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的预感真奇妙。这些日子,钟馨总是心不守舍,手总是莫明其妙地颤抖,有 时候拿着东西,那东西不是掉在地上,就是被扔出老远,而且经常心跳加速,满脸 潮红。敏感的她预感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兆头,她对这种预感很在意,坚信这预感绝 不是空穴来风。她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应该重新振作起来,去寻找新的人生了。 她从箱子里翻出一件颜色鲜艳的大红毛衣,又去商场买了一条长及膝盖的毛料 直筒裙和一件米色的风衣,穿在身上效果真不错哩。 钟馨的预感不错。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钟馨难得地穿上了她精心准备的衣 裙,上装是大红色的开襟毛线衣,下半身是一条闪耀着光泽的黑色直筒裙。大红色 的毛线衣衬托着钟馨那细白的皮肤,使她显得年轻了许多。 钟馨像往常那样来到候车地点,她一边等车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大街上如织的 人流和车流。突然一辆大阳牌红色女式摩托车在她跟前停下。钟馨颇感意外地看了 看这个挡在她面前的车手,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车停在自己面前,还一个劲儿地冲着 自己笑个不停。 钟馨正疑惑不解的时候,面前这个人解下头上的头盔,满脸堆着笑容说:“你好 啊!”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五官,那神采飞扬的架势,钟馨惊讶得差点叫了起来。她急 忙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是你呀?夏东山。” 夏东山一脚踏在摩托车上,一脚支着地面,红润的脸上笑容可掬:“怎么?这么 早就上班了?” 钟馨矜持地含笑,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夏东山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她既幸福又 惊惶。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微微点点头。 夏东山亲切地笑着,眼睛却警惕地盯着钟馨身后的某个地方,这让钟馨很不悦。 钟馨心想:奇怪,和人说话眼睛还望着别处,真没礼貌。虽然不悦,钟馨不好意思 把不满直接表露出来,她安慰自己:算了,这也许是他的习惯。所以她谨慎地选择 词句:“你也这么早去上班啊?” 夏东山带着一丝顽皮的笑容:“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的。” “哦,是吗?”钟馨预感夏东山来的目的了,她的脸突然涨红了起来,幸福的感 觉充满了她的心田。 “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约你吃饭,你看好吗?”夏东山期待地看着钟馨。 “嗯。” 夏东山笑了,他又警惕地望了望之前盯着的那个地方:“那好,下班之后我们就 在湖滨路的海鲜馆见面,好吗?” 这时校车已经缓缓靠边了,钟馨冲夏东山挥挥手就跨上车。她坐下来,禁不住 向后看了看,夏东山还站在原地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子,就在钟馨回头的一刹那,她 看到了早早坐在校车上的贾老师那怀疑和妒忌的目光。 一回到学校,钟馨匆匆吃过早餐就一个人到办公室写教案。可今天她怎么也不 能集中精力,她只好抛开笔,手抚额头,回忆刚才和夏东山谈话的情景。她开始怀 疑自己,责备自己不应该答应夏东山的邀请;可转眼一想,又感觉这也许是天上掉 下来的“馅饼”,说不定今晚的约会将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贸然拒绝就会失去一 次改变命运的好机会,如此一来,自己就真的成为“笼中鸟”和“井中蛙”了。 可现在社会如此复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万一夏东山心存歹意,“请君入瓮”, 那自己岂不是“飞蛾扑火”?可是他能有什么歹意?自己穷光蛋一个,要骗财也不 会找上自己;自己唯一能吸引人眼球的就只剩下还算年轻的身体和还称得上俏丽的 脸蛋了。都说三十的女人好比豆腐渣,豆腐渣要想发挥价值,让它重新焕发青春, 就需要男人这个养料。眼前这个男人靠得住么?陷下去是不是陷阱?会不会是万劫 不复的地狱?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不过一次饭局,想那么多干什么? 庸人自扰。 正在钟馨思绪不宁的时候,马老师走进了办公室。他今天的神情有些异样,一 进门就问:“钟老师,你在想什么呀?” 钟馨迅速地抬起头来,含笑指了指椅子:“马老师,你坐。” 马老师坐在钟馨对面的椅子上,和善地看着钟馨:“钟老师,你不要太苦了自己 了。” 钟馨一惊,不明白马老师为什么这么说。 马老师以少有的口吻说:“没必要为难自己,人生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 了。” “谢谢你,马老师。” “人活着不能太较真,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马老师真诚的、分外善良的眼神 让钟馨感到很欣慰。其实马老师本来在学校就有着特殊的地位,听说他原来在湖北 某个地方的初中任校长,为了回到家乡才来到这所学校。作为一个长相不错,见多 识广的中年男人,他一来到学校就被委以重任。他不仅是学校的中层干部,也是大 家喜欢交谈的对象,而且他为人随和善良,富有同情心,所以他的话被钟馨视为教 科书一般。 “是,我知道了。” “哎,钟老师,你真了不起,你知道你自己有多坚强吗?可是太坚强了也不见 得就是好事哩。” 马老师的话说出了相当一部分教师的心声。因为钟馨已在不知不觉中跳出离异 女人的悲剧的角色,向负责任的母亲的方向转变了。大家在看钟馨时,已不再刻意 回避她离婚的事实,更多的是欣赏她独立支撑家庭、抚养孩子的坚强的一面了。 “哪里,我?” “你呀,优点是坚强,缺点也是坚强。”马老师俨然一副大哥在教训无知小妹的 样子。 钟馨感激地点着头:“谢谢你,马老师,我记住了。” 马老师走了,可他的话就好比在滚动的油锅投下的几滴冷水,钟馨的心沸腾了, 她想到儿子,想到林之川。人生苦短,自己的青春还有多少年呢?现在自己不是经 常希冀被人爱吗?能被人爱不正是自己所渴望的吗?要想改变命运,就必须勇敢跨 出从学校到家门、再从家门到学校的“篱笆”。管他什么道德不道德,管他是已婚男 人还是什么,今天晚上就去和夏东山潇洒一把吧。 吃午餐的时候,老师们围坐在办公室里,大家都在谈论裴老师。最近有人给裴 老师介绍了一个男朋友,裴老师对男方非常满意,两人正在热恋中哩。 杜老师挥舞着饭勺,像对着万人大会场进行演讲那样喊叫起来:“让我们祝福裴 老师和她的男朋友。” 侯老师用饭勺敲打着饭碗,情绪高昂地附和:“对,我们为我们当中少了一个老 姑娘欢呼。” 大家禁不住哄笑起来了。左老师说:“哎哟,侯老师,你这话太过分了,我们这 里可没有几个老姑娘啊。”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最漂亮了,爱情就像润滑剂滋润着千千万万含苞欲放、正处 在朦胧时期的男女们,而渴望爱情的男男女女如同那娇媚的蓓蕾亟待初放。恋爱能 让一个丑小鸭变成白天鹅,能让枯萎的树木重新开花,忠贞不渝的爱情还能让江河 湖海倒转……裴老师在爱情的滋润下正变得神采奕奕,脸上的小雀斑今天看起来就 像一颗颗珍珠似的耀眼可爱,她笑得嘴里都喷出了饭粒:“哎,哎,你们不明白,侯 老师的意思就是让我们赶快嫁出去。” 杜老师笑着说:“加油。” 大家一听,又哄笑起来,侯老师说:“贾老师,加油。” 从开始吃午饭起,贾老师的脸色一直很异常。因为在座的教师中,她一直在为 交男朋友而倾尽全力,可偏偏事与愿违,和她交往的七八个男人中,没有一个愿意 和她结婚,并且他们和她交往的时间都很短暂,几乎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来跟大家炫 耀的。而大家都把造成今天这种结局的原因归结为她的脾气不好、个性太强。她呢, 为了显示自己的主张和争取荣耀,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同时,为了保住自己 在学校中的地位,她还编织各种谎言来逃避问题。 所以,贾老师一直不希望看到学校的老师中有谁的恋爱能顺利。她的这种心态 是出于嫉妒和受挫。当初,有人给裴老师介绍男朋友的时候,她就一直酸溜溜的, 她暗暗祈祷裴老师的恋爱不顺利。 裴老师虽然是第一次谈恋爱,进展却异常顺利。有人说这是一见钟情,这愈发 刺激贾老师的嫉妒了。她心想:在这种场合能说什么?既然不愿为朋友祝福,那还 是挑点刺了,别让她们高兴得太早了。贾老师不屑地说:“哼,裴老师的男朋友太高了, 裴老师这么矮小,两人不相称。” 杜老师不满地瞥了贾老师一眼,抢着回答:“高点有什么不好?与裴老师正好互 补了嘛。” “是呀,现在的女人都想着找高个子的男人。” “高个子好啊,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就会有良好的遗传基因。”侯老师扬了扬手中 的饭勺,大大咧咧地补充道。 “太超前了。”贾老师摇摇头,“俗气,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愿意过早要孩子的? 都想过二人世界。” “也有爱孩子的。”杜老师在椅子上来回转动,“我觉得孩子真是太可爱了,没有 孩子的家庭有什么意思嘛?” “虽然现在的年轻人都想着过二人世界,可是,没有孩子的家庭毕竟不圆满。” 左老师放下饭勺,一本正经地说。 “我老公喜欢孩子,如果不是规定,”侯老师神情自若地说,“我想生十一个,组 成家庭足球队。” 大家怔住了一会,很快哈哈大笑起来。 裴老师感慨地说:“即使我男朋友同意不要孩子,他妈妈也不会同意的。” 杜老师大声说:“是呀,你男朋友的两个哥哥生的都是女儿,你未来的婆婆肯定 想让你生个大胖孙子了。” 贾老师的脸色越来越异常了,只见她轻蔑地说:“还是知识分子呢,骨子里怎么 还那么世俗。” 杜老师不服气地大喊:“世俗?你就不世俗啊?你以为你自己有多清高?哼,剥 开你的衣服看一看,你的心脏还是一个世俗。” 一向不轻易表白自己观点的左老师也按捺不住了:“这不是世俗,是人之常情, 社会的发展不正是因为人类的世俗才有了今天的进步?” 侯老师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饭勺,唱着:“这是爱,挡也挡不住?” 贾老师的表情依然没有改变,她冷笑着:“狡辩,这就是狡辩,我们中国人的劣 根性就是生……生……生……生出这么多的人来,现在又要搞计划生育……” 左老师收起了笑脸,郑重地说:“哎,这是两码事,我们国家人口多和想生孩子 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没错,两个概念。”侯老师说,“孩子代表未来,我们女人十月怀胎,含辛茹苦 地养育孩子,这是人类繁衍的途径,怎么是劣根性?” “要说我们中国人的劣根性应该是随地吐痰。”裴老师蹙起了眉头,“外国人到我 们国家旅游时就特别讨厌这一点。” “没错。”杜老师感慨地说,“确实如此,你们看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斑斑痰迹, 别提多恶心了。” “哎,我可从来没有那样啊。”说实话,在这方面钟馨颇能洁身自好。她不但非 常讲究个人卫生,每当看到有人肆无忌惮地吐痰时,她总是既生气又无奈。生气是 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同胞,其不文明的行为折射出其道德素质的低下,这不仅引起周 围人的厌恶,也给国家丢了脸。更要命的是,这种行为被外国人称为是中国人的首 要陋习;无奈是因为自己没有力量去改变这一切。她曾希冀有朝一日能出现一个伟 大的人物,此人物能够以道德的感召力引领大众走上文明健康的道路。 自从来到学校任教之后,钟馨经常看到教室、走廊、水池旁、小径上,到处布 满斑斑痰迹。有些学生不注意自身的文明修养,在课堂上当众擤鼻子,全然不顾他 人的感受,而学校的课堂纪律对此的规定约束又不够具体。为此,每当第一节是钟 馨的课时,她总是强调文明卫生的意义,抨击当众吐痰、擤鼻子的陋习。对任何违 反规定的学生,钟馨收起笑脸,一改说服教育的态度,以强力手段,毫不妥协的态 度,给予违规学生记过处分。对于这种强硬的教育方式,学生们倒是很理解和配合, 毕竟谁都希望学习场所能够整洁干净。而让钟馨颇感欣慰的是,从此以后,在她的 课堂上,再也没有学生当众擤鼻子、吐痰了。 杜老师的话,让钟馨感觉自己被杜老师放到那一类人中去了,为了申明立场, 她赶紧说:“我从来没有当众吐痰。” “别说了,我都想吐了,真讨厌。”左老师捂住嘴巴痛苦地说,“吃饭的时候谈这 个太恶心了。” “我特痛恨那些随地吐痰的人。”侯老师也捂住了嘴巴,“咳,不说了,一说到这 个我也想吐了。” “可是,我们不像某些人,连起码的概念都没弄清楚就胡说八道。”杜老师瞥了 贾老师一眼,话里有话,“哎,我说,如果生孩子是劣根性的话,那全人类都是了, 包括你的母亲在内。” “五六十年代多生孩子的母亲还是‘英雄母亲’呢?”裴老师冲着贾老师说,“你 母亲不也是生了六个孩子嘛。” 想当年,“人多力量大”这句格言造就了很多“英雄母亲”。那时,一个女人生 四五个孩子是常事,成绩斐然的生七八个,更优秀的生十一二个的也大有人在。正 因为这样,我国的人口总数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四亿发展到今天的十三亿,翻了三 番还不止。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贾老师毫不示弱,“可现在你们当中还有人想生十 几个哩。” 杜老师:“十几个?” 贾老师紧紧咬住不放:“你们刚才不是说想生十一个孩子吗?还说要组成家庭足 球队,怎么?不敢承认了?” 侯老师知道自己碰到麻烦了,从目前争论的局势来看贾老师似乎占了上风,按 照贾老师的脾气,在这种时候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一定要狠狠反驳的,所以自 己必须要做好迎战的心理准备。侯老师这样想着,镇定地说:“是我说了,我想生 十一个孩子了,怎么了?” 贾老师把目标对准侯老师,咄咄逼人:“既然想生那么多为什么不生啊?” 侯老师回答:“不是说有规定嘛。” 贾老师露出胜利者的姿态,揶揄道:“所以,你心里想的和实际做的不一样。” 侯老师坐直了身子,毫不示弱地反驳:“我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我为什么不 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嘛。” 杜老师回过神来了,插了一嘴:“自觉遵守法律法规,怎么是口是心非了?” 侯老师说:“你这是断章取义。” “没错,这就是断章取义。”杜老师获得了胜利,“别卖弄你那点小聪明了,你还 嫩着哩。” 一时间,办公室出现了难堪的沉默。钟馨转向裴老师,问:“裴老师,你们什么 时候办喜事呢?” 裴老师幸福地笑着:“他老催我去登记,我又不想太仓促。” “既然互相喜欢就赶紧结婚吧。”钟馨羡慕地看着裴老师,“男女恋爱久了恐怕会 节外生枝。” “怎么会?”杜老师反驳,“他又不是那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人,他可是一 片痴心啊。” 正说话间,钟馨偶然回头看到办公室外有一个女生徘徊着,她畏怯地窥视着正 嬉笑打闹的老师们,钟馨问:“你找谁?” 老师们回过头来,相互询问又看了看那女生。贾老师急忙说:“这是我找来问话 的学生。”这个学生的出现真是太及时了,她解除了贾老师的尴尬处境。 “贾老师,你找我?”学生畏缩地走进办公室,她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双 手扭着衣襟,声音颤抖着。 贾老师伸直了腰,威严地直视站在跟前的学生:“是,我想问你,你为什么逃了 这么多课?” “装腔作势。”杜老师冲着贾老师冷笑道,“这种场合倒蛮适合你的。” 没错,教训起学生来,贾老师真可谓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她不满地瞪 了杜老师一眼,意思是你别多嘴,少掺和。为了防止杜老师反扑,贾老师又赶紧对 那学生说:“回去写份检讨交上来。” 学生惊恐地哀求:“原谅我这一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贾老师几乎咬着牙根,说:“下次?这次没让你家长来领你就已经够给面子的了, 你还想有下次?” “老师!”学生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哀求道,她是多么希冀贾老师能发发善心,放 她一马呀。 “少废话,叫你写检讨你就得写。”贾老师斩钉截铁地说,“你把学校当成什么了? 是你讨价还价的地方呀?” 左老师微微蹙着眉头,转向学生,温和地说:“快告诉老师是不是因为家里有事 需要你回去?” 老师们知趣地拿起各自的饭碗起身走了。 第二章 下班了,钟馨托人给母亲捎了口信,说自己有事情不能回家吃晚饭了。她在市 区里下了车,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湖滨路的海鲜馆,她远远看到了夏东山,他一身 休闲套装,显得很精神。他跑过来打招呼:“你来啦?” 钟馨颇难为情地点点头:“是,你这么早呀?” “我也是刚到。” “我还害怕迟到哩。” “是,我也是。”夏东山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回头对钟馨温和地笑笑。他很 亲切,让钟馨很感动,已经很久很久了,钟馨没有和一个大男人一起到餐馆吃饭了, 她既高兴又不安,她担心会碰上熟人,同时餐馆的气氛也让她感到陌生,她只能被 动地跟在夏东山的身后走了进去。 海鲜馆的装饰很讲究,钟馨就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东张西望。夏东山忍 不住笑起来:“放松点,不要紧张。” “是。” “怎样?这地方不错吧?” “嗯,蛮有情调的。” 两人选择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服务小姐给倒了茶水,钟馨端起杯子小心翼 翼地吸了一口。夏东山熟练地点了菜:“你想吃什么就点吧。” 钟馨连连摆手:“你点。” “啤酒怎么样?”夏东山开心地问道,钟馨局促不安地摆摆手:“你想喝就喝吧, 我从来不喝酒。” 夏东山探了探身子,从桌子的另一端伸出手来握住钟馨放在台面上的手:“今天 就破例吧?喝一点没关系。” 钟馨默默地点着头问:“你是不是经常到饭店吃饭啊?” “是。” “怪不得你到这就好像回到自己的家一般自由自在哩。”钟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 嘲笑。其实,夏东山就是饭店里的常客,据说他一年到头很少在家里吃饭,每天都 有几个饭局在等着他,有时为了赶赴一个重要的宴会,他不得不推掉很多邀请,所 以到饭店吃饭早已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 “可是,”夏东山摇摇头,“其实饭店里的东西并不好吃,我更愿意在家里吃些家 常菜。” “对你们这种吃遍山珍海味的人来说,家里的饭菜比饭店里的好吃?”钟馨颇感 意外地问。 “是,家里的饭菜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更有营养,便适合人体的吸收啊。”夏 东山跟服务小姐交代了菜单,背靠椅子,端起杯子吸了一口茶,然后放下杯子,深 情地注视着局促不安的钟馨。 钟馨也吸了一口茶:“有钱人果然与我们不同,我们平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出来 吃一顿好饭菜,你们却说家里的饭菜好吃,哼,这就是差别。” “嘿嘿,”夏东山扬了扬眉毛,调皮地笑了,“那么,如果你愿意,我们以后常出 来吃饭吧?” 钟馨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霎时间又连连点头。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她端起杯 子又喝了一口茶。 夏东山一直微笑着注视钟馨,笑容显得越来越亲切:“今天,能和你在一起吃饭 真是太好了。” 钟馨默不作声,渐渐安静下来,坐直身子直视对面的夏东山。 “嗑点瓜子吧!”夏东山殷勤地给钟馨的杯子里倒茶水,还往她面前的碟子里放 上了瓜子,“工作还好吧?” “是。” “你们做教师的真了不起。”夏东山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伸伸脚又调整了坐姿, 让自己更舒服些。 钟馨小心翼翼地喝着茶:“你们警察也很了不起呀。” “是不是看到我们身穿制服,佩戴枪支,就觉得很威武啊?”夏东山的脸上带着 一丝狡黠。 钟馨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抚弄着茶杯:“不光很威武,你们确实是我们普通百姓 的守护神。” “可警察这门工作很危险,每年都有不少警察因公牺牲哩。”夏东山感慨道。夏 东山从警二十多年了,从基层一直爬到处长的位置,这么多年来,他历经无数残酷 的考验,亲眼目睹身边的战友倒在暴徒的枪口下,那种生与死的考验,战友离别的 痛苦,都让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警察工作的意义和神圣职责。 “所以,你们更值得我们敬佩了。”钟馨故意撅起嘴巴,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微笑, 但真诚。 “那教师呢?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你们从事的职业也很高尚。”夏东山全然 一副熟练老成的样子。 “可是,我感觉老师这个职业并不像你们所想象的那样崇高,值得尊敬,过去 我们是‘臭老九’。”钟馨是真诚的,自从站上讲台以来,她对教师这个职业有了新 的认识,不再像过去那样盲目崇拜那些当教师的人了,因为她从很多现实的事例中 看清了在教师这个耀眼的光环下隐藏着一些龌龊的内幕。她现在不仅不敢奢望能得 到别人的尊敬,相反时常怀着深深的负罪感,虽然为上好每一节课拼尽了全力,可 随着上课的次数愈多,这种感负罪感愈强烈。 夏东山当然不能理解钟馨的看法,但他显然也不同意,他误以为钟馨是谦虚才 这样说的。所以,他温和地摇摇头:“不,教师这个职业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值得我们 尊敬的。” “可是,我觉得很惭愧,我真是……” “好啦,总之今天能和你一起吃饭真是太高兴了,谢谢你。”夏东山转过头来再 次真诚地说道。 钟馨渐渐放下心来,起身去洗手间洗手。回来时,服务小姐已经把点好的菜端 上来了。 吃完晚餐,夏东山和钟馨来到华灯高照、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钟馨深深吸了吸 含着香气的初冬的晚风,身边有一个帅气的男人陪着,一种幸福的感觉充溢着她的 胸膛。 夏东山悄悄伸出手挽着钟馨的胳膊,悄声说:“大街上人太多了,到公园去,好 吗?” 钟馨机械地点着头:“好。” 公园就在附近,夏东山买了门票。钟馨进了公园一看,草地上、湖边的矮凳上, 一对对情侣手挽着手,头对着头,在尽情地享受着的爱。 在一处昏暗的草地旁,两人停下脚步,双双坐了下来。钟馨环顾了一下周围, 在她的面前有一池湖水,水面被岸上柳树的投影切割成一块块斑驳的小碎片,显得 很幽静。钟馨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她被远处华美的灯光和周围静谧的环境感 动了,感动得直想流泪。 不知什么时候,夏东山的手搭在钟馨肩膀上了。自从决定一块来吃饭起,钟馨 就预感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她并不排斥这种事情,相反,她是多么期待能被一个 健康的男人触摸和拥抱啊!钟馨感觉到了他的呼吸,他那男性的气息像一股电流电 击着钟馨的全身,她喜欢这种感觉,又担心夏东山会收回他的手,希望夏东山能让 她多多享受这久违了的异性气息。 夏东山似乎很懂得钟馨的心思,他微笑着凑近钟馨的耳朵,悄声说:“这个时候, 你看起来很美哩。” 钟馨羞怯地低下了头。夏东山微笑着,趁势拿起钟馨的手吻了一下:“这手看着 真美,又白又细嫩。” “你平时不怎么出来玩吧?” “是,我极少出来玩哩。”钟馨显得很不好意思。 “是为了孩子吗?” “是,因为,我的孩子还小。” “他现在有多大了?” “十岁了。” “已经不小了,你应该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了。”夏东山更紧地搂住钟馨的肩膀, 钟馨嗅着他那诱人的气息,再也忍不住了,她不顾一切地把头埋在夏东山的怀里, 她感到一阵阵心悸,一种醉人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真希望这样的时刻能再长 一点,时间不要过得太快,原来自认为没有男人也能好好生活下去的她,在夏东山 的包围下,她的倔强完全瓦解了,她悄悄哭泣起来,她感到自己的脆弱:原来自己 并不是什么铁金刚,自己也需要男人的爱啊。 “是,可是……” 夏东山紧紧地搂抱着她,他低下头来在钟馨的颈项上亲吻着,温和地说:“你现 在觉得幸福吗?” 钟馨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陶醉了,她只觉得被一阵阵感情的浪花冲击着,她哽 咽道:“嗯。” 看起来夏东山也激动了,他的呼吸急促,隔着衣服钟馨也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他把脸埋在钟馨的肩膀上,温和地说:“你觉得幸福,我很高兴。” 钟馨昏头昏脑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谢谢你。” “不用谢,以后我们再找机会出来玩吧?” 就这样,一边有妇之夫背着妻子跑出来和别的女人约会,一边单身的女人,渴 望能有人爱,钟馨已经不顾及道德观念了,她不顾一切地投入夏东山的怀抱。 不知过了多久,夏东山突然问:“对了,告诉我,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一个女教师 长得黑黑壮壮的?” 钟馨不解地望着夏东山。 夏东山笑了:“今天早上和你说话的时候,一个女的在你身后直盯盯地看着我们, 我猜她可能是你们学校的,是吗?” “你说的是贾老师吧?”钟馨醒悟过来了,起身离开了夏东山的怀抱,理了理有 些凌乱的头发。 夏东山调整了一下坐姿,问:“她结婚了吗?” “没有。” “哼,那以后她也别想结婚了。”夏东山的口吻异常地坚定、冷酷。 “为什么?” “相信我,像她这种女人男人是不会喜欢的。”夏东山轻蔑地撇着嘴巴,以一种 玩世不恭的口吻说。 “你为什么这么说话?”钟馨很惊愕,她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这样无情地 刺伤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 夏东山转而认真地说:“这种女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哪个男人愿意娶她呢?” “你们男人都是以相貌来判定女人的吗?” “我们男人当然看重女人的相貌,但相貌还是其次,重要的是人品。”夏东山看 着钟馨的眼睛说。 钟馨心想,只凭第一印象就如此妄加评论,未免太武断了。但考虑到并没有完 全了解对方,钟馨没把自己的心思表露出来,故意淡淡地说:“那你怎么知道她的人 品不好?你又没有和她来往过。” “不用来往,一看就知道得八九不离十,她肯定是一个嫉妒心强,自私而又贪 婪的人,容不得别人比她好。” “你怎么知道?”钟馨故意惊讶地说,“莫非你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还是有巫 婆未卜先知的妖术?” “我不是孙悟空也不是巫婆,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哼,她这辈子就当老姑 娘到死了。” “这也太残忍了,她现在还不过三十岁哩。” “残忍?也许吧,可是,你如果不相信,那我们就打赌,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夏东山认真地说。 都说男人看女人是最准确的,夏东山的话虽然很刺耳,但却验证了钟馨一直以 来对贾老师的判断。她是应该感谢夏东山为自己解开贾老师谜一般的真面目,还是 去谴责夏东山对未曾交往的人进行冷嘲热讽的做法?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涌上钟馨 的心头,是在埋怨夏东山的坦率还是在为贾老师的命运担忧?都不是!钟馨已经没 有精力去思考这些了。她默默地看了夏东山一眼,又掉头看了看公园里的景色…… 这时候的公园已经完全沉浸在夜色中了,公园深处高大的椰子树形成了一堵围幕, 九里香的香味让这温馨的夜晚显得更加神秘、朦胧。 “你在想什么呀?”看到钟馨沉默不语,夏东山伸出手来揽着钟馨的腰肢,不安 地问,“怎么?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没有生气。”钟馨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她怎么会生气呢?她现在要 感谢夏东山还来不及哩。 “是不是不高兴啊?”夏东山把头趋近钟馨,仔细观察钟馨的脸色,不安地说, “你千万不要生气啊。” “我真的没有生气,只是感到遗憾。” “为什么?” “你这样子议论别人,让我很不舒服。” 夏东山急忙解释:“可是,你知道她今天早上是怎样盯着我看的吗?哼,她的那 一双眼睛别提让人多不舒服了,还有她的整副表情都清楚地告诉我她是多么的忌妒 和仇恨。” “算了吧,也许你的判断是对的。” “不是算了,她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直到现在,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哩!怎么?她 是你的好朋友?” “不是。” 夏东山松开手,坐直了身子:“我不是爱议论你的朋友,是因为她的样子给人的 感觉实在是太不舒服了,你不要生气啊。” “我没有生气。” “别让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来干扰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让我们好好享受享 受吧?”夏东山转过脸来看着钟馨笑道。 “是。”一种欢欣悄悄袭上钟馨的心头,她希冀今后的日子不再那么孤独,她的 心中充满了对夏东山的感激,她的心情像涨潮的海水不能平静。两人就这样坐了许 久许久,直到公园快关门了才出来。 夏东山把钟馨送上了出租车,并预先付了车费。 钟馨回到家时,儿子已经熟睡了。听到开门声,母亲披着衣服起来,看到钟馨 蹑手蹑脚的样子,也不多问,也许,她也希望女儿能出去玩一玩,尽快再嫁出去。 钟馨洗了澡。她有个习惯,不管多晚,当天换下的衣服一定要洗干净了才睡觉。 所以等她洗完衣服、晾好、shangchuang时,已经凌晨了。钟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海里不时闪现夏东山的身影,她打定主意,今后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他主动来 找自己,就不要回避,这不仅是生理的需要,也是情感的需要。 第三章 趁着上课的空隙,钟馨来找易姬丽。她一走进易姬丽的办公室,就看到易姬丽 穿着一件雪白的羊毛外套,里边是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闪着金属 光泽的紫色丝巾,下穿一条长及膝盖的筒裙,脚蹬一双棕色的羊皮鞋,鞋跟又高又细, 衬托着她那修长的身材,显得格外的婀娜多姿。她正趴在桌上忙着计算数字。 钟馨的脚步声惊动了易姬丽,她抬起头来冲钟馨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钟馨在易姬丽对面的扶手椅子上坐下:“这么忙啊?” 易姬丽一边手忙脚乱地统计数字,一边回答:“除了计算你们教师的课酬,还能 是什么?” 钟馨笑了:“就这么点课酬,也有这么忙啊?” “你以为光算课酬啊?这里还有一大堆的工作哩,工作总结啦,班主任的自评啦, 我们班里的班会啦,哎哟,我真恨不得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过几天舒服的日子。” 看到易姬丽这种表情,钟馨就猜到了几分——易姬丽肯定和老公吵嘴了,要不 然,她不会这么怒形于色。 钟馨深深地蜷缩在罗圈椅子上,手里抚弄着一支钢笔,她看了看情绪低落的易 姬丽:“你是不是和老公吵嘴了?” “吵什么吵?”易姬丽哀叹着摇摇头,心事重重,“哼,真讨厌哩,天天都是这 样的忙,唉。” 钟馨半真半假地说:“忙点好啊,工作一忙就会觉得人生过得充实,人生一充实 就会忘记其他的烦恼。” 易姬丽怒气冲冲地瞪了钟馨一眼,把表格和笔一推:“哼,你说什么鬼话哩?你 是不是想看我笑话啊?” 钟馨颇感意外:“怎么?你……” 易姬丽冷笑着说:“忙才好?哼,我现在忙得四脚朝天,回家还要做饭洗衣服, 天天这样,这是充实人生吗?哼。” 钟馨说:“不然能怎么办?在家洗衣服做饭也是为了你的丈夫和孩子,值得你抱 怨啊?” 易姬丽不好意思地笑了,但脸色仍然阴沉:“我的意思是说,有些人不工作也能 生活得很舒服嘛。” “那是没法子比的,你说得对,确实有的从的工作比你现在的工作要舒服些, 可是也有更多的人连你这样的工作都没有得做哩。你不干试试?马上会有人填补 上。” 易姬丽惆怅地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有一大笔钱,我就不会来上班了, 在家里享清福多好。” 钟馨一愣,怎么提钱了?但钱毕竟是个令人兴奋的话题,自己现在不正是被钱 所困扰吗?钟馨嘲笑:“你的经济状况在我们学校里是最好的,还说没钱?” “我想有百万富翁那样多的钱。”易姬丽扫了钟馨一眼,“能让我随心所欲地花, 想去哪就去哪,想买什么衣服就买什么衣服,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钟馨在罗圈椅子上伸了伸腰:“那你努力奋斗吧,你会有这么一天的。” 易姬丽笑了,她笑得很勉强:“唉,别人怎么这么有钱呀?我要是有钱人就好了。”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大家眼里属于富裕阶层的易姬丽居然也为钱犯愁。正如俗 话说,有一百万还想两百万,有了两百万也会想三百万,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易 姬丽现在正是如此。 “是呀,我也和你一样,想什么时候有一大笔钱,那该多好哇。”钟馨暗自嘲笑, 自己既没有优越的家庭背景,也没有遗产可继承,要想过有钱人的日子只能靠自己 艰苦奋斗了呢。 “我要是有钱,我就要跑遍全国的名胜古迹,尝遍全国的美食。”易姬丽就好像 真看到了美食和金钱一般。 “要是有钱我也想跑遍全国。”钟馨沉思起来,神往着,“我真想到葛洲坝去看看。” “葛洲坝?”易姬丽一愣,满不在乎地说,“葛洲坝有什么好看的?那不就是一 个水利工程嘛。” “知道是水利工程。”钟馨瞥了易姬丽一眼,“葛洲坝是我们国家最大的发电站。” “你的嗜好可真奇怪。”易姬丽轻蔑地撇着嘴巴,“你如果想看水利工程,我们这 里有的是。” “我们这里的水电站能与葛洲坝相提并论吗?”钟馨嚷了起来,“我还想去三峡 看看哩。” 与举世闻名的三峡工程比较,葛洲坝固然逊色了一些,可葛洲坝曾经创立了许 多的“第一”:全国第一水利工程,发电量第一。 “不就是山啦水啦的,”易姬丽挥着手说,“我老家到处都是大石山,红水河就流 过我家门口,红水河上就有一座水电站。” 易姬丽的老家是红色根据地,当年dengxiaoping就在那里领导农民武装起义,打游击。 那里是有名的大石山区,重峦叠嶂,风景秀丽,易姬丽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山的女儿。 所以,她自然不屑去看什么山啦水啦的,在她眼里,应该去新马泰旅游,那才够 档次。 易姬丽继续说:“现在时髦去新马泰。上次我姑姑去新马泰玩了一回,给我们带 回很多榴莲和火龙果哩。” “新马泰虽然好玩,可关键得有那个条件。” 钟馨酷爱大自然,她对大自然的一切都喜欢,她喜欢山川河流、小桥流水人家。 她最大的梦想就是,等退休之后,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一块地,盖一座两层 楼房,房后是大山,房前是河流,在山脚下开辟一块菜园,在菜园里种上各种蔬菜。 夕阳时分,就在房前的小河里游泳、洗衣服。如果有机会,再到全国各地的名胜古 迹去看看,浏览祖国的名山大川,她觉得只有在祖国的锦绣河山中才能领略到我们 民族文化的光辉,那是比外国大都市更能让人的灵魂重生的地方。可是,人各有所好, 每个人都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她不应该用自己的观点和好恶去看待别人。 易姬丽毕竟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大山大河她见多了,她这么热衷于去新马泰旅游不 也证明我们渴望跨出国门,向着世界这个更大的舞台飞跃吗? 钟馨平静多了,她冲易姬丽淡淡一笑:“哎,你老公那么好,只要你说想去玩, 他一定会让你去的。” “他又没有那么多钱让我随心所欲地花。”想到没有大把的钞票满足自己的需求, 易姬丽就忍不住埋怨,“虽然他能让我买我喜欢的衣服,但远远不够,我要的是多 多的钱,让我一辈子衣食无忧。”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钟馨虽然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也能过上有钱人的生 活,但在钱的使用问题上她与易姬丽有着明显的不同。 “那你就放手让他出去奋斗好了,你整天把他拴在身边,让他帮你洗碗筷,洗 衣服,让他陪着逛商场买东西,哼,他怎么有精力去挣钱?鱼与熊掌不可同时兼得。” 易姬丽怔住了。 钟馨增添了几分得意:“现在的男人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事业型的男人。事业型 的男人一心干事业,他们能挣很多钱,有人说这是成功的男人;另一种则是老婆的 应声虫,老婆说什么就跟着说什么,老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哼,这种男人有人说好, 也有人说是窝囊。你怎么理解这两种男人?” “看你说的。”易姬丽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拿起笔来,重新写着,她想借此来掩 饰自己的尴尬。 钟馨恹恹地说:“聪明的女人应该知道怎样去爱护自己的男人,懂得怎样做才能 让男人甘愿为家庭奋斗。” “按你的意思我不是聪明人了?” “不,我只是说你很懂得享受生活,但你对生活的理解仅仅是买好的衣服穿, 吃好的东西,去好的地方玩。总之,你是一个享受型的人。” “没错。”易姬丽不满地瞥了钟馨一眼,“你和我不也都是为了能够过上更好的日 子而工作?” “为了过上好日子就得有牺牲。”钟馨淡淡却又坚定地说,“你既然为你老公经常 给你洗衣服洗碗筷而自豪,那就不要再奢望他多挣钱了。” 易姬丽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冷笑着回击:“你知道什么?你知道男人有时候看 起来是多么的讨厌吗?” “再怎么讨厌他还是你孩子的父亲,也是你生活的伴侣。” “哼,有时候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才好哩,什么男人,唉,好的时候让你怎么 爱都嫌不够,不好的时候恨不能杀了他,唉。” “哼,说得轻巧,你如果真的没有老公,不哭才怪。”钟馨轻蔑地撇着嘴巴,“你 这样口无遮拦也不怕老公听到。” “也许吧。”易姬丽不好意思地埋下头。 钟馨感慨道:“你现在有个完整的家是多么幸福,你要是像我,一天也过不下去, 信不信?” 易姬丽心烦地把笔丢到一边,背靠椅子说:“可是,我们天天都有忙不完的事, 还要看领导的脸色。” “你肯定是和老公吵嘴了,要不,你怎么说这些话呢?” “说吵也不是吵,只是打冷战罢了,我和老公已经一整天没说话了,我真是后 悔极了,当初真不该嫁给他,唉。” 钟馨不满地摇摇头:“你的老公可是A级男人哩。” “唉,我真想我妈妈!我爸爸已经老了,他身体也不好。”易姬丽毫不理会钟馨 的嘲笑,已经深深沉浸在对父母的怀念中了,她扭过头去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害我想见妈妈一面都这么难,昨天我梦见我妈妈了,她比过去瘦多了。” “无病呻吟。”钟馨暗想,易姬丽和父母又不是相隔十万八千里,现在交通那么 发达,只要坐上汽车半天就能到家,用得着大唱悲歌吗?看着易姬丽沉重的样子, 钟馨不免觉得好笑。 生怕钟馨不知道自己是孝女似的,易姬丽泪水涟涟:“唉,如果不嫁给这个老公, 就不会离妈妈这么远,唉,都是为了老公,我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真是后悔嫁给 这个老公。” “你想一辈子留在父母亲身边?”在钟馨看来,虽然对父母要怀有感恩之心,但 也不应该如此儿女情长,“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离开父母的嘛。” “我真是后悔莫及呀。” “算了吧,你前些天还得意洋洋地夸老公怎么好,怎么好的,”钟馨不悦地说,“现 在你吃错药了?” 钟馨的开诚布公没能换来易姬丽的理解,在易姬丽看来钟馨的话都是离经叛道, 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再谈下去只能闹得双方不愉快,她不明白钟馨为什么不理解自 己。难道钟馨不是女人吗?是女人就应该理解。她怎么连女人所应该具有的亲情都 没有?难怪大家都说她是个怪人。也难怪,像她这种离婚的女人还能正常吗?也只 有自己宽宏大量才能和她相处,换了别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易姬丽的心思钟馨也猜到了,可她并不想向易姬丽解释什么,因为她也知道老 师们是怎么看自己的。她觉得别人怎么看那是他们的自由,自己没必要去解释,再 说今天来这里本来想和易姬丽谈谈夏东山的情况,顺便想听听她的看法的,可现在 这种情形,她只好把话咽回去了。 第四章 下班回到家里,儿子放下手中的漫画书,从房间跑出来,问:“妈妈,昨天晚上 为什么不回家吃饭,也没有见到你回家睡觉?” 钟馨放下拎包,转过身子:“妈妈昨天晚上有事,回来晚了,妈妈回来的时候, 乐乐已经睡着了哩。”不习惯撒谎的钟馨,面对儿子的追问,感到很难为情。 “真的吗?”儿子怀疑地盯着钟馨。 “乐乐想妈妈了吗?”钟馨蹲下身子,伸手搂过儿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亲。 儿子不再追问了。 钟馨到卫生间洗脸,母亲正在厨房忙着做晚饭,母亲说:“你快去看看你爸爸, 给他喝点水。” 钟馨洗好脸,倒了杯开水来到父亲的床前。父亲现在的情况更加不好了,双腿 的骨骼已经严重变形、伸不直,肌肉萎缩得能看到一条条血管。 钟馨知道父亲躺在床上已经有半天了,他现在很难受,也很寂寞,他虽然说不 出话,但他很需要有人陪着聊聊天,可自己一整天都在学校,每次回到家也是忙着 自己的事情,自己对父亲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钟馨自感对父亲没有尽到责任,不 敢正面望着父亲,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爸爸,让你受苦了。她低垂着眼睛望 着父亲的脚趾头,父亲的脚趾头已经完全变形了,五个脚趾凹凸不平地突出在脚面 上,那苍白的皮肤让人联想到营养不良,而一只只脚趾向上翘起的神态又让人联想 到它们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钟馨回忆起父亲这双脚过去是多么强健,它在解放战争的战场上立下了战功, 又从东北走到了广西。在和平年代,它又担负起养育全家人的重担,是它的辛勤工 作养育了她和哥哥,可它现在已经老了,已经老到不能走出家门口了。钟馨想着想 着,一阵悲伤涌上她的心头,她的眼睛潮湿了!这时,父亲突然叫了起来,钟馨清 醒过来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把父亲搀扶坐起来,又把水杯送到父亲唇边, 父亲像婴儿一般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这时,儿子拿着漫画书过来,他爬shangchuang,紧挨着父亲坐下。儿子用他特有的 童音,不知疲倦地说:“外公,机器猫的口袋里要什么有什么,大雄坐时空机还能 回到他出生前的村子呢。” 父亲傻傻地笑了,儿子一边和父亲说着机器猫的故事,一边缠着父亲,每当 这时,父亲最高兴了。是的,也正是因为有儿子,有儿子的欢笑,家里才有了生气, 一家人才不至于太寂寞。 母亲把晚饭做好了,她一边走出厨房一边解下围裙,喊:“饭好了。” “知道了。”钟馨轻轻地把父亲安顿好,走出房间,“乐乐,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钟馨和儿子走到卫生间,她和儿子蹲下身子在盆子里洗手,母亲过来说:“你帮 乐乐洗一洗,乐乐的手还没有洗干净哩。” 钟馨把肥皂递给儿子:“手要洗干净才行哟。” 母亲不放心地在一旁监视,突然她冲过来:“不行,乐乐还没洗干净,这样洗 才行,这样洗……”母亲边说边用力把儿子的手按在盆里搓起来。 儿子疼得喊了起来:“哎呀,外婆,你轻点,太疼了。” 钟馨把母亲的手推开:“行了,你这是干什么?乐乐不会洗手吗?这点小事情你 也要帮他做?” 儿子趁机跑了。 母亲无奈地搓搓手,“唉,还没有洗干净哩,乐乐,你快过来让外婆给你洗。” 母亲边说边跺着脚。 “你是不是准备给乐乐喂饭?多大了,连洗手都不让他做,你想让他以后成为 一个连洗手吃饭都要靠别人帮助的人吗?” “哎呀,他还小嘛。” “还小?他已经十岁了。” “行了,行了,吃饭吧。” “我爸的饭呢。” “做好了,先不忙,晾一会再给他吃。” 儿子和钟馨坐到饭桌旁吃饭,母亲端着饭碗坐下来,她顾不上吃饭就对钟馨说: “你要好好管管乐乐了。” “怎么了?”钟馨咀嚼着饭问。 儿子则惊讶地抬起头。 “我看到他的鞋子破了,今天就去买了一双,我让他穿去学校,他怎么也不肯, 唉,还说我浪费。”想到中午的情景,母亲生气地向钟馨诉说着,“我一片好心没能 得好报,我……” 钟馨知道母亲无非是想让自己去管管儿子,所以她望了儿子一眼,面无表情地 问:“乐乐,是这样的吗?” “妈妈,”儿子脸上闪过一丝惊惶的神色,“都说不买了,外婆偏不听,还得意洋 洋地跑去买了回来。”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母亲顾不上咽下饭菜,挥舞手中的筷子说:“鞋子已经破 了,怎么还说不买呢?” 儿子满不在乎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能穿就行了,你干吗非得浪费钱?你钱多 得花不完吗?”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母亲把儿子惯得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但儿子却非常心疼家里的每一分钱,从来没有向钟馨要过一分零花钱。他夏天穿的 是塑料凉鞋,身上穿的是旧汗衫和短裤,冬天的穿着也是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不 仅如此,他还从小养成了节约的好习惯,母亲洗完菜忘记及时关水龙头他都会提醒, 连洗完衣服的水他也要存起来冲厕所。逢年过节也不允许家里给他添新衣服,也从 来没有任何和别的孩子攀比的想法,他的生活简朴又自尊。所以这次他不仅拒绝穿 新鞋子,还向家人表明态度,要家人也和他一样勤俭节约。 想到自己一片好心没得到理解,母亲憋不住了,她端着架子数落起儿子来:“哎 哟,鞋子已经破得不像样了还不让买,你妈妈也奇怪,也不看看你的鞋子还能不 能穿,哼,只有我才关心你哦,乐乐,你还不懂得感谢外婆啊?” 看到钟馨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儿子恢复了平时的神情,他噘着嘴巴说:“还能 穿的鞋子你非得要换掉,哼,你还真行哦。” “什么还能穿?那样的鞋子也能穿吗?”母亲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嗔怪道,“怎 么连这个都学你妈妈,什么事情非得和我拧着不是?” 儿子缩回脑袋不吱声了。母亲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起了作用,这种时候她是不肯 就此罢休的,她要乘胜追击,所以她更起劲了:“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要 是没有外婆,你会怎么样?” 钟馨厌烦地皱了皱眉头,心想吃饭就吃饭,干吗要说这些?真是的。她扭头瞥 了母亲一眼,母亲神情异常地瞪着眼睛连饭都忘了吃,一门心思要争一个说法。钟 馨知道如果不阻止母亲发言,她会滔滔不绝说上半天,所以她嗔怪地盯了母亲一眼: “好了,吃饭就吃饭,不说这些了。” 母亲不悦地瞥了钟馨一眼,心想:你这个妈妈是怎么搞的?这个时候应该教育 你的儿子,你怎么反而不让我说呢?所以她不理会钟馨,继续说:“你妈妈天天中午 都不能回来,是谁照顾你的?你怎么能说外婆浪费呢?” 钟馨知道母亲的用意,她觉得儿子的态度虽然不好,但初衷还是好的,对这样 处处懂得为家里着想的儿子她怎么忍心去责备呢?所以她用筷子敲了敲碗:“好了, 吃饭的时候说这些会消化不良的。” 母亲误把钟馨的话当成是妥协,所以她用胜利者的姿态端起饭碗:“平时一有好 吃的外婆总是舍不得吃,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只要你开口,外婆都愿意给你买,你怎 么能这样对待外婆呢?” 钟馨不满地瞪了母亲一眼:“不是让你不要再说了吗?怎么,你成心让我们吃不 下去吗?” 母亲扬起眉毛瞥了钟馨一眼,往嘴里塞了一口饭不吭声了。 “慢慢吃,别着急。”钟馨怜爱地往儿子的碗里夹了菜,“告诉妈妈,今天学校有 什么事吗?” “没事。”儿子吃着饭,吃着吃着,突然对钟馨说,“妈妈,你发现了没有,厨房 里有老鼠哩。” 母亲抢着说:“我看到有老鼠在厨房窜来窜去,我把房门都关起来打老鼠,果真 打死了一只哩。” 钟馨停下咀嚼:“是不是门窗有洞了?” “怎么不是,我亲眼看见一只老鼠从门洞里钻进来,哎哟,那老鼠有这么大。” 母亲双手比划着,嘴里啧啧着。 儿子说:“妈妈,你去买老鼠药吧。” 钟馨说:“刚大灭鼠,现在这么快又有老鼠,看来光给老鼠吃药不行呢。” 儿子皱着眉头,好像真有一只老鼠在眼前晃悠似的:“总得想办法啊,老鼠钻进 来太可怕。” 钟馨说:“妈妈把老鼠洞给堵上,老鼠就钻不进来了。” 儿子放下筷子,跳起来拍拍手,高声叫道:“哦,好哇,妈妈,你快去把老鼠洞 给堵上吧!” 钟馨放下饭碗,她走到厨房的后门去查看,母亲跟着过来指点:“你看看,就 是这,这个洞。” 门板不知什么时候被老鼠咬了一个洞,钟馨从杂物箱里找出一块铁皮,又找出 铁锤和铁钉把铁皮给钉好,算是把门洞堵上了。 儿子猫着腰走过来。他认真地看了看钢钉上去的铁皮,说:“噢,妈妈,这回老 鼠进不来了吧?” 钟馨说:“是。” “喔,好啊,好啊。” 第五章 “哎,这个星期,我们到情人坡烧烤吧?”杜老师嘴里的饭菜还没有咽下去,就 迫不及待地对老师们提议。 裴老师扬起手中的饭勺,第一个附和:“好啊,我赞成。” 侯老师虽然嘴里含着饭,也急忙答应:“也算我一个。”她说得太急了,以至于 嘴里的饭菜都喷出来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负责采购鸡翅膀和牛肉,水果由贾老师负责,侯老 师你只要准时来参加就行了。”杜老师抹了抹嘴唇,挥着手臂继续说,“还有,裴老 师你要带你的男朋友来哦。” 侯老师兴奋地说:“对,带来让我们认识一下吧!” 杜老师放下饭勺抢着回答:“哎,我告诉你,裴老师的男朋友长得不错,高高的 个子,儒雅、风度。” 这一次的例常聚会,由于有裴老师男朋友的加入而变得分外让人期待,所以大 家都兴致勃勃地讨论。 “哈哈,”裴老师微笑着打断杜老师的话,“左老师,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这聚 会可热闹了呢。” 左老师微笑着不回答,她默默吃饭。 杜老师不满地说:“怎么?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愿意吗?” 左老师说:“你们年轻人的聚会我就不参加了,你们尽情玩吧,我们老人去会扫 你们的兴的。” “哎呀,你来吧!”裴老师跺着脚,拍着手说,“我们欢迎你,左老师。” 侯老师放下饭勺,拉着左老师的衣袖,热情地说,“是呀,来和我们一起玩嘛, 有烧烤,还有玩牌哩。” 侯老师的丈夫在一所重点大学任教,专攻计算机专业,颇有才华,深得领导赏识, 所以长期以来一直担任学校的教学重任。为了学校的后续发展,他被学校委派到西 南民族大学进修研究生去了。送走丈夫之后,侯老师颇感冷清,所以她积极说服大 家聚会呢。 “是呀。”杜老师在椅子上兴奋地说,“左老师,你看我们都这么盛情邀请你了, 你不答应可就不够朋友了。” “这……”左老师毕竟有丈夫和女儿,她的牵挂也总比在座的任何人都多一些, 她迟疑地说,“这……” “别犹豫了,和我们一起去吧。”这时候,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起劲地喊,“去吧, 一起去吧。” 大家的热情感染了左老师,她含着笑,好像下了决心似地,“好吧,既然大家 这么盛情邀请,那我也参加吧。” “欢迎,欢迎。” 科长端着饭碗走进办公室:“哟,这么热闹啊?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大家连忙起来给科长让座。 杜老师站起来,对科长说:“科长,我们正商量星期天到情人坡去烧烤,你和我 们一起去吧。” 今天钟馨无心听老师们的谈话,她悄悄回宿舍,躺在床上想心事。因为今天早 上候车的时候,夏东山来找她,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夏东山的邀请让钟馨很高兴, 同时也感到很意外——距上次的约会才仅仅过了一天,夏东山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再 次邀请自己,至少说明夏东山很在乎自己。 “果真如此。”易姬丽端着饭碗来找她,易姬丽一坐下来就说,“在办公室找不到 你,就猜你一定在房间。” 钟馨坐起来:“你怎么这时候才吃饭呀?你刚才去哪里了?” 易姬丽吸了吸鼻子,吃了一口饭:“唉,别说了,我们班有个男生病了,我刚才 让校医去看他了。” “那他现在怎样?好点了吗?” 易姬丽疲倦地说:“给他吃了药了,又交代同宿舍的同学给他打饭,看到他吃饭 了,我才回来的。” “怪不得。” “你刚才想什么呀?看到你在偷偷笑。”易姬丽狡黠地笑了笑。 “你偷看我?” “不是偷看,你现在的脸上都还带着笑啊,有什么好消息吗?”易姬丽悄悄抬起 眼皮偷窥钟馨的脸。 “怎么?你看出来了?其实昨天我就想告诉你的,可没有机会。”钟馨坦然地说, “现在我告诉你吧。” 易姬丽把椅子往钟馨跟前挪了挪,专注地盯着她。 钟馨笑了:“哎,我先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现在有男人来找你约会, 你会怎么想?” 易姬丽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现在有男人来找我约会,我立刻就去。” “真的?”钟馨颇感意外,就她理解,易姬丽这样传统的女人应该是保守的,没 想到她居然如此开放,哇,社会真的是变了。 “当然,不去就是笨蛋。” “可对方有老婆哩。” “有老婆又怎么了?男人能出去风流我们女人就不能?哼,再说反正你现在单 身,有行动自由。”易姬丽咽下嘴里的饭,“所以你用不着考虑贞洁,那都是束缚你 手脚的枷锁。” “想不到你这么开放。”钟馨感叹道,她以为易姬丽在开玩笑哩。 “不是我开放,是时代的变化。”易姬丽郑重地说,“难道你想抱着贞洁就这么孤 独老死啊?” 易姬丽真是一语击中了钟馨的要害,现在已经是20世纪,改革开放已经使得 国门大开,国外的性文化早就蜂拥而至,早婚早恋、婚外恋早已司空见惯。再说, 现在大多数国人已不再谈性色变,总之社会变得包容得多了。 钟馨对性也从原来的深恶痛绝慢慢变得理性,可不管怎么说,毕竟“好女不伺 二夫”的古训已作为一种观念根深蒂固地存在于部分人的头脑中。钟馨属于那种既 不因陈守旧,也不排斥新生事物的人,而现在,她太寂寞!太需要男人的抚爱。所 以易姬丽的话无疑给她壮了胆子,以至于她顾不上思考那么多,甚至打算抛弃一切 旧观念,迈出惊世骇俗的一步呢。 “要及时享乐,用不着为贞洁牺牲自己的一生。”易姬丽抬头瞥了钟馨一眼,“怎 么?现在有男人来找你约会吗?” 钟馨不置可否地笑了,易姬丽异常好奇地问:“他是谁呀?是干什么的?你们是 怎么认识的?” “他是公务员。” “啊!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呀?” “我也不知道,只能说是偶然。”钟馨半认真地说。 “哈,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好运。”易姬丽善解人意地说,“太好了,你要紧紧 抓住他哦。” 钟馨得意地说:“用不着抓,现在他对我很着迷。” “他来约你了吗?” “是。” “就是今天?” “嗯。” “哇,你要狠狠涮他一把才行哟。”易姬丽满意地舒了一口气,她往嘴里大大地 塞了一口饭。 “怎么涮?” “简单,你让他给你买漂亮的衣服,鞋子,如果能给你钱最好了。”易姬丽的口 气异常坚定。 “开什么玩笑!”钟馨摇摇头,她端起杯水喝了一口茶,冷静地说,“这算什么? 难道我是卖身的?” “哼,不要就是傻瓜。”易姬丽轻蔑地问,“难道你想白白和人家shangchuang?”在易姬 丽看来等价交换天经地义,哪管什么情与爱。况且她笃定钟馨与对方也不可能有真 情,只不过萍水相逢,出于猎奇心理玩一玩而已。 “你太超前了,我们离shangchuang还远着呢。”钟馨突然心虚了,男人请女人晚上出去 吃饭都是别有用心,就夏东山来说,图的就是那种事,虽然自己也正期待。现在虽 然是市场经济,讲究有偿服务,不做赔本的买卖,可感情的东西不能用钱来衡量, 不能让金钱玷污那来之不易的感情。钟馨把与夏东山的相遇当成是上帝的安排。她 转而淡淡一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是我的话我一定让他大出血。”易姬丽放下饭碗,抹了抹嘴唇,“我要让他 给我买漂亮的衣服和鞋子,还要跟他上饭馆吃山珍海味,还要让他带我去新马泰旅 游,总之要狠狠地宰他一刀。”易姬丽的脸上充满了杀气,好像她正准备去和男人厮 杀一般。此时的易姬丽在钟馨的眼里变得陌生了,她怎么也不敢把眼前这个秀气的 女人与一个杀手联系在一起。 “当然,他能给钱最好了。”易姬丽再三叮嘱,“不管是什么,记住,你一定要狠 狠宰他一下,知道吗?” “多难为情啊。”钟馨含糊地说“呃,难道当面跟他说让他给我钱,给我买衣服 吗?” “哎,你怎么这么笨?看准机会向他说自己的衣服需要换新的啦,家具要添置啦, 他如果是明白人,就会给你钱的。”易姬丽异常认真。 “可是,这多不好意思。”钟馨不同意地摇摇头,她想感情应该是纯洁的,如果 沾上铜臭那就太龌龊太可怕了。 “咳,现在谁不这样?怎么?难道你愿意白白地和他交往啊?”易姬丽轻蔑地看 着钟馨。在易姬丽看来,女人的身体就是资本,再怎么着也不能便宜了男人,该捞 一把的就绝不能放过。 在钟馨看来,易姬丽的观点早过时了,为什么总把女人当弱者?男女交往并不 存在谁占便宜谁吃亏的问题,因为男人在占有女人的同时也付出了自己,女人在被 占有的同时也拥有了对方,更何况男人为了取悦女人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行啦,我们别谈这个了。” “呃,你对男人可千万别发善心。” “好啦,说说你吧。”钟馨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她转换话题,“你和老 公怎样了?好点了吗?” “还算好吧。”易姬丽微笑着,“其实我的老公还是不错的,他昨天下班回家的时 候给我买了我喜欢的一套衣服哩。” “昨天还骂老公哩,今天就因为得了新衣服就为老公说好话了?” “夫妻吵嘴不是常有的事嘛。”易姬丽抹了抹嘴唇,不以为然地说,“我们都是床 头吵架床尾和。” “你们夫妻吵嘴后会怎么样呢?”钟馨好奇地问,“是他来向你认错,求你饶恕 还是你先投降啊?” “我才不投降呢。”易姬丽得意洋洋地说,“我从来没有主动和他说话,是他自己 熬不住就向我投降了。” “你真是一个宝贝。” “昨天他下班回家,一进门就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他见我在那里唱歌,就 明白我心情不错,他马上过来甜腻腻地和我纠缠了。”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易姬 丽不禁露出幸福的表情。 钟馨却怀疑了,从表面看,易姬丽好像胜利了,是呀,易姬丽真的胜利了,她 的老公已经向她举起了白旗。钟馨又扭过头去看了易姬丽的脸,易姬丽正容光焕发 哩。钟馨不由得暗想,管那么多干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也许这就是 易姬丽的命吧。 “是呀?你们真幸福啊。” “所以你一定要抓住这个人,千万别放他走了。” “可是他不仅有老婆还有女儿哩。”钟馨面无表情地说,“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 不道德的。” “你要是这样想,那别出去了。”易姬丽轻蔑地看着,停了一会儿,她又说,“不 过,你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像他这样的人当然有家了,可他既然来找你,你当然 可以去,只是要小心一点,别让他老婆知道就行了。” “是呀,要是被他老婆知道了,我就会没命的。” “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他应该知道怎样做。”易姬丽吃完饭,捧着空饭碗沉思着。 “但愿吧。” 第六章 易姬丽走了,钟馨刚准备睡午觉,传呼机响了,是夏东山打来的。她急忙从床 上爬起来跑到办公室给他回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钟馨,让她下班后到市区一个 饭店去找他。 放下电话筒,钟馨慢慢走回宿舍,躺在床上暗自揣摩夏东山叫她去吃饭的理由, 预感今天晚上一定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钟馨不断揣测着,一会儿甜蜜蜜,一会儿又不安地翻来覆去,总之睡不着。她 索性爬起来坐在椅子上看书,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下班了,她往家里打了电话,告诉母亲今天晚上有事不能回去吃饭了。她来到 夏东山所说的那家饭店门口。夏东山穿着一身便服,胳膊下夹着一个公文包。看到 钟馨后,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亲切地问:“你来啦?” 站在夏东山的面前,钟馨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 声说:“是,我来啦。” 夏东山转身往饭店走去,边走边说:“走吧,我已经订好位子了。” 钟馨跟着夏东山,她忐忑不安、左右环顾四周,生怕遇到熟人。直到进了包间 钟馨才敢抬起头来。 夏东山一进包间就脱掉外套,拉着钟馨的手把她往椅子上一按,自己也熟练地 往椅子上坐了下来:“谢谢你能来,谢谢。” 钟馨矜持地微笑着:“今天有什么喜事吗?怎么请我吃饭呀?” 夏东山狡黠地笑着:“没喜事就不能和你吃饭吗?” 钟馨一怔。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夏东山让钟馨点了菜:“今天因为高兴,所以想 和你一起吃饭。” 钟馨脸一红,她暗暗责怪自己的笨拙,刚才说什么呀?真是太没水平了。 看到钟馨不语,夏东山把瓜子碟往钟馨的跟前推了推:“别紧张,放松点,嗑点 瓜子吧。” 他起身到卫生间去了。钟馨这时才把背着的包放下来,小心翼翼地抓起一把瓜 子放在嘴里磕着。 吃饭的时候,夏东山的表情很特别,好像即将面临什么重大事情似的。冬天的 日光总是特别的短,还没等吃完晚饭,天就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外面已经是万家灯 火了。 果然不出所料,吃完饭后,夏东山悄声对钟馨说:“先别忙着回去,我们到上边 去休息一下吧。”虽然是征求的语气,但却有着一种慑人的威严,不容许反抗。 钟馨一惊——预感没有错,她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 跟夏东山来到楼上的,她始终低着头,生怕看到服务员那鄙视的眼光。 夏东山在服务总台并没有耽搁,他带着钟馨直接上楼来了,看样子,他是事先 就准备好了的。 房门一关上,夏东山就露出了笑容,张开双臂搂着钟馨,在她的颈项上亲吻起来: “哎呀,真是太好了。” “我去洗个澡,你等等我呀。”他说着,迫不及待地脱衣服。 钟馨好奇地打量房间的摆设,这还是她第一次到这样高级的饭店里来。站在 十二层的高处往下看,大街上的人都好像小蚂蚁似的,远处的市区灯光点点。她把 视线收回来,高大的玻璃窗、层层叠叠的帷幔把外面的世界隔离了。她又低头看看 脚下,厚厚的猩红色地毯淹没了脚步声,房间显得很庄严肃穆;房间中央放着的一 张雕花桃木大床正静静地等待着新主人的到来,床头上堆放着几个高大松软的枕头, 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 钟馨站在床边,她被这散发着芳香的床感动了,禁不住俯下身子吻了一下,心 中涌起一种圣洁的情感。 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联播,但主持人到底在说什么她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她的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心里七上八下。她侧耳倾听浴室传出来的泼水声和歌声,知道 夏东山的心情不错。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时刻,钟馨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暗暗下了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夏东山披着浴巾出来了。他的身材像牧马人似的修长、匀称没 有一点赘肉,出浴后的他浑身香气四溢,充满了诱惑力。他一出来就对钟馨说:“你 也洗一洗吧。” “哎。”钟馨在浴室脱下衣服,对着墙壁上的镜子仔细观看着,镜子里是一个脸 色忧郁、苗条高个,皮肤洁白的女人。 钟馨拦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恍恍惚惚的,直到车子停在家门外,才稍稍清醒。 看着窗户透出来的灯光就知道母亲还没睡,一想到面对母亲的那种窘境,她就心跳 得厉害,但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拿出锁匙打开了房门。母亲正在给父亲擦拭嘴唇上 的唾沫,她畏怯地看了母亲一眼,幸好母亲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儿子已经睡着了。 为了躲避母亲的追问,她赶紧躲进卫生间,把门关上迫不及待地脱下刚才被弄脏了 的内衣,一边洗澡一边侧耳朵倾听门外的动静,还好,屋子里静悄悄的,看来母亲 已经睡下了。 钟馨松了口气,可她的脑子没给她片刻的宁静,她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幕,思 绪就像无边的风筝似的漫无边际,她一会儿倍感甜蜜,一会儿恐惧地想象着要是夏 东山的老婆知道这事,那该怎么办;一会儿又暗暗骂自己无耻,“坏女人”这个词不 止一次地出现在钟馨的脑海里。 躺在床上的时候,钟馨蓦然感到这冰冷的床是多么凄凉,那无边的寂寞排山倒 海地她给淹没了。面对现实,钟馨胆怯了,生的欲望再一次战胜了恐惧。她想,管 他呢,夏东山既然瞒着老婆出来乱来,这就证明他们夫妻之间有问题,要不然,夏 东山就像某些男人那样贪腥,纯粹出于玩一玩的心理。可不管夏东山出于什么动机, 他带来的正是自己渴求的。 第七章 星星、月亮、篝火、无边的甘蔗林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烤牛肉的香味飘散 在情人坡上,银铃般的笑声仿佛把四野都给惊醒了…… 烧烤搞得很热闹,正如大家所期望的那样,裴老师带着男朋友来了。他开着北 京吉普车,那崭新的车子一下子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老师们围着车子欣赏,不停地 称赞。赞完车子又转向他。 他自我介绍姓张。小张中等个子,身材偏瘦,但很结实,扁平的脸庞,棕色的皮肤, 洁白的牙齿,乌黑浓密的头发稍稍曲卷着,鼻梁上架着的黑色宽边眼镜增添了些许 儒雅的气质。裴老师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的身边,脸上闪耀着媚人的光彩,手脚不 停地为他张罗茶水和食品,幸福之情感染了每一个人。 贾老师看着这一切,只觉得火烧火燎的。是嫉妒,还是羡慕?从来没有忘记表 现自己的她要趁此机会好好表现一番了。她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停地谈笑,她 又一次成功了,大家附和贾老师,谈笑风生。 贾老师从炉子上取下烤好的鸡翅膀,洒上胡椒粉和盐,眉毛一扬,夸张地说:“哎 呀,你看你烤的这个鸡翅膀,离火太近了。要离火远一点,烤翅膀不能急,你看看 我烤的这个多好,金灿灿的。” “咋呼什么呀?”杜老师手忙脚乱地给嫩玉米插竹签,头也没抬,“烤了一个翅 膀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我也会烤,上次春游的时候,我烤的那鸡腿才叫好呢。” 杜老师把嫩玉米放在架子上,仔细地转动玉米,使它受热均匀,问:“小张,你 平时都有什么爱好啊?” 小张微笑着回答:“我喜欢旅行。” 杜老师兴奋地说:“旅行?我也喜欢旅行呢。” 贾老师抢着问:“你都去过什么地方?” 小张抱着膝盖,凝望不远处的甘蔗林,说:“比如泰山、西山、北京、上海、温州…… 总之我去过的地方多了。” “哇,你去过泰山啊?”贾老师惊叫起来。 “是啊。”小张不明白贾老师为什么如此激动,扭过头问她:“你也去过泰山?” “没有,”贾老师焉了,随即又满不在乎地说,“我很想去,可惜没去成。” “为什么?” “没人陪,觉得自己一个人去没意思呗。”裴老师抢着回答。 “可是,小张,你去了那么多地方,我想问你,”贾老师娇媚地笑了笑。“你最喜 欢什么地方啊?” 小张:“都喜欢。” 贾老师:“我问你最喜欢哪里?” “都喜欢。”小张不紧不慢回答,“任何地方都有它的特色。比如北京,北京是我 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同时也是一座历史名城,徜徉北京街头就能感受到它那厚 重的历史文化。那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历史博物馆,同时它还是一座开放的城市,每 天张开它那宽广博大的胸怀迎接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朋友。古老与现代的交汇 让北京焕发出勃勃生机。” “哇!”杜老师情不自禁地说:“说得真太好了,难怪我们的裴老师那么喜欢你。” 贾老师瞥了杜老师一眼:“那你喜欢现代还是古老?” 小张慢悠悠地,也是毫不置疑地说:“古老是我们民族文化的根脉,它汇集了我 们祖先的智慧,也是凝聚各民族的向心力,是它让我们各民族聚集在同一个旗帜 下。” “说得好。”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 “现在国际上很不平静,网络环境很复杂,很多敌对势力利用网络散布谣言, 恶意攻击我们的制度,怂恿不法分子起来闹事,希冀我们像前苏联那样分崩离析。 我们又不能像过去那样,封闭锁国,关起门来搞建设。”小张感慨道,“在这样严峻 的形势下,幸亏我们拥有共同的文化,它是维系我们民族情感的纽带,是抵御外来 侵略的坚强磐石。当然还必须要有实力强大的政府。毕竟文化抵挡不住敌人的枪炮, 在共同的文化之下拥有实力强大的政府领导才能筑起安全的铜墙铁壁。” 侯老师惊讶地说:“difangzhengfu忙着抓GDP,一切唯GDP为重,文化被忽视了。”杜老 师叹气道。 “文化是不会被忽视的,它经过几千年的流传,已经浸透我们血液,与我们的 生命融合在一起。”裴老师反驳道。 “没错,文化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如果‘屎急了才挖坑’,那黄花菜都凉了。” 小张幽默地说。 杜老师大咧咧地说:“怎么?你要慎终追远啊?” 贾老师不以为然地说:“慎终追远?新中国成立前中国‘一穷二白’,我们用自 己的智慧谱写了新中国的强盛史。” 大家哄堂大笑,纷纷反驳起贾老师来。贾老师赶紧举手投降:“哎呀,开个玩笑 嘛。” 小张略微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们要与世界同步,我们要向世界人民证明我们 中华民族是具有五千年光辉灿烂文化的民族,我们中华民族要生存就必须要融入世 界中去,我们要吸收各民族之所长,这样我们才能有长足发展。” “可是,现在时兴野外旅游。”贾老师满不在乎地环顾一下大家不悦的眼光,为 了显示自己的见解,她得意洋洋地说,“现在人们只想逃离被废气污染的城市,都 想着到大自然呼吸新鲜空气。” “别打岔。”杜老师瞪了贾老师一眼,转向小张,“别理她,你继续。” “野外当然好。”小张微笑着说,“可我们这一代人,过去生活太苦没有机会出去 玩,现在条件改善了,我首先想的就是去北京看一看,我太想去北京看看了。” “我也是。”杜老师点点头,“上次从西安回来之后我就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去一 趟北京。” 裴老师把一个苹果递给小张:“我也想去北京看看,首都嘛。” 小张一边削苹果一边说:“不说别的,光故宫博物院就够你看的了,还有天安门 广场、万里长城、颐和园、天坛……很多很多好看好玩的地方。” “哎,小张,我发现你的职业选错了。”贾老师打断小张,“你应该去做老师,你 如果做老师一定很受学生欢迎。” “我觉得小张对事物不仅有感情,而且还特别有爱心。”侯老师附和道,“这是做 老师的最好条件。” “老师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当老师必须拥有一般人所不具备的崇高品质。”小 张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裴老师,“老师不仅是知识的传播者,更是心灵的引导者。 如同蜡烛,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为学生呕心沥血,还有什么职业比这更神圣 呢?” 贾老师把烤好的玉米取下来,一边撒盐一边说,“现在的学生可难教了,他们 不给你捣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那些调皮的学生让你很头疼,你就是整天骂他们也 不一定听你的。” 小张问:“为什么要骂呢?” “不骂怎么办?”贾老师瞥了小张一眼,振振有词,“苦口婆心劝他们就行了? 就说我们班的黄德明,整天逃课不说,还经常喝酒抽烟,打架斗殴,哎哟,我说过 他多少次了?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转身又是老样子,我费尽了心思可他根本不 当一回事。” 黄德明是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父母都是生意人,家境优越,从小就被父母宠 坏了,自打小学时起就不爱学习,勉强拖到初中毕了业,由于考不上高中,加上年 纪小学历低,所以一直找不到工作。本来父母想让他帮忙打理家里的生意,可他觉 得生意人太俗气,就一直待在家里了。父母也拿他没办法。时间一长,社会上的不 良朋友找上门来。父母担心儿子被带坏走上歧途,所以想办法托朋友把儿子塞进我 们学校。父母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求儿子学有所成,只求学校帮忙管住儿子,熬 到技校毕业就行。 正因为如此,黄德明在学校也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逃课不说,还经常喝酒 抽烟,花钱如流水,学校教育过很多次了,他可也没听得进去,不仅如此,还经常 顶撞老师,所以一提到他,大家都不禁摇头叹气。 可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学生在钟馨的眼里却有着闪光的一面。虽然油嘴滑舌却不 乏坦率、真诚,虽然粗暴却疾恶如仇,对同学还挺仗义,同学有困难时他经常默默 出手帮助,总之,他肯为朋友两肋插刀。 “可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的教育方式有问题,你应该检讨你的教育方式才是。” 小张温和地说。 “小张你可不知道。”杜老师报复性地说,“哼,像她这种人除了知道骂学生,还 能有什么办法?” “彼此彼此。”贾老师不甘心地瞪了杜老师一眼,“你不也常常骂你的学生吗?” 杜老师毫不示弱:“可我至少没像你,你那天把黄德明骂得那个凶哦,我在一旁 都看不下去了。” “那天是有原因的。”贾老师畏惧地瞥了小张一眼,“他来向我借钱,所以我才 骂他。” 小张沉稳地说:“真难以置信,学生还向老师借钱啊?” “可不是。”贾老师挪了挪屁股,一边啃玉米一边说,“他这个人花钱从来都是大 手大脚,到这个月他已经把他父亲留给他的两千多块钱都花光了。他父亲给他的可 是整个学期的生活费哩。” 侯老师惊讶地问:“哇,那他吃饭问题怎么办?” 贾老师气呼呼地说:“撒谎呗,他故意撒谎,说学校要每个学生交学习材料费, 让他父亲又寄来了四百块钱。” “这都怪你,你也有责任。”杜老师轻蔑地说,“谁让你把钱全给他了?他父亲不 是让你帮他保管钱吗?” “是我让他乱花钱的吗?”贾老师把玉米棒扔了,咄咄逼人,“他父亲让我替他 保管钱没错,可他整天软缠硬磨,我能怎么办?” “磨你就心软啊?别的方面你可不是这样,归根结底是你嫌麻烦。” 贾老师气极了:“我嫌麻烦?你们有谁像我这样整天和学生泡在一起?为了学生 我精疲力竭,连家都不回。” “那是你为了往上爬故意装的。”杜老师挑衅性地瞪了贾老师一眼。 碍于小张在场,贾老师把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想以偃旗息鼓换来杜老师的 满足感,延缓杜老师的进攻火力。 杜老师当然知道贾老师的用意,可一联想到往日被贾老师抢去的名利和地位, 她就不能平静,同时也想教训教训贾老师。贾老师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可她的眼 睛却闪烁着警告的意味。 气氛变得尴尬了,侯老师却故意问:“他怎么向你借钱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把钱花光的。”贾老师怒气未消,“过后我听说他把钱借给陈 俊了。” 裴老师向小张解释:“陈俊是我们学校有名的贫困生,他的母亲是残疾人,奶奶 已经九十岁了,他上面还有一个读大学的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妹,全家依靠他父 亲一个人在外面打工挣钱。” “他每次吃的都是白饭。”侯老师回忆,“我问他为什么不吃菜,他说不需要,其 实他那是没钱。” “咳。”裴老师神情沉重起来,“能吃上白饭已经不错了,我听说他很多时候一天 只能吃一顿哩。” 这里说的是实话,改革开放虽然极大地改善了我们的物质生活,可边远地区的 发展还是十分滞后,特别是老少边区。家长们勒紧裤腰带送孩子上学已很不容易, 可继续支付学杂费及生活费更是力不从心。 钟馨虽然不是班主任,可她在教学中也碰上过处于这样困境中的学生,怀着深 切的同情和怜悯,她曾经默默无闻地从自己微薄的薪水中拿出一小部分资助他们。 可是不管是学生们自发地相互帮助还是教师们的个人资助都是杯水车薪,不能一劳 永逸地解决问题。要想根除贫困,就得靠政府大力支持贫困地区的生产,还要靠有 关部门建立健全各种保障制度。比如,减免学生的学费,给学生勤工俭学的机会, 让学生自食其力,这既保护了学生的自尊也锻炼了学生的意志,为其今后参加社会 工作打下基础。 贾老师转向小张,问:“我问你,男人的魅力是什么?换句话,什么样的男人才 值得托付?” 小张淡淡地回答:“男人看男人不准确,要想了解男人,女人最有发言权。如果 你问我什么样的女人最有魅力,就容易了。” “那好吧!我换个问法,在你们男人的心目中,什么样的女人有魅力?”贾老师 眼珠子一转,快言快语地问道。 没等小张回答,杜老师在贾老师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当然是脸蛋漂亮,性格 温柔,知书达理的了。” “我知道,”侯老师边啃玉米边说,“其实,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都喜欢那些 肯为自己付出,有牺牲精神的女人。” 裴老师举起一只烤好的嫩玉米,说:“哎呀,也不是啦,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 欢这样的女人的。” “噢,”贾老师目光炯炯,“小张,你是不是也认为那些太温柔的女人没有情趣? 是不是更喜欢有个性的知识分子?” 侯老师皱了皱眉头:“你要成立学术中心啊?男人结婚只是为了居家过日子,找 知识分子干什么?那些自以为有知识的女人往往都是很难驾驭的。” “真正有知识的是不会自我吹嘘的。”杜老师若有所指,“那些标榜有知识的女人 往往都是徒有虚名。整天自吹气质啦、美女啦,什么的。” “谁卖弄了?”贾老师不悦地瞪了杜老师一眼,“我现在和小张探讨问题,你们 都给我住嘴!” 裴老师哈哈大笑起来。 杜老师做个鬼脸作为回应。贾老师不甘示弱地瞪了她一眼。杜老师有心与之争 论一番,可碍于小张在场,她只好忍下了。 随着贾老师在学校的地位的日益巩固,杜老师愈发将贾老师视为竞争对手,为 了出口恶气,只要一有机会,她不会吝啬“炸弹”的,只有毫不留情地鞭挞与嘲讽 贾老师,才能让她心理得到平衡。 贾老师自然知道杜老师的心意,但她不敢撕破脸,一方面她畏惧杜老师的影响 力,另一方面她需要杜老师作陪衬。所以每一次吵嘴贾老师似乎处在守势。但深谙 贾老师的人都知道,那是贾老师的计谋,贾老师是以表面上的妥协解除了杜老师的 警惕,直到关键时刻,她才露出其狰狞的面目。 第八章 钟馨离开后,夏东山在饭店里待了很久,他心跳手颤,激情还在持续,他没法 让自己安静下来,脑子里全是钟馨的身影。他怀着甜蜜的心情俯下身子嗅了嗅枕头 上钟馨残留的气息,这气息让他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当电视里的主持人道了一声晚安后,他才蓦然环顾了一下四周, 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了。他本想就在饭店里睡算了,可是,他打开手机,看到里边有 无数条留言,再仔细一看,都是老婆发来的,说是有要事商量。 他赶快穿上衣服回去。快到家门口时,他停下脚步仔细检查了一番,当确信没 有什么异常之后,才打开家门,他吃惊地发现老婆竟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而 女儿早已熟睡了。 “我回来啦。”他不知道老婆为什么还没睡。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夏东山偷偷瞥 了老婆一眼,心脏突然咚咚直跳,一阵强烈的负罪感让他心虚起来,他赶紧转过身 子背对着老婆镇静了一下。 “你回来啦?”妻子的声音很平和,没有一丝怀疑的迹象。 他放心了,故意装出很累的样子,放下公文包,唉声叹气地说:“是。” 妻子赶紧站起来,给他拿来了家居服,关心地问:“累了吧?今天去办案了吗?” “是。” “什么案子啊?” “很重要的案子。”他装出泰然自若的神情,问,“你怎么啦?这么晚了为什么还 不睡觉啊?” “等你呗。”善良的老婆并没有发现老公的异常,随口问,“你为什么关机了?找 你半天了。” “正开会,不能开着手机呢。” “给你的留言看到了吗?” “是。”夏东山拿着准备换洗的衣服躲进浴室去了。 他在浴室里待了好长时间,不停地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神态,不断地做着各种 表情,又拿起毛巾擦拭脸,好容易才平静了,走出浴室:“你说有事商量?是什么事 啊?” 妻子铺好床,体贴地说:“算了,今天时间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夏东山赶紧同意了,他爬shangchuang。妻子的体贴和关心让他感到羞愧,他熄了灯躺 在黑暗里,妻子伸出手来搂着他,在他的身上不断地摩挲着。他意识到妻子的需求, 暗暗责备自己过去对妻子的关心太少了。 他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履行丈夫的职责,妻子的反映很冷淡,她松软的肉体是 那样的乏味,嘴唇又是那样的干枯,她不知道夏东山现在是怀着赔罪的心理来和她 亲热的,她像多少个日日夜夜里所做的那样只是机械而麻木地躺着,任凭自己的丈 夫在上面努力,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例行公事”,甚至在他努力耕耘的时候她竟然睡 着了。 夏东山倏地失望到了极点,他又一次看清自己的夫妻生活是怎么一个样子,多 少年来这种淡如水的生活已经让他失去一个中年男人所应有的激情。他扫兴地从妻 子的身上下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窥视老婆熟睡的脸,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辩解: 哦,对不起,原谅我,我本不想这样,可这死水一般的夫妻生活真的令我快要窒息了, 我是个男人,我需要激情。 他又像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出现钟馨的影子,一会儿偷偷地笑着,一会儿又万 分遗憾地咂嘴巴,遗憾为什么没能早点和钟馨联系,一会儿又暗下决心,以后一定 要抓紧钟馨,让她陪着自己,一会儿又担忧刚才钟馨离开时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冷 淡了。她生气了吗?一会儿又暗暗摇摇头,万一钟馨真的生了气,那么再去向她解释、 道歉吧。他乱七八糟地东想西想,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夏东山早早起来了,他在浴室洗脸的时候,老婆对他说:“执照还没有 下来,你赶紧和你朋友联系,让他快点把执照办妥了。” 夏东山答应了,洗漱完坐在餐桌前准备吃早饭,拿起筷子却不知怎么了,杯子 里的牛奶和盘子里的鸡蛋在嘴里咽不下去,平时吃早饭只用几分钟就完成的他,今 天却连半个鸡蛋都咽不下,坐在餐桌前心却飞向别的地方。 老婆奇怪地看着他:“怎么啦?牛奶不好喝吗?” 夏东山抬头望着老婆笑了笑:“不是,我没有胃口。” 老婆心疼地说:“哎,一定是太累了,要不给你熬点粥吧?”说着站起来向厨房 走去。 夏东山一把拉住老婆的手:“不用,等会儿我去外面吃碗米粉吧?”一不小心把 桌子上的牛奶打翻了。 老婆嗔怪地看了夏东山一眼:“你看,慌什么嘛?” 夏东山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地笑。老婆转身拿来了抹布,夏东山抢 过抹布,说:“我来擦。” 结果一不小心又把盛面包的盘子打翻了。 老婆抢过夏东山手里的抹布:“还是我来吧!你快去换好衣服准备去上班吧,要 不,要迟到了。” 夏东山正想逃离饭桌,可一转身,却又碰倒桌子边上的一把椅子,他顾不上扶 起椅子,飞快跑进房间换衣服去了。老婆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让老公这么反常呢? 夏东山换好衣服拿起公文包就走,一出家门便赶紧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的 聪明,他为自己的表演才能得意。 夏东山的精神状态好得出奇,连一向不怎么被他喜欢的太阳今天在他看来也那 么的灿烂,办公大楼前嘈杂的人群似乎也不那么碍眼了,他迈着欢快的脚步向办公 室走去,以极其喜悦的心情与每一个相遇的人打招呼,他兴致勃勃地开始新的一天。 他主动对秘书小姐说:“你好,你今天看起来真漂亮。” 秘书小姐受宠若惊地说:“谢谢处长,你今天怎么这么帅啊?有什么喜事么?看 你眼睛都笑了。” “是吗?我的眼睛笑了么?”夏东山一边坐下一边故意反问,“你说说我哪时候 不帅呀?” 秘书小姐笑了,摆着手解释道:“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今天特别帅 哩。” “你等着看吧,以后我每天都会这么帅。”夏东山走进办公室,秘书小姐给他泡 好茶,顺便把工作大致汇报了一下,夏东山和颜悦色地点了头,但秘书小姐说的什 么他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他解嘲似地笑笑。秘书小姐奇怪地摇摇头,又暗暗独自笑 起来。 整整一天,夏东山都心不在焉。他不仅脸上呈现出红润的光泽,行动还极其敏捷, 他不停地和人打招呼,还主动和部下闲聊天,这与他过去一贯严肃的作风反差太大 了,谁也猜不透这是为什么。 第九章 林之川又快要当爸爸了。为了迎接孩子的出生,他打算趁此机会把母亲从乡下 接到城里居住。在他的心里,母亲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过去他曾经多次想把母 亲接到身边一起生活,但都因为母亲与钟馨在性格方面不合而不得不放弃了。 打他离婚的那一刻起,他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找一个能容纳母亲的女人结婚, 现在他认为时机到了。 这些日子,他多次给父母捎信,让他们赶快到城里来帮忙,但父母拒绝了。父 母虽然同意娶这个儿媳妇,但自从儿媳妇进门后才发现,过去那种把儿媳妇当依靠 的想法实在太不实际。 过去他们总埋怨钟馨的个性太强,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张,认为门不当户不 对就会让儿媳妇看不起自己。所以父母认为,农村出来的姑娘配自己的儿子已经是 她的运气了,自己的后半生就托付给这个儿媳妇吧。 在林之川的婚礼上,母亲虽然表面上装出笑容,耳朵里听着众多亲朋好友的祝 贺声,但婚礼上的喜庆并没有让她陶醉,相反地她的心里有难于掩饰的失落。她想 自己的儿子既是国家干部又仪表堂堂,为什么会沦落到再婚的地步呢? 短短几天的时间,她就明显觉察到,邻居们虽然表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却瞧不 起她——因为儿子自降身份娶了这样一个老婆,唉,世俗的眼光让爱好面子的母亲 感到颜面扫地,她勉强在儿子家里住了几天就回乡下了。 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儿媳妇与钟馨相比,虽然儿媳妇对她恭恭敬敬,但她 总觉得儿媳妇温顺的外表下有一种让她害怕的东西,是什么,她一时也说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就是儿媳妇缺少钟馨那自信的眼神和睿智的头脑,她拥 有的只是自我的膨胀。 林之川的父亲是乡下小学教师,受父亲的熏陶,林之川从小就热爱学习,希冀 长大了走出农村到大都市干一番事业,娶一个人人羡慕的好姑娘,生一个聪明伶俐 的儿子,好光宗耀祖。现在林之川婚姻出了问题,当初,父亲曾经规劝林之川要谨 慎对待离婚问题,他认为离婚不光彩,再婚也未必就能如愿。但在林之川的坚持下, 父亲默许了他的离婚,也默许了他再婚。今天看来,当初的默许对儿子已经造成 永久的创伤。 林之川自感对不起父母,他把希望放在老婆身上,心想,只要老婆生下一个儿子, 那么就挣能回面子了。随着生产日期的临近,岳母来到了城里。岳母是一个老实人, 为了帮助老婆的生产整天忙碌着。 如此一来,老婆娘家人更加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现在家里整天宾朋满座, 供他们吃喝需要钱,内弟读书也向他伸手要钱,家里的猪生了病他也要掏钱买药, 连买饲料也找他付款,很显然,老婆一家把他当成“付款机”了。 这天,一个朋友给林之川带了一个口信,说是为了照顾他,准备给他老婆安排 一个清扫大楼卫生的职位。但当林之川下乡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位置已经被人 占了,原来一位级别比林之川高的领导趁着他下乡之机,把这个位置给了自己的一 个亲戚。 林之川为此郁闷了很长时间,他现在已经没有下班回家就能吃上老婆做的饭的 那种惬意了,经济上的拮据让他感到痛苦,有心想让老婆出去找工作挣钱,可工作 又不好找,唉,林之川已经深深地陷入困境中了。 幸好老婆也不甘心在家里“坐享其成”,想出去打工挣钱,可她的学历太低,正 规公司没人要,只能继续当保姆,可又怕保姆的档次太低丢了林之川的脸面。经过 一番调查,她看中自家的阳台,想利用阳台面向住宅区和临街的优势,开个小卖店, 专门经营糖烟酒生意。这既能挣钱养活自己,也能洗刷“靠男人养”的臭名。可是 开商小卖店需要钱,况且她也有孕在身,再宏伟规划也只能往后延缓了。 这天半夜三更,林之川被老婆的喊叫声惊醒了,他从床上爬起来,开灯一看, 老婆正捂着肚子直叫唤,根据他的经验,他知道老婆快要生产了。他急忙穿好衣服, 把老婆送到医院。医生说羊水已经破了,林之川让岳母在医院守候,自己跑回家准 备老婆产后吃喝的鸡汤。 他一边忙着杀鸡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儿子出生时的情景,钟馨在产床上痛 苦挣扎的情景犹如发生在昨天似的那么清晰,他想到当初自己是怎样寸步不离地守 候在钟馨身边的。当儿子刚生下来时,他感受到了作为一个父亲的喜悦和骄傲。可是, 现在为什么没有再次当爸爸的喜悦?相反更多的是感到了负担。唉,林之川心里沉 甸甸的。 林之川赶紧打起精神,做好鸡汤后就急忙往医院赶,半路有个熟人告诉他,他 的女儿已经降生了。 一时间,他心里涌上了莫名的失落,他又一次感到被命运捉弄了——原来那么 强烈地认为老婆会为自己生一个儿子的。他埋怨老婆不给自己争气,暗暗忧虑:钟 馨要是知道了,她会不会幸灾乐祸呢?林之川的忧虑并非多余,因为钟馨曾无数次 地说过,“不是你把种子撒在什么地方都能生出一个儿子的”,言下之意就是“只有 钟馨我才能给你生出儿子”。如今钟馨的话真的应验了。 林之川赶到医院,看到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儿正躺在老婆的身边,他端详着 女儿那胎毛未褪尽的眉毛和泛着黑红色的小脸蛋,他努力去寻找“这就是我的女儿” 的感觉,努力去唤醒心中的父爱。 夏东山的精神状态好得出奇,连一向不怎么被他喜欢的太阳今天在他看来也那 么的灿烂,办公大楼前嘈杂的人群似乎也不那么碍眼了,他迈着欢快的脚步向办公 室走去,以极其喜悦的心情与每一个相遇的人打招呼,他兴致勃勃地开始新的一天。 他主动对秘书小姐说:“你好,你今天看起来真漂亮。” 秘书小姐受宠若惊地说:“谢谢处长,你今天怎么这么帅啊?有什么喜事么?看 你眼睛都笑了。” “是吗?我的眼睛笑了么?”夏东山一边坐下一边故意反问,“你说说我哪时候 不帅呀?” 秘书小姐笑了,摆着手解释道:“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今天特别帅 哩。” “你等着看吧,以后我每天都会这么帅。”夏东山走进办公室,秘书小姐给他泡 好茶,顺便把工作大致汇报了一下,夏东山和颜悦色地点了头,但秘书小姐说的什 么他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他解嘲似地笑笑。秘书小姐奇怪地摇摇头,又暗暗独自笑 起来。 整整一天,夏东山都心不在焉。他不仅脸上呈现出红润的光泽,行动还极其敏捷, 他不停地和人打招呼,还主动和部下闲聊天,这与他过去一贯严肃的作风反差太大 了,谁也猜不透这是为什么。 第十章 钟馨的哥哥的出租车生意很好,他每天利用上班前的时间去跑车,白天让嫂子 那个刚刚从监狱出来的弟弟接着开,下午下班、吃完晚饭后,哥哥又出来载客。他 这样起早摸黑地挣钱,让嫂子觉得很有面子,同事都夸赞她有一个能挣钱的好老公。 随着经济条件的好转,原本就讲究面子的嫂子,现在更不得了了,不仅买了许 多时髦的衣服,还买了不少金银首饰,脖子上戴着项链,手指上戴着金戒指。总之, 物质条件的改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只要公公婆婆继续待在女儿家,自己偶尔去看 看又何妨?这样一来不仅能改变外人对自己的看法,也能改善夫妻关系,只有这样 才能更好地拴住老公的心。 所以,这天,当哥哥说要去看父母时,嫂子一反常态地表示要一同前往,哥哥 当然高兴了。 一家人坐着自家的出租车来到钟馨家门前,母亲在屋里听到马达声就赶紧跑出 去,院子里的人好奇地凑上前去,当听说那是钟馨哥哥的私家车之后,都称赞:“哎 呀,阿婆,你儿子真有本事。” “恭喜,你真有福气,儿子有本事挣钱,哎呀,阿婆,你以后不用发愁了。” 母亲脸上笑开了花,以往对嫂子的种种不满和埋怨刹那间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 了。她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一迭连声地笑着,围着车子察看着,爱惜地用袖子擦 拭车子的后视镜,不停地说:“是啊,是啊。” 嫂子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容,满是狐疑,似笑非笑的嘴角显示她的傲慢,让人 感到畏惧。嫂子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故意矜持地笑笑。一家人涌进门,狭小的房 间更显狭小了。哥哥和母亲坐在父亲的床前,仔细察看父亲的病情。侄子明东和儿 子到里间看漫画书去了。嫂子四处张望,钟馨窘迫地摊开手:“地方太小,你们将就 坐吧。” 几年没有见面,嫂子变得更时髦了,穿着一身时新的套装,脸上擦着脂粉,嘴 唇抹上了口红,脚下那双棕色羊皮靴子套在短腿上,头发烫成流行的波浪形,拎着 一个皮包。虽然经过了那么多精心的包装,那张三角脸还是让人感到一丝寒意,嘴 上那两颗龅牙也分外显眼。 嫂子看了看破旧的椅子和粗糙的地面,不情愿地坐下来:“哎呀,你怎么不装修 一下啊?” 说实话钟馨不欢迎嫂子到来,她恨嫂子无情无义,也不相信她已经“改恶从善” 了,可钟馨也知道哥哥离不开嫂子,不管嫂子今天是出于什么动机来到这里,她毕 竟还是自己的嫂子!钟馨倒了一杯水说:“我哪有钱。” 嫂子狐狸似的瞪着一双眼睛:“你怎么会没钱?爸爸妈妈和你一起住,你爸爸的 离休金可不少。” 言下之意是钟馨沾了父亲的工资的光,由她来照顾父亲是理所当然之事,这一 来,既为自己的不仁不义寻找到合理的理由,又暗示母亲——如此一来别指望再回 去,其用意也真够狠毒的。 钟馨有心辩解,但一想嫂子好不容易才来一趟,怎么能见面就吵架呢?所以钟 馨装作没事似的回答:“是。” 嫂子继续挑衅似的说:“是不是妈妈不舍得拿出来给你呀?她想把钱留给明东 吧?明东是她唯一的孙子哩。” 母亲听出了嫂子的弦外之音,联想到这些年来为儿孙的付出,真可谓尽心尽力, 自己不去计较儿媳的不仁不义就算了,怎么能任由儿媳妇如此颠倒黑白,胡乱编造 自己的不是呢? 母亲委屈地辩解道:“我当然记得明东了,可你爸爸现在病得这样,他天天都要 吃药,还动不动就去住院,我们哪有多余的钱啊?” 嫂子的龅牙更突出了,讪讪地回答:“是吗?我还以为你只记得乐乐哩。” 如此指桑骂槐,真阴险。为了表白自己的心思,母亲郑重地说:“你怎么这么 说话?我哪只记得乐乐了?明东哪一次过生日我没有给他买礼物?明东这次转校读 书,我不是也出了钱了吗?” 嫂子阴阳怪气地说:“可你一直偏爱乐乐,你现在还只顾着乐乐,明东从小到大 很少得你照顾。” 母亲异常激动,冲嫂子摆着手说:“我什么时候不照顾明东了?明东刚一生下来 的时候不是我照看的吗?你坐月子时是谁照顾你的?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当年明东是剖腹生下来的,嫂子一出院就住到婆家,白天,母亲杀鸡熬汤服侍 嫂子,给明东洗澡、喂食,晚上半夜起来给明东换尿布。这些情景,隔壁邻居都看 在眼里,如此铁证如山,嫂子想赖也赖不掉。 做贼心虚的嫂子不敢强辩,想就此打住:“好了,好了。” 可母亲怎能就此罢休,这里暂且不说被嫂子冤枉,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 母亲觉得有必要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她从父亲的床前站起来,怒容满面地说:“是谁 把我们赶出来了?现在又说我们不照顾明东了?” 哥哥连忙拉住母亲:“哎呀,怎么一见面就吵嘴啊?明东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妈 妈,你别误会啊。” 在哥哥的劝说下,母亲又一次把满腔的怨气给压了下去,她想以此换得家里的 平静,更希冀嫂子从此能了解自己的一片真心。 可惜母亲的让步并未能让嫂子收敛,这次,精于投机取巧,擅长见风使舵的嫂 子把目标转向了乐乐,皮笑肉不笑地说:“乐乐,你想不想转校读书哇?你妈妈帮你 联系没有啊?” 见儿子不吭声,嫂子自言自语道:“你哥哥他现在转到区直大学的附中读书,难 道你不想去吗?” 儿子不知道如何回答。 钟馨沉不住气了,担心嫂子误认为儿子缺乏教养,她赶紧从厨房走出来对儿子 说:“乐乐,舅母和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呀?” 儿子默默笑了笑,继续和明东玩耍,不再答理。钟馨没了辙,无奈地赔起笑脸: “对不起,乐乐还小不懂事。” 嫂子轻蔑地上下打量钟馨:“怎么?你不结婚吗?什么时候结婚啊?” 这不是故意让我难堪?我结婚不结婚是我的私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但钟馨淡 淡地说:“还没有计划。” 在一般人看来两人是姑嫂关系,彼此之间应该有所了解,其实不然,钟馨从来 没有和嫂子真正谈过心,特别是父母受到嫂子的歧视和虐待之后,钟馨已彻底将她 视为罪人,所以她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如一般邻居呢。钟馨之所以没有完全与嫂子决 裂完全是看在哥哥和明东的面子上,否则,钟馨绝对不会去搭理她的。 像钟馨这种婚姻失败的女人没什么可趾高气扬的,嫂子一直把钟馨视为可怜虫, 从来没有怜悯之心的她是不会放过任何奚落钟馨的机会的。她的眼睛像锥子似的紧 盯着钟馨:“是因为没有对象还是不想结呀?” “都有。”钟馨含糊地回答。 嫂子来了兴致,刨根问底:“那你为什么不主动去找啊?你没有托朋友或者熟人 帮忙作介绍吗?” 嫂子拿钟馨寻开心呢!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任由她奚落不成?不行!绝对不 行!可是不行又怎么样?难道要和她吵一番?可怎么能当着哥哥的面吵嘴? 要知道钟馨向来把别人施舍的同情与怜悯当成是对自己的贬低,认为那是莫大 的耻辱。所以钟馨并不希冀得到嫂子的帮助,虽然不希冀嫂子的帮助,但至少希冀 她不要落井下石。 嫂子检查卫生似的打量水杯:“这杯子消毒了没有?” 瞬间钟馨清醒了:嫌我不卫生?我还嫌你呢,你凭什么挑三拣四?你是我请来 的吗?如果嫌弃那就请走吧,没人留你。钟馨强忍一肚子的火气,说:“我们不需要 消毒。” 嫂子狡黠地说:“那我不喝了。” “随你。”钟馨暗暗说道。 母亲讪笑,走过来:“我已经把所有的碗筷都用高压锅蒸煮消毒过了,你放心。” 钟馨到厨房做饭去了,母亲一边忙着照顾父亲一边指使钟馨做这个做那个。钟 馨看得出来,母亲虽然忙着,但她是高兴的,她已经把过去嫂子对她的种种恶行都 忘掉了,她全身心地想做一顿好饭菜去讨好嫂子。 钟馨一边忙一边在心里骂着:没骨气,过去嫂子怎么对你的你都忘记了吗?为 什么在嫂子面前唯唯诺诺的?难道你还想着回去和她一起生活不成?钟馨望着母亲 的脸,她越看就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母亲已经完全沉浸在与哥哥嫂子会面的快 乐中了。 钟馨不由埋怨母亲,为什么自己的付出总得不到肯定?为什么母亲不肯定自 己?虽然嫂子的态度比自己恶劣多得多。一想到这里,钟馨不禁酸溜溜的,她暗想, 反正不管自己怎么做都不会得到母亲的肯定,干脆让母亲回去和哥哥嫂子一起生活 算了。 好不容易把晚饭做好了,钟馨和母亲经过一阵手忙脚乱,终于把碗筷摆好了, 钟馨把儿子和明东叫出来:“明东,乐乐,你们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儿子跑去洗手,明东却不动窝。饭桌上摆着的是:香菇炖鸡、白切鸡、荔浦芋 扣肉、红烧排骨、五柳鱼、云耳炒瘦肉、瘦肉炒苦瓜、芥菜粉丝汤。 为了这一顿饭,母亲从昨天就开始忙碌了,她深谙哥哥不吃鸡皮,且口味比 较重,而嫂子的口味则偏向清淡,所以,光是鸡她就买了两只,她盘算着,一只用 来炖,另一只则拿来白切,这样能兼顾哥哥和嫂子的喜好,她如此用心良苦,就为 了讨好哥哥和嫂子。母亲对扣肉也是格外用心,她把五花肉放清水中煮熟,捞出晾 凉后拿锥子在肉皮上扎满孔洞,再把五花肉放到热油里炸至金黄,然后捞出切片, 与加工好的荔浦芋码在一起,上笼蒸至酥烂。 钟馨拍了拍明东的肩膀:“快去洗手吃饭。” 母亲喊:“新,出来吃饭吧。” 母亲盛好了饭,非常殷勤地把菜盘子挪过来挪过去:“啊,吃这个,这个好吃。 明东,这扣肉可好吃了,啊。” “明东,你看看乐乐大口大口吃饭,真香。你再不吃饭,乐乐就长得比你高了。” 儿子默不作声,囫囵吞枣般继续吃饭。 终于哥哥嫂子要回去了,哥哥走到父亲床前:“爸爸,我们要回去了,以后有时 间我再来看你。明东,快和爷爷说再见。” 哥哥一家走了,可给母亲留下了难题,因为没能让嫂子高兴,母亲不停自责: “唉,你哥哥应该告诉我她喜欢吃什么,我肯定会买回来的。” “别自责了,尽力就行了。”母亲不想在嫂子面前显得太寒酸,可难道寒酸是罪 过?虽然自己生活不富裕,可也从来没有向谁乞讨过!凭什么要像个罪人似的?俗 话说,来者都是客,管他是不是自己的亲哥哥,都应该客随主便,哪有主人要看客 人眼色的? “你嫂子肯定要说怪罪的话了。”母亲想象力异常丰富地去猜测着嫂子回去之后 向哥哥数落自己的情形。 “为什么你在嫂子面前像只老鼠似的连腰都不敢直了?好像犯了错误似的。你 想讨好嫂子吗?” “我怎么讨好她了?”母亲瞪了钟馨一眼,“我担心明东没吃饱饭,饿着肚子回去, 这怎么行?” “算了吧,”钟馨故意将了母亲一军,“你这么讨好嫂子是不是又想回去和她住? 如果是这样你就尽管回去吧!我不拦你们。” “谁说的?”母亲挣扎道,“我担心我和你爸爸在这住久了会影响你再婚,你总 得要结婚的呀。” “借口。”钟馨嘲讽,“你不用找理由,是你自己想着哥哥的,你既然那么想哥哥 那就随你的便。” 本想趁此机会修复与嫂子的关系,希望却落空了。这一晚上,母亲躺在床上翻 来覆去的,既心疼明东没吃饱饭,责备自己没能做出精致的饭菜,忧虑被嫂子看不起, 又担心哥哥因此受嫂子的气。母亲不停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