方向跑了,有的说往南逃了。安凯妈又累又急,一病不起,在一个小镇的客栈里住了三个月,身上带的钱也花完了,客栈老板看看安凯妈病的不行了,又付不起店钱,把我和安凯妈赶出了客栈,安凯妈就一急之下???就???一命归西了。后来我就一路乞讨南下,准备回东湖村,正巧碰到我那个当连长的大侄子,就给国军部队当了伙夫,一直到上个月刚刚驻扎到这里布防,听说是要加强长江防线,幸好在这里有碰到了亲家爷俩。” 安秀才听完老刘的话,沉默不语了好一会,想到在这个乱世,普通老百姓实在不容易。出门在外的有家不能回,想过几天安稳的日子,不是生计艰难、就是权贵的欺压,还要忍受战乱、颠沛、离别之苦,天灾人祸一起降临而无任何招架之力。 第二章、(续) 五 “连长,这次可以回家看看俺嫂子了,部队明天就要开拔了。”安凯的通信兵锁子口无遮拦的说道,锁子是在山东老家被国军征兵的。 “锁子,我问你,我们国军能打胜吗?我怎么觉得,自从我当了国军就根本没打过什么胜仗。”安凯若有所思地问锁子。 “连长,俺说句话你不要生气啊” “锁子,看你说的,我现在是连长,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再去当连长了。自从当兵我们俩就在一起了,都是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连长,俺觉得俺们当初不应该当国军,听说俺们村的一个同乡参加了八路军,打的都是胜仗,共军里面官兵平等,越是当官的越是冲在前面,像人家这样打仗哪有不打胜仗的!” “锁子,你这话就只能在这跟我说啊,千万别到处瞎讲话。”安凯叮嘱锁子道,“国军也不错啊,能发军饷,我听说共军从来不发军饷。” “连长,俺们这也叫发军饷啊,当官的层层扒皮,听兄弟们说好多当官的都把家搬到香港了,就剩俺们给人家当炮灰了。” “好了锁子,发牢骚没用的,当兵以服从长官命令为天职,就是当了炮灰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安凯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但是在睡觉前端详自己领口的上尉军衔时,又想起自己挑着货郎担走村窜户时的情景。摇了摇头,还是觉得要珍惜自己的这身军装,把这条仕途走下去,他的脑海里时常闪现出雯雯穿的雍容华贵,一副官太太的打扮,和自己挽着手走在一起的样子。 六 钱先生和满仓在军营里住了三天,也没有看见刘连长的影子。刘连长临走时,只说是到师部召开紧急军事会议,部署沿江一线的防务,大约二、三天就能回来,近一星期过去,还没有刘连长的消息。这一星期安先生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在笼屉上蒸煮一般,只有帮着老刘干干杂活,消磨时间。安先生一天天地算着日子,不时想着可能出现的最坏的局面。倒是满仓还时不时好奇的,看看国军士兵的训练,看着看着时常想象着,自己也有朝一日变成了冲锋陷阵的英雄。 “安先生还是稍安勿躁,放宽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嘛。我听说今天江边,有一只渡船被国军的炮艇撞翻了,炮艇根本就没当回事,也没救人就开走了。渡船上二十来号人全部掉江里了,估计全都被江水冲走了。”老刘看到安秀才焦急的样子,和他一边说着这个从过路人那听来的消息,一边想安慰一下他这个亲家。 “我就知道这年头老百姓已经没法活了,要是刘连长不能帮我们家度过这一关,我也没法活了,干脆跳长江算了。”安秀才几近绝望了。 “老刘头,连长回来了,你不是有急事找连长吗?”远处一个兵向两人的方向大声的喊着。 “老刘???快???快,我们俩赶紧去找一下刘连长去。”安秀才急切得站了起来。 “亲家,别急别急,我那个大侄子是个粗人,急脾气,他要是知道我们的事情,当天就能赶过江去,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先去和连长说一下。” “哎呀,老刘啊,我还能坐的住吗,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急不急,我们这事情再急也是家事,连长还要能抽出空来才行,我马上去和我大侄子说说,你先等会儿。”老刘一边说着,一边向连部走去。 “还有这种事,什么他妈的大胆小胆的,敢抢国军军官的老婆当媳妇,他是活到头了吧。国军提着脑袋卖命,后方的这群混蛋还能干出这种事来,他也不怕老子带人把他家都给砸了。”刘连长把帽子往桌上一扔,大骂起来。 “这事我派几个弟兄去就行了,把那个叫什么谢大胆的,按《战时管制条列》拉出去当众枪毙拉倒。” “哎呀,他大侄子???不,刘连长还是吓唬一下就得了,不能闹出人命啊。”老刘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了,只是让谢家不再提成亲的事就行了。 “那就这样,王宝山,你带两个兄弟明天和老秀才一起跑一趟,抓住那个叫谢大胆的,让他立个字据,不许再打秀才女儿的主意,他要是不愿意就把那小子给我废了。听见没有!”刘连长大声的说着。 “是,连长,保证完成任务。”王宝山立正之后大声应答。 “明天开我的吉普车去,快去快回。二叔你就不用去了,要不然没人给我的兄弟们做饭。”刘连长补充了一句以后,就出了连部。 这边安秀才和老刘面面相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大胆兄弟,豆腐店已经关张快半个月了。你看马上就要到二月二十八了,我都快要急死了。到现在也看不到安秀才家的人影啊,谢公子有没有派人盯着那个豆腐西施?”“成人美”苦着张脸向谢大胆说道。 “等你发现人没了,黄花菜都凉了。豆腐西施躲在安前村赵铁匠家里,我早就派了两个兄弟在安前村蹲守,我派去的兄弟说,她的丈夫给他来信了,让我死了这份心,我还偏偏就不信了,在外打仗能不能回家都难说,她安雯我是娶定了。”大胆不无得意的说道。 “队长、队长???快???快去看看吧,来了三个当兵的,端着家伙,要找???找谢大胆问罪,要枪???枪毙谢队长???”一个三十来岁的瘦长的警察忙不迭的跑了过来,话说了一半不敢往下再说了。 “什么当兵的,国军还是共军???,我都让你搅糊涂了,哪来的共军啊,别是豆腐西施的丈夫回来了吧。你慌什么啊,当兵的有枪,我们手里的家伙都是吃素的啊?”大胆立马站了起来,定了定神。一旁的“成人美”脸都白了,扶着沙发哆嗦的厉害。大胆瞄了一眼“成人美”,眼珠子一转,一把拽过“成人美”, “媒公先生,您老能说会道,现在正好派上用场,赶紧和我一起先把当兵的糊弄过去。晚上我在安家酒楼给你压惊。走吧、走吧。”大胆和瘦长警察连拉带拽的和“成人美”出了警察局。 从吉普车上下来三位全副武装的国军士兵,王宝山看见有三个人从警察局大门里出来,上前就问。 “谁叫谢大胆,胆子还真不小啊,你们他妈的都长了几个脑袋?竟敢在战时破坏国军家庭,还敢抢国军军官的老婆?是不是想尝尝我手里美式冲锋枪的厉害,啊?” “这位国军兄弟,完全是一场误会啊。是媒人找到我说,安雯的丈夫早就在前线战死了,硬是要给我保这个媒,我也是色迷心窍???不、不???是鬼迷心窍,我应该把事情核实清楚,是我不对,办事不够周全,让国军兄弟受累了。今天我做东,请各位兄弟喝酒,就定我们南江县最好的酒楼。”王宝山听着谢大胆一个劲地说着好话,轻蔑的看了看站在面前唯唯诺诺的三人。 “你就叫谢大胆,来???来,你往车上看,看见没有?安先生是我们连长二叔的亲家,你马上给他写个字据,要保证不再向他女儿提亲了,听到没有?”王宝山的语气明显温和了许多。 “国军兄弟放心,你们在前方卖命,我们在后方理应让你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快、快,赶紧写一份字据,给这位国军兄弟,来、来,里面请,到办公室稍坐片刻。”大胆一边应酬着王宝山,一边向“成人美”使了使眼色,意思是让“成人美”赶紧去替自己写一个字据。 “成人美”抖抖的抓着自己的长衫,刚要转身进门,被王宝山一把拽住衣服,拉了回来,“成人美”满脸堆笑,连忙拱手。 “不用了,字据你亲自写,签字画押,我在这等着,还不快去?”王宝山瞪了瞪眼睛。 “好、好???,三位兄弟稍待片刻,我马上就回来。”谢大胆说完就往警局的办公室跑去。 刚一进门,大胆一把抓住一个当值的警察,“局长在吗?” “队长,局长上午一早就去了安琥大当家那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也许今天不回来了。 “怎么这么巧啊,你给我拿纸笔来,等等,你马上通知警队的兄弟到后门集合,带上家伙,千万不要惊动外面那几个当兵的。快去???” “是!队长稍等。”当值的警察进了身边的一间办公室,不一会拿出来纸笔,双手递给了谢大胆。 “安秀才你看看这个字据,行不行?”王宝山拿过谢大胆递过来的一张字据,走到安秀才身边交到他手里。安秀才抖抖得接过这张纸,仔细的看着: 本人谢大胆,保证今后不再向安家提亲,永远不再提娶安秀才之女安雯一事。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谢大胆 民国三十六年二月二十 七 安先生和满仓拿着谢大胆立的字据回到了钱记豆腐店,向邻居、房东打听老钱和雯雯的下落,隔壁杂货铺的李婶说,老钱第二天就过江找你们去了,雯雯的丈夫来信了,说是当了什么连长了,雯雯就带着孩子回安前村了。警察局的那个谢大胆,派人一天到晚的在前面的桥口守着,也不知道雯雯是怎么躲过去的。 “什么!安凯来信了,哎呀???太好了,不对,我们这一路也没有碰见老钱啊。哎???这屋漏偏逢连夜雨???满仓啊,我们还是分头去找吧,你赶紧到过江的地方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你爹的消息,记住,不要过江去,要是打听不到什么就回来,豆腐店要是没人你就直接回安前村。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安先生嘱咐完满仓就回安前村去了。 此时的谢大胆正带着他的一帮警察兄弟,在安家酒楼请王宝山等三名国军士兵吃饭。酒过三巡,王宝山微微带着点醉意, “兄弟们不要见怪,我也是奉命行事,谢队长偏偏看上了我们连长的亲戚,这不,连长下了命令,叫我今天过来把事情解决了。前方战事吃紧,共军马上就要打到长江了,这年头活一天算一天了。” “对、对,国军兄弟说的太对了,”大家都附和着王宝山,只有谢大胆在一旁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睛不停的扫视着三人酒杯里的酒,同时向身旁的兄弟使着眼色。谢大胆的目的很明确,今天就是要让这三个当兵的喝醉了,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动手。 酒过数巡之后,谢大胆看看差不多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突然站了起来,指着三个当兵的。 “下了他们的枪!都给我铐起来。”七、八个一拥而上,就把三人制服在酒桌边,双手背后铐在了椅子背上。此时王宝山的酒也醒了一大半,挣扎着骂了起来。 “混蛋,你们他妈的有几个脑袋?都不想活了?老子今天要是回不去,交不了差事,你们几个都得去见阎王。谢大胆,识相的马上把老子给放了,咱们就当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你他妈的做事别不考虑后果啊。”王宝山的话里有软有硬。 “做事情考虑后果还叫谢大胆吗?领头的,我可告诉你,本少爷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跟老子这么横。今天老子在你面前栽了面子,以后还怎么在南江县混下去。今天就让你们好好领教领教,我这个警队队长的‘家法’”。 谢大胆在警察局的刑讯室里,把王宝山三人打了个半死,十八班刑具都用上了,硬是逼着王宝山在一份口供上画押。供词陈述的是有关罪犯有通共罪的认罪,谢大胆拿着这份供词,看了看已经昏死过去的王宝山, “明天把这个通共的罪犯绑在二桥广场示众,敢让老子在家门口栽跟头,老子让他拿命来偿还,今天兄弟们都累了,回去休息吧,值班的兄弟一定要把这三个当兵的看好了。不能让他们再开口说话,把他们的嘴全部堵上。”说完气冲冲地离开了刑讯室,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下就躺在了沙发上。 谢大胆并没有睡意,他在想怎么处理这三个人,局长明天回来有如何向他报告此事?局长又会不会怪罪他?想着这些事情,不知怎么回事,眼前竟然出现了豆腐西施的身影,大胆感觉眼前一亮,豆腐西施仿佛把大胆当成自己的丈夫,温柔的朝自己微笑着?????? 午后时分,谢云峰带着两个随从,每人手里都拎着一只沉甸甸的皮箱。这次谢云峰没有费多少周折,就把存放在安琥那里的三百根金条全部带回来了。一行人从二桥上下来,大老远的就看见广场上围着一帮人,谢云峰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近前,广场槐树下绑着的国军士兵王宝山已经气绝身亡,颈项上挂着一块木牌,白底黑字写着——“通共下场”四个字。 “这是怎么回事?”谢云峰连忙质问当值的警察。 当值的警察向他报告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马上回局里,你们两个把皮箱送到家里去,交到管家手里,告诉他两只箱子要分开存放,不要让几个姨太太知道这件事,然后马上回局里。” “你们两个马上把这个通共犯抬回警察局。”谢云峰嘱咐在广场上执勤的两个巡警。 谢大胆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直躺着,直到有人报告说广场上的那个国军好像已经断气了,听到这个休息大胆睡意全无,他在想这个叫王宝山的,怎么这么不禁打?人一死事情可就闹大了,弄不好自己全家人的命都要赔进去。 “局长马上就要回来了,队长,赶快想个办法吧。”来报告的兄弟此时也慌了神。 “能有什么办法?就说这三个人是共产党的奸细,领头的已经就地正法了。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 “啪、啪???”两计响亮的耳光打在谢大胆的脸上,大胆的脸上立马由白转红。捂着脸站在一旁,毕恭毕敬。 “干爹啊,赶快想个办法吧,再过几天驻军要是到南江来要人???怎么办?”大胆捂着被打得生疼的,已经变形的脸。 “老子才出去一两天,你就把天给我捅了个窟窿。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擦屁股。军方要是找不到人,你就等着去给人家偿命吧。”谢云峰已经气急败坏,一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而且牵涉到人命,特别是在战时,国军士兵在自己的辖区莫名其妙的失踪,警察局怎么样都是难辞其咎。大胆拿出来的那张口供,军方有可能根本不买账,弄不好就是一场火拼。想到这里,谢云峰不想再往下想,也不敢再往下想了。 “报告局长,不好了,我们去刑场枪毙共产党的两个奸细,兄弟们不小心,让一个奸细跑了???兄弟们没追上???” “另外一个呢?”谢云峰急切地问道。 “被兄弟们乱枪打死了。” “完了、完了???”谢云峰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睛里冒着金星,脑袋里嗡嗡作响。 沉思了大约十几分钟,谢云峰镇定下来,要想把这件事摆平,除了花大价钱,还要找个替死鬼。就这样那帮当兵的还不一定会善罢甘休。但是也没有其它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你马上去大当家那里避避风头,一个人悄悄的过去。另外把‘成人美’给我抓起来,刑场上谁先开的枪,把开枪的人也给我抓起来。那两个国军的尸首赶紧派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谢云峰指了指大胆,果断的做出了决定。 八 逃回连部的士兵趴在地上哭着一团,刘连长指着他的鼻子,气急败坏。 “你们手里的家伙都是烧火棍啊,瞧你们的怂样,根本就不配当兵,老子这国军连长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他大侄子,这个事情起因还是在我,你先消消气,然后再想个办法???”老刘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我说二叔,你那个亲家女儿是仙女下凡吧,长得像杨玉环还是像西施,为这个女人我可搭进去两个兄弟的性命,这他妈算是为国捐躯还是意外失踪。这他妈还没开战,我先死了两个兄弟。” “大侄子???不,刘连长,实在对不住死了的两个兄弟???我也没想到,事情怎么到了这个地步,你看这???哎!”老刘觉得对不住死去的王宝山和另外的那个兄弟。 “好了,今天先不说了,你他妈的有没有受伤?没事的话跟我一起去南江县认人,我看他那个警察局长是当到头了。不把这个面子捞回来,我他妈这个连长没脸再当了!”刘连长对坐在地上的那个兄弟大声的喊着。 “报告连长,我没事,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南江县,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坐在地上的兄弟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 “一群孬种、怂包!”刘连长摔下这句话,睡觉去了。 刘连长用军用卡车装了一车全副武装士兵,向南江县城开了过来。开进县城后直奔警察局,下车后刘连长直奔局长办公室,谢云峰也得知了军用卡车进城的消息,但是这一关迟早是要过的,晚来不如早来。 刘连长率众人来到谢云峰办公室,无人敢拦。谢云峰看见全副武装的国军进了房间,立马站起来。走到刘连长面前,神情镇定,“啪”一个立正,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没有说话。 刘连长径直走到沙发前面坐了下来,上下打量着谢云峰,也没有立即开口。现场一时显得有些尴尬,还是谢云峰首先打破了这个局面。 “把杀害两名国军兄弟的凶手带上来。” 不一会儿,“成人美”和那名警察五花大绑,嘴上绑了布条被人押了进来。“成人美”早已经吓得腿脚瘫软、无法站立,想求饶又喊不出来。刘连长坐在沙发上抬眼看了看绑来的两人,有看了看逃回来的那名兄弟。 “是他们吗?” “没有谢大胆。” “那就拉到外面给我毙了!”刘连长发出命令的同时,眼睛一直盯着谢云峰。守在一旁的士兵一拥而上,架上两人就出了局长办公室。 “啪、啪”的两声清脆的枪响,谢云峰的身体随着枪声也哆嗦了两下。这让谢云峰有些坐不住了。 “马上给我到每个房间搜人,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抓住谢大胆就地枪毙。”刘连长坐在沙发上,向他手下的兄弟下了命令。 “是!” 其余的士兵陆续离开了谢云峰的办公室,只留下了两人,端着枪站在谢云峰的身后。谢云峰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到刘连长旁边坐了下了, “刘连长先请息怒,有话好说,有事情也好商量嘛。动刀动枪的传出去,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大家都是为党国效力,别伤了和气。要不请刘连长开个价吧,只要我谢某人能够办到,一定尽力。”谢云峰不急不慢的向刘连长传递着话外音。 “你们两先出去,把门关上。”刘连长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谢云峰,一边向一旁站着的两名士兵说道。 “刘连长,你看这样是否可以,今天你带来的兄弟每人一根黄鱼,刘连长那份是这个数。”谢云峰一边说着,一边神秘的伸出两个手指头。 “两根?”刘连长问道。 “二十根!”谢云峰一字一字的说道,同时眼睛紧紧盯着刘连长的脸。 刘连长的眉梢微微抬了抬,随即又恢复了原样,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谢局长,我今天带出来三十名兄弟,每人至少两根黄鱼,我的那份至少是这个数。”刘连长把右手的五根手指头,在谢云峰的面前缓缓的伸了出来。谢云峰的眼睛,随着刘连长伸出的手指越睁越大。 “谢局长,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的事,你好好想想吧,是钱重要还是人命重要。你至少要让我全连的兄弟守口如瓶吧。”刘连长想借机敲一笔,如若不然就拿谢氏父子俩给他的兄弟抵命。 “刘连长胃口也太大了吧,我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这么多黄鱼啊。刘连长是不是再考虑考虑,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老子没时间跟你废话,现在战事吃紧,抓不到谢大胆就只好拿你谢局长来偿命。”说完话,刘连长拔出手枪,顶在谢云峰的脑门上。谢云峰意识到不答应刘连长的条件,今天他这条老命可能真的保不住了。 “刘连长,有话好说、好说???先把枪拿开,小心走了火,我马上派人去拿金条。” “金条在哪?” “在家里???不、不,存在一个朋友那里。”谢云峰忽然意识到说走了嘴,但是已经无法收回刚刚讲的话了。 “金条到底在哪?”刘连长也觉得谢云峰有意隐瞒什么。他有把枪口重新指着谢云峰的脑门,进一步逼问道。 “在、在家里???刘连长,我马上派人去取。” “老子可没时间等了,一起走吧。”刘连长把守在门口的兄弟叫了进来,“马上叫兄弟们集合,带上谢局长,一起去他家。” 谢云峰的宅子就位于警察局的后面,和警察局就隔着一条巷子。一行人进了谢宅,当兵的一进屋,家里就炸开了锅,三房姨太太和几个佣人都全部到了前院,姨太太们拥作一团,惊恐万状。 “马上把前后门全部关上,不许这家人跑出去一个,怎么样?谢局长,我知道那个谢大胆被你藏起来了,警局里找不到人,我想家里也一样是找不到人的。把东西拿出来吧。”刘连长看看谢云峰宽敞的宅院,有扫了一眼几个雍容华贵的姨太太,料定谢家这些年一定捞了不少油水。 此时的谢云峰后悔不已,后悔不应该让当兵的到家里来,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谢云峰叫过管家,小声的耳语着,管家是个中年汉子,以前在警局是个跟班的,得到谢家父子的信任后就在谢宅当了管家。管家时不时的点着头,一会儿一路小跑到了后院,进了内宅。刘连长一直不动声色的在一旁看着,一边向身边的一个兄弟使了个眼色,那名兄弟心领神会,端着枪悄悄跟进了后院。 谢云峰再想拦也无济于事了,垂下脑袋,心想听天由命吧。 刚刚跟进去的那个兄弟,不一会拎着一只沉重的皮箱出来了,谢云峰一眼就认出,就是他从安琥那里带过来的那两只皮箱中的其中一只,心想这回可完了,当兵的看到这满满一箱金条,还能轻易放过吗? 满满一箱的金条被放到刘连长面前,刘连长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金灿灿的玩意,下意识的蹲下身来,仔细观看。 几个姨太太看到从自家后院拿出满满一箱金条,尖叫着、哭号着扑向那只皮箱,刘连长连忙叫手下兄弟拦住了这几个近似疯狂的女人。谢月娥的母亲一下扑到谢云峰身边,嚎叫起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敢背着我们娘俩藏私房钱。对家里人你什么都瞒着,是想着再娶几个小老婆,是不是?” 经过这么几个女人的哭闹,前面的院子就炸开了锅,吵闹的、劝架的、上前搀扶的全部搅在一起。几个站在一旁的国军士兵看到如此情景,忍不住的偷偷窃笑起来。 刘连长不想再看到闹剧继续下去,拔出手枪朝天就是一枪,“啪”的一声枪响,院子里立马安静下来。 “所有兄弟集合,马上返回连部驻地。”刘连长一边向那位拎皮箱的兄弟耳语了几句,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 九 刚刚迈过门槛的刘连长,突然听到身后“啪”的一声枪响,同时感觉好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一个踉跄,幸好被身旁的士兵扶了一下。 “不好!”军人出身的刘连长,敏锐的察觉到自己中弹了,几乎同时双腿瘫软下来,身旁的几个士兵本能的同时转身,向前院的人几乎同时扣动了冲锋枪的扳机。子弹像疯狂的雨点一样打在人的身上、门窗上、院里的花草上?????? 躲在正屋立柱后面的谢大胆,紧张的等待着弹雨的停止。 扫射之后的国军士兵,赶紧把刘连长送往南江医院。在去医院的中途,刘连长已经气绝身亡。 谢大胆一直没有离开南江,大胆有一股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勇气。自己做下的事情,不想让干爹谢云峰替他擦屁股。大胆想事情既然做了,就干脆把事情做到底,最后大不了一死,如果不死那就去投奔共产党,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此次驻军和当地警察局的武装内讧事件,造成谢云峰全家被灭门一案,惊动了政府和军队的高层,但是因为战事吃紧、人心不稳等原因,只是以南江县长和警察局长,失察和督办地方事务不力的由头,把谢云峰的家产全部收缴充公,并且重新任命了,新的代理县长和代理警察局长。南江县也发布了对谢大胆的通缉令。谢大胆枪击了刘连长以后,就一直躲藏在安琥那里,同时把另外的一箱金条也带了来过来。 “谢队长今后有什么打算吗?在我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眼看共产党就要打过来了,我和我这帮兄弟也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大胆当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他不知道安琥的想法,能不能和自己不谋而合。 “大当家的,这附近有没有共产党的游击队?” “有啊,上个月他们的那个周队长还到我这里来过,让我认清什么当前的形式,不要与人民为敌,争取早日站到人民的这一边来。周队长说我和兄弟都是穷人出生,干打劫的营生也是被国民党反动派逼得。说了半天不就是让我入伙,跟他们游击队干,我说跟兄弟们商量商量再给他回话,把他打发走了。” “大当家的,我想让你们跟我一起,投奔共产党游击队,你和兄弟们愿意吗?”谢大胆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谢队长你可要考虑周全了,不错,眼下共产党是得势的很,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更何况跟了共产党,那就得听人家指挥,兄弟们自由自在的日子可就到头了。”安琥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个我当然知道,你在这里消息不灵,你可能还不知道,共产党马上就要打到长江了,国军没有打过一个像样的胜仗。这天下迟早是共产党的,与其让他们把我们灭了,还不如我们自己主动投奔共产党,按照他们的说法,这叫和国民党反动派彻底决裂,争取建立一个新的中国,更何况我们是带着见面礼去的,共产党不管怎样,也会给我和大当家的封个官吧。”谢大胆把自己的想法向大当家的和盘托出。 “谢队长,金条是我和你干爹多年的积蓄,不能白白送给共产党啊,再说兄弟们有人不愿意投奔共产党怎么办?我得给他们安家费吧。”安琥不同意把金条全部交给共产党游击队。 “大当家的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们是土匪,不是抗日义勇军。将来共产党得了天下,兄弟们跑到天边,共产党也不会放过你的。大当家的不要因小失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有权有枪,还怕以后没好日子过?” “看来谢队长早就做好打算了,要不我和兄弟们商量一下,干脆投奔共产党算了,也算给兄弟们找个出路,总不能当一辈子打家劫舍的土匪。” 一个月后,安琥、谢大胆率近百名兄弟,正式加入南江的共产党游击队。同时上交金条一百根,安琥和大胆私下藏了五十根金条。谢大胆还给自己披上大义灭亲,以及和国民党反动派英勇斗争的“红色外衣”。经南江县地下党委的研究,鉴于谢大胆在国民党警察局当过差这个实际情况,同时在和国民党驻军的军事摩擦中,有一定的英勇表现。决定任命谢大胆为南江游击队队长,安琥担任副队长,周长贵由原来的游击队长,改任为南江游击队政治指导员。游击队的主要任务就是配合地下党的行动,主要是对一些所谓罪大恶极的地主、官僚进行武装打击,对首恶分子则代表人民进行坚决镇压。同时积极配合解放军主力部队的行动,为解放南江县城做准备。 第三章 祸起萧墙 第三章祸起萧墙 一 “钱老板回来了,安先生、安先生???”一大早大头就跑过来敲安秀才家的门。雯雯正抱着巧灵在做饭,听到大头敲门,就赶紧去开了门。 “雯雯,有、有人从县城回来,看到老钱在豆腐店里、里面,豆腐店也、也开张了,你和满仓赶、赶快过去吧。”大头一着急说话就不太利索。 安秀才和雯雯听老钱回到豆腐店了,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最近从大头那里,听说了最近南江县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瞠目结舌。他即感到后怕,同时又在为老钱的安全忧虑,豆腐店开不了也就算了,不能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不见了。 自打从县城回到安前村,就一直没有老钱的消息,警察局长一家都被当兵的全杀了,说不定老钱早就让一些兵痞乱枪打死了,今天听大头这么一说,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仓没有找到他爹,安秀才就没有再让满仓出去了,世道太乱,再说不知道人在哪,也没办法找。 “雯雯啊,你马上准备准备,去叫上满仓,我们马上就回县城去。” 雯雯一边干脆的答应着,一边把孩子交到安秀才手里, “爸,你照顾一下孩子,我去告诉满仓,他爸已经回豆腐店了。” “快去、快去???孩子交给我吧。” “雯雯姐,是找满仓啊,满仓在我家呢。”赵虎看到雯雯急匆匆的样子,就叫住了雯雯。 满仓这几天在安前村要么下河网鱼,要么跟着赵虎一起打铁。安先生一再叮嘱他不要离开安前村,近一个月的时间可把满仓给憋坏了。 “满仓,你爹已经回来了,现在就在豆腐店里,我们马上回南江县去。” “真的!”满仓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就说老钱叔不会有事的,外面太乱了,肯定是给耽搁了。”赵虎也顺势说道。 “雯雯姐,我们什么时候走,带不带巧灵一起去?”满仓急切的问道。 “这次不带巧灵去了,就我们两人去。 豆腐店的生意耽误的时间太长了,我们俩要赶紧帮帮你爹,把豆腐店的生意尽快做起了。豆腐店还欠人家不少钱呢。”雯雯没有考虑太多,只想让豆腐店尽快能够挣钱。 老钱自从船翻落水以后,幸好识得水性,拼死拼活游到对岸,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让几个征夫的国军临时抓了去,和一起被抓的几个老百姓,给国军军官家里搬东西。军官的家当都是用军用卡车装来,再转运到船上,然后过江。江对岸有接船的兵把东西卸下来,再转运走。 “兄弟,听说没有?驻扎江边的先遣连连长,把南江警察局长一家全杀了,听说就是为了一箱子金条。”军用卡车边有两个国军士兵在闲聊。 “那个连长没福气,金条一根没捞到,全部被他带去的兄弟给私吞了。自己还挨了黑枪,命也搭上了。亏了,亏大了。”一个兵边摇着头边说着。 老钱此刻正在卡车上搬东西,两个当兵的谈话,虽然不是一字不落的听到,但是他听清了交谈的内容,而且有一个兵还操河南口音。老钱放下手中的东西,从车厢探出脑袋,连忙打听。 “哎,兄弟,俺是河南逃荒到南江县城的,在南江县开了一家豆腐店,俺向你们打听一下,南江警察局长一家真的叫国军的连长给杀了?那个警察局长还有个干儿子,叫谢大胆的,是不是也让那个连长给杀了,啊?” “你不好好干活,听俺们兄弟俩讲话,你瞎打听什么,轮到你打听国军的事情吗?快干活,今天车上的东西必须全部过江,搬完东西可不能走,明天还有军用物资过江,人手还不够,长官还叫俺们继续抓人过来帮忙。”河南籍的兵说话还算客气。 “老乡兄弟,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打听一下你们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老钱知道这年头当兵的不好惹,但是如果两个士兵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事就和自己密切相关了。 “当然是真的,我可告诉你,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要不然搬完东西,就把你丢长江里喂鱼了。”河南籍的兵恶狠狠地冲老钱说完,走开了。 老钱做梦也没想到,他离开才几天的时间,南江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也想到整件事情,应该和谢大胆强娶雯雯有直接关系。老钱一心想赶到南江去,但是此刻他又暂时的失去了自由,他也不敢贸然逃走,怕被当兵的开枪打死。只好在这里见机行事了。 老钱在江北,给国军做了近十天的苦力,这些国军对这帮老百姓还算客气,每天两顿饭,白面馒头管够。这反倒让老钱这帮百姓,感到不踏实,总觉得大家好像都离死不远了。 二 老钱一边向满仓和雯雯说着自己在江北的经历,一边打听着南江县城发生的“惊天新闻”。 “谢大胆要强娶雯雯姐,这个事情多亏那个刘连长帮忙,刘连长是东湖村老刘叔的大侄子,我和安先生在江北正巧碰到老刘叔,老刘叔就把雯雯姐的事情和他的大侄子说了,那个刘连长非常干脆的就答应帮我们,可是到后来谢大胆真是胆大包天, 杀了刘连长派去的人,还竟然一枪把刘连长也给打死了,刘连长手下的兵就开枪,把谢云峰一家都给杀了,还抢走了一箱金条,谢大胆后来也跑了,不知道躲在哪,政府一直在通缉捉拿谢大胆。” 满仓跟他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叙述了一遍。 “要是这么说来,谢家是不会找雯雯的麻烦了。那钱记豆腐店就是‘外甥打灯笼’,一切照旧。哎呀,耽误了快一个月的生意了,看样子要抓紧把生意补回来阿。钱记豆腐店还欠人家不少钱呢。 这段时间不仅没挣钱把债还上,反倒把挣的钱都花光了,别的俺倒是不担心,就是怕老糟豆腐坊和咱们抢生意。”听到老钱这么一说,雯雯的脸上显示出一丝的尴尬和无奈。 “都是因为我,把钱叔和满仓害惨了,豆腐店也关了一个月??????” “雯雯姐,别这么说,咱们两家的关系还用的着讲这些吗?今后只要能安生的把豆腐店的生意做好,我们再慢慢的把债还上。”满仓用关切的眼神看着雯雯说道。 “钱老板回来了,哎呀,你们这一个月都跑哪里去了,房东孙先生都来过好几次了,我就和孙先生说了,老钱他们家不是欠你房租不给的人。雯雯啊,现在你们可以放心的做生意了,我看那个谢大胆,再也不敢来找我们‘豆腐西施’的麻烦了,除非他不想要命了。” 杂货铺的李婶一直非常“关心”钱记豆腐店,更“关心”豆腐西施的命运,甚至超过了对自家人的关心。还有就是每次都不会空手回去的,不是带走两块豆腐,就是抓一把豆子带回去。老钱和满仓这样的北方人,和李婶是说不到一起去的。但是作为生意上的邻居,也只能在一起相安无事罢了。 “是李婶来了,最近豆腐店不是摊上事情了吗,暂时关张的。这不是明天就准备开张营业,以后还要多多麻烦李婶。”老钱见李婶上门来,就勉强应付了几句。李婶从一进门就开始在屋里,有意无意的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屋里除了站着三个大活人,剩下的东西都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热气。 “老钱啊,你们这豆腐店什么没有,明天开张准备卖什么,不是想改行了吧。”李婶没看到任何准备做豆腐的迹象,忍不住的问道。 “我和满仓还有雯雯就是在为这个发愁呢,想去市场上进一些黄豆,可是刚刚一打听,价格比年前涨了一倍,豆子的成色也差了很多。一到打仗粮食就飞涨,刚才我和两个孩子商量,想找李婶借一些钱周转一下,李婶家的杂货铺也不容易,我们付给李婶利息,不会让你吃亏的。不知道李婶???看这样行不行???”老钱有意无意的试探着李婶。这回李婶的心里后悔极了,心里在嘀咕着“我多这个嘴干什么呀,”但是老钱既然跟自己开了这个口,她也就实在放不下这个面子。 “阿、阿这个啊,咱们是邻居,按理说应该相互帮忙的,不过我要和我们家当家的商量、商量???阿!”李婶边说着话,一边就往门外退去。李婶的丈夫是南江县城出了名的“算盘精”, 想要从他家借到钱,不如直接到他们家的钱柜里去抢,但是“算盘精”又是个出了名的“怕老婆”,杂货铺里李婶是说一不二的。 “爹,你真的打算向李婶家借钱啊?”满仓和他爹一样都知道,“算盘精”是不可能借钱给别人的。 “我知道他们家不会借钱给咱们的,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 李婶就是想看钱记豆腐店的笑话,要是把钱借给咱们,她还怎么看咱们笑话?”老钱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 “老钱叔,我这里还有点钱,要不我和满仓去街市上再进些豆子回来,要不然豆腐店明天真的开不了张了。” 雯雯此时才想起豆腐店里,还没有做任何开张前的准备。 “哪里能要你的钱,你还有闺女要养活。我跟李婶家借钱是和她开玩笑的,买大豆的钱还是有点,就是市面上的豆子都是陈年的,有的都发霉了,买回来要用水泡上很长时间才行。 幸好我在上个月留下满满一袋好豆子,叫我藏在后面的隔墙里了,满仓现在就和我把豆子搬出了,咱们再把买来的豆子,和这些好点的掺和在一起,这样也好让做出来的豆腐能卖的出去。”老钱在离开豆腐店时,就留了这么一手,老钱当时想,豆腐店只要继续开下去,这么一袋豆子就是以后翻本的本钱啊。 “哎呀钱叔啊,你真是有先见之明,难怪我爸让我以后多跟钱叔学着点。”雯雯看到满满一袋黄灿灿的大豆,高兴得差一点叫起来。 “好了,我们来分工干活,雯雯准备把豆子泡上,我到市上再买些回来,满仓赶紧把磨子、匾子、漏子这些家伙什全部清理、清理。今晚咱们爷三都得辛苦辛苦了。”老钱俨然就像一个大掌柜的。 “好来!”满仓和雯雯几乎同时应声道。 艰苦的日子里,人们的幸福感很低,也很容易获得。此时的满仓和雯雯,还有老钱都是幸福的,至少在三个人的心里都荡漾起了幸福的涟漪。 三 南江县发生“惊天大案”的时候,安得广和他的两房太太正在上海。家里只有二少爷、二少奶奶谢月娥,加上小少爷福海和几个佣人、老妈子在家。在帮着谢家料理完后事之后,安少民感到非常的疲惫,加上月娥成天的哭天抹泪,说是要找谢大胆追回金条,少民心烦意乱。 他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安得广,但是回头一想,事情已经出了,谢大胆又是如丧家之犬不知所踪,自家的生意也是一天比一天难做,政府的各种税费有增无减,“法币”已经如同草纸。 让少民已经疲于应付。再说父亲出门时再三叮嘱自己,要守好家里的生意,照顾好一家老小,能自己做主的时候要勇于担起重任。想到这里,少民决定不把事情告诉身在上海的父亲,要不然也显得自己太没有主见了。 中午吃完午饭,月娥依然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少民有心想安慰一下自己的媳妇,但是他又无法满足月娥的愿望,抓住谢大胆,拿回属于他们家的金条。别说不知道大胆在哪,就是知道了也还是无计可施,报告官府还是一样拿不回金条。这年头!哎?????? 看着沙发上的哀怨满目的月娥,少民轻轻摇了摇头,出了门。走到自家院落的树下,少民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忽然发现自家院子里,那棵和他年纪一般大的琵琶树,本来枯败的枝条上已经长出了嫩绿的新叶,不时还有些少民叫不上名字的鸟儿栖息在树上,后飞来的鸟儿,向早到的那只鸟用鸣叫相互间打着招呼。 安家沉寂的院落顿时热闹起来。少民似乎忘记了自己,他很想用躺椅静静地躺在树下,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事情也不用去管它,就在这院落里,一个人静静的躺着?????? 少民最终还是收住了目光和已经远去的思绪,看看院子里落在地上的枯叶,不由自主的自嘲式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迈步出了家门。 他想到自家的店面去看看,了解一下生意上的事,还要看看别人家的生意如何。 更想要看看钱记豆腐店里的“豆腐西施”,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能让南江县城都闹了个底朝天。 “哎呀二少爷,年过的可好,祝你们安家今年财源广进。”胡记的老板胡广元老远就看见少民走了过来,连忙上前打招呼。 “恭喜胡老板发财,这个新年生意一定不错吧。”少民同样的寒暄着。 “哪里哪里,胡记就是小本买卖,来年还要多仰仗你们安家的多多照顾。噢,对了,敢问二少爷先前来寒舍谈过的事情,现在不知道进展的如何?还请二少爷多费心啊。”胡广元想知道安家还有没有跟胡记合作的意愿,因为和安家的合作对胡广元来讲的确太重要了,因为过完年很快就要到糕点的淡季了。 少民当然知道胡广元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和父亲早就商量过了,对南江一些小的糕点铺要采取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用小火慢功的办法,最终达到吞并或者彻底挤垮对手的目的。 “胡叔说的是哪里话,父亲初八就动身去了上海,要在上海逗留一段时间。家里的事情都已经委托我在办,您也知道我岳丈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再加上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大家生意上都有影响。不过胡叔请放心,我们两家的合作还是会照常进行的。我会尽快和家父请示一下,然后我就和胡记签订一份供货契约,把这件事定下了,不知道胡叔意下如何。”少民不急不慢地跟胡广元说着。 “那、那是当然好了,南江县都知道,二少爷的岳丈家里出了大事,还请二少爷多多见谅,我胡某人太唐突、太唐突了。”胡广元也觉得此时谈及此事有些不妥。 “胡叔用不着客气,我想提醒一下胡叔,是不是多备一些货在家,到时一旦我们两家签订了合同契约,胡记不能及时供货,到那时可就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了。”少民在有意无意的引胡广元上钩。 “这个二少爷尽管放心,胡记已经备足了货,就等着到时安家来取货了。哈???哈???”胡广元轻轻的干笑了两声,笑声里充满了让人捉摸不透的意思。 “既然胡老板早有准备,那就最好不过了。胡记这么有诚意,那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以后,我会立马登门拜访,把两家合作的事情定下来。” “二少爷,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胡广元一边看着少民,一边拱了拱手。 “一言为定!”少民一边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然后向胡广元拱了拱手,离开了胡记店铺。向钱记豆腐店走去。 二桥广场的告示栏上,贴着一张通缉谢大胆的通缉令,左上方一角已经脱落,正在随风起落着,广场上的那棵老槐树依然在寒风中摇曳,但是老槐树的枝叶上,已经隐约的泛起了绿色的芽儿。少民悠闲的走到树下,有两个乡下人在告示栏前看了看就走开了,随后嘴里还嘟囔着:“为民除害”。少民听着乡下人的议论,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明明是吞了只苍蝇,却无法吐出来。 少民忽然想起什么,看看已经渐渐走远的那两个乡下人,其中一个好像是谢大胆,不,肯定是,没错。他怎么还敢到县城来,他身边的那个人又是谁?少民想跟着他们,但是又很有些害怕,谢大胆是杀过人的亡命之徒,少民不想和这样的人扯上什么关系,但是他对谢大胆来南江县城的目的,和他身边的那个人的身份充满了好奇心。 因为好奇心的驱使,少民还是远远的跟在后面,看到身边有人用箩筐或是大瓷碗装着豆腐,从眼前走过,少民知道前面就是琵琶巷口的钱记豆腐店了。南江只有两家稍大点的豆腐店,另一家是二桥广场边的老糟豆腐坊,是一家百年老店,经营品种非常齐全。 从黄酒、花雕、到酒糟、豆粕再到老、嫩豆腐、豆腐皮、豆腐花等等各种豆腐制品,店面也大,这样的经营规模是钱记豆腐店没法比的。 少民隐隐约约看到前面的两人走上了下行桥,其中的一人站在桥头向钱记豆腐店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另一个人赶紧拉着观望之人的手臂,两人匆匆下了桥,向江边渡口的方向走去。 少民看到两人已经朝渡口的方向走远了,就没有再跟过去,从两人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上,少民基本可以断定谢大胆加入了共产党的游击队,要么就是在土匪里入了伙,反正不是“赤匪”就是“黑匪”。 四 少民回到家中,没有把看见谢大胆的事情告诉月娥。告诉了月娥谢大胆到了南江,月娥肯定要报告官府,如果这样的话,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对自家的生意也会有影响。今天虽然没有看到“豆腐西施”,但他似乎觉得谢大胆对这个“豆腐西施”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少民转念一想,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家里的生意吧。父亲临去上海的时候,一再嘱咐自己要把安家的生意妥善经营下去,但是没想到刚刚一开春,市场却如此的惨淡,时局变化的太快了,民心不稳生意怎么上的去? 再加上安家已经失去了他岳丈大人谢云峰的关照,外地的客商都传言,南江县城治安情况恶化,警察局长全家被灭门的惨案,被闹的沸沸扬扬,都不敢到南江来做生意,这对安家的生意无疑是雪上加霜。安得广作为南江县商会会长,安家的生意尚且如此,别家的生意也就可想而知了。 安得广在南江的七、八家店铺,账上的收支,比去年同期下降了近三成,加上乡下的两百多亩地去年一年的地租,还有的就是自己现在住着的这个空空的宅子。 父亲这次去上海,把安家多年的家底基本上全部搬走了,具体多少连少民也不清楚,只看到父亲带走了两只沉重的木箱,不、是三只木箱,对、是三只。少民估计三只木箱里,有两箱金条和一箱银元,具体数量大概只有父亲和管家安德才知道。 “二少爷一向可好,老夫受几家商户的委托,特来拜访安会长,哎呀,冒昧的很啊,怎么安会长还没有回来么?”吉字号布庄的老板翟福顺,膝下只有三位千金,无子继承产业是翟老板最大的心病。 翟老板是南江绸缎布匹行业的前辈,祖上在家乡湖州,曾经经营过一家缫丝厂,翟福顺的吉字号布庄也是从父辈手里传下来的,不光是南江县布匹行业的头一块招牌,就是在苏南地区也是排得上号的。 “哎呀,原来是翟老板大驾光临,晚辈安少民有失远迎。”少民见是南江的布匹业的前辈翟老板到访,不敢怠慢。更何况翟老板和父亲也是有一些交情的。翟福顺是当地有名的秀才出身,身材较高,面色白净。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上好面料的长衫,外面罩着锦缎的马褂,头发和胡须有些花白,毕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走起路来腰背略微有些拱起,但是精神矍铄,去年刚刚又娶了第四房姨太太, 据说是一个年轻的乡下女子,街市上都传闻这个女子,在被翟老板娶进门之前就已经怀了翟老板的种了。这个翟老板早年在杭州的学校,还做过教书先生,后来子承父业,成了布庄的掌柜的。因为有文化,经营有方,加上江南盛产布匹绸缎,所以吉字号布庄让他经营的有声有色,在南江县渐渐做成了第一块招牌。 “妹妹少锦在上海新婚,想必前辈也知道这件事。所有父亲就携带家眷去了上海。家父还未曾去过上海,可能要在上海多逗留一些时日。不知今天翟前辈光临安家有何指教,晚辈少民愿意洗耳恭听。”少民依旧谦逊的跟翟老板说道。 “少民啊,指教也谈不上。我知道你们安家的生意,一直都是你在帮着打理,最近市场行情不好,我想这你也知晓了。听说乡下闹的更厉害,共产党的游击队搞‘土改’打击了几户地主,抢了粮食还绑了人,一听说国军打了败仗,游击队就一股劲的煽动穷人造反。 真要是在乡下闹一闹也就罢了,我就是担心哪一天那帮穷鬼、要饭的,全部都跑到我家来,把我也给抢了、绑了。你说我要是临老却落了个如此下场,我冤不冤啊。 我们家从祖辈开始起就是守法经营,从来没有抗缴过政府的捐税,这不是今年国民政府又要增加税收。我这个心里就是老觉得不是很踏实,所有特来登门讨教安先生。”听完翟福顺的一番话,少民大致已经知道了这个老前辈的想法了。 “翟老板多虑了,游击队也就是在乡下闹腾闹腾,他们是不敢到县城来的。现在还是国民政府,共产党还没有得天下,就算是以后万一让他们得了天下,我想共产党也不会干出打家劫舍的事情来吧,要不然和前朝的‘长毛子’(太平天国)有什么两样阿。”少民把翟老板的话,和他在县城看到谢大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一想,还真是觉得自己的后脊梁有些阵阵发凉。但是少民未动声色,依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应对着翟福顺。 “少民贤侄啊,我已经联合了几家商号,是不是联名起来,以南江县商会的名义,给新来的杨县长上道奏折,看能不能把南江县周边的‘赤匪’剿灭一下,就算是杀鸡给猴看,至少也能让游击队消停消停,不能再闹出什么更大的动静了。少民你说是不是啊?” 翟福顺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翟老板,请恕晚辈直言。杨县长刚刚上任伊始,他的前任到现在还离职反省,通缉犯谢大胆到现在也没有抓到,您老现在给他上个折子,杨县长根本就没有心思理会这档事情。再说了他杨县长也不是杨令公的后人,这年头他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就算不错了。奏折吗,前辈当然可以上一个,但是管用不管用就两说了。”少民向翟老板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少民阿,联名上书可少不了你们安家,我看安先生要是在的话,他一定会举双手赞成的。” “翟老板,尽管放心,父亲不在家,我也可以替家父在联名书上签字、画押的。”少民的话,让翟福顺这个老古董终于放心了。 送走了吉字号布庄的老板翟福顺,少民又有些后悔答应翟老板了。毕竟三弟安少文还是共产党(这一点安家没有敢向外界透漏一丝一毫),现在共产党势如破竹,看样子天下最终还是共产党的,自己现在答应在剿共的奏折里签名,真要是有朝一日三弟来向我这个二哥,当面质询起来,我该如何应对呢? 何况共产党一向号称为穷人打天下,我们这个家庭今后何去何从,还真要指着三弟啊。 少民想到这里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吧。 少民想三弟的事情,可以暂时不用管它,还是先把眼下这步棋走好了再说。重要的是先盘点一下自家的生意,看看所有店铺的账面现金还有多少。 他觉得是时候和胡记的胡广元一决高下,如果能把这件事情办成了,父亲从上海回来以后,对自己一定是刮目相看的。想到这里少民决定:说干就干。 “大胆兄弟,你刚才怎么了,县城那么多人,稍不留神我们就会暴露,我们俩的性命是小事,但是完不成上级交代的任务,谁都付不起这个责任。 是不是还忘不了那个女人?你要记住,你已经不是一个玩命的反动政府的警察了,你是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队长,是革命战士。现在江北很快就要全部解放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尽可能摸清国军沿江的布防情况,为解放南江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周长贵和谢大胆出来了县城,走到一个僻静处,长贵终于忍不住的和谢大胆严肃的说道。 “周政委,你说的对,可是感情这个东西不是想控制,你就能控制的了的,再说了不是很快就要解放了,南江县城不迟早是我们的吗?我的大政委,你也没必要那么担心暴露吧。再说了,即便我俩暴露了,他们又能怎样?我正好跟他们好好玩玩。” 谢大胆的政治觉悟到是有所提高,但是本性还是一时难改。 “我说谢队长,我们出来是执行侦查任务的,不是和敌人玩命的,哎??????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几遍了,我们的一切行动都要服从上级组织的安排,南江县委的负责同志,代号叫什么来着,对,叫‘鱼鹰’的领导不是指示我们,游击队的主要任务就是掌握国军的布防,有机会的时候袭扰一下,要在保存实力的前提下,防止敌人对县城的破坏,要配合解放军解放南江县,把一个完整的南江县交到人民的手中,这个你是知道的啊。” 周长贵又向谢大胆发挥着他的职务特长,又做起了大胆的思想政治工作。 “知道、知道了,政委同志。”大胆边走边支应着周长贵。 五 少民差人叫来了安记百货的管账先生老杜,问起安家所有糕点、干货等食品的存货情况。 “二少爷,从节前到节后,安记百货的库存不断加大。 这是往年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外地的客户今年基本就没有了。到现在春香糕大约是一千五百多斤存货,大小京果约一千二百斤,花生仁一千多斤,其他的各类瓜子,干果每个品种最少的都有好几百斤,有的还存了一千多斤,政府的法币年后又贬值了不少,虽然物价也涨了,可是有价无市啊。 二少爷现在安家的买卖比去年下降了不少,照这样下去,不出半年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杜先生一张口就向少民大倒苦水。 “杜先生不要着急,安家的存货有没有变质、发霉的?再看看我们的货都是从哪几家进的,你回去开列一张清单给我。”少民呡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跟管账先生说着。 “清单我已经拟好了,请二少爷过目。”管账先生急忙递给少民一份清单。少民一边看着账房先生,一边略带惊讶的接过清单,仔细地看着: 安记百货存货清单如下: 黄酒两缸,约一千两百斤(老糟豆腐坊) 花雕三缸,约一千伍佰斤(老糟豆腐坊) 南江加饭陈酿,约一千斤(老糟豆腐坊) 卤味豆腐干四百八十斤(盒) 金华火腿十八只(外地采购) 香肠八百五十斤、香肚三百六十五斤(安家桥头饭庄) 春香糕一千五百一十斤(胡记糕点进货),其中八百斤略有变质(干硬), 大京果五百五十斤(胡记糕点进货), 小京果七百七十斤(李记京果铺进货)其中约五百斤已经干硬, 大核桃三百六十斤(李记京果铺进货) 小核桃二百八十五斤(胡记糕点进货) 五香花生仁九百二十斤(李记京果铺进货) 盐水花生仁七百斤(刘记瓜子进货) 茴香蚕豆六百二十斤(刘记瓜子进货) 西瓜子五百六十斤(刘记瓜子进货)略有变质, 南瓜子七百五十斤(刘记瓜子进货)略有变质, 香瓜子(葵花籽)一千一百八十五斤(刘记瓜子进货)一千一百五十斤略有变质, 杏仁、南瓜干、葡萄干、年糕片、桃酥等应节干果每样不到一百斤,全部变质(主要是发霉) 另安记茶楼、安家桥头饭庄还有少量存货,供维持日常经营 安记米店的米和面还有不少存货,均有少许变质、发霉。 少民看着管账先生送来的清单,面色有些下沉,但是很快还是恢复了常态。 “不知道杜先生对这份清单,有何高见?”少民把清单放在茶案上,平静的说道。 “有些货可以存放较长时间,这个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现在眼下就是如何处理已经变质的货物,这可是个老大难问题。按理应该找那几家供货的店铺协商一下,如何处理变质的存货。反正安家百货不能卖变质的货出去,这可是砸了我们自家的招牌。”对管账先生的话,少民未置可否。 安少民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喝着手里端着的茶水。 管账先生在安家做事也有十多年了,也算是安家的心腹。他是看着少民长大的。见到少民看着清单一言不发,杜先生知道少民心里正在盘算着,他知道做生意到了这个份上,可以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少民看着那份清单,足足有十来分钟,随后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杜先生,放下了茶杯。 “杜先生是安家的老人了,也是我的长辈,现在安家的生意,可是到了生死关头。还望杜先生鼎力相助才是,安家一定不会忘记先生的恩德。” “少东家说哪里话,老爷临出门就交代过,让我帮衬二少爷把安家的生意做好,这是我的本分,现在安家的生意遇到难处,我本当全力以赴,二少爷有什么事情需要杜某人去办,尽管吩咐好了。 千万不要说恩德二字,要说恩德,也是安家有恩于我呀。” “杜先生言重了,不知道安记百货现在的销售量是多少?我想这么办,先把价格降个二、三成,销掉一部分存货,然后我再把价格压下来,从胡记、李记刘记低价进一批货,先付一半货款,其余货款待到六月底一次性付清,到时就把所有的存货全部退回他们三家,只要告知他们用存货抵付剩余货款。 这样一来胡记他们三家,到时也只有欲哭无泪了。”少民还是边喝着茶,边和老杜说着话。 “这个办法到不是不行,以前老一辈生意人也用过,但是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二少爷真的要用这个办法一试?”老杜对二少爷的想法颇感有点意外。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商场如战场,弱肉强食本来就是做生意永远的法则。再加上现在安家的经营也是困难重重,销售已经大不如以前了。”少民依旧平静地说着。 “二少爷说得没错。往年是外地的客户,至少能买走安记百货一半的销售量,今年基本没有外地客人到南江县来,来过几个杭州的客人,只要了很少的一点货,时局不稳大家都不敢进太多的货。而且只付法币,很少有硬通货结账的。 不过二少爷请放宽心,我们安家的生意,在南江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胡记、李记、刘记他们几家有的都快撑不下去了。”管账的杜先生一五一十的说着。 “要的就是杜先生这句话,有撑不下去的,我们就能最后加把火,让他们彻彻底底的关张。”少民眼睛一亮,突然觉得信心大增。 “杜先生,我马上拟定三份契约,以安家百货铺的名义和胡记、李记、刘记签订三份供货合同(契约),我要用这三份契约把这三家彻底击垮,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胡记配方拿到手。”少民向杜先生表明了自己的计划。 “这个办法好倒是好,想必二少爷早有计划,刘记和李记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怕胡记不肯轻易就范。”杜先生不无担心的说道。 “我们不下鱼饵,鱼当然不会咬钩。得先让他们三家尝到甜头,再让他们去吞苦果。 到时还要靠先生多多费心,顺便问一句,你对这三家的经营状况了解多少,知己知彼方能大获全胜啊。”少民下意识凑近杜先生低声说道。 “二少爷尽管放心,我对胡记、刘记、李记这三家店铺的观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胡记现在也就一个礼拜开工一次,过了惊蛰到现在还没开工呢。李记和刘记还不如胡记,这个二少爷是知道的,刘记的老板刘光宗还是个赌鬼,听说今年过节差一点把店铺都输光了,他老婆带着两个孩子回乡下娘家了。 就刘光宗和他的大女儿梅子住在店里,老刘的女儿大梅子,我看命可真够苦的,早晚会被她父亲给卖了还赌债。李记的掌柜李祖明是个酒鬼,挣的钱全部都送给卖酒的酒坊了。”杜先生把了解到的情况向少民和盘托出。 “噢,刘光宗的女儿大梅子我见过,挺文静漂亮的,怎么摊上这么个赌棍父亲。李祖明嘛,我记得是去年,有一次醉酒掉进水里,幸好被人捞上来了,要不然也早就做鬼了,当时我就在旁边。这两家倒是好办,就是胡广元比较难对付,这个胡广元据说是存了一些家底的。你知道吗?” 听了管账先生的一席话,安少民的心里渐渐有了底气,他觉得击垮胡记、李记、刘记不仅用不了多长时间,而且还不需要花费大量的资金。 “二少爷说得正是,胡广元的家底是有一些,但是头年大儿子胡文山娶媳妇花销了不少,再就是二儿子文海又是个浪荡公子,在上海没少败他老子的银元。还有一事,可能二少爷不知道,胡家的老大和刘家的大女儿本来是定过婚约的,但是刘光宗向胡家狮子大开口,要五十根金条的聘礼,把胡广元气的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大骂刘光宗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最后婚事告吹。 可是把两个孩子害苦了,文山和大梅子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硬是让刘光宗给拆散了。”杜先生把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少民。 “那杜先生知不知道胡家老大娶了哪家的姑娘?”少民好奇的问道。 “听说是一个乡下的农村姑娘,开始胡家老大还不愿意,据说胡广元把胡记的祖传配方传给了胡文山,让他子承父业,一人撑起胡记的买卖,胡文山就答应了,娶了他老子给他找的乡下媳妇,现在就剩下刘家的女儿独守闺房了。 依我看,胡文山这小子也是靠不住的,为了能接手胡记的买卖,把大梅子这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硬是给抛弃了。”杜先生说完以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个大梅子的大名是不是叫刘雪梅?”少民若有所思的问道。 “没错啊,二少爷怎么想起问道这个,该不是二少爷??????” “杜先生不要多虑了,我也就是好奇,随便这么一问而已。杜先生是知道的,我的那位二少奶奶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少民有意打断了杜先生的话,但是他已经把自己的意思,可以说是毫不掩饰的透漏给了面前的这位管账先生。 “二少爷的心思我已经知道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办了,二少爷容杜某人一段时间,找到合适的时机,我一定帮二少爷办成这件事。” “这个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少民意味深长的叮嘱杜先生。 第三章 (续) 六 临近清明节的时候,安记百货铺突然打出了降价、甩卖的招牌,这一招来得有些突然,又适逢快到清明节了,安记的百货铺门前竟然人头攒动,店员也应接不暇起来。安记的管账杜先生在一旁静静的观察着,偶尔在门口向河对岸的几家店铺瞄上几眼,脸上不时露出几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就在安记打出降价招牌的第二天,南江县城的一些商号也陆陆续续打出甩卖、五折等等字样的招牌,为的是不让安记一家把已经不挣钱的生意,全都抢了去。安记此次的降价甩卖,把存货较多的品种降到最低,基本无利可图。其它的较为畅销的品种只是略有下调。 如此这般经过三天的销售,杜先生大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光是安记的这次降价甩卖,就已经给其它的一些小店铺。造成致命的打击,最难熬的当然包括刘记和李记,这几天不仅无人光顾,而且对面安记百货的价格比自家的还要便宜。本来已经是雪上加霜了,偏偏还是怕什么来什么。刘光宗和李祖明终于在一星期之后碰了一次面。这是一个阴天的中午,刘光宗因为生意不好,已经三、四天没有去赌场了。 不仅手有些痒痒,心情非常烦躁。看到已经快奔二十的女儿大梅子,正在收拾着刚刚吃过的碗筷,之后又拿起尘掸打扫着自家的店铺,刘光宗终于阴沉着脸数落起来。 “大梅子,你就不能帮你爸想想办法吗?生意都这样了,你能不能别拿着鸡毛掸子晃来晃去的。 你要是再拿着鸡毛掸子不放,信不信我把它一把火烧了。” “把我们家店铺顺便一把火也烧了吧。爸,你怎么不想想,你这几年赌钱输了多少了,够买我们刘家几个店铺了?照这样下去,就是没有安记,我们家的生意迟早也要关张。”大梅子没有惧怕父亲的责怪,相反,她非常能够理解父亲刘光宗此时此刻的心情。 “哎?你这个丫头,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不就是好耍个钱吗,至于要你来教训老子吗,真是没大没小了。”刘光宗自知理亏,也没再多说什么。 “我出去一会,大梅子,你在家看一会店。我倒要看看,安家还能有什么花样。”刘光宗想去赌场碰碰运气,于是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刘光宗沿着河边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向前走着,走过二桥的时候,忽然抬起头向街边的店铺扫视了一番,刘光宗想起和自己同病相怜的李记老板李祖明来,他想看看李记老板,对安记挑起的这场商战中,败的是不是比自己还要惨。 刘光宗向李记店铺里探着脑袋,李祖明正在自己店铺的小饭桌上,喝着南江特有的加饭陈酿。 “李老板还有如此雅兴,喝着老酒看看街景,你还真能稳坐钓鱼台,我看那边有两家店都关门了,李老板还坐的住?”刘光宗知道李祖明是个酒鬼,南方的酒后劲大,别看喝的人当时推杯换盏、神气活现的,一般等酒劲上来以后,喝酒的人十有八九都是鼾声如雷了。 因为长期喝酒的原因,李祖明的鼻子已经渐渐成了酒糟鼻,总是红红的微微泛着亮光。 “刘老板失敬、失敬。先别急着走,坐下来喝一碗加饭再走,我正好有事找你商量。”李祖明面朝店门口,没有起身,只是放下酒碗向刘老板拱手招呼着。 刘光宗原不想和这个酒鬼多说什么,但是看到李祖明在向自己招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被着双手,迈步进了李记的店铺。刘光宗扫了一眼李老板的小酒桌,除了小半碟花生米和几根萝卜条,剩下的就是李祖明手里的半碗酒了。刘光宗一边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一边捏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 “真是佩服李老板啊,花生米都瓤成这样了,还是喝的津津有味,我们两家差不多,店里的东西正好都自产自销了。”刘光宗嘲笑李祖明的同时也在自嘲着。 “我们两家彼此彼此,要饭的就别瞧不起叫街的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向刘老板讨教讨教,安家这是把同行往死里逼啊,你刘老板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两家还真是同病相怜,我老婆丢下儿子跟人跑了,跑了就跑了,大不了叫儿子不上学了,给我当兵去,要是混成个团长、旅长什么的,看看还有谁敢欺负他老子。 你刘老板是不会舍得卖你那漂亮女儿的吧?”刘光宗知道李祖明在说着酒话,但是他还是有些瞧不起这个李老板,面前这位鼻尖泛着红光的酒鬼。 “李老板此言差矣,什么叫卖女儿啊,为什么要卖女儿啊?就凭我家大梅子的模样、身段,怎么也是天生的大户人家少奶奶的命吧,可要是你李老板把儿子送去吃军粮,那你儿子的命可就不是自己的了。这你可要想清楚喽。” 一个赌徒和一个酒鬼虽说命运差不多,但是各自内心的想法还真就不一样。一个拿女儿当筹码,一个拿儿子壮酒胆。两家的前途到了如此地步,还真的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不用说起来和安记抗衡,李记和刘记到现在甚至连这个念头都不存在。关门大吉只能是早晚的事情。 七 胡广元这两天也是同样心情烦闷、压抑,甚至感到了一些绝望,脑门上的头发也似乎是日见稀少。 午后他正在自家楼上的客厅里,胡乱的看着店里的账本,一个人有气无力的盘算着什么,胡广元的老婆从楼下急匆匆的跑了上来,楼梯的木板也随着她的脚步,发着有节奏的“吱扭、吱扭”的声音。胡太太边上楼还一边高兴的喊着“来信了,儿子来信了,文海从上海来信了。” 胡广元的岳父在临县,也是一家糕点铺的老板,他的嫁给胡家的时候,就是看上了胡记糕点在南江的知名度。胡广元的老婆最疼小儿子,好像大儿子不是亲生的一样。胡广元接过信,说了句“来信就来信,你跑什么跑,文海给你寄十万块钱来了。” 胡广元的老婆一边喘着气一边顺势坐在了胡广元对面的椅子上。 “你就知道钱,文海在上海上学,又不是在上海做生意,寄什么钱来,我看你是给他们安家逼的快要疯了。当家的,安家家大业大,我们斗不过人家,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来年大媳妇再给我们胡家生个大胖孙子。你看外面这兵荒马乱的,我们就做点小生意,一家人饿不死就比什么都强,你说是不是,当家的?”胡广元的老婆说的这番话,实在让胡广元不敢恭维,但是他也只是无可奈何的苦笑着。 “我的夫人啊,你以为做点小生意,一家人饿不死就完事了。你也不问问人家安家答不答应,安家是要让我们都关门,安家好做独门生意啊!”胡广元一边看着文海寄来的信,一边支应着夫人的话。 “安家做安家的大生意,我们做我们的小买卖,井水不犯河水。” “真是妇人之见??????”胡广元不再理会他的老婆。 “夫人啊,你就准备十万块大洋吧,你那个宝贝儿子想在上海举办婚礼,娶那个安家的二小姐??????”胡广元不看儿子的信还好一些,看完信之后,直接把信揪成一团扔在桌上,大声地骂了起来。 “混账透顶的东西,简直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那个安家二小姐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了,还要在上海举行一个什么新式的、浪漫的、还隆重的婚礼,我呸??????,这个逆子,吃里爬外的东西!都是你这个婆娘教出的好儿子,不把这个家掏空他是不甘心啊!”胡广元脸红脖子粗的在堂屋里,冲着他老婆一通吼叫。面部都有些扭曲变形了。胡太太大气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的捡起扔在一边的信纸,慢慢地整理着,舒展开: 父母大人在上: 见字如面, 儿已和少程一起回到上海,一切安好。和二小姐少程的感情与日俱增,似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新近安家大小姐少锦在上海完婚,夫家是一个华侨富少。大小姐的婚礼,是在上海滩最豪华的大世界酒楼举行的新式婚礼,场面极其华贵、热闹,又不失典雅和浪漫。 我已经在大小姐的婚礼现场当众宣布,也要给安少程小姐一个同样的婚礼,还要亲手给少程戴上一颗钻石戒指,以此铭记我和少程小姐的爱情天长地久。少程的父亲安老爷,也就是我未来的岳丈大人,已经答应把少程嫁给我,只要我以一个男子汉的名义保证,给少程小姐一个体面的婚礼,并且让少程一辈子都要幸福。我都完全赞同并已经答应安老爷。 我知道父母大人也有难言之隐,但是为了儿子终身的幸福,请父母大人一定设法筹备十万元,作为儿子婚礼之费用。文海对父母大人的成人之德、再造之德而感激涕零。有朝一日,儿子功成名就之时,定当加倍报效父母的养育之恩、再生之德。 父母大人安康, 叩首! 儿:文海敬上 民国三十七年三月 “文海,我姐的婚礼你可是看见了,你要想娶我,婚礼可一点都不能比我姐的寒碜。”刚刚参加完少锦婚礼的文海和少程,一边带着醉意,一边怀着对未来的幻想,手搀手的走在灯红酒绿的上海滩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映照着这对年轻的男女,少程年轻而美丽的脸庞,在灯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更加迷人的魅力。文海不时的看着身旁这位年轻的富家小姐,从小衣食无忧的生活,让胡文海这个“公子哥”已经彻底地迷失了自己。 安得广和他的太太从婚礼现场回到下榻的百乐门饭店,一进房门,首先径直打开卧室的门,检查放在卧室床下的三只箱子还在不在,这可是安得广一生的积蓄。 “老爷,你就放心吧,从您和太太们离开饭店,到现在我是一步也没敢离开房间啊。”管家安德才跟在身后平静的说道。 “德才啊,还是小心为妙啊!这可是大上海,不是南江县城。” 安得广看着德才,顿了一会儿,脸上泛着疲惫的表情,老成而谨慎地说道。此时大家都感到了有些疲惫,都想早点睡了。再过十几天,少锦和她的新婚丈夫就要一同前往香港了,因为少锦的婆婆已经提前动身,先一步到了香港,在香港给他们提前做好安排,好让小两口到了香港以后,生活上基本可以无虞。 安少国在上海只和他父亲安得广见过一面,少国把夫人和儿子安排在另外的一家饭店。因为少国在军方已经联系好了去香港的军用船只,可能随时让家人跟军用船只前往香港。同时他也想把父亲带来的三个大箱子,单独用军船运输,并和自己的老婆孩子一起到香港,少国可能有他的想法,认为财物放在军船上也许会更保险。 但是父亲愿不愿意这样做还不知道。此次负责押运军用物资的,是军统保密局的一个后勤处长,和安少国是老同学关系,所以安全应该不会有问题,要不是上峰有死命令,不许私自携带家属和私人物品上船,就是自己的夫人和孩子都要躲在船上的大木箱里。 否则安少国完全可以让他的父母这一大家子,一起乘坐军用船只抵达香港。那位后勤处长老同学还答应帮少国随船带几个箱子过去,少国当然是喜出望外。径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安得广,安得广正在为怎么把箱子安全的运到香港犯愁,听到大儿子和他说的这个消息之后,就答应了少国的安排。 少国在电话里告诉父亲, “请父亲放心,我和那位保密局的黄处长,是大学的同窗好友,人是绝对可靠的,到时只要通知香港那边,提前做好接船的准备就可以了。” “少国啊,你是不是也一同乘船到香港啊?”安得广心急的问道。 “我还有公务缠身,实在走不掉,少锦和妹夫已经到了香港。我已经和少锦说好了,让少锦和妹夫一起去接一下她嫂子和福涛,还有就是父亲带过去的三只大箱子。我知道这应该算是安家的全部家底,马虎不得的,父亲尽可以完全放心。” “少国啊,对你我到是没什么不放心的,现在正逢乱世,人心隔肚皮啊,还是小心为上,办事还是要多长个心眼,小心驶得万年船!”安得广还是小心的叮嘱着少国。他真想和这三个箱子一起上船,否则他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 “父亲尽管放心好了,我不是三岁的孩子,军用船只不会随便停靠码头,从上海直达香港,最多也就一个星期就到了。噢,我还有事情要办,就这么说定了,上船之前我再派车过来拿箱子,也就在这几天了,请父亲就在酒店等我的电话,我会尽快把此事办妥。”少国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老爷,是不是去香港的事情有眉目了?”管家安德才问道。 “是少国来的电话,说是联系好了保密局的军用船只,把箱子和大少奶奶还有福涛先送到香港去。我总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此时此刻安得广的心里,三个大箱子的重要性,远远要大于儿媳妇和孙子。 “大少爷在政府做事多年,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老爷要是信得过,我愿意和箱子一起上船,把箱子和大少奶奶还有小少爷,安全的送到香港去。”安德才不急不慢的说道。 “要是能一起上船,我都和箱子一起上船去香港了。我是不放心把箱子交给什么保密局的黄处长,但是现在兵荒马乱的,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听天由命吧!少国这几天就会派车来取箱子,德才啊,你最近不要出去了,就在这里看着这三个箱子。 我还是觉得坐飞机比较稳妥一点,但是机票价应该也是天价了吧。” “老爷,你有所不知,现在战事吃紧的很,南京已经危在旦夕,南京一旦失守,上海到时就是一座孤城了。现在的政府要员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仅机票买不到,而且只能携带随身物品,其它东西一律禁止携带,我觉得还是坐船更有把握,就是慢了点,要好几天才能到香港。” 安德才的话打消了安得广坐飞机去香港的念头。 安得广此时此刻,甚至有些后悔来了上海,把南江那么多的家业都丢下了,还有少民一家三口,能不能顺利的到达香港,一家人最终能不能团圆,都还是未知数, 八 “安德才同志,这是上海中共地下市委黄浦区委书记杨子安同志,上海市委研究过你汇报的这个情况,决定对大地主安得广的三箱子财物,在离开上海之前予以扣留。具体行动方案和你的任务,由杨书记向你传达。” 在上海的地下交通员的介绍下,作为潜伏南江县的中共地下县委书记,终于和上一级组织取得了联系。眼前的杨书记身材瘦高,敏锐的目光里藏有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感觉。安德才握着杨书记的手久久的不忍松开。 “德才同志,根据你提供的情况,鉴于目前国民党反动政府,已经开始退守台湾。并且将大批的黄金和美元运抵台湾,我们上海市委的同志都一直关注并设法阻止,但是效果都不是很好,上海是国民党的金融中心,还有很多家外国银行在上海经营多年,国民政府和这些外资银行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央指示我们尽最大的可能,即要保证把一个完整的上海市,交到人民的手里,又要阻止国民党对上海市的破坏。” “我知道了,杨书记。我一定想方设法替上海市委,把安家的三箱子财物截下来,为迎接上海的解放竭尽全力。目前我知道的情况是这样,安得广的大儿子安少国,已经联系好了一只去香港的军用船只,发船时间应该就在这几天,到时不出意外的话,我和安得广都会护送箱子上船。” 安德才把知道的情况,向组织上作了汇报。 “上海的军用船只都停在十六铺码头,但是也有军用船只从四号码头直接发船的,好在这两个地方都有我们自己的同志,德才同志,你在码头会有自己的同志接应你,到时只需要见机行事就可以了,码头上到处都是国民党宪兵,不能采取武装行动,我们会制定一个智取计划,你这几天只需要紧紧盯住安得广和他的箱子的去向就行了。一旦有情况,马上通知我们的交通员,我们的同志也好采取应对措施。” 杨书记向安德才交待完任务,就急匆匆的握手道别, “德才同志啊,我们做地下工作的,要注意隐蔽,保护好自己,才能坚持到最后的胜利。回去想好了怎么应付你们的安老爷了吗?这个安老爷现在可成了惊弓之鸟了。”杨子安握着安德才的手,不无调侃的说道。 “杨书记请放心,这些我都考虑到了。”安德才此时由衷的感激组织的关心。 “德才啊,下午你怎么不打招呼就出去了,出了什么大事了吗?”安德才刚进房门,安老爷立马问道。 “大少爷下午打电话过来,正巧你和太太们都在午睡,就没有叫醒老爷了。” “少国电话里说什么了?” “听我说您在午睡,大少爷也就没说什么,只是问老爷是不是准备妥当了,这两天随时都会派车过来,把三只箱子搬到码头装船。” “少国说了船在哪个码头了吗?” “这个大少爷没说,噢,大少爷说最近不光是在忙这件事,还在给老爷和太太跑机票的事情,说是十条黄鱼,都不一定能换到一张飞香港的机票。大少爷还说能搞到一张算一张吧。劝老爷也不用太着急,大不了多花点钱就是了。” “说的倒是轻巧,多花点钱就行了嘛?哎,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就呆在南江县城好了。”安得广无奈的靠在沙发椅子上,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这些让人心烦的事情。 “黄处长,我们安家全部的家当,还有内人、犬子都一并托付给老兄了。”少国一家还有安得广、安德才终于在临近黄昏的时候,乘坐了一辆卡车来到了四号码头。一见到黄处长,安少国一把握住他的手,就像隔了十多年没见面一样。此时的那个黄处长,身着笔挺的美式国民党中校制服,眉宇间透着一股难以言状的自信和干练。 “少国兄说哪里话了,过来几个人,把箱子搬到船仓里去。”黄处长一边和少国亲切的握手,一边招呼着身后的几个士兵。 “黄兄的手怎么了?不碍事吧?”握手言毕的少国,此时才注意到,黄处长的右手无名指上缠着纱布条,纱布条上还隐隐的渗着血迹。 “不碍事的,昨天不小心,搬物资时划了一下手指,小事一桩!倒是少国兄的托付让我压力不小啊,上海到香港这年头也不再是顺风顺水的航线了。上个月还有小股的不明国籍的海盗出现过。”黄处长轻轻的用左手,抚捏了几下裹着纱布的右手无名指,若有所思的说道。“不过少国兄请放心,保密局的船还是能够保证安全的。请令尊大人放心,就在上海静候佳音好了。” “黄兄,什么时候开船啊?” “天黑以后吧,等待上峰的指令随时可能开船。上海站的最后一批物资还没有上船,很可能是保密局最高长官的私人家当,少国兄在此稍候片刻,我去打个电话催一下。”黄处长说完话,向安得广和安德才两人站立的地方,不经意的微微的点了点了头,算是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就向码头的值班室走去。 安得广和管家,亲眼目送着三只皮箱,被士兵搬进了船舱。安得广此时此刻总算松了口气。 “老爷,我们是不是等到开船以后再走?”安德才试探性的问道。 “当然要等开船了,还要等船走远了才行。德才你是不知道啊,这两天我的右眼皮跳的厉害,我的身家性命全都在三个箱子里了。实在是不放心啊。” “可能是老爷最近没有休息好,你没看见我们大少爷,和那个黄处长的交情。再说刚才那个黄处长不是说,还有保密局最高长官的家当,也在这只船上吗,老爷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安德才一边宽慰着安得广,同时有意无意的四下张望了一下。德才看见福涛好奇的向船上张望着,就走到小少爷的身边,蹲了下来,“小少爷,千万不要乱跑啊,要是掉进水里可就麻烦了。看见没有,这船上当兵的手里都拿着枪,船上还有炮呢,小少爷马上就要坐上这艘船到香港了,害不害怕啊。” “管家,这船上有撒尿的地方吗,我现在想撒尿了。”福涛毕竟是个孩子,要是想撒尿是憋不住的。福涛干脆径直跑到岸边,看样子是打算向江水里撒尿。 “大少奶奶,我去带小少爷,到后面的值班室去方便一下,在水边万一失足可就麻烦了。”安德才顺势抱过福涛,向码头的值班室走去?????? 从看到黄处长右手的纱布条时,安德才就已经知道黄处长是自己人了。福涛在值班室外面墙角撒尿,安德才拿出纸和笔,写了几个字揪作一团,当看到值班室正在打电话的黄处长,德才把纸团丢在了电话机旁边。 黄处长就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顺势把纸团攥在了手里。撂下了电话,向窗外望去,只有安德才领着小少爷离开的背影。黄处长走出了值班室,站在值班室的门口,点燃了一支香烟,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展开了纸团:“箱子钥匙在少奶奶包里”看完这行字,便拿出打火机把纸团烧尽以后,用脚在上面踩了几下。 “安老爷等急了吧,我刚刚打电话问了一下保密局上海站,今晚长官的东西很可能要推迟两个小时,听说有十几个大箱子,哎,党国就是败在这些官僚的手里!”黄处长走到码头,看见安家一家人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径直把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一家。 “长官的东西不上船,船就走不了啊。要不这样吧,少国兄先带家人到会议室稍事休息,长官的东西上船以后,我马上通知夫人和少爷登船。我还要去检查一下码头的值班情况,就不奉陪各位了。” “黄兄,你去忙吧,我和家人在这等一会无妨。” 大约凌晨30分左右,大少奶奶和福涛终于也被装进一只大木箱子,和另外的十几个箱子一同被搬上了船,此时码头上下起了雨,雨水冲刷着码头上长条形的地砖,一阵急雨过后,码头上明显干净了许多。 安得广和少国站在屋檐下,目送着士兵冒雨搬上船的箱子,随着一声沉闷的汽笛声,这只载着安得广一生积蓄的船只,缓缓的滑出了岸边,向远处的海边驶去。安得广虽然看着船只走远了,但是他的心里一刻也没有平静过,在他的心里,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萦绕。 他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但愿别出什么大事。他唯一期盼的就是,大女儿安少锦能在香港顺利的接到他的三只箱子。并且箱子里的财物分文不少。 当夜安得广和安少国分别回到各自住处,但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是不依他们的意志,一切都顺其自然的发生了。中共上海地下市委已经截留了三只装满银元和金条的木箱,连同整艘船的物资,直接被黄处长送往共产党占领区了。 九 国军南下的行军速度惊人,不到一天一夜就从河南境内行至长江流域。也许是天随人愿,安凯所在国军部队就驻扎南江县域的长江北岸,作为这部分国军,原先是作为徐蚌会战的迂回机动作战力量,在徐蚌战场穿插作战,但是作为该部的国军长官,在往南穿插时直接脱离主战场,正准备再向北迂回时,国军的徐蚌会战已近尾声,只剩黄维兵团被围困待歼。 索性就地驻扎下了,按兵不动、原地待命、保存实力。 民国三十七年(1949年)元旦,蒋委员长发出求和声明,以期国共能够和平谈判。 国共双方都知道这是缓兵之计,但都不愿意在国际国内的社会舆论下,给对方以口实。安凯所在的该部国军还没等共军南下,就已先期退守长江南岸,布防在镇江至江阴的长江防线。 安凯在军营门口来回度着步,手指上夹着的香烟已经燃尽了,但是他还是在思索着什么,直到烟蒂已经烧到了手指头,这才如梦方醒般的甩掉香烟。此时通信兵锁子跑了过来,“连长,营长通知下午到团部开会,大概是大战在即,布置江防任务。” “什么狗屁江防任务,就是让当兵的给当官的当炮灰,拖延时间好让当官的逃命。这叫什么事情?到了家门口,偏偏不让回家。不就是请三天假吗?”甩掉香烟的安凯一边向手上吹了口气,一边愤愤地说道。 “不让请假就不请假呗,俺陪你快去快回,看过嫂子咱马上就回来不就完了。” “我也有这个意思,不过现在不行,上面看的太紧了。连副这个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等稍许稳定以后再说吧。免得让人抓住把柄,给你加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吃不了兜着走!”安凯无可奈何的说道。 “雯雯姐,告诉你一个事。想不想知道?”满仓今天突然有了兴致,他今天外出给安家饭庄送豆腐时,在县城遇见安前村的大头,两人故人般的在茶摊坐下,聊了半天。别看满仓整天在县城的豆腐店里忙活,消息远远比不上大头灵通。口吃的大头和满仓说完话,额头上渗着汗珠,挑着从县城里进的货,和满仓道别后一溜烟的回安前村了。 “我今天在县城碰到大头了,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了。”看到安雯平静的表情,满仓心里微微的有些失望。 “碰到大头怎么了,不至于把你兴奋成这样吧。大头是不是帮你说了门亲事?”安雯依旧平静的说道,但是此时脸上微微的露出丝丝的笑意。 “大头又不是媒婆,有那家姑娘,他还不自己留着啊。今天大头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说安得广的小儿子安少文,就是在共产党里当指导员的。现在已经到了长江北岸,马上就要打过长江了,我们南江县马上就要解放了。”满仓明显兴奋的说道。 “安得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小儿子回来了,你觉得你还能解放吗?要解放还不是先解放他们自己家。”雯雯对满仓的话反应有些出人意料。 “姐,你不知道了吧,共产党就是专门解放像我们这样的穷人的,现在家里有钱的都把钱藏起来了,不敢露富。就怕被共产党没收了,分给穷人。国民政府的首都已经被共产党重重包围了。一旦南京被攻占,这天下可真的就是共产党的了。 姐你大概不关心这天下是谁的,但是大头还说了一件事,你肯定感兴趣。”满仓说到这里打住了,他想在安雯面前卖卖关子。可是安雯的反应依旧让满仓失望,雯雯对满仓的话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她现在只关心他的丈夫,什么时候能够脱下国民党的军服,不要再和共产党打仗了,有朝一日能够平安的回到豆腐店里,自己一家三口也能团圆了。 但是她也知道这种可能性非常渺茫,安雯甚至对丈夫能不能活着都不敢抱有幻想。满仓是不会为她考虑这些事的。 “对面的刘记和李记都关门了,听说都是安家百货给逼的,这年头生意本来就没法做了,再加上同行往死里逼,不关张才怪呢。最可笑的是李记的老板一心想让他儿子去当兵,这年头一提当兵,别人家躲都来不及,这眼看共产党都要得天下了,他还把儿子送给国民党当炮灰,看来真是给逼到绝路上了。刘记的老板好像也好不到哪去,为了还赌债把自己的大女儿都卖到烟雨巷里去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被断送了。” “想不到钱满仓还会怜香惜玉啊,哎,是不是喜欢那个刘老板的女儿,要不咱们姐俩挣够了钱,把刘老板的女儿从妓院里赎回来,给你做媳妇好不好?哈???哈哈!”说完这话,雯雯终于笑出了声。 “雯雯姐要是再敢取笑,我,我可把这桶水往你身上泼了!”满仓此时有点急了, “钱满仓你泼一个我看看?”雯雯放下手里的活计,面带怒色的吓唬着满仓。 可是满仓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一边企图躲避安雯犀利而极其性感的目光,一边拿起水舀子,将里面的水泼向雯雯,雯雯躲避不及,脸上和胸前都被满仓泼的水打湿了。满仓扔下水舀子,向店门外跑去?????? “钱满仓,你站住,有胆子你就别跑。”雯雯手里拿着满仓扔掉的水舀子,跟在后面追着喊着。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谢大胆看了个正着,大胆这次到县城的主要任务,是查看县城的几个大户的动静,上级交待的任务主要是阻止大户的举家迁移,避免给县城在解放前夕造成混乱局面,可以先书面或口头通知该户人家不可轻举妄动,必要时还可以采用秘密扣押家人的方式来阻止大户人家的逃离。 南江游击队已经给几个县城大的商户,秘密下发了书面通知,安家当然是算一个,吉字号布庄、老糟酿酒坊、胡记糕点,几乎所有的沿街商户,都收到了游击队的一纸告示。字面上的口气还是相对委婉的,主要是告诫大家稳定社会秩序,要站在人民的一边,和国民党反动派彻底决裂,不要轻易相信国民党对共产党的反动宣传,共产党不会没收大户人家的财产,只会对地主和反动官僚以及国民政府的财产予以没收。 告示里要求大家要安分守己,开商号、办工场的照常进行。如若还是一意孤行,就以反动派论处等等。 当晚大胆和另外一名游击队员回到驻地,一见到政委周长贵,马上抱怨起来, “我的大政委,果不其然如你所料啊,我在县城转了两天,根本没看到安得广的人影。听说被他的大儿子送到香港去了。” “看来我得到的情报是准确的,安得广已经外逃到了上海,这个可恶的大地主??????组织上已经了解了我们的情况,会协助我们的工作,尽可能的阻止安得广逃往香港。”政委说话时显得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说政委,你得了情报怎么不及时跟我说啊,早知道是这样了,也不用害的我在南江县城就像夜猫子一样,只敢晚上出来活动。”大胆斜视了一眼长贵说道。 “队长啊,我也是今天刚刚得知的情况,这不是,你一回来,我就把情报告诉你了吗。另外上级还表扬了我们南江游击队,特别是你这个当队长的,可是首功一件啊。我们送去的沿江一线的国军布防情况,对驻扎江北的解放军过江算是雪中送炭了。” “这功劳可不能算我一个人的,你这个政委才是我们游击队的主心骨啊!”大胆也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谦虚起来。 第四章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第四章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一 县城里已经纷纷在传言,国民政府的首府,南京已经被共产党解放军占领了。老百姓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响。但是国民政府里各个衙门的政府官员,都像是温水锅里的青蛙似的,已经渐渐丧失了反抗的动力,但还是不甘心就此被彻底的煮熟。总是千方百计的往后方跑,有的想到上海,有的想去福建,有的想去香港??????但是等拉家带口的跑到码头或者在出城的路上,就会被士兵拦住并赶了回来。要想坐飞机必须到一百多里地之外的军用机场,就算是搞到了机票,但是没有军方的特别通行证,根本就出不了县城。 南江县城一夜之间到处是国民党的兵,受伤的、没有受伤的,好像是突然从地底冒了出来。国民党的乱兵多了,县城街面上打架闹事的就多了。南江的警察不敢管,倒霉的还是县城的老百姓,特别是街边开店的,几乎家家都碰到过当兵的拿东西不给钱,当兵的在饭馆吃霸王餐成了家常便饭。所以开饭馆的算是最倒霉的了。天天有当兵的来吃饭,一开始还少给点钱,第二天来的根本就不想付账,掌柜的逼紧了,有的就说先记在账上,打完仗再还。这还算是好的,有的干脆给你一个大嘴巴子,骂骂咧咧的就走了。 今天一大早,阴雨的天气,安雯很早就起床,想早点开门做生意。县城还完全被笼罩在晨雾中,雾蒙蒙的,晨雾中待久了,头发和身上都会沾染上湿湿的雾水。安雯也发现了县城最近多了不少国民党的兵,昨天有两个兵到豆腐店要了两碗豆浆,就着豆浆啃着馒头。她还向他们打听了安凯的事情,但是对方只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没有付账就离开了,安雯甚至没有向他们讨要,满仓看了看安雯有些恍惚的神情,不知道该说什么,满仓不甘心被别人白吃、白拿,时常在嘴里嘟囔着,“这些当兵的都是土匪,吃东西不给钱,还吆五喝六的。神气什么,共产党打过来,全部都得回老家!” “满仓,你说什么呢?你姐夫安凯不也是国民党兵啊,你咒外面这些兵,不就是咒你安凯哥吗,我就是想跟他们打听打听安凯的下落。说不定能够打听到什么?下次我不在店里,有当兵的来了,你要记得向人家打听打听你姐夫的下落,记住了啊。” “是、是???记住了,打听也是白打听???”满仓的嘴里小声的说着,他不想让雯雯听见,但是安雯还是听见了满仓的话,她没有怨恨满仓,只是觉得内心仿佛被绳索勒了一下?????? 此时的街道还是被雾气笼罩着,江南的雾气非常有灵性,仿佛是一个妙龄少女,在你刚刚感觉到她的迷人之处时,雾气就开始渐渐消散开了。让你无法捕捉到她的踪影,最后在你的身上间或的留下一些水珠儿,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老板娘啊,结账!”这是刚刚在门口吃完豆腐脑的两个当兵的声音。安雯略微愣了愣神,还是面露笑容的迎了上去,刚想拿起扔在桌上的纸币,却被其中一个胡子拉碴、凶神恶煞的家伙,紧紧的抓住了一只手,耍起流氓来了,“这么鲜嫩水灵的妹子,竟然在家里守活寡,啧???啧???啧!就别等你家男人回来了,听说你家男人也是个国军,我告诉你,国军马上就要完蛋了,你家男人不是被打死了,就是给共军当了俘虏,不会再回来了。”这个挂着少尉军衔的人,一边嬉皮笑脸的说着,一边对安雯动手动脚。 “这位大哥,你认识我丈夫吗,你怎么知道我丈夫要么死了,要么被俘虏了?”安雯想打听一下自己男人是不是还活着。 “咣当”,紧接着“哎哟”一声,捏着安雯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这位少尉知道有人从后面袭击了自己,下意识的要掏家伙,被身边的兵给按住了。凶神恶煞的家伙终于看清了袭击他的人,是一个佩戴上尉军衔的年轻国军军官。大胡子军官如梦方醒一般的征征的看着身后用板凳袭击自己的年轻军官,身旁的士兵连忙打圆场道:“长官误会、误会,一场误会???” “误会还不快滚!”年轻军官义正言辞的大声说道。 闹事的大胡子被另外一名士兵搀扶着,悻悻地离开了。 此时的安雯已经躲进店里,但是年轻军官的声音还是听出来了,是安凯,是新婚几天之后就不辞而别的丈夫,一股本能的冲动让她想扑进丈夫的怀里,现实还是让她就站在门口眼巴巴的看着,门外还未散尽的雾气中,站着的一名英姿飒爽的国军军官——安凯。 安凯的出现纯属偶然,他的生死兄弟锁子被弹片炸伤了,被送到南江医院救治,安凯现在已经是国军的一名营长,部队暂时休整后准备调往上海外围布防,现在就临时驻扎在县城外。此次进城就是到医院看看锁子的伤情,刚进城因为雾气太大,安凯干脆决定下车步行,司机把车停在城外的检查站,下车后尾随营长身后进了城。 二 走在县城安静的、雾气笼罩的街道上,这个让安凯既熟悉,但是现在又感觉仿佛是第一次走进南江县城。对这里的一切他感到无比的亲切,他甚至想到要是能够和雯雯一起安宁幸福的生活在这里,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安凯走到下行桥口时,看到了钱记豆腐店的招牌,忽然让他想起安前村的钱氏父子,和安雯成亲时,老钱父子就是做豆腐的,那么这家钱记豆腐店,会不会就是老钱父子俩开的呢?想到这里,安凯想走近一些看看再说。走到店外,透过雾气隐约的看见一个身材匀称的女人,和两个穿着国军衣服的人在说着话,渐渐地两个穿国军衣服的人由说话改为调戏,被拉扯的女人开始挣扎起来,说话的声音也高了许多。这个女人的声音从一开始安凯就觉得不对劲,走近之后他终于确定了,这个豆腐店外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安雯。不由分说他过去拿起一只凳子,砸向了那两个国军?????? 雯雯终于贴在安凯的怀里,大声的哭了,任凭安凯如何的劝慰,雯雯的泪水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下淌,直到安凯前胸的衣服被泪水打湿,雯雯的哭声才渐渐的收敛了起来,但是安凯拥抱雯雯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越来越有力了,雯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她并没有挣扎,任凭安凯的亲吻像雨点一样胡乱地落在她的面颊、颈项、嘴唇上,当她感到安凯的双手,在自己鼓胀的胸前粗暴的游走,并试图解开她的上衣纽扣时,雯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力的想推开安凯的双臂,同时向店门外看了一眼。“安凯哥???别这样???满仓一会就回来了,让他看见???不好???”雯雯的胸部还在起伏着,说话声有些急促。一听到钱满仓的名字,安凯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雯雯,我还正想问呢,这店里怎么就你一个人,老钱父子俩呢?” “老钱叔回安钱村了,说是去找原料了,顺便去看看我爸还有乡亲们???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豆子不太好弄到。满仓一大早就去各家送豆腐去了,现在应该快回来了。”安雯一边整理着稍微有些零乱的衣服和头发,一边略显羞涩的说着。 不知道是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还是分开的时间太长,雯雯和安凯在豆腐店里面对面的坐着,激情过后的气氛略微显得有些尴尬,雯雯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安凯的目光。安凯握着雯雯的一只手,仔细的端详着雯雯:白里透红的脸上隐约的还能看见泪痕,粗布的衣服遮不住青春性感的身体,黑黑粗大的辫子伏在圆润的脊背上,辫稍一直抵达弯弯、玲珑的腰臀处?????? “安凯哥,我们的女儿巧灵已经两周岁了,在安钱村爸爸那里。” “我们都有女儿了,好啊???好啊!”安凯的反应让雯雯感觉有些意外,“你不到安前村看看爸爸和女儿吗?”雯雯继续问安凯。 “部队马上就要开拔了,雾气又这么大,这次能见到你我也知足了,我也知道你们都记挂我,我又何尝不想回家??????可是,哎??????”说到这里,安凯无奈的摇着头。 “听说国民党很快就要完了,你就不能脱了军装回家吗?非要给他们卖命吗?你还不知道吧,自从你走了以后,你妈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卖了,到处找你,满世界的打听你的消息,后来一病不起客死他乡了。还有就是警察局长的儿子谢大胆,硬是叫人保媒要娶我,家里人都快要急疯了,老钱叔为了到江北找你差点淹死在江里。安凯哥,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些事情吗?”雯雯眼巴巴的看着朝思夜想的丈夫,说着说着又伤心的哭了起来。 “雯雯,你知道我这两年想的最多的是什么吗,我就是想让你还有我妈能过上好日子。我没想到你怀了孩子,也没想到我妈已经不在了??????现在好了,我知道你和女儿都活得好好的,就放心了。这两年我也攒下点钱,回头我让人送过来。” “我不想要你的钱,只想你能平安的回家。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安雯恨不能就此让安凯留下来,和自己还有女儿一家人从此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了。 “军装不是想穿就穿、想脱就脱的,特别是现在的时局,弄不好就是临阵脱逃之罪,是要枪毙的。这仗应该是快打完了,老蒋让我们一边抵抗和共军决战,一边准备退守台湾。我们也是昨天夜里刚刚驻扎在城外,这不接到命令今天夜里就开拔,到上海的外围,委员长决定死守大上海,当兵的只能是服从命令???” “台湾在什么地方,离南江县城远不远?难道你还要和部队去台湾吗?”雯雯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安凯问道。 “台湾是一个岛屿,和大陆就隔了一道海峡。共军没有飞机军舰根本打不过去,雯雯你就放心吧,真的要是有退守台湾的那一天,我就不当兵了,回南江来找你。”安凯说完这些话,不像是在安慰雯雯,到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就怕你到时候想回来也回不来了!” “怎么了雯雯,不相信你丈夫啊?”安凯对雯雯的话感到有些意外。 “打仗的事情,子弹不长眼,你现在没有事,不代表以后永远不出事。万一???我是说万一???哎呀、呸呸??????我不说了???” “哈???哈???,雯雯,你不用说了我也知道,知道你是为我好,放心吧,我还没有让老婆和女儿过上好日子呢,阎王不会收我的。” “姐,我回来了。给安家送豆腐脑,和安家二少爷还聊了几句。怎么外面没人招呼客人?”这是满仓的声音。听到满仓的声音,雯雯和安凯几乎同时站了起来,满仓走进门,看见雯雯和一个国军军官站在屋内,“满仓,你看谁来了?”雯雯示意的看了看安凯说道。 满仓惊讶了一下,随后几乎叫了起来,“安凯哥,不不,姐夫,你终于回来了,这下可好了,我看谁再敢欺负咱们。”安凯亲热的拥抱了一下满仓,伸出手掌在满仓的肩膀上用力的拍了两下。“满仓啊,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要想没人欺负你,就跟我干吧,不过你雯雯姐肯定不愿意。” “安凯哥,带没带枪,让我看看行吗?” “我说让你跟我当兵,当了兵这枪就送你了。”安凯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精致的手枪,枪身微微的泛着蓝光。 “你快把枪收起来吧,你看把他馋的,枪在他手里,迟早是要闯祸的。”雯雯看了看安凯嗔怪道。 “安凯哥,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我马上到安前村,告诉我爹还有安先生他们,就说安凯哥回来了,当了大官了,再没人敢欺负咱们安、钱两家了。”满仓的手不停的抚摸着手里的那把手枪。 “部队今天夜里就开拔了,安前村没时间去了。满仓啊???你现在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多多照顾你雯雯姐???我还要去一趟医院,看一下我的兄弟,他要是能活着,可能不和部队一起走了。我会把你们的情况告诉他,有什么困难,我这个兄弟会帮你们的??????”说到这里,安凯似乎有些哽咽了。?????? 三 安少民站在自家的饭庄门前,看着整齐的解放军行军队伍,浩浩荡荡行进在南江县城古老的石板路街道上。少民的心里空落落的,昨天还和父亲通了电话,少民在电话里告诉父亲,解放军还没有打到南江县来,让父亲放心。安老爷哪能放心的下,说是上海的外围已经和解放军打起来了,全城已经封锁戒严,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进不来等等,话语里充满了焦躁。少民只能在电话里安慰着父亲。少民自己也没想到,怎么一夜之间南江县就变成共产党的了。他转身想给在上海的父亲再打一次电话,刚一扭头就看到周嫂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挥动着手臂:“二少爷,二少爷,快、快回家看看,看看是谁回来了。” “谁到我们家来了?”少民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他不敢往好的方面想。 “到底谁来了,周嫂你快说啊!”看着周嫂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少民焦急的问道。“三少爷回来了???解放军到我们家里了???二少爷???快点回家看看吧???” “周嫂,你是说三少爷回来了?是少文回来了?真的是少文回来了???????” “哎呀,二少爷我还能骗你吗?小少爷我都认不出了,还是他一下子就把我认出来了??????”周嫂对少文的到来,也是感到十分的喜悦。 “那好,周嫂,赶快回家吧!来、来,我们快一点,少奶奶和小少爷都在家吗?” “在、在,都在,慢一点二少爷,等等我??????” 少民在巷口就看到了一辆军用吉普车,惊喜和担忧同时在少民的脑海里撞击着。他不知道在共产党军队里当官的三弟,这几年怎么过的?又是怎样回到南江的?这次回南江县,对安家还有他本人究竟是福还是祸,南江的天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些一连串的问题,少民都急于找到答案,同时他又是非常担心,安家在南江县首屈一指的大户地位,是不是在今天就要终结了,难道真会应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古话吗? 少民三步并作两步的穿过自家的庭院,透过正厅的窗户,隐约的看见有几名身着解放军军装的人,其中一个人还在和月娥大声的说着话。 “三弟回家我太高兴了,我跟你二哥成亲的时候,三弟都没能回家来,听你二哥说少文从北平到了东北,在一家学校里教书,这怎么又忽然成了共产党解放军了,想想真是太有意思了??????”月娥旁若无人的只顾着说话,眼睛一直在少文的脸上和身上扫视个不停。少文正搂着福海坐在对面,叔侄两人虽然从未谋面,但是少文还是很喜欢福海,看到福海稚嫩的脸庞和说话的声音,少文就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在南江生活时的情景?????? 然而面对眼前满身珠光宝气、身段性感妖娆的二嫂,安少文总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二嫂,我在北平时受组织的派遣,直接到了东北野战军,一路南下作战,这不一直打到自己家了???哈,哈哈??????”少文说到这里,露出了爽朗而自豪的笑声。 “三弟,少文???少文???”安少民刚刚踏上正厅的台阶,嘴里就大声的喊了起来。“是你二哥回来了,福海快过来???”月娥和少文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目光也同时移到了门口。少民一进自家的正厅,屋内的人还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除了门边的两位战士模样的人,还有月娥领着福海,身旁应该是少文,但是在正厅的偏座上还有一对年轻稍长些的母子。少民来不及细看,就被少文一把抱住了。 “二哥!我回来了,总算见到你了,怎么样,你和家里人都好吗?”少民此时感到三弟说话有些哽咽,但是他并没有着急说什么,只是有力的搂着少文的肩膀,并且用力的拍了三下。 “三弟啊,你总算回家了,哦对了,月娥你赶紧去家里的饭庄订一桌酒席,再叫人送到家里来,一定要订最好的,再多带些糕点回来,特别是春香糕,三弟小的时候最爱吃这个了???”少民对月娥和刚进门的周嫂发号着“指令”。 “你看我,光顾着看见三弟回家了高兴,好了,你们哥俩好多年没见面了,好好聊聊吧!我和周嫂马上去饭庄预订酒菜。”月娥说着把福海往周嫂手里一递,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二哥,我这是回自己家了,你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少文啊,今天你就听我的。别看你现在是长官,回家还带着手下,但是你永远都是我的三弟。”安少民看着少文一副胜利者的气度,很难把眼前的三弟和十年前的他联系在一起,这也许就是生逢乱世的魅力,把人从头至尾的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什么长官,我们共产党可不兴这么叫,我们只称呼同志,这样既亲切有显得尊重对方。忘了告诉你了,你猜我把谁带来了?”少文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偏座上的那对母子。“大嫂???福涛,快过来???快过来叫二叔” “安少文,我再告诉你最后一遍,今天就当着你二哥的面,把话说清楚。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嫂,你就把我们母子送到香港去,要不然你就把我和福涛关进共产党的监狱里去,我永远也不想看见你们安家的人了。”偏座上的女人口气强硬、态度坚决的不容他人质疑。 “少文怎么回事啊?你和大嫂、福涛一起回家的?怎么大嫂多年不见,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少民感到非常疑惑,同时他也隐约的觉察到了什么,只是觉得不便多问。 “我的大嫂,你还要我和你说多少遍,这件事我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你让我怎么跟你说嘛,我又能说什么啊?大嫂和福涛的事情,有时间的时候我再跟你细说。”少文一脸的无可奈何,看着少民说道。 “噢,噢???没关系的,既然回家了,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不着急的。待会儿我们边吃边聊”少民一边看了看大嫂和福涛母子俩,一边谦恭的说道。 “二哥,忘了告诉你,南江县城已经回到人民的手里,国民政府、反动派还有封建地主、资产阶级的一切,都要全部回到人民的手中。南江县已经成立了过渡时期的临时政府——南江县军事管制委员会。还有很多具体的工作要做?????共产党人用无数革命先烈的生命,终于换来了今天的新生政权。太不容易了啊!”安少文说完以后,似乎陷入了沉思。少民此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看到大家都一声不吭,为了不让家中的气氛过于尴尬,不一会儿,少民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少文,你和手下的兄弟还没安排住处吧,是不是就住在家里吧,你看家里的房间大部分都空着,巷口还有一位司机兄弟,你也赶紧把人家叫进来,待会儿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高兴高兴。” “二哥,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你看我这个脑子,就是因为在东北时被一颗炮弹震了一下,以后就老是容易忘事。”少文说完站起身来,“小张,你和司机下午去接一下新来的黄主任和安主任,把黄主任直接送到县政府,我吃完饭马上就赶过去。” “少文啊,不知道这位黄主任是何许人?这个安主任又是何许人阿?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噢,不对不对,就是我们南江新政府的领导人????” “也可以这么说吧,他们都是老党员了,有丰富的地下工作经验,这个安主任可不是外人,你要是见了准保会大吃一惊的。”少文有点神秘的说道。 “哎呀少文啊,南江县有很多安姓人士,还真不知道哪一位这么有先见之明啊,提前站到了革命的一边了。” “就是我们家的管家安德才。”少文说道,少民的眼睛顿时瞪得圆圆的,心里顿时感觉到了绝望和无奈,但是他又要在少文的面前保持镇定,不能失态。少民顿时对管家安德才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起来,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管家和南江县城军管会主任,这两个角色联系在一起。只是感觉共产党的新政权仿佛就是乾坤大挪移,下人都变成了主人。想到这里,少民意识到,今后还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甚至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会发生。 四 在原国民党南江县政府会议室里,南江县军管会成立仪式正在进行。 今天到达现场的人,可谓汇聚了南江县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商界、学界、原国民政府投诚人员、留用人员等等,当然原南江游击队的队长谢大胆、政委周长贵也身着崭新的解放军军装,出席仪式。南江游击队现在已经改编为人民解放军南江县公安大队,主要任务就是协助军管会肃清国民党残敌、周边土匪、敌特潜伏人员、维护南江县治安,保卫新生政权。南江县军管会的领导黄振中、安德才,安少文作为军代表当然是不可缺席的。安少民带着谢月娥也来到了会场,今天少民还是一身灰色的长衫,月娥也换了一身较为朴素的外套,未施粉黛,但是再朴素的衣着,也掩盖不住她那迷人妖娆的身段。 月娥今天真是开了眼了。自己曾经寻死觅活要找的杀父仇人、亡命徒谢大胆,居然已经成了南江县数一数二的人物,对此人虽然恨之入骨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安家的掌柜安德才穿着呢子制服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月娥心想幸好以前和这个掌柜接触不多,没有得罪过人家,要不然以后可就死定了。更让月娥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的老妈子——周嫂的儿子就是共产党游击队的政委,如今居然也是一身亮眼的军服坐在主席台上。月娥感觉以前的土包子们都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了,她的面部表情渐渐的变得复杂起来,嘴里时不时的露出轻蔑的哼、哼声,一旁的少民不断的用手臂触碰月娥,以此来提醒月娥注意自己的态度。 军管会主任黄振中做大会发言:“各位南江县的父老乡亲,今天到场的各位先生、小姐、太太们,今天应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从今天开始南江就已经是南江人民的南江,就不再是国民党反动派统治下的南江,南江的老百姓,从今天开始已经成为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的主人。”接下来黄振中主任又分别介绍了军管会组成人员及各自的任命。 “首先介绍南江军管会的副主任安德才同志,安德才同志是一名老地下工作者,在座的有很多人对德才同志并不陌生,不过大家只知道他是安家的大管家,却不知道德才同志还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 “下面给大家介绍的还是咱们南江县的老人,南江县公安大队的谢明春队长和周长贵政委。谢明春同志大家应该都认识,不过他已经不是当年南江的谢大胆了,名字就是两天前我自作主张给改的,意思就是我们已经迎来了南江县光明的春天。长贵同志大家也许不太熟悉,这位同志是一名常年在南江一带打游击的老党员和老游击队员,抗战时期还和小鬼子打过游击,他们两位可都是南江解放的大功臣。 “接下来给大家介绍的还是一个南江人,军区驻南江军管会的军代表——安少文同志,少文同志离开家已经有十年了,南江的父老乡亲可能对少文同志不大熟悉,但是少文同志可是对南江有着深厚的感情。”听黄主任说到这里,少民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脯,同时也觉得自己的腰板似乎硬了许多。月娥不经意的看了看少民,说道:“你们安家还真是人才辈出啊,你爸妈他们要是回来,还不得乐死???哼!你可别忘啦,大嫂还在生少文的气呢。” “月娥,你小声点好不好?爸妈现在还在上海,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再说爸爸带去的财产,已经全部捐给共产党了,好歹也算是个功臣吧!再说三弟在南江县也算得上是这个??????”少民说着一边向月娥亮了一下大拇指,但他很快就用衣袖把手盖住。 台上的黄主任依旧还在说着话:“最后我再做一个自我介绍,本人叫黄振中,一直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解放前夕执行完最后一次任务,就被组织上安排到南江县工作。来之前,上级领导郑重的告诉我,南江县是苏南的门户,自古就是商业重镇,又地处富庶的江南地区。共产党解放全中国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让人民当家作主,过上幸福的日子,老百姓安居乐业,市场繁荣。不会再有剥削和压迫。对剥削阶级,我党一定会坚决镇压。但是对革命做出过贡献的民主爱国人士、开明绅士,和另外的一部分对人民没有犯下大的罪行、没有命案在身的反动阶级成员,我党将给予宽大处理,让他们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人民中的一员。”少民听到这里,感觉到后脊梁突然窜出几股凉气,同时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月娥一直用冷眼注视着自己的丈夫,对自己丈夫的内心世界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当天晚上,由安少文做东在家里请军管会的领导们吃饭。与其说是南江军管会的领导吃饭,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安家的家庭宴会。在座的除了黄振中,还有就是谢大胆,哦!从此以后应该叫谢明春。这是个响亮的名字,大胆自从被黄主任改了名字以后,人也就彻底的脱胎换骨了。在长贵的熏陶下,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革命战士了。但是当谢队长的目光,触及到月娥那双犀利的眼神时还是露出了一些轻微的不自然。还是因为当年他闯的祸,让他的干爹几乎全家灭门。也许是自己的良心发现,所有在他入住南江县城的那一天,他决定要尽可能的对月娥甚至是安家多一些照应,以弥补自己这两年的愧疚。 五 安得广一个人斜躺在房间的沙发椅子上发呆,长子安少国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消息了,安得广已经是如坐针毡,在上海似乎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安得广时刻关注每天的报纸、广播,无非就是一些稳定人心、军心的话,什么上海外围的防线固若金汤、国军将破釜沉舟,效仿苏联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把上海的每一座房屋、每一条街道都变成埋葬共军的坟墓,并在此坚守半年,等待国际局势的扭转等一类的废话和套话。 “叮铃铃???叮铃铃???”此刻桌上的电话一阵骤响,安得广惊的下意识的坐了起来。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少国的声音:“父亲,打扰您休息了,眼下的局势越来越糟糕了,情况也越来越紧急了,还有您的儿媳妇还有大孙子,已经下落不明了,很可能落到共军的手里了。我已经和香港的少锦联系过了,根本就没有接到我的老婆孩子。少锦还说这艘军用船只根本就没有到达香港,好像是被共军连人带船的俘获了。爸,我这里已经急得火上房了,到现在母子俩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这里,安得广怔怔的拿着电话,眼睛失神的愣住了,不知道该对电话的那头说什么好,看来他很久以来那种不祥的预感还是终于应验了。管家的突然失踪已经让安得广疑窦丛生,更加奇怪的是管家在不辞而别之前,一再安慰他大少奶奶和小少爷肯定不会有事的,还说什么安家一定会全家团圆的话,让安得广一头雾水,就好像他在南江县亲眼看到他们母子二人似的。再说管家在南江也没有妻室家小,何况现在大半个中国已经成了共产党的天下,管家又能到哪里去呢? “喂、喂???父亲????你在听吗?父亲!”电话的那一头少国正在急切的呼叫着,“啊,在、在、少国啊!现在我们父子都要稳住、要沉住气,一切都要等到有了他们母子的确切消息以后,不过据我所知,如果他们母子真要是到了共产党那边,反而应该是没事的。少国你也用不着太担心了,我现在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不应该把财产都装到那艘船上去,哎,安家从你爷爷辈开始多年积攒的家底,都败在我的手里了啊!???我、我现在真是欲哭无泪啊,” “哎呀,父亲,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就不要再为钱财而过分焦虑了,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个道理您老比我清楚啊,哦,对了父亲,我已经得到可靠消息,三弟少文已经到了南江,而且在共产党的南江县还当了大官。但是现在上海到南江的通讯已经全部中断了,要不然我早就打电话到南江去核实情况了。也不至于让父亲在上海干着急啊。现在上海的外围已经在和共军交火了,大上海守三个月应该没有问题的,我想在这期间无论如何要和南江那边联系上,好了解一下准确的情况,也好为安家的后路着想啊,好在我就是一个文职人员,共产党也不会太为难我吧” “少国啊,我可听说很多国民党的大官投诚起义以后,在共产党那边还是照样当官,共产党把这个叫作‘为人民服务’。我想你是时候考虑一下个人的前途和自己的退路了,国民党看来气数已尽,你就不能再跟着一条道跑到黑了???,你是安家的长子,何况现在少文比你有远见,哎,不说了???,我们父子都好好考虑一下今后应该怎么办吧?”安得广说完,随即放下了电话,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第四章 (续) 六 1949年5月5日,在南江县郊外栽满油菜的田间小路上,似乎从天而降的出现了一队队解放军战士的身影,这一天也就从此载入了南江的历史史册。原南江县国民政府办公楼顶上的青天白日满地红,被悄然换成了一面红色的解放军军旗。进进出出的身着解放军军服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热情。军管会的领导们每天都是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中度过的。毕竟是百废待兴,军管会成立的第二天即发布了《告全体南江人民书》,布告的内容大致如下:首先敦促在旧政权里对人民犯下过罪行的人,尽快到军管会坦白自首,以争取宽大处理;其次就是取缔一切妓馆、烟馆、赌馆、以及一切封建的团体和组织,以上组织的老板和头目限期到军管会报道,接受进一步处理,逾期不报到,将以反动派和反革命罪论处;布告的最后强调,针对过去一年及今年春节以后,南江县商业的萧条状况,将进一步采取措施加以稳定市场秩序,国民政府的货币一律作废(其实国民政府的货币已经形同虚设、如同草纸一般),坚决打击囤积居奇、倒卖银元、美元、金条和投机倒把等扰乱市场的行为??????对胆敢与南江县人民和南江县军管会为敌之人,将以反革命罪论处。 市场的恢复和活跃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的,个别南江的商铺几乎到了破产的边缘,一家老小就差投河自尽了???军管会主任黄振中几乎每天一有时间,就到县城的各个角落去走访慰问,听取群众的意见和老百姓的呼声。有时刚刚走出县政府的大门就被他的副手安德才追上来:“黄主任,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去,现在刚解放,市面上还不太平,我是本地人情况比你熟一些。” “不用、不用,我的命不值钱,新政府还是要有人留守,我俩都不在,上级来的指示就不能第一时间收到,会影响工作的,还是我一个人出去就可以了,你看不是还有小张和小萧陪我一块去了吗?你就放心吧,你肩上的担子也不轻啊,你这个老南江人可是要准备大干一场了!”黄主任笑着说完以后,转眼一行三人就消失在南江县城悠长的深巷里了。 军管会的首要职责是接管当地政权,其次是肃清反革命分子,对投诚人员和留用人员进行筛选和甄别工作,把可靠的人吸收到新政权里来为新政府出力。安少文和安德才副主任为此做了大量的工作。因为经常熬夜的原因,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少文明天晚上回到家里,还要和二哥安少民商谈南江的市场前景,哥俩一聊就聊到半夜,也是常有的事。有时哥俩正聊得投入无比时,月娥不失时机的送来了糕点,给哥俩当夜宵,同时不失时机笑着对安少文说:“三弟啊,你二哥可是读了十几年私塾的,一肚子学问就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一天到晚除了到自家的店铺去转转,要么就呆在书房里看书,都快成书呆子了。” “二嫂这回你可说错了,是我让二哥帮我查找一些南江地区的风土人情,和地况物产方面的资料,我们南江县可是块天堂宝地啊!还有多少能工巧匠和地下宝藏等着我们去发现,”少文说话总是信心满满、底气十足的样子。 “少文,你看二嫂能不能帮你们新政府做事啊?”月娥不失时机的插话道。 “当然可以,新中国正需要大量有知识、有文化的来建设。不过眼下你还是帮我二哥,多照看照看家里的生意,这样二哥也好多抽出一些时间来帮我的忙。”月娥有时是嘱咐周嫂给哥俩送夜宵。少文和他二哥主要的话题还是怎样尽快恢复南江的市场秩序,加快恢复南江昔日的繁荣景象。少文每天都憧憬着南江县美好的未来,但是每天所见所闻又让少文感到非常的焦虑,别的不说,安家的饭店、米行、茶庄、百货铺基本都是处于半停业状态,要不是他极力要求二哥少民,安家的商铺必须每天都开张,二哥早就把其它的商铺都关了,只会留下一个安记饭庄继续开张,因为战争时期,市场本来就是萧条异常,不是什么人为原因所能改变的。安少民看到三弟每天焦头烂额的样子,有时又真觉得少文这个共产党的官当的也太辛苦了,他有时在一旁也帮着少文出出主意,每天晚上和少文聊天时,就把白天他想到的问题一股脑的倒进少文的耳朵里。 “我说三弟啊,你不是老想着尽快让南江的市场繁荣起来吗?但是你却忘记了一个最基本的条件,你得让街上的人兜里必须有钱才行啊,等到人人手里都有了钱,家家户户不愁吃喝的时候,南江的市场自然就会繁荣起来,店主们也都会开门营业了。我的大领导,你说你二哥说的有没有道理?”少民说完以后,脸上微微的有些得意,眼睛看着三弟少文那张踌躇满志的脸上表情的变化。 “二哥说得的确有道理,我们不妨按你刚才说的话一层层往下分析,你说要让家家户户不愁吃喝,要让人人手里都有钱,首先必须要让人人都有工作,有工作才能有薪水。而我们南江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无业游民太多,失业人口太多了,而军管会是没有办法解决老百姓的就业问题的,只能等将来全国解放以后,国家建设更多的工厂、矿山,发展各行各业,只有这样才能解决根本问题。我认为眼下就是要充分了解南江的地域特色,根据我们的现有条件和南江的地区特色,特别是南江的地方特产,听说还做过进献皇宫的贡品。发展相应的特产加工业、养殖业???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发展农业,第一步就是全面开展土地改革,彻底推翻地主阶级,然后第二步??????”少文看到此时的二哥已经哈欠连天的样子,就打住了话题,和二哥道了别,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客厅里只有少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愣,半天才回过神来,少文最后说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从少文对这个新政权的憧憬和期待上,少民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毕竟他看到了共产党和国民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七 在上海金山路上的一家钟表店门口,安少程余怒未消的质问着胡文海,“胡文海,你大学不上跑到钟表店当学徒,你爸妈知道吗?”“知道了又能怎样?”文海故作镇定的回答着少程气势汹汹的问话,一边继续不急不慢的说道:“我们家都快你们安家逼得要破产了,你知道吗?现在家里也不寄钱来了,打仗了,学校也提前放假了,下学期什么时候上课还不知道,我都要快饿肚子了,没办法只好到这家钟表店当学徒工,一方面不至于挨饿,还能学门手艺。”胡文海的话语间透着玩世不恭,仿佛年纪轻轻都已经看破红尘似的,面对眼前这位美丽而又有些咄咄逼人的富家小姐,文海始终不敢正视少程的目光。少程听了文海的话,立即甩手给了他一巴掌,“少程???你,你还敢打人?”胡文海在少程面前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你放屁,胡文海,我可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了,我以前真是高看你了,你也不用脑子好好想一想,现在可是战争时期,我们家还逼你家破产,我们安家已经破产了,你知道吗?我爸想把全部家当送到香港去,可是让共产党连人带船全给劫走了,我大嫂和福涛都被共产党俘虏了,亏你还讲的出口。你们家不就是一个糕点铺吗?你就心疼成这样,看你的样子还像不像个男人。你要是再这样没出息、不敢面对现实,就不要怪我跟你翻脸。”少程毫不留情的数落着胡文海,文海急忙辩解:“少程,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最近心情不好,不想待在学校里。我们学校的很多同学都说,像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人在共产党那里是不会有什么前途的,最多就是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工人。”文海似乎感到非常委屈,同时对前途也感到绝望。 “文海,你的同学都是些什么人啊,净说的是误导之词。我实话告诉你,可不许跟别人讲啊!我们的学校有地下党,我的同学有听过他们宣传的,说得可好了,但是一想到共产党把我们家的财产都收走了,我的心里总是想不通。你说他们说是要建立一个崭新的中国,没有剥削、没有压迫,让全部的劳动人民当家作主。你说共产党是不是太理想主义了?”少程面对文海,说着她的心里话。胡文海倒是从安少程的话里接收到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少程的学校——上海女子工学,里面有中共地下党活动的迹象,他掩饰着内心的兴奋,因为少程的这条线索,完全可以为他换了一笔不小的赏金。同时文海继续试探着少程:“你应该不会接受了共产党的赤色宣传吧,你们女校里真的有共产党?他们说的话能信吗?”文海的脑子在迅速的转着,同时不动声色的告诉少程“我下学期还会继续上学的,你不用担心我会辍学,现在就当是勤工俭学好了,暂时也回不了南江,只有留着上海了,哦,对了少程,你还住在学校的公寓里吗?” “是啊,我不是一直住在学校吗?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只是随便问问,我要去工作了,出来太久老板要骂了,有时间我打电话给你好吗?再会!”胡文海说完,一溜烟的进了钟表店,少程站在街边愣了一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胡文海无法拒绝赏金的诱惑,但是他又害怕把少程牵扯进来。但是文海忽然想到少程的大哥是国民党的官员,所有少程应该不会受到牵连。想到这里,文海神使鬼差的走到一个分区的警局门口,站在外面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警察局那扇黑色凝重的大门?????? 战争的进程总是出乎人们的意料,就在南江县跨入新纪元门槛后的三个月,上海——这座冒险家的乐园也终于加入到新中国的行列。 就在临解放前夕的那一刻,安少国终于还是怀着异常复杂的心情,坐上了开往香港的军用飞机。作为国民党高级行政官员的安少国,自觉在共产党的天下是得不得他想要的地位和尊严,少国经过长时间的考虑和对当前乃至今后局势的分析判断,选择了离开,独自一人离开。这也是需要勇气的,好像一只小船驶向未知的海域,前面等待他的不知道会是什么?丢下父母和妻儿老小,除了需要付出勇气之外,还要背负着不忠不孝的骂名,同时少国还要忍受内心的孤独和煎熬。 少国不打算和父母再见面,他觉得无法面对他们,由于他的失误,安家的几乎全部家当都落到了共产党的手里,这也是少国无法面对父母的一个重要原因,同时,这笔家产的丢失,使得安少国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少国不敢面对这样的现实,只有选择逃离,在给父母留下一封信之后,毅然踏上了飞往香港的机舱玄梯?????? 八 安得广和两位太太在宾馆里商量,眼下该何去何从?两位太太意见一致:回南江县。安得广又何尝不想回去,从爷爷辈开始就在南江生活,故土难离并不是一句空话。安得广原本就不想举家迁往香港,在上海待的时间越久他就越后悔,再加上大儿媳和长孙全部到了共产党那边,少国也丢下全家老小独自跑去了香港,最重要的是全部的家当已经不复存在,安得广一个人时常自言自语:“这哪还有个长子的样子?哎!子不教父之过,天意啊!天意!这把老骨头注定是要叶落归根啊,也好,比客死他乡好很多??????”想到这里,这位安老爷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让他的两位太太浑身发怵,面面相觑之后,他们觉得老爷受到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几个月下来,家事几经变故,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于是连忙上前安慰:“老爷,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你就不要强求啊?你自己不是常说,钱财是身外之物吗?少国走就走了吧,不是还有少民和少文两个儿子在吗?”大太太在一旁一个劲的抹眼泪,毕竟走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老爷,我们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吧,问问少民、少文家里怎么样了,看看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去合适。”二太太有些着急看到自己的儿子少文,她想尽早回到南江县。 三人简单的吃完午餐,安得广终于拿起桌上的电话,“是安家饭庄吗?少民在不在?”接电话的是伙计阿福,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看到老爷了,一听电话里是老爷的声音,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在???在,哦,不在,老爷,二少爷上午来过饭庄,后来说是去军管会找三少爷了,哦不???是去找安代表了,就是三少爷安少文,他现在是南江县的军代表,对了,老爷,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安家的大管家安德才,现在是南江军管会的主任,是南江县的大领导啦???老爷,我帮你去找二少爷吧。” “哦,不用了,我把电话打到家里吧。”安得广尽可能保持内心的平静,不紧不慢的放下了电话。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他的眉头已经渐渐开始舒展了,因为已经知道了解放后的南江,比起以前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安得广的内心也踏实了下了。 “电话里说什么了?”二太太急忙问道,安得广停顿了一下道:“电话是通的,少民不在饭庄,晚上再打过去吧。” 此时的少民正在安少文的军管会办公室里,和少文商谈关于联合几家老的糕点铺进行公有制基础上的合作经营,通俗的叫法应该是公私合营。最终目的就是把南江的食品糕点以及造酒和其它一些传统行业的工艺水平进行改良,结合各家之长,对糕点的品种进行整合,条件一旦成熟,就成立南江县食品厂。安少民特别向少文提到“胡记配方”一事, “少文,你知道胡记的春香糕为什么口感独一份吗?”少民试探性的问道。 “知道一点,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胡家制作糕点有一个秘方。二哥是不是担心胡记不愿意把配方拿出来?”少文说的非常轻松。他也许还不知道胡广元的老谋深算,只是觉得个人以股份的形式加入进来,应该是一件利公利私的好事,现在都解放了,群众的觉悟也在不断提高,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二哥,还有一事要拜托,你在南江的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对南江的各行各业都非常清楚。军管会只是一个临时过渡政府,南江县人民政府的成立也只是时间问题,我想应该为将来的南江人民政府,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为南江的发展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少文,你就别绕弯子了。说吧,让我帮你做什么?”少民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他不太习惯安少文的官腔官调,催促少文直说。 “我初步设想是这样的,等周边局势稳定以后,南江不光要建食品厂,还有酒厂、酿造厂、豆制品加工厂、纺织厂等等,还有一些配套的附属加工厂,这些工作非常复杂繁琐,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人力物力支持。二哥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帮助军管会拟定一份南江县建厂计划书,计划书要充分考虑到工厂的选址、设备的采购、技术指导,还有原料的供应和产品的运输问题吗,这都是必须考虑在内,而且工厂建设需要电力支持,南江的电力还是从几十公里外的上海郊区电厂输送过来,届时电厂、水厂、水泥厂也许都要提上议事日程。二哥,你最近有时间就多多考虑一下计划书的事情,计划书要是变成现实,你可就是南江人民的头号功臣。”少文竹筒倒豆子般的和少民和盘托出自己对南江建设的想法。这些安少民这个商场老手也从未想过,这其实就是在重建一个新的南江县。这个少民还真是不敢马上答应下来。 “少文啊,不是二哥不答应你,这个事情远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再说现在自家的生意已经是一落千丈,亏本经营了。你二嫂天天回家就唠叨,实在烦死了。”少民无奈的诉苦道。 “二嫂应该不会吧,这个你就放心去做,二嫂那头我会解释的,我看二嫂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再说了,即便其他的我们做不了,至少可以考虑一下南江的商场、饭店的经营计划,还有糕点食品的扩大生产、销售的等等计划,总还是可以努力尝试一下的。”安少文给他的二哥一个劲的打气、加油。 九 少程因为文海的告发而受到牵连,上海女子工学的一干师生被关在警察局里,少程也在其中。但是时局混乱,警局也知道上海迟早会被解放军占领。到那时孰是孰非还都是未知数,少程在警局的监号内度过了一个月,只经历了一次走走过场式的询问,终于迎来了解放军进驻上海市区,随即就和其他的在押人员一起,像赶鸭子下河一样,被统统赶出了警局,少程站在这个既熟悉有陌生的大上海街头,茫然到了极点,监室里的同学看起来都兴奋极了,少程觉得他们好奇怪,失去了自由对他们反倒意味着解放,有一个吴姓同学看到少程无精打采的样子,就和少程攀谈起来,“上海马上解放了,为什么见你还是不开心,现在我的同学们都兴奋极了。因为我们即将迎来一个全新的世界??????” 看到一队队解放军威武的身影从身边走过,少程也希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转念一想,还是先找到胡文海,问问到底是不是他告的密?如果是他的话,我决饶不了他。 “这位小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平稳有力的女中音在耳旁响起,少程转身望去,面前是一位年轻的、英姿飒爽的女解放军战士,身后还有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女战士年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合体的军装,腰间紧扎的皮带上别着一把手枪,面容泛着红光,透着健康的颜色,军帽上的红色五角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痛了少程的眼睛。少程感到有些恍惚??? “哦???对不起,我马上就走。”少程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女战士的质询,随即准备离开。 “这位小姐,请你站住???”富有磁性的女中音再次响起,“小姐,你是从警察局刚刚出来的吗?你是学生吗?发生了什么事情进了警察局?”女战士一连串的问题让少程紧张起来,但是安少程毕竟是在大上海读了几年大学的富家子弟,紧张之余很快镇定下来,“我是女子工学的学生,我叫安少程。一个月前有人向警察局告密,警察就跑到学校抓了不少人,我也被警察给带来了???解放军一进城,就把我们全部放出来了。” “你是女学生?我一看见你就像个学生,什么人告密,告你们干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有可能是我的一个同乡,我无意中跟他说了,我们学校有同学听了地下党的宣传,没想到第二天警察就到学校去抓人了。”少程一五一十的说着。 “那还用问,不是你那个同乡告密还能有谁?他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他叫胡文海,我们都是南江人,他在教会大学上学。” “胡文海?——教会大学的学生。你最后一次和他见面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漂亮的女战士似乎发现了其中的问题,进一步的追问道。 “就是一个月前,他跟我说他不想上学了,在一家钟表店当学徒,胡文海说他想学一门手艺,我就去钟表店找他??????” “这个胡文海和你不光是同乡这么简单吧?”这个女战士的好奇心似乎越来越重了。 “他一直把我当成他女朋友,我们两家离得不太远,家里人也还没有同意???我也没答应他。”少程有些羞涩的说道。 “好吧,安少程同学,到军管会去把你刚才说的情况登记一下,小赵你带她去找侦查科的同志做一个详细的登记,其它事情就按照我们的政策办,我再到警察局核实一下情况,回头我就赶过去,还有情况要跟她核实。”说完就和另外一名战士向警察局走去。 和少程在街头偶遇的女战士叫玉婉,公开职务是军管会公安处女侦查员。玉婉的父母是上海的地下党成员,“四?一二”事变时双双被反动派杀害,由叔叔抚养长大,后来到北平读大学,并且光荣的加入了党组织,成为地下战线的一名出色的战士。北平解放前夕,组织上派她提前到了上海,为争取上海的和平解放和阻止国民党对上海的破坏做工作。玉婉姑娘之所以对少程的话发生兴趣,正是因为少程所提到的,是她在女子工学和进步学生的一次秘密集会。在那次集会上,玉婉的话让在场的同学都兴奋激动无比,因为上海也会像北平一样改天换地了。如果少程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胡文海,那么胡文海极有可能就是告密的人。接下来反动派会千方百计拉拢这些学生,做他们的眼线,根据上海地下党所掌握的情报分析判断,国民党已经潜伏了大约三千人,进行有组织的破坏和暗杀。像胡文海这样的青年学生,很可能被国民党特务威逼利诱,作为暗藏人员执行潜伏任务。 玉婉意识到胡文海很可能是一条重要线索,如果胡文海被拉下水,做了潜伏特务,那他一定有上线和下线,这样抓住一个就会带出好几个特务。当务之急还是马上找到这个叫胡文海的学生,而安少程又是能够找到胡文海的唯一线索。 玉婉从警察局了解的情况和少程说得基本是吻合的,这样可以初步判断安少程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学生,而警局方面只是负责到学校去抓人,消息来源并不清楚。玉婉和另外一名战士风风火火急忙赶往侦查科。 军管会临时设置在原上海市政厅,这座仿欧式建筑建于1912年,由南洋华侨捐资,设计图是瑞典设计师的杰作。玉婉刚刚走进大厅的正门,就看见少程从一间办公室里无精打采的走出来,玉婉急忙迎上前。 “安少程同学,我想找你了解一下胡文海的情况。到我那里我们慢慢说好吗?”玉婉的说话的口气虽然不是非十分僵硬,话语里甚至带有商量的口吻,但是语气分明是不容置疑的,让少程也无法推辞的。但是少程还是非常愿意和眼前的这位女战士交谈的,少程甚至也想成为和玉婉一样的女战士??? “当然可以!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能方便透露吗?”少程一边和玉婉一起走向她的办公室,嘴里还一边问着问题。 “我叫黄玉婉,就叫我玉婉好了,哎!我应该比你大几岁,以后你就叫我玉婉姐,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啦,玉婉姐,我能像你一样当名女战士,你看我能行吗?” “革命队伍随时欢迎你,特别是像你这样有文化、有理想的进步青年。我们解放军队伍里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不过,想参加解放军这件事不归我管,你过一会可以到人事处去问问情况。” “真是太好了!”少程有些兴奋起来。 少程在办公室里把她和胡文海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全部告诉了玉婉。玉婉一边认真的做着笔录,一边思索着什么??? “少程同学,你还记得那家钟表店吗?你说胡文海有没有可能已经回到南江了?”玉婉忽然看着少程问道。 “记得啊,就是金山路上的那家钟表店,我可以带你过去。如果胡文海不在上海,那么他就肯定会在南江县。因为我觉得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少程对于这一点还是非常肯定的。 第五章 红潮和绿水 第五章红潮与绿水 一 南江县胡记糕点铺的小儿子胡文海,有潜伏特务的嫌疑,上海方面通知南江县军管会发现胡文海踪迹以后,立即加以监控,为防止胡文海再次逃脱,可以在必要时实施抓捕。 胡文海回到南江已经半月有余,刚到家就“扑通”一声给父母跪下,然后哭天抹泪的怎么劝都劝不住。胡广元知道儿子可能闯了大祸,一旁的胡太太也急得直跺脚,胡广元两口子好不容易从小儿子的哭诉中,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胡文海进的那家钟表店其实是保密局的一个联络站,老板姓王,是个心黑手狠的国民党保密局顽固分子。胡文海到店里没两天,王老板就把胡文海的身世、家底摸了个一清二楚。爱财、爱虚荣、贪图享乐是胡文海的软肋,胡文海神使鬼差的到警察局举报女子工学一事,随即就被王老板知道了。王老板正愁无从下手,胡文海却自己踏进了别人给他下好的套,也正是应验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句话。 钟表店王老板软硬兼施的胁迫胡文海,参加潜伏的一个特务组织——复兴救国青年团。同时交代给他每星期至少要报道一次,方法很简单,就在金山路和富春江路交会的十字路口处,有一个告示栏,只要在右下角画一个圈。如果有情报传递,就在圆圈里再画一个十字,同时把情报用密写药水写好,放在告示栏上方的雨棚夹层内,自然会有人来取··· 军管会黄振中接到上海方面的秘密电文以后,和副主任安德才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不惊动胡家,就像没有任何事发生一样,暗中把监视胡记的任务交给公安大队,由队长谢明春带人执行这项秘密任务。 胡文海是偷偷摸回的家,第二天夜里就被胡广元送到几十里外的乡下亲戚家,躲藏起来。谢明春带着副队长安琥在他家附近蹲守了三四天,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还是安琥偷听到一次和邻居的闲聊才发现了一丝线索,那个邻居无意中问胡广元“胡老板的那个堂姐今年没到南江来了,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身体还好吧?” 从胡广元支支吾吾、躲躲闪闪的话语里,安琥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和谢队长一汇报,谢队长决定先查一下再说,他和安琥悄悄的把那个邻居叫到军管会,这位邻居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面对两位武装整齐、杀气逼人的军人,早就哆嗦得快成一团了。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文海回没回来我真的不知道,我就知道胡广元前些日子去看过一次他堂姐,原来是每年开春胡老板的堂姐都要到南江县来,今年和往年不一样阿,胡老板反倒是跑到乡下,看他堂姐去了,我也觉得好生奇怪,而且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就是有两天没看到胡老板了。”胡广元的这位邻居,被谢明春和安琥一番恐吓,竹筒倒豆子般的倒了个一干二净。 谢明春和安琥悄悄前往胡广元堂姐家一探究竟,果然不出所料,在胡广元那个堂姐的家里发现了他的小儿子胡文海。谢队长让安琥留在原地监视胡文海的动静,自己到附近的一个小镇上给军管会黄主任打电话,把情况汇报了一下,请示是不是要对胡文海进行逮捕。 电话那头的黄振中果断的说道:“明春同志,抓捕时机还不成熟,你再和安琥同志观察几天,看看胡文海有没有和其它什么可疑的人有过接触,我再和上海方面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确认胡文海的特务身份,每天早上用电话向我汇报一次情况,请记住两点,明春同志,一是不能打草惊蛇,二是不要让胡文海从你们的眼皮底下溜了。” “是,请黄主任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谢明春当然是唯黄振中马首是瞻。 二 当天晚饭过后很长时间,少民才看见安少文拎着一个公文包,从门外浑身疲惫的回到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少民和月娥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三弟,看到少文疲惫的样子,又觉得不好打扰,但是他们确实有事情要和他们家的这位军代表商量,;两口子面面相觑以后,少民跟月娥小声说道:“看他都困成这样了,要不咱们改天再说吧,反正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我觉得还是越早说越好,这件事就怕夜长梦多,胡记的事情可大可小,要是把胡广元这个老东西惹毛了,我们可就什么也捞不着了。”月娥提醒少民道。 少民两口子走到安少文近前,月娥干咳了一声,把一杯刚沏的热茶放在了茶几上。安少文睁开疲惫的双眼,看见二哥、二嫂态度谦恭、满脸堆笑的样子,一来觉得有些可笑,二来知道哥哥嫂子肯定有事求自己,于是少文就从沙发上正了正身形说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吗?” 月娥一屁股坐在少文身边,“少文啊,你可是我们安家的主心骨,现在安家有一件大事非你帮忙不成。” “二嫂啊,言重了吧!现在都解放了,不是旧社会了,什么当官的好办事了,在新社会根本行不通了。”少文看着他二嫂一副神秘的表情,有些诧异。 “少文啊,没有你二嫂说得那么玄乎。其实就是关于胡记糕点铺,他们家小儿子胡文海的事情,我和月娥就是想跟你打听一下胡文海的情况,也没有别的意思。”少民接过话茬说道。安少文不解的看了看少民两口子,笑着说道:“胡家的事情和你们俩有关系吗?你们怎么关心起胡家的事来了?” “怎么就没关系呢?少文你想啊,我们南江县不是准备搞特色产品的联合经营吗?我已经到南江县所有的糕点铺去过了,除了已经关张的刘记和李记以外,这两家可以说已经破产了,基本都是愿意搞联合经营的,按照我们设想的有钱的可以出钱入股,没钱的可以拿资产入股,实在没有的出劳力入股也可以。胡记糕点的口味可是南江县独一份,这个你也是知道的。 现在听说胡家的小儿子出了事情,正在被军管会调查,胡广元哪还有心思出资入股啊,我刚刚把新政府的设想一说,这个胡广元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给我跪下了,弄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他就让我在你面前说明一下胡文海的情况。 他的小儿子胡文海,就是有些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罢了,不可能是什么国民党特务。我说三弟啊,这个胡文海和我们家少程在上海一起上学,听说两个人还在热恋当中。 而且这个胡文海我也是知道的,充其量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让他做特务都不是那块料。这件事情你们调查的怎么样了?”少民的这番话是有所准备的,在胡记糕点铺,他已经答应了胡广元在少文那里打听一下,胡文海的情况,胡广元当即向少民承诺,只要二少爷帮胡家度过这一关,放文海一马,胡广元可以拿出全部家产,并且答应少民提出的任何条件,包括从他祖父手上传下来的糕点配方。 少民听到胡广元的这个承诺,极力按捺着内心的兴奋,想不到父亲没有做成的事情,在他的手里还真的成了! 安少文听了二哥说的这些话,用手挠了挠头皮,略微思索了片刻,狡黠的看了他二哥一眼,笑着说道:“其实不瞒你说,胡记的小儿子胡文海就算是个特务,估计也是被拉下水的,我们军管会接到了各地的特情汇报,反应出的情况基本上是一致的。 国民党保密局在溃逃前夕,在各地都潜伏了大量的特务,据我们查获的特务交待,很多人都是被赶鸭子上架,有的连接头方式都没有,有的只知道自己的代号,更可笑的是,有的常年在街边买菜和修鞋的,也被他们拉进了潜伏特务的名单。 而这些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怎么当特务?至于说到胡家的小儿子的问题,等问题调查清楚,如果确实是被胁迫或者是被威逼利诱,而且本人没有从事反革命活动的,只要愿意改过自新,新政权会对他们宽大处理的。” 少民两口子等的就是安少文的这些话,就凭少文的这些话,他们完全可以从胡广元手里拿到安家想了很多年的东西,两口子这下算是吃了颗定心丸,月娥柔情似蜜的嘱咐少文早点休息,“三弟啊,我们安家就属你最忙了,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你二哥帮你做,咱们可都是一家人啊! 我还收了一下银耳和燕窝,三弟,明天二嫂帮你炖银耳燕窝粥!给我们家的军代表好好补补身子。” “二嫂,不用了,我在部队上待惯了,不习惯吃这些东西,还是留给你和大嫂留着慢慢吃吧。哦对了,大嫂最近还好吗?上次她跟我说想带福涛回娘家住些日子,我劝她再过段时间,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一些事情,我会亲自送她们母子去省城。 哎,大嫂还在生我的气,有空帮我多劝劝大嫂。” “哎呀少文,这还用你嘱咐吗,我已经帮你说了不知道多少好话了,而且我还跟大嫂说老爷和夫人马上就要从上海回南江了,而且共产党还会把我们家的财产还给我们安家,但是就是没敢告诉她关于大哥的事情。大嫂现在的心情已经好多了,上次还想到学校教书去,参加革命工作呢。”月娥说的还真是却有其事。 “月娥,你还让不让少文休息啊,说起来没完没了了···”安少民有些尴尬的催促着月娥。 第二天上午,少民和月娥匆匆赶到胡记糕点铺,向胡广元亮了底牌,只要胡记拿出糕点配方作为公私合营的参股资本,少民两口子可以保证胡文海不会坐牢,并且答应胡广元,陪同胡文海一起到军管会自首并为文海做担保。 安少民和胡广元还私下签署了一个合约,合约上写明,胡广元必须交出真实的糕点配方,作为交换条件,安少民必须保证胡文海不受特务案件的牵连,同时胡家要保证胡文海,一口咬定说是被特务威逼利诱,没有做过其他的反革命行为等等··· 胡广元此时不知道是急糊涂了,还是老糊涂了,竟然用自家祖传三代的糕点配方,换取了安少民签了名字的一纸合约。胡广元唯一觉得安家可以帮他们胡家的,也就是寄希望于安家的三儿子——安少文,这个南江县军管会的军代表。 离开胡记时少民感到了心情少有的愉悦,这个胡记配方在生意人看来比身家性命还重要,当安少民得手后,似乎又觉得这个配方来得也太容易了,安少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验证一下配方的真实性。 三 胡广元经过几天几夜的反复考虑,决定亲自到乡下,把小儿子接回南江县,向新政府坦白自首。要不然胡广元总觉得,自己年纪轻轻的小儿子不能总在外面提心吊胆的躲着,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回到南江的当天,胡文海在父亲的陪同下到军管会自首,接待父子二人的是军管会副主任安德才,由安德才和安少文对胡文海进行询问,胡文海一切都是从实招来,唯独没敢把自己举报上海女子工学的事情说出来。 安少文在一旁认真的做着笔录,安德才自始至终端坐在桌子后面,面部没有任何表情,这让胡文海心里直发毛。最后,安副主任站起身来,离开了座椅,在面积不大的审讯室里,背着手来回的度着步。 很长时间终于开口:“文海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就小小年纪上学倒上出一身的臭毛病来了?在上海读大学毕业没有?” “安叔,哦不,安副主任,还差一年就毕业了,我,我还能不能再回学校上学了啊?” “如果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的话,那你当然可以再回学校完成学业。如果你遗漏了什么,或者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们的,那可就不好说了。”安德才一脸严肃的表情让文海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我真的没敢骗政府,我也知道我的缺点太多,安叔,只要让我完成学业,我一定会痛改前非的。” “好吧,让你父亲给你做个担保,而且这段时间不能离开南江,随时等候军管会的处理。我们的政策你也许还不知道,我们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了,但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好了,把他带下去吧。”安德才说完话,让一个战士把胡文海带了下去办了保释手续,由胡广元领回家了。 “安副主任,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胡文海暂时关押几天,等上海方面对胡文海的情况调查清楚以后,再决定释放胡文海。”少文似乎觉得对胡文海的处理有些欠妥。 “胡文海我还是基本了解的,最多也就是被拉下水的小喽啰,借他十个胆子也干不了杀人越货的事情,这小子就是从小被他老子宠坏了,再说我们不还是限制他离开南江县吗?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会全权负责。”安德才凭他对胡文海的了解,决定对胡文海还是采取宽大教育的政策进行处理。 “这段时间是不是由谢队长派人对胡记进行监视,看看有没有陌生人到胡家找胡文海?”少文对安德才的决定进行了补充。 “好吧,少文你和明春同志说一下,布置一下监视任务。我马上要赶到军区参加一个特情通报分析会议,军分区已经通知各地,最近有一股残余的国民党部队可能流窜到南江县或者周边的县市,其中可能掺杂着搞破坏的潜伏特务。 军分区首长要求各地军管会做好战前动员工作,把流窜过来的国民党军队彻底歼灭。少文你先辛苦一下,给我们南江县的驻军同志先做一个动员,让大家都提高警惕。敌人很可能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分散潜逃的,让执勤的战士,还有各乡各村的民兵务必多留意,进入南江县的陌生人,这个事情可马虎不得,少文,你如果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决定了。”安德才和安少文一前一后离开了审讯室,各自回到办公室。 四 安前村安先生坐在家里,和老钱正在聊天, “老钱啊,我们两个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去豆腐店了,这人一上年纪,就懒的动了,听说明年安前村就要土改了,这下可好了,穷人总算是有了自家的土地了!” “是啊,是听说安前村家家户户都能分到地,我听说土改工作组已经到了东湖村了。”老钱接过雯雯他爸的话题说道。 “老钱,你说雯雯到底算是东湖村人,还是安前村人,要是按人头分地,我们是不是还要找一下工作组的人,说明一下情况。老钱你刚才说工作组真的是在东湖吗?” “那还能有假!几天前,工作组的人就是从我们安前村经过,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村口大头的茶水店里还喝了水、吃了东西,临走时还买了些糕点做干粮,问了路然后就直接去东湖村了。大头问什么时候到咱们村土改,那个女的只是说‘快了、快了’。 我估计明年开春就能分到土地。”听了老钱的话,安先生不由得抱怨起大头来了,“你说这个大头,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跟我说一声,不行,我得去一趟东湖村,找一下工作组的人,正好老刘头可以帮我做个证明。” “最近这段时间听说可不太平,军管会下来通知,说是有一些国民党的散兵游勇潜逃到我们这一带,提醒各村各户注意外来的生人,安先生真的要去东湖村,还是我陪你一起过去吧,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给豆腐店用的黄豆预备的也差不多了,够孩子们用上一阵子了。巧灵这孩子,在县城和安前村这两边轮流待我觉得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豆腐店里生意也稳定了,大钱挣不着,倒也不会饿肚子···” “老钱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你是让我和巧灵搬到县城去住,可是我一个人呆惯了,喜欢清静,不去了···” 在安前村的日子是清苦的,但是非常恬静、安逸,与世无争的时光,让安先生和老钱似乎都有些健忘了。 老钱在村子里继续做豆腐,每天做的不是很多,卖豆腐的摊子就放在大头的茶水店旁边,爷俩各做各的生意,有时安先生带着巧灵在茶水摊子边坐着,安先生手里总是拿着本书,一边和老钱、大头他们闲聊,一边还教巧灵认书本上的字,安先生从来不让巧灵和别的小孩在一起玩,他不愿意看到女孩子家整天的疯跑。 和老钱、大头不时的聊聊天,看着时不时从村口路过的各种行人,和他们偶尔搭讪着,外面的事情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还真是知道了不少。 最近一段时间,钱满仓时不时的在安雯面前提到想要去当兵,参加解放军,安雯坚决不同意满仓去参军,满仓到征兵办问过一次情况,征兵办的一位戴眼镜的老同志一脸严肃的表情,让满仓觉得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看到别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自己的心里直放嘀咕,还是先回家问问他爹的意思再说吧,一次满仓在县城里看到大头,一把拉住他,让大头和自己一起去参军,大头一听说当兵,连摇头带摆手的,还用手背贴住满仓的额头,看他是不是在发高烧说胡话。 “安雯的丈夫当兵到现在、到现在是死是活,都、都不知道?你再去当兵,豆腐店还要不要了?老钱还指望着你、你给他传宗接代呢,你倒好,一人吃兵粮全家不饿,让你雯雯姐在家守活寡,雯雯的前夫当国民党的兵,你当共产党的兵,也好!”大头冷嘲热讽、吃力的说着。 “大头,你说话小心一点,什么共产党的兵、国民党的兵,什么前夫、后夫的,雯雯的丈夫是没回来,等不打仗了就会回来的。” “哎、哎哟,我的满仓兄弟,这南江县都解放了,上海也解放了,仗、仗还算没打完啊?再说了打完仗,共产党能饶得了国民党当兵的,更何况安雯的丈夫还是个军官?说不打仗就、就完了?你想的也太简单了吧!” 大头觉得满仓有些过于天真。钱满仓继续说道:“国民党的兵不是还有参加解放军的,还有当官的投诚起义的,怎么共产党就饶不了国民党当兵的了,现在参军叫参加革命,参加革命不分先后、早晚,就你这种觉悟,军管会的人马上就能把你抓起来,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我没觉悟,觉悟还是你留着吧,我、我还要赶回安前村去,没时间跟、跟你磨牙,啊?” “我说大头,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出息你,当上老板了是不是?瞧不起当兵的了,你回安前村跟我爹说一声,我要参军,参加解放军,参加革命,知道吗?” “是、是,知道了,我就跟你爹说,老钱家要出军代表了!”大头一直往前走,头都没回。 满仓回到豆腐店,安雯正准备做饭,嘴里似乎还哼着小曲,看见满仓回到店里,立刻止住了哼唱,看了看满仓一副平淡无奇的表情,忍不住说道:“钱满仓同志当上解放军了吗?”满仓没有答话,径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想着刚才大头的话,心里觉得有些不自在,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堵着胸口,不吐不快!他直接问安雯道: “安雯姐,这仗也打得差不多了,南江县都解放好几个月了,安凯哥是不是也该回来了,要是回来,得赶紧问问安凯哥有没有投诚起义。” “满仓,你上午不在豆腐店,你猜上午谁来了?”安雯有些神秘的说着。 “谁来了?安凯哥回来了?”满仓一下子来了精神。雯雯看了看店门外,没有人,小声说道: “安凯的生死兄弟——锁子来了,人家早就参加解放军了,刚刚随部队从上海前线撤回来,就驻扎在南面的柳树塘,在部队上开大汽车呢!” “那我就参加锁子兄弟的部队,跟锁子兄弟学开大汽车,那该多好啊!”满仓想起来了,锁子兄弟是解放前住在南江医院的国民党伤兵,没过多久南江县就解放了,锁子兄弟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参加的解放军。 “锁子说看见安凯了,就在打上海的时候,安凯是和一队俘虏兵在一起的,被送到后方去了,当时锁子没有和安凯说话,但是他知道安凯应该是安全的了。满仓,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雯雯郑重的叮嘱满仓。 “那安凯哥很快就能回南江县了?”满仓问道。 “我已经托锁子兄弟帮我打听了,锁子说一有消息马上就告诉我。”安雯答道。 五 安凯和几个兄弟从俘虏营地里逃了出来,大家的意见一致,脱掉军装、回家!这几个人中,安凯的军衔最高,几个人跑到郊外的一个土地庙里,饥饿困乏,昏昏沉沉的,横七竖八的躺着庙堂的地上,安凯虽然疲惫至极,但是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毕竟快到南江了,他想到安雯正带着女儿在豆腐店里等着他,想到了锁子开着汽车来接他,甚至想到了共产党南江县的领导在县城外迎候他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凯凭着他军人特有的警惕性,敏锐的察觉到土地庙外面有人活动,安凯打了一个冷战,同时把另外几个人都叫醒, “快、快、快醒醒,外面有人!”此时的几个兵,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立马起身,有的甚至想往庙门外跑,被安凯一把拽住,“你不要命了,也不看清楚外面是些什么人,就往外跑?先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 大约过了三、五分钟,门外已经没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南江县军管会的,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你们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慢慢的从里面出来,高举双手,不要耍什么花样,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拒不投降的,我们会就地歼灭。” 短短的的五分钟里,土地庙内外都静的出奇,听到南江县三个字,安凯抑制住激动和兴奋,冲庙门外喊了起来,“我们是伤兵,没有武器,你们不要开枪······” “长官,后门没人,他们就是二、三个人的巡逻队,不像是正规部队。我们从后门跑了吧。”安凯看看周围五人,加上自己六个人,被二、三个民兵给抓了俘虏,他这个国军的营长太没面子了,当时没有多想,冲庙门外喊了一嗓子“我们马上出来了,你们的枪千万别走了火啊!”安凯说完,立刻吩咐庙里另外的几个人“从后门撤!” 庙后正好是一片柳树林,树林不大也不是很密,但是林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进林子分散隐蔽,等共军走了我们再走,如果他们不走,那就等天黑以后再走。” 安凯下了一个简短的临时的命令。其实安凯等人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不应该隐藏和逃避,对放下武器的俘虏兵,共产党是有明确政策的,缴械不杀之外,还能够享受优待,想回家的可以回家,想留下来参加解放军的,解放军随时欢迎。所谓一念之差,铸成终身大错。 不出所料,三个民兵模样的人从庙后的土墙上翻了过来,其中一个年轻的民兵拿着枪刚要进林子,被另外一个带队的叫住了,“小刘,别进去,注意隐蔽,他们手里可能有武器,你马上回去报告这里的情况,我守在这里,让谢队长多派些人过来。” 他们的话安凯听的清清楚楚,因为就蹲在离他们不到十米的草丛里,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听完他们的谈话,安凯就盘算起来,此地到南江县的距离,以及往返一次大约的时间。安凯看了一下手表,估摸着就算是从南江县派人到此,天也应该黑下来了。目前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有等天色暗下来再寻找脱身的机会。 林子外面的人还真是非常尽职,一直拿着枪在林子外徘徊,安凯看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子外面的人也显出一些焦急“小刘怎么回事,这天都快黑了,人怎么还不回来?不知道林子里的几个人到底跑了没有?”林子外的一个人对另外一个说道。 “要不我们先进去搜一搜?都这么长时间了,也许那几个可疑的人早就溜了。”另一个人显然是有些等不急了。 “这片林子并不大,林子四周都在视线范围内,到现在一直盯着呢,眼皮都没眨一下,没看见有人出来啊?难道都鉆到地底下了?” 还真让这个人说中了,安凯在脚边偶然发现被杂草覆盖的一个地洞,应该是一个废弃很长时间大粪窖,当地的村民,自古以来都有在田边挖粪窖的习惯,可能是因为周围土地荒芜的太久,粪窖里只有少许的烂泥和杂草,安凯他们六人陆续钻了下去,安凯是最后一个下去的,把洞口重新伪装好以后,安凯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此时真是外面二人显得有些焦急的时候,没过不多一会儿听见了摩托车的声音和人的脚步声。 安凯从声音上判断出大约来了十二、三个人。摩托车还没熄火,一个声音已经开始下达命令了:“所有人全部分散,一字排开仔细搜索,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不知是安凯他们隐蔽的巧妙,还是军管会的战士麻痹大意,搜了一个来回就是没发现这个大粪窖。 “报告谢队长,没发现有人,可能是跑、跑了。”报告的人有些惧怕,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了。 “你们知道这是在犯错误吗,这些人要是潜伏特务怎么办?放跑了他们就是对人民的犯罪。好了,马上扩大搜索范围,从这些人可能逃跑的几条路分别去追,没发现线索别回来报告······”谢明春发号完司令,坐摩托车离开了。 从渐渐远去的摩托车马达声,安凯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他想让另外几个人采取分散的形式离开,毕竟六个人一起走目标太大了。 第五章 (续一) 六? 钱满仓:每天都睡在豆腐店的外屋,床就是两张方桌拼成的。安雯睡在后面一间隔间里。这个隔间其实就是储藏室或者说是豆腐店的库房。 老钱开店当初就给满仓定了三条死规定,第一要早开门,第二晚上早打烊,为的是避免晚间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第三条最重要,老钱要求满仓,晚上决不允许迈入后面库房半步,不仅自己不许进入,而且不要让其他人进入······第一、第二条倒是可以由满仓和雯雯根据店里的经营情况,机动灵活的自主决定,那么第三条针对的当然就只有是钱满仓了。 满仓因为头一天下午和隔壁的李婶生了一肚子气,再加上生意清淡,所以天还没黑下来,满仓就决定打烊了。雯雯开始还想劝慰一下满仓,但是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了,安雯本来就觉得李婶不好相处,特别是背后爱嚼舌头。她就不止一次的听李婶和别人议论,什么国民党军官太太、丈夫已经跑到台湾,丢下她们母女二人,让钱满仓这个外乡人捡到了大便宜,得了南江的“豆腐西施”之类的话,这些话无疑就像是在安雯的心口上扎刀子、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一样。所以安雯和满仓对这个李婶只有敬而远之。 满仓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下午杂货铺李婶的话里藏着刀子,白天气的就想掀桌子,夜已经很深了,满仓依旧没睡着。似睡非睡之际,听到店门外面有响动,开始以为是错觉,后来竖起耳朵听了一下,确实是自己家店外有动静。满仓此时睡意全无,他拿起一把长柄的铁勺,向门边靠过去,透过门缝向外观看着,月朗星稀的夜色下,街道上没有人。 满仓感到有些疑惑,明明是听到外面有动静的?会不会是野猫呢?满仓刚把门栓拿开,想到店外看看,再加上睡意已经被打消,索性到街上独自一个人站一会儿。一个瘦高的人影从门缝里迅速闯了进来,同时一只手盖在满仓刚要张开的嘴上, “满仓,别害怕,是我!” “安凯哥!”满仓既对安凯的到来感到突然,又觉得安凯就在这几天应该会回来的。“安凯哥,怎么半夜偷偷摸回来了?是不是有人在追你?” “没人追我,但是我是从战俘营逃出来的,追我的解放军被我给甩了。”安凯一进门就疲惫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一个茶壶,摇了摇,空的。 “我去倒水!”满仓忙说道。 “有吃的东西吗?我已经一、二天没吃东西了。” 安凯虽然疲惫,但是语气沉着、话语依然镇定。 安雯从满仓开门时就已经醒了,听到安凯的声音,连忙起身穿衣快步走到外屋。“满仓,我刚刚买了一些桂花糕,准备带回去给巧灵吃的,放在货柜的最下面的抽屉里。你去拿来给你姐夫吃了!”安雯一边说完,就坐在安凯的对面。 安凯拿起一块桂花糕,刚要往嘴里送,就敏锐的感觉到门外的街道上有人走动的声音,于是用镇定而低沉的声音问道:“店里有后门吗?” “有,库房里有一扇小门通到隔壁杂货铺的后院,后院有一个偏门连着琵琶巷,从那可以出去。” 雯雯不假思索的回答,好像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 安凯抓起桌上的糕点塞进衣服兜里,随着雯雯走到库房的小门边,门是被几颗洋丁从里面丁死的,安雯似乎早有准备,顺手拿过一把铁铲,安凯接过铁铲,稍稍几下,向外猛一用力,“咔吧”一声,门开了··· 此时已经有人在敲豆腐店的门,满仓过来说道:“安凯哥,快到安前村躲一躲!这边我来应付他们。”雯雯领着安凯直奔杂货铺的后门,满仓轻轻的关上库房的门,假装刚刚睡醒的样子, “谁啊?三更半夜的敲什么门,要买东西明天上午再来。”满仓坐在两张方桌拼成的床边,继续拖延开门的时间。 “哐当”门被生生的从外面踹开了,谢明春拎着短枪,带着三、四个拿着枪的解放军战士,进门以后径直向后面的库房走去,满仓连忙上前阻拦,还未靠近就被谢明春用枪指着脑门,猝不及防的钱满仓一个踉跄,坐在桌边的长凳上, “小兔崽子,你敢妨碍军管会抓逃犯,你不想活了?” 谢明春用严厉的口气冲着钱满仓吼道。 “队长,有人从后门跑了!”一个战士端着枪过来报告。 “马上追,要是敢拒捕就开枪。”一行人冲到了后院,只有安雯搂着双臂站在那里,眼睛里布满了忧虑、惊恐···当谢明春从安雯身边经过时,分明感觉到了从这位“豆腐西施”身上散发出的特有的一股女人味,这股味道让谢明春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这种感觉激发了谢明春压抑已久的一种占有欲,而这种欲望又必然驱使他去解决从豆腐店里潜逃出去的,很可能是她丈夫的那个人, 谢明春本能的觉察到今晚他们要抓的人就是安雯的丈夫,要想得到这个女人,就必须解决掉她的丈夫,今天夜里的抓捕就是一个天赐良机。 安凯沿着琵琶巷一直跑出县城,这个方向往南,是自己逃回县城的路线。他记得附近应该有一片非常大的桑树林,有二、三十亩地的样子。如果进了那片林子,短时间内是不会被发现的。但是由于天黑,他一时找不到桑树林的具体方位, 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往前跑,后面不时传来追赶的解放军战士的“站住、站住···缴枪不杀!”的喊叫声。在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追赶的和被追赶的都非常容易发现对方,由于饥饿劳顿,安凯和谢明春带的人距离在不断缩短。谢明春发现了前面黑压压的一片,知道不妙。 人一旦进了林子,再找就困难了,他马上命令道:“逃犯要钻林子,所有人给我举枪瞄准射击。” 安凯的身后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躲避射击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能再走直线了,同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跑到林子的边上了。安凯果断的一猫腰,斜向的向桑树林子快速的跑了过去,此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右肩好像被什么尖锐的利器刺了一下,“不好!”安凯下意识的意识到自己的肩膀上中弹了。强忍伤痛的他终于钻进了林子。 进了林子才发现里面根本无法隐藏,光凸笔直的树干和大小不等的桑树交错种植在一起,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爬到大一些的树上,然后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凭安凯的经验,他艰难得爬上了一棵离林子边不远的桑树,利用夜色和繁茂的枝叶伪装好自己,等待着危机的过去。 谢明春带人直接追进了林子,但是他没有再敢往林子的纵深追下去,怕搭上自己这条命,穷寇莫追的道理他是知道的,更何况他要追的人已经中弹,跑不远的。于是谢明春下了命令,“所有人原地监视待命,我马上回军管会向黄主任汇报,请求多派人手过来,等天亮以后展开大规模的搜索,不能放过林子里的每一棵树!”? 七? 由于隐藏的巧妙,安凯从追兵的眼皮子底下躲了过去。斜靠在树干上吃完了衣服口袋里的糕点,感觉稍微来了点精神,于是便顺着树干静悄悄滑到地上,刚要站起身时,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模糊的潜意识里,安凯觉得好像有人在背着自己往前跑,一个劲的往前跑···,眼前还是黑魆魆的,没有方向感。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安凯渐渐苏醒了。头依然还是昏沉沉的,手腕上的手表不见了。他发现自己好像是躺在一间农舍里,除了一个铺满稻草的木板床之外,周围也全是捆扎好的草垛,屋子不大,几乎要被草垛占满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右肩,伤口已经经过了处理,安凯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子弹狠狠地擦了一下,不然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 安凯试着起身下地,除了伤口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之外,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饥饿,向窗外望去,外面依然黑沉沉的,只有床边的一盏微弱的油灯,发出颤巍巍的火光。 门外渐渐的有了响动,安凯并不惊慌。 不一会儿,一个矮个子农民模样打扮的男人用钥匙开了锁,径直推开了门,手里拎着一个脏兮兮的竹篮,矮个子男人从篮子里拿出二个菜碟,四个馒头,一个茶壶,放在床边的木桌上。一声不吭的走了,带上门后并没有忘记上锁。饥肠辘辘的安凯此时只有一个选择,吃掉桌上的东西,即便食物里下了毒,安凯也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桌上的饭菜是冷的,好在壶里的茶水是热的。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安凯感觉好多了,伤口也疼的不那么厉害了,他斜坐在床沿上,靠在一侧,想到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似乎觉得一筹莫展,感到前途的黯淡和茫然,他很想尽快结束逃亡的日子,回家和妻子女儿在一起。安凯甚至后悔当初就那么痛快的参加了国军,他也没想到国民党怎么就那么不禁打,几百万军队不出三年就损失殆尽。 哎!他觉得这是命运的有意安排和捉弄,让自己有家不能回······ 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门被一只长筒马靴轻轻的踢开,走进来一位身段适中、面容冷峻的女子,这不由得引起安凯强烈的好奇心。 仔细观察面前这位身着国军中校军服的女人,用冷艳至极来形容并不过分,长发挽成一个结,高高的束于脑后,较好的肤色和精致的五官可以说明,这个女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女人进屋扫了一眼空空的碗碟,冷冷的说道“醒了!” 安凯因为不知道对方什么底细和来路,此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国军的中尉军官,战败后失散或者是被俘后逃脱。我说的对吗?”中校女军官不急不慢的说道。安凯平静的听着面前这位女军官说话,面部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的心里在揣测着这位女军官的身份,在作战部队听说过保密局的女特务,个个都是貌美如花、身怀绝技,每个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女中豪杰,经过了多年的培养,接受的都是在常人看来无法完成的特殊任务。 今天自己面对的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狠角色。 “我想提醒中尉,不要忘了下级军官见到上级军官应有的礼节!”女中校的话似乎越来越严厉。安凯依旧不动声色的说道: “非常抱歉,中校!我已经脱下了军装,不再是一名军人。并且准备回家过普通人的日子。” “哈、哈、哈···好一个过普通人的日子,你过上了吗?我和我的兄弟们从解放军手里救下来的人,一个还受了枪伤的人,难道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吗?”女军官依然声色俱历的说道。 “我真的只想回家和老婆孩子在一起,没有别的想法,请这位小姐不要多想”安凯依然平静的说着。 “我并没有不让你回家,是军管会的人不让你和家里人团聚,你可以马上离开这里,但是实话告诉你,从我这里走出去,对你来说可就只有死路一条!”女中校看着安凯,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实话告诉你吧,不是发现了你的手表,你早就被我手下的兄弟抛尸荒野了,在树林边发现你的时候,我们当初没打算救你,后来我发现你左手腕上的手表,我就让兄弟们把你背了回来。而且通过你佩戴的制式手表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也算是救你一命,都是党国的军人,难道你就不能多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吗?”这位女中校双臂交叉的抱在胸前,说话的口气明显的缓和了一些。 “党国已经不存在了,你救我一命,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等伤好了,我会还你这个人情的。”安凯觉得作为男人,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丢了颜面,更不能让这个女人小瞧了自己。 “好啊,痛快。还像个国军军官的样子,我就还你个痛快!” “怎么个还法?”安凯问道。 “很简单,帮我们杀个人,我们就算两清了,互不相欠。”女中校镇定的回答道。 安凯略加思索,“好吧,我答应你,不就是杀个解放军吗,不过事后我们就两清了!” “你也不问问我让你杀谁,就这么痛快的答应了?”中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动人的媚笑,同时走到安凯身边,慢慢的坐在床沿上,用那双极附魅力的眼睛注视在安凯。此时的安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略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继续说道:“除了解放军里面当官的,你们还想杀谁?” “南江县军管会主任——黄振中!”女中校字字清楚的说道,同时说话的口气是不容安凯讨价还价的。“作为党国的军人,你义不容辞,而且只有凭你的军事素质,才能顺利的完成这个任务。” “你手下有很多人,那么多人要杀一个人还做不成吗?” “这个任务参与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就是一个人单独完成。” “你为什么不亲自出马?”安凯问道。 “如果我自己去把黄振中做了,那你欠我的人情还怎么还呢?”中校一边说完,一边把一只手臂放在安凯的肩膀上。女中校的这个举动,让人感到很不自在,安凯用手推开中校的手臂,但是同时他也嗅到一股异样的女人味,这股女人味与雯雯身上散发出来的不一样,具有一种野性、妩媚,同时更加具有诱惑力。中校同样也感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散发出一种让她有些迷恋的男人味···她觉得要是在战场上,让他去杀个人应该没问题,非战时去杀人会让他非常为难。 她觉得有必要再给这个男人鼓把劲、加一把火。 “好吧兄弟,开门见山吧,本人是保密局下属救国青年团南江分区司令曲梅。局座交代的任务,苦于解放军军管会防范严密,至今都没有合适的时机。等你把伤养好了再说吧,如果兄弟能够完成这个任务,我会有重谢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中尉,你就在这里暂时委屈几日,明天我让兄弟们准备好酒好菜,给你接风。”中校留下了这些话和常人难以发现的眼神后,放下二郎腿,缓缓起身,摆动着紧致的腰臀,走出了草屋,门口的兄弟重新把门锁好。 “曲司令,这小子要不要···不能留着他,要不然我们这里可就不安全了!”矮个男人向曲梅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后说道。 “暂时留着他吧,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曲梅从第一眼看到安凯起,就想让这个男人加入到自己的队伍里来。? 八? 安凯独自在小草屋里,反复回味着那个自称叫曲梅的女中校说的话,以及她极富诱惑而异样的眼神,同时他也在为自己该何去何从做打算。正如曲梅所言,从这里走出去,就是逃犯,即便到军管会投降,解放军不把自己枪毙,但坐牢肯定是免不了的。 再加上军管会那个谢大胆对雯雯垂涎已久,对自己肯定是欲除之而后快。但是和曲梅这帮特务为伍,也决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国民党早就大势已去,龟缩在一个小岛上,指挥着一些特务跑出来小打小闹,充当跳梁小丑,最后的结局依旧是死路一条。 他现在真觉得自己当初不应该参加国军了,到现在自己似乎是走进了一条死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不想按照曲梅的指令去办事,但是他觉得如果非要去杀人,那么他就只有选择干掉谢大胆,何况这个谢大胆还有几条人命的债没有清算,杀掉他也是这个恶棍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想到这里,安凯的内心稍稍平静下来,他觉得在没有和家人联系上之前,只有在这里暂时躲避,等风头渐渐过去以后,再从长计议。 此地是距南江县城三十里的郊外,正值九月的初秋时节,田里间或的种的麦子,桑树···今年最后一季的蚕宝宝也快要“上山”了。桑树在白天阳光的照耀下,长势旺盛异常,肥大的叶片下铺盖出大片的树荫。第三天开始,来给安凯送饭的还是原先的那个矮个子男人,丢下饭菜以后没有再给那扇破门上锁。安凯也没有太在意,曲梅到底为什么要人把门锁上,这扇所谓的门,其实是经不起普通人用力一脚的。 每天曲梅都会亲自给安凯换药,查看伤口是否感染。连续三天以后,安凯自觉肩膀的疼痛在渐渐消失,他预感到自己离开这里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临,通过三天对曲梅的观察,安凯也渐渐发现了这位女中校外强中干的另一面。??? 这个女人在午后的桑树树荫下,和安凯道出了自己为什么会潜伏在这里的原因:曲梅本名叫胡雪梅,就是本地人,家住南江的临县——桑河县。家境殷实,祖上就是当地有名的丝绸商,最为鼎盛时期,胡家的生意甚至做到了南洋和欧美。父母对这个心爱的独生女宠爱有加,但是雪梅偏偏不爱红妆,不爱读书。 偏偏对什么侠客、舞刀弄剑的事情异常迷恋。父母把她送到北平读大学,雪梅在学校里竟然瞒着家里应征参军,碰巧被军统北平站站长慧眼看中,被送到青岛军统训练基地,接受美国教官的训练。也就是在这里,胡雪梅经过脱胎换骨,成了同期从北平到青岛集训的五名女孩中,唯一坚持到最后的人,加上各地选拔出的另外六名女性,当时在军统内部号称“七色花”,平均年龄不到二十五岁。这可是不简单的七个女人,每个人都是身怀绝技,同时每个人还有一项或是几样特长,都是常人所不能比拟的。 从一九四〇年开始,军统七色花就单独或者共同执行过五十多次特殊的刺杀和暗杀任务,从没有失过手······安凯静静的听完曲梅的述说,对这个女人又平添了几分神秘感。他在想:这个已经三十出头的党国女精英,应该是可以撤退台湾的,怎么就在县城的郊区,解放军的眼皮子底下东躲西藏的呢? “这个还给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通过手表的编号,核实了你的身份。” 曲梅说完,把安凯的手表塞进他的手里。 安凯拿起自己的那只手表看了看,没错,还是他那块美制的军用手表。 “我的身份核实完了,有什么问题吗?”安凯破天荒的向曲梅微笑的问道。 “如果有问题,那你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曲梅依旧平静而冷艳的答道。 “中校为什么又换了名字?我觉得以前的名字更适合你。”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对我们来说就更是如此,局座让我留下来,开展地下活动,曲线救国,我的名字也就被改了。” “好了,安中尉的伤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准备什么时候行动,有没有什么计划?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 “给我一把枪就行了,可以装消音器的就更好了。” “只要你能够顺利完成任务,这个当然不成问题。”曲梅对安凯的自信感到有些意外。 在曲梅家乡间农舍的几天里,是安凯最为平静和相对安逸的一段日子。曲梅和他手下的兄弟们,以农民的身份作掩护,分散在附近的民房居住,忙时务农,有任务时集中参加统一行动。 这样曲梅和她带的这些潜伏特务人员,基本都处在隐蔽的地下状态。外人就是到了这里,也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安凯在和曲梅这个女特工的闲谈中,不仅了解了她的过去,同时也感觉到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女子,也感到了末日已经在渐渐降临,辉煌的过去不会再有,因为她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基本不设防的向安凯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倾诉殆尽。 这里当然还有曲梅的另外一层更为深刻、更为隐秘、也是让安凯更加难以捉摸的心理暗示。安凯虽然感觉到了曲梅的这些心理暗示,但是自身的处境和家里的情况都是不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的。更何况自己的命运,现在还在曲梅的手里攥着。这个外表美艳柔弱,内心却异常孤独残暴的蛇蝎美人,安凯知道和这样的女人是没有什么感情可讲的,更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的。自己现在的条件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筹码。 还是在这里静静的享受几天阳光下的日子,自己今后被枪毙、或是坐牢的日子随着行动的日渐来临,也渐渐的为时不远了。 临近黄昏的晚饭之后,安凯正一个人站在桑树下发呆。中校平静的走到他身旁,“安先生准备的怎么样了? 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情报,过两天军管会在县城有群众游行活动,为开国大典的庆典做准备,军管会的领导都会参加,现场会有很多人,这是你行动的好机会。请你记住,你的目标只是黄振中,如果目标没在现场出现,请安先生不要轻举妄动。我已经安排县城的兄弟配合你的行动,你今天夜里就出发,我会派人送你去南江县。” “中校还是对我不放心,说实话我并不想和你们打交道,但是我已经走投无路,而且欠你一条命,所有只有给你们卖一次命。 再说我们之前也有过约定,替你们干完这次,我们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中校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 “把枪给我,我马上就回南江县,好准备准备,帮你完成任务。”安凯果断的说道。 “是帮你自己完成任务!等天黑以后再走,走的时候我会叫人把武器给你的。”曲梅说完回去自己的房间了,留下安凯一个人,征征的愣了好半天··· 当晚安凯躺下以后,就一直在想着明天如何行动,他想到了很多的结果,最好和最坏的结局都考虑到了。 朦朦胧胧中安凯被人叫醒,还是那个矮个子男人。 “安先生醒醒吧,我们该出发了,曲司令让我护送你到南江县城。” 安凯仔细的打量一下面前这位矮个子男人,此时这个男人虽然个头不高,但是显得异常精干,眼睛泛着光,年纪也就三十岁上下,一身青黑色布衣,腰间斜插着一支手枪,身后背着一个粗布背囊,背囊里鼓鼓囊囊的··· 安凯下意识的说道:“谢谢你了,这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