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 世上每日万生万死,死个人并不稀奇。武林中人过的是刀头舐血的生涯,死个人更是寻常不过。然而一颗巨星的陨落还是会引起巨大的震撼甚至恐慌。 金顶上人正是这样一颗巨星。 张百禄浑身哆嗦着,紧缩在一家小客栈的一间脏乱的客房的角落里,他有幸见到了那颗巨星陨落的全过程。从那时起,他身上的哆嗦就没停过,在金陵九月温暖的天气里,这种症状只能被认为是患上极重的虐疾。 他是金顶上人的大弟子。 上人弟子十几名,徒弟几十名,这些徒子徒孙并没跟他学到一星半点武功,只是靠着他这面金字招牌在江湖中混饭吃. 张百禄不属于这类,他是上人最为倚重的心腹,掌管着上人的大部分产业,上人早年因得到一批海盗的宝藏而成巨富。张百禄就以这笔财富为本钱,为上人四处营运,获利丰厚,这才建起了张庄,他也才成为张百万。 可惜后来上人赌瘾越来越大,赌技却越来越差,这笔足富十世的财宝把他浪掷到天堂岛的赌桌上,张庄也只剩下一具空架子。 赌徒一旦犯了赌瘾,连他瞎眼老祖母的棺材本儿都能狠下心来偷,上人把主意打到江南首富王家也算是情理中的事,尽管他的手法过于卑劣下作,与上人平日铁骨铮铮、英风磊落的形象颇不相符。 但在张百禄看来,这倒是真正上人的风格,他平日的形象是被好事而又不知情的江湖中人神化了。 张百禄感到恐惧的是,上人诈骗王家十七年,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参与其中,尽管上人为怕被人戳穿,诈骗时始终一人进行,但准备工作和善后料理都是张百禄所为,他也是上人徒子徒孙中惟一参与的人。 而今上人栽了,下一个自然就轮到他了,上人诈骗王家十七年,骗到了七百多万两银子,还间接害死了王家的当家人。 他又用霹雳堂的霹雳雷火弹炸死了金陵王金三堂和他手下的钱掌柜,这一来把金陵城里三股最厉害的势力都开罪了,一旦事败焉能得好。 对金陵城这三股势力,张百禄最清楚不过。 金三堂是地头蛇,人称金陵王,他在城里说句话比皇上的圣旨管用得多,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他虽被炸死,他弟弟金五伦已成为第二代金陵王,金家实力依旧。 金陵王家既是武林世家望族,又是江南最大的盐商,也是名副其实的江南首富,虽损失巨额财富,但王家贩盐营运的网络丝毫无损,在武林中的根基也丝毫不动。 霹雳堂的雷霆虽然年轻,霹雳堂作为武林门派也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霹雳堂在暗器方面更是后来居上,已成为暗器第一门派。 金顶上人开罪的就是这样三家门派,任哪家都不是好惹的,何况三家,但最难惹的还是那个马如龙。 看他的脸相,一半是成年,一半却还是个孩子,发起怒来却像个魔王,上人就是在他的逼迫下自杀身亡的,这个马如龙是从哪儿来的? 张百禄苦苦思索着:没人知道这小子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两年前他不知怎地和新月公主搅到一块,两人偷偷混上那艘著名的海盗船,参与了一桩宫廷政变。 马如龙帮新月公主刺杀了皇上,使得老皇上复辟成功,马如龙还杀死了武林霸主——崆峒派的凌峰,就此一战成名,这就是轰传武林的海盗船事件。只是事关宫闱内幕,真相如何依然无人得知。 马如龙却像一条混在泥水里的小泥鳅一下子跳过龙门,不是“如龙”,而是真龙了。 按照武林中不成文的规则;你击败了某一人,就可以取代他在武林中的地位,马如龙击败了凌峰,自然也就被人视为下一代江湖霸主的不二人选。 这里的事又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呢? 张百禄恐惧地回想着:上人因无钱去天堂岛赌博,便用一种稀奇古怪的药水在王家夫妇和孩子的背上写下所谓的生死符,又用根本不存在的解药逼迫王家每年拿出五十多万两白银。 这事一共进行了十七年,上人策划的天衣无缝,王家凭借其财力和江湖地位,邀请各派高人帮忙,却无人能识破,王家当家人王鲲也因赴海外寻找解药而死。 王家那个泼辣的孀妇谢玉娇不知从哪儿找来了马如龙,他一出现上人就开始犯错了。 他被金三堂手下的钱掌柜怀疑上了,便用从霹雳堂买来的霹雳雷火弹炸死了金三堂和钱掌柜,既杀人灭口又嫁祸给霹雳堂。孰料这一切都被马如龙看穿了。 张百禄还记得,那天马如龙带着金五伦、雷霆和谢玉娇还有她那位天仙般的女儿天星走进张庄,他就预感到末日来临了。 上人和他们说话时,他就躲在隔壁房间里,通过壁上一个小孔窥视着、偷听着。 马如龙从头到尾,把上人十七年来诈骗的行为说得一清二楚,好像当时他就在旁边看着似的,这当然不可能。 十七年前,他也还不过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张百禄听着,和上人是同样的感觉:这小子不是人,是鬼!否则他不可能知道这些,他感到浑身的血都凝成了冰,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哆嗦个不停,即便灌下一肚子烧酒,也没法缓过来。 上人被戳穿后,羞辱不堪,自杀谢罪。他也逃了出来,躲到这家小客栈里,马如龙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自然也不会放过他。可他却不想死啊!他当然不敢去想,马如龙他们眼中根本就没他这个角色,实际上却是如此。 他怎么办?躲在金陵城里自然躲不过金五伦的耳目,他只消在街上一露面,就有可能被捉去,然后被吊死在大街上,他恨自己当初为何不远远的逃开,反而一头闯进城里来?是慌不择路吗? 他蓦地里想了起来,不是上人以前叮嘱过他,假如上人不明原因地猝死,更不用说被人杀死,就让他到城中一个地方去报信,那里会有人保护他,但平时绝不能到那个地方去。 他正是想到了这件事,才逃进了城里,为的是报信和寻求保护,可惜他一进城后就唬得失魂落魄,全然忘了,而今才想起来。 他脑子里还清晰记得那个地址,恐惧稍减,身上的哆嗦也减弱一些,他真担心不等被人杀死,他全身的骨头已被这无休止的哆嗦震散架子了,他心里又浮上一个疑问: 为什么要去那个地址报信?而不是去峨眉派?上人原来可是峨眉派的护法啊,后来虽然退出峨眉派,香火之情犹在。 他被人害死,峨眉派理当为他报仇,不过这也没关系,他逃出来时,已让几个师弟远赴峨眉报丧去了。 或许上人让他去的这个地方比峨眉派来头更大,交情也更深。 夜深了,张百禄偷偷溜出客栈,他躲在墙下的阴影里走,以免被人发现,他像一个无主阴魂般在偌大的金陵城里飘荡着,好在他熟悉城里每一条大街小巷,即便在黑夜中行走也绝不会迷路。 七拐八绕,走了两个时辰,他才走进大功坊里的铁狮子胡同。 他走到第三个大门,抓起门上的铁环敲了几下,却被门上传出的声音唬了一跳,大门开了一个小窗子,一个家人模样头发花白的脑袋伸了出来,凶狠地道: “干什么的?大半夜敲什么门?有事不会白天来吗?” 张百禄退后一步,恭谨地说出那句暗语:“今天是十三号,恶神降临的日子。” 他不明白这句话意义为何,但上人告诉他,只要敲响这扇门,说出这句话,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那颗花白的脑袋似乎怔了一下,又左右晃晃,似乎藉此证明自己并没听错。又凶狠地喝道:“等着。”便缩回了脑袋,那扇小窗也关上了。 他等了一刻钟的工夫,仿佛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最后他犹豫了,是不是应该逃出城去,逃得远远的。 他面前的这扇门未必向他敞开了。或许是因为后半夜风冷的缘故,他又开始哆嗦了。 正当他转身想要离开的当口,大门开了。那位头发花白的家人把他领进一间宽敞的厅堂内,里面一位高冠博带好像是从远古时期走出来的老者正坐在椅子上等他。 “说吧,怎么回事?”老者冷漠地问道,声音却隐隐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张百禄把事情从头说了一遍,哆嗦得更厉害了,老者用蔑视的目光看着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听完后问了声: “你很冷吗?” 张百禄羞愧地低下头,老者递给他一杯酒,说道: “喝吧,喝下去你会好些。你不用怕,我们会保护你的,比你师傅保护得更好。” 张百禄把酒喝了进去,他身子立时不哆嗦了,而是僵直了,他的头一下子仰得高高的,好像被人硬生生扳过来似的。 他瞪圆的眼睛惊愕地看着老者,总算明白自己是得到最好的保护了。 黎明时分,那扇大门又打开了,两匹马从里面冲出来,马上骑士娴熟地盘带着马,在大街小巷里如同在平原上一般驰骋,在厚重的城门刚打开的刹那间,两匹马已冲出城去,消失在远方。 第1章 谋定而动(1) “咱们杀了峨眉派的护法,这事儿可不大好收场了。”霹雳堂堂主雷霆对现任金陵王金五伦说道。 金五伦原来和霹雳堂走的并不近,一者是本地的地头蛇,一者是江湖中的强龙,势力相当,又无利害关系,彼此间只是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界限,甚至隐隐中有种敌意。 不只他们之间如此,他们和金陵王家也都是这样的关系,只是经金顶上人这件事,倒意外地把这三家间的藩篱打破了,更主要是因为马如龙,他把这三股势力都吸引到自己身旁,融合成一个整体,尽管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 金五伦和雷霆已亲密得如若兄弟,无事时形影不离,此时二人正在金府花厅中喝酒闲聊,喝的是雷霆最喜欢的冰镇过的西域红葡萄酒,酒香花香融为一体,他倒生出闲愁了。 金五伦愤愤地道:“那又怎么样?再说那老恶魔只是峨眉的前护法,而且他是畏罪自杀,不是咱们杀的,我倒恨不得能亲手杀了他,为哥哥报仇。” 话虽如此说,他心头也不免栗栗,峨眉派的护短在江湖各大门派中是出了名的,只要事关峨眉派的人和事,她们都不问曲直,一战到底。 在共执武林牛耳的三大门派中,人们宁愿得罪少林——和尚好说话,其次是丐帮——花子肯和你摆道理,却最不愿招惹峨眉派——好男不和女斗,而这群尼姑又是世上最难缠、最辣手的女人。 峨眉派会不会因金顶上人是前护法,又属自裁这两条而放弃兴师问罪,金五伦心中也不敢断定。 雷霆喝了口酒,笑道:“五哥,不管怎么说老恶魔已经伏法了,也足可慰藉三哥在天英灵。 “若不是马公子,咱们只怕永远被蒙在鼓里,这个仇也永远报不了,说到底咱们欠他一个人情,在这件事上就依他所说的办吧。” 金顶上人死后,金五伦要拿他的人头祭奠金三伦的亡灵。 马如龙却不让,而且坚持此事不许外传,只说上人是因练功不慎,走火入魔而死,因为马如龙是以保全上人身后英名为条件,勒逼他自裁的,所以坚持兑现自己的诺言,还让金五伦给峨眉派掌门写信报丧,请峨眉派来料理上人丧事。 金五伦虽对马如龙敬畏不已,还是愤然抗议,言称这样做,他既对不起兄长的亡灵,也无法向手下几万名弟子交代,马如龙只冷冷甩给他一句话: “那你就拿我的人头去向令兄亡灵和金府弟子们谢罪吧。” 金五伦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也就此不欢而散,他心里虽愤懑不平,也还是依马如龙所说,买了口贵重的楠木棺材,把上人的尸体装殓起来,摆放在上人自裁的那个厅堂里,但这封信却坚持没写。 他冷眼看着雷霆:“原来你不是想我的酒喝,是来给马公子当说客。” 雷霆正色道:“五哥,这事我开始也是想不通,后来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觉得马公子的做法还是对的。 “那老恶魔倘若不是顾惜身后之名,放手一搏,谁生谁死还说不定呢,咱们既然答应了他,岂能言而无信,此事又关系到峨眉的颜面,何必因此细故而树一强敌。 “咱们靠马公子报此大仇,又令他言而无信,岂不等于把他出卖了?咱们也得考虑他的想法。” 金五伦脸上怒气渐消,他把一满杯酒喝下去,叹道:“这些我都懂,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仇是报了,却又不能让人知道,还得违心像孝子似地为那老恶魔办后事,真是气杀。” 雷霆劝道:“五哥想开些吧,这世上的事哪能事事求圆全,俗话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老恶魔不管做了多少坏事,总算用他自己的血洗清了。 “人死债消,这段梁子也就算揭过去了,咱们还得打起精神,演上一出好戏,应付好峨眉派,不到万不得已,我可不想与她们起甚冲突。” 金五伦沉吟半晌,心里的芥蒂总算消除了,他到书房给峨眉派掌门写了封信,信中称金顶上人在他弟子的张庄因走火入魔而圆寂,请峨眉派速派人来料理他的丧事。 当天晚上,这封信的末尾又加上雷霆和谢玉娇的署名,用火漆封好后,派人骑快马连夜送往峨眉。 信使走后,众人围坐在王府花园中的一张桌子旁,一时间俱都无语,每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心头更是笼罩着厚厚的浮云。 武林中千百年来形成了许多不成文的规矩,这些规矩没人提出。也没人加以确定,但久而久之,大家却都相互遵守这些规矩,把它们当作不可侵犯的金科玉律。 谁若有意冒犯,不论善恶,都会成为众矢之的,视之为害群之马,必欲除之而后快,这也并非没道理,毕竟江湖就是凭借这些不成文的规矩维系着,假若规则都打破了,江湖就会乱成一锅粥。 关于寻仇的规则是: 假若一个人是江湖游侠,他的所作所为便只和他一人有关;假若此人出自一个门派或家族,他的所作所为更和他出身的家族和门派相关。 金顶上人早年时是游侠,中年时被峨眉派聘为护法,此事在当时是轰动一时的新闻。 因为以峨眉派势力之强,绝对没有外聘护法的必要,而以金顶上人的武功和地位也绝无凭藉峨眉作靠山的道理,峨眉派为何突出此举,至今依然是个谜。 上人担任峨眉派护法十年后,又向外宣布解除护法职务,退居峨眉金顶,金顶上人的称号就来源于此。 但上人只是解除护法职位,并未完全退出峨眉派,少林寺的方丈晚年时也会退休,但他不但依旧是少林的人,而且是元老,他所住的地方更被尊称为退居,其受尊崇尤胜于现任掌门,金顶上人就与此极为相似。 假如有人杀了少林的退休方丈,少林寺绝不会置身度外。 有人杀了峨眉派退休的护法长老,峨眉派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他们有罪,只能把罪证提交给他们的门派,由门派认定后清理门户,而绝不能擅自杀害。 假如这些门派护短,你就只好跟这些门派讨还公道了,武林中许多血腥争端均因此条规矩而起,尽管如此,大家依然认为:规矩是公正的。 马如龙坐在桌前,发觉自己面临的正是这种可笑尴尬却又有些可怕的局面,他在心理不禁暗自叹息自己运气太坏。 他出江湖第一件事就是被骗上海盗船,稀里糊涂做了些事后,结果发现自己陷入最可怕的皇室争端中,急忙抽身远逃。 第二件事便是应邀帮王家和金五伦查出凶手,结果查到了金顶上人身上,他挟在海盗船上扳倒凌峰之余威,连逼迫带劝诱,使得上人服罪自杀。刚松了口气,却又发现自己需要考虑如何过峨眉派这一关了。而这一次他却必须面对、不能逃。 在马如龙右边坐着的天星见大家都不说话,也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想什么,她却是憋不住满肚子的话,冒出了一句: “假若咱们说的那老恶魔走火入魔而死的话骗不过峨眉派怎么办?” 马如龙叹道:“峨眉掌门玉海师太佛学修为精湛,武功更是名列宇内前三,她若仔细查验,是绝对瞒不过她的利眼的。” 上人是自断经脉而亡,表面上和走火入魔极为相似,但在内家高手的眼中,其差别还是泾渭分明。 天星撇撇美丽的小嘴儿,不屑道:“瞒不过就直说呗,我就不明白你们担忧什么? “老恶魔做尽坏事,峨眉派那些师太都是极好的人,她们怎会反过来为他说话,责怪咱们?” 坐在天星旁的谢玉娇苦笑道:“星儿,你还小,不懂江湖中的事,各大门派立足江湖与人活世上一样,首重的是脸面。 “那老恶魔是峨眉派以前的护法,只要他没正式退出峨眉派,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峨眉派的颜面。 “此事若传扬出去,峨眉派虽不至颜面扫地,至少也是灰头土脸,一两年里抬不起头来,这就是伐一木、伤一林的道理。 “公子先前决定保全老恶魔的声名,不单金五爷想不通,我也想不通。而今才知道这也是为了保全峨眉派的声誉。” 马如龙道:“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是因为我答应过上人,就必须对他守信,关于峨眉派的事也还是后来才想到的。” 坐在他对面的金五伦问道:“马公子,不考虑你对老恶魔守信这一节,咱们把他的罪行公布出去又会怎样?” 马如龙沉吟片刻,缓缓道:“那就有两种可能了,第一种是峨眉派认栽,咽下这口有损颜面的恶气,这样一来,咱们和峨眉派的梁子也就结定了。” 天星插嘴道:“为什么?咱们没做错什么?” 马如龙道:“是没做错什么,但也可以说没按规矩做。五爷,你是江湖通了,你说按江湖规矩咱们应该怎么办?” 金五伦摸摸鼻子,又搔搔头,知道马如龙是故意给他出个难题,苦笑道: “若按江湖规矩,这事儿可没法做了,咱们先得拿到老恶魔的罪证,有他画押的口供当然最好。 “然后跟峨眉派掌门交涉,她们可以把老恶魔逐出门派,咱们再动手,这样哪怕老恶魔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峨眉派的脸面也可以保全了。” 天星愤然道:“这是哪家的馊规矩?谁定的?” 谢玉娇道:“不是谁定的,却是大家都认可的。” 天星道:“我不懂什么规矩,可我就是不明白,老恶魔该死,就算咱们杀了他,峨眉派有什么丢脸面的?” 马如龙道:“江湖中人不会管上人犯了什么罪,而会说峨眉派的前护法被咱们杀了。” 众人都点点头,一个门派里的重要人物被别人杀了,不管他是否该死,对这门派都是极损颜面的事,不啻于大庭广众中被人打了一记耳光。 天星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理解,马如龙道:“若仅这样还算好的。第二种可就让人头痛了,我最担心的是这个。” 天星恨恨地道:“我现在头都气疼了。” 始终没说话的雷霆问道:“第二种可能是什么?” 谢玉娇和金五伦也盯着马如龙的脸,他们也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可能。 马如龙喝口茶,继续道:“假如峨眉派丢不起或不愿丢这个脸面,她们就会向我们要证据,而且是能使人心服的证据,可惜我们什么都没有。” 天星道:“怎么会?你不是把他那些罪状都揭出来了吗?” 马如龙苦笑道:“那都是我想出来的,并没有能立得住的证据。” 天星道:“可那老恶魔已经认罪了?” 马如龙道:“上人已经死了,我们无法让他在峨眉派人面前低头认罪,峨眉派也就完全可以不相信咱们说的这一切,反而会说咱们使用卑劣手段害死了金顶上人。” 天星叫了起来:“那老恶魔明明是自杀的啊?” 第2章 谋定而动(2) 马如龙道:“这她们更不会信,上人的武功比我们这些人的武功加起来还高,我们不可能击败他,也不可能逼他自杀。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我们用某种卑劣手段乘上人不防害死了他。” 天星摇摇头:“我跟你是搅不清了,明明白白的一点事怎会搞的恁地复杂?” 谢玉娇、金五伦和雷霆却是面面相觑,情知马如龙所说绝非危言耸听。 实际情况可能正是如此,假如真到了这一步,他们要面对的还不只峨眉派。 少林、峨眉和丐帮共执武林牛耳,素来同进同退,峨眉若采取行动,少林丐帮也不会袖手旁观。 金顶上人交游广阔,与武林首脑人物都有很深的交情,还会有许多门派趁机来个墙倒众人推,他们可能会遭到武林各大门派的联合进攻,即使他们三家联手,也还是会被碾得粉碎。 雷霆一吐舌头道:“幸好咱们没莽莽撞撞把消息传出去。” 马如龙道:“现在也并不轻松,咱们只是用张薄纸盖住了真相,只要峨眉派仔细验尸,这层纸就戳穿了。 “咱们就要面临我说的那两种可能了,以峨眉派的做事风格,很可能是第二种。” 谢玉娇站起身毅然道:“别想这么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事是因我家而起,若真到那一步,我和峨眉派来摊牌。” 金五伦和雷霆都暗暗佩服她的刚烈勇决,站起身道:“夫人,我们绝不会置身事外。” 天星睁着星星般黑亮的眼睛,看着母亲:“娘,峨眉那些师太,还有那些师姐师妹们平时和咱家那样好,她们好意思跟咱们翻脸吗?” 谢玉娇摸着她的头发,怜惜地道:“傻孩子,那老恶魔和你父亲先前不也好的一个人似的,咱们却被他坑害了十七年,还害死了你父亲,我现今对什么人都不敢相信了。” 天星的眼睛湿润了,点了点头。 马如龙最后站起来,叹道:“也许是我多虑了,事情也许到不了这步田地,但不知怎地,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事好像会惹出大乱子,不管怎样,先按咱们商定的方法办,若需要摊牌,我来。” 金顶上人的四名弟子如漏网之鱼般惶惶逃窜,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根本无需逃,根本没人要难为他们,而他们一逃反而招来了杀星。 对金顶上人做的事,他们并不知晓,但师傅不仅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也是他们的靠山。师傅死了,对他们而言不啻于天崩地陷,所以听到大师兄张百禄磕磕巴巴对他们说了后,他们直感天旋地转,接下去峨眉报信的差使恰好成了他们逃命的最好理由。 他们的武功虽然稀松平常,江湖阅历却丰富无比,一路上只拣最简陋的小客栈住,只走最荒凉偏僻的小路,有时甚至横穿一座绝无人迹的森林,只要能逃命,再苦再累也能忍受,他们只有一个信念: 逃到峨眉,在峨眉派的保护下就安全了。 这天夜里,他们又从投宿的小客栈里出来,顶着无星无月的天空,在一条羊肠小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翻过这座山,他们的行程就走了一半了。 茂密的森林静止着,两旁黑黝黝的不知藏着多少未知的险恶,四人都弓背缩颈,尽量减小自己的目标,虽然丛林里藏着的应该是虎豹熊狼,而它们发现目标并不在于体积大小。 过了两个时辰,快爬到一个山坡的顶上了,前面的人忽然止步,拄着手中的木棍,屏住呼吸圆睁双眼望着前面,后面的人意识到前面有情况,都不敢出声发问,提心吊胆地挪着脚步凑拢上前,同时也凝睛仰望。 但见十步远处有两团黑乎乎的影子,好像是两个人蹲伏在那里,却纹丝不动。只是那两对亮晶晶的东西只能是眼睛,不管是人的还是野兽的。 四人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但愿这只是两头狼,他们武功虽弱,对付狼或是笨拙的熊还是绰绰有余的,若是两头傻狍子就更好了。 他们正琢磨不定是否该上前抢攻,一团黑影却突然发出人声: “大哥,他们来了,是四个。” 另一团黑影出声道:“动手送他们上路吧。” 四人一听,登时魂飞天外,转身欲逃,他们一直提心吊胆地过活着,胆气早已衰疲,更吃这一吓,脚都迈不动了。 两道刀光在草深林密的森林里亮起、盘旋。两道人影更如猛虎下山,瞬时间四声惨叫响起,片刻间便复归沉寂,两道刀光也倏忽不见。 一道火光亮起,照亮一只筋骨暴突握着火折子的大手,也依稀照亮两张风尘仆仆,三十几岁样子的脸庞,看上去就像普通的行旅,并不凶恶。 火折子亮光照亮地上横躺竖卧的四个人,他们并没费神去查验尸体,即便夜色再黑一些,他们的出手也不会有丝毫偏差,若对付这种毫无招架之力的角色还不能一刀毙命,他们的刀法也就白练了。 没拿火折子的那人颇感好笑地道:“这几个家伙逃的倒快,害的咱们追了三天三夜,大哥,你说上头为何派咱们兄弟对付这等小角色,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拿火折子那人淡淡道:“天知道,交代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管那么多做甚?你若认为对付这小角色浪费你的材料,马如龙是狠角色,你找他比划比划。” 先前那人笑了:“得,对付马如龙得用屠龙刀,我这牛刀还不行。” 拿火折子那人也笑了,然后故作诡秘地道:“兄弟,告诉你个绝密的消息,上头真还锻造了一柄屠龙刀,要对付马如龙。” 先前那人怔道:“锻造?那等神兵利器也能锻造出来。” 拿火折子那人笑道:“兄弟,我说的不是一把刀,而是许多人,许多种武器合在一起,组成一柄屠龙刀。” 先前那人听的云山雾罩,愣怔怔反应不过来,拿火折子那人却突然变了脸色,恶狠狠地道:“听不懂就算了,不许再问我一句,算我多嘴,这事一个字都不许说的。 “你若向别人说漏一句,咱俩比地上这四个家伙死的还惨,知道吗?” 先前那人悻悻地说句:“知道了。”心里却满肚子气,寻思道: 什么绝密消息,胡吹大气,在我面前显摆自己跟上面有特殊渠道。 拿火折子那人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对面前的兄弟也太凶了,便又笑道: “兄弟,差使办完了,咱们下山喝酒去,我请客。” 黎明时分,地上四具尸体中忽然有一个动了一下,随后又动了几下,慢慢地这具“尸体”竟又活了过来。 此人名叫季遐年,绰号季耗子,是金顶上人弟子中胆子最小的,在第一片刀光亮起时,他就已经吓得休克了,只是身体吓得发僵了,没立即倒下来。 当他身前的人中刀倒下时,也带动了刀向下倒,同时刺向他心脏的一刀已又狠又准地刺过来,他先倒了一刹那,刺他的刀客并未觉察到,刀锋偏离心脏一点点刺穿了他,虽也是重创,却不是立时致命的创伤。 饶是如此,他也熬过了整个半夜才醒过来,看到身边三个兄弟,他险些又休克过去,他胆子小,总是害怕自己受伤,所以身上总是带着最好的疗伤药。 他扯开自己的包裹,用力过巨,牵动创口,又痛得几欲昏厥,已凝固的血液又从创口流出来,他急忙只用右手打开药瓶,把一整瓶止血止痛的药粉倒在嘴里,用水冲下去。 然后又把一整瓶药粉敷在左胸的创口上。止血药效疗效如神,须臾创口便止住了血,他一只手无法包扎,便干脆用块治疗风湿的狗皮膏药粘贴在创口上,倒也妥当。 虽只几个简单的动作,他已累得力竭神疲,又坐着喘息了半晌,才慢慢拄着棍子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回到峨眉去,回到那里就安全了。 在这个信念的支撑下,身体竟又奇迹般地回复了力气,脚步也轻快了,创口只是感到难耐的麻痒。一切似乎都在好转,他却不知道,他每走出一步,残存的生命都在暗暗流逝一分。 将近午时,他已快走出这座森林了,他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大道以及更远处的房屋,还有房屋上面代表人类生存迹象的缕缕炊烟。 他心头狂喜,加快了脚步,此时却突然感到头晕目眩,他残存的生命已经透支光了。 身后响起一阵驮马的铃声,须臾一队商旅已经追上了他,商旅中领头的一人叫道: “这不是老季吗?” 季遐年艰难地回过头,模模糊糊中只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却认不出是谁了,那人从马上跳下来,过去扶住季遐年,问道:“老季,你怎么了,是谁袭击了他们?” 他已经看到路上的三具尸体并且认出来是谁,他们把那三人埋了,耽误了一个时辰,若早追上季遐年一的时辰,他或许还有救。 季遐年抓住来人的手臂,突然间的回光返照使他明白了,脚下就是他生命的终点,他艰难地、尽量清晰地说道: “麻烦你到峨眉金顶通知我那些弟兄,师傅被仇家害死了,我们也都被追杀了。 “让他们快逃命,再去通报老师太,请她为师傅报仇!”说完,身子一倾,死在来人的怀抱里。 来人是成都一家镖局里的镖师,名叫周止信,以他的身份自然和金顶上人攀不上交情,却和他的徒子徒孙打得火热,此番他的一个本家与几人合伙贩运一批货物到京城,路上怕遭强盗抢劫,便聘他同行。 他听说在他心目中犹如金罗汉般的金顶上人被仇家害死了,又亲眼见到他的弟子们被追杀的惨像,情知发生了大事,他和他的本家商量一下,反正货物已卖光,空驮而回,不会被强盗盯上,所以他要离队先行,去峨眉报信。 他的本家同意了,草草埋下季遐年后,周止信便骑马疾行,每天只休息两个时辰,三天后赶到了峨眉,他为人心眼儿实,牢牢记着季遐年的话,报信顺序也没变。先爬上高高的峨眉金顶,到金顶寺里报了信,然后才返回半山腰到观音寺向峨眉掌门玉海师太通报,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次序的颠倒却为峨眉派带来空前的灾难。 他从观音寺出来,还未下到山脚,身后已传来震撼山谷的巨大钟鸣声,这钟声并不是召集弟子集合,而是通知峨眉派中所有人立时进入临战状态。 第3章 潜流涌动(1) 一群身着宽大僧衣,正诵经礼佛的尼姑听到钟声后,立时脸色竣变,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房中换上束身劲装,抓起佩剑,向院子里跑去,同时那一对对虔诚的眼睛也变得锐利如鹰。 她们一边跑一边四下巡视着,只要发现任何闯入的陌生人,便会发起攻击,那记钟声意味着: 本派遭到强敌袭击! 十名女弟子已被派出,两人一组向观音寺的前后左右进行全方位搜索,既为搜索敌踪,也为了接应几名正在附近做事的几个人。 峨眉掌门玉海师太站在庭院里,手按在剑柄上,耳朵却注意听着四周的声音,也许与她们供奉观音菩萨有关,峨眉派中人的听力在武林各派中无可匹敌。 鼻端嗅入的是花香,耳中听到的是各种鸟们清脆悦耳的鸣啭声,偶而掺杂几声不协调的猴子的吱吱吼叫声。 听上去并无异样,玉海师太心中并不轻松,身居武林领袖地位,峨眉派又是第一大派,她早已料定,峨眉派不遭攻击则已,否则一定是卑鄙的偷袭。 她听完周止信的话后,心里已快速估算一下,仇家害死了金顶上人,又四处追杀他的弟子,显然是要封锁消息,准备对峨眉派发动偷袭,那些人既走在周止信的前头,也应该和他脚前脚后赶到,说不定已经埋伏在寺院外边的草丛中了。 所以她当机立断,敲响了那口自她入本派后还从未敲响过的大钟,同时把她身边的十名弟子派了出来,叮嘱她们倘若遇到敌人,不要恋战,发出警报的旗火箭后就撤回寺里,她会亲自出去接应。 在寺里的四十名弟子都已集中在院子里,望着脸色铁青,身带杀气的掌门,都不敢出声,人人也都手按剑柄,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拔剑出击,心里却都忐忑不安,不知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出去搜索的弟子陆续返回,她们奉命搜索五里左右的范围,其中一组与正在附近采摘供奉菩萨的鲜花的五人会合在一起返回寺里,玉海师太这才放下了心,她最担心这五人会遭到金顶上人的弟子们的同样命运。 五人中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尼是玉海师太的师妹玉岩,她听到钟声已是大吃一惊,见到院子里的阵势更是震骇莫名,她走到师姐旁边小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玉海师太镇静地道:“我刚得到消息,我们有可能遭到偷袭。” 玉岩大惊道:“什么人?” 玉海师太道:“还不知道,只是种可能,但不得不防。”她把周止信传来的消息说了,众人这才明白出了什么事,同时也都赞同她的判断。以金顶上人的身份地位,任何对他的攻击都意味着峨眉派的整体开战。 玉岩师太躬身道:“掌门,我再带些人多搜查些地方吧。” 玉海师太道:“不必,咱们保持警戒,不遭偷袭,就没人能在本派得手,不过麻烦你带人去金顶寺把上人的弟子们都安全带回来,同时……” 她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又说了几句,玉岩师太面露疑色,还是点点头,选了八名弟子上金顶寺了。 假如周止信是先到观音寺报信,按常理也正应如此,他就不必跑一趟金顶寺了,玉海师太派人到金顶寺把那些弟子接回来,去的人就会惊讶地发现,金顶寺里还有一位金顶上人,可这位是假的。 玉海师太就会从这位假金顶上人口中知道很多事,也就会改变所发生的事情的看法,更会改变她最后所做的决定。 玉岩师太赶到金顶寺后,却发现里面物品抛掷满地,狼藉不堪,人却早逃光了。她大失所望,便依照掌门蜜语叮嘱的那样,把寺里的东西都集中到一起,一张纸一块碎片也不放过,放到两口大竹箱里带了回来,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前脚刚走,最后一组搜索的人回来了,还带回一位信使,正是金五伦派出的。 玉海师太一边读信,一边用两道锐利如刀的眼神盯视着信使,目光里愤怒的杀意令信使在七月的阳光中却如同泡在水里,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玉海师太读过信后,强抑愤怒,闭目想了须臾,面色略显缓和,吩咐给信使备饭,并拿十两银子作回去的盘缠。 信使哆哆嗦嗦谢绝了好意,两腿发软地走了出去,骑上马逃命似地下山了,在山脚下的客栈里,他用棉被捂了三天,又吃了三副治疗伤寒疟疾的药,才又骑马赶回金陵。 玉海师太把五位玉字辈的师妹和自己的首徒了尘叫进屋里,其余人除分班警戒外,依旧念经礼佛,作平日的功课。 峨眉派自奉清苦,与少林的奢侈豪华恰成鲜明的对比,掌门的房间里连套桌椅都没有,地上只有几个蒲团,众人在蒲团上盘膝而坐,静待掌门发话。 玉海师太沉思片刻,把金五伦的信给大家传阅,大家看后均现诧异之色,玉海师太此时心情已平静下来,淡淡道: “这又有一份消息,脚前脚后两个消息,却是天壤之别,大家怎么看?” 玉海师太的二师妹玉峰师太不屑道:“谎言,世上最拙劣的谎言。” 其他人也都点头同意,金顶上人内外兼修,却既不练内功也不练外功,他的功夫究竟是怎样练出来的,无人知晓。 有人甚至猜测他的武功是生而具有,不假修炼而成,如同儒家所说的上贤生而知之一个道理,这种猜测自然少人信服,但他从不打坐练功,这一点峨眉派中人人皆知。 可惜马如龙金五伦他们不知,说上人因练功走火入魔而亡,就像是说根本不会游泳的旱鸭子突然心血来潮,跑到大海里游泳淹死了一样可笑。 此时信件传到玉海师太身后一个女孩子手中,她是玉海师太最小的弟子许靖雯。 峨眉派的规矩是不到成年不剃发修行,不到三十岁不赐法号,倘若尘缘来了,随时可以返回红尘。派内有五六名未成年的女孩子,依然还是俗家装束。 此刻是峨眉派玉字辈人物在商讨重大事宜,了尘师太因是掌门的首徒,平日打理派内上下事务,得以到席。 许靖雯得以到席,却不仅因她是最受宠爱的弟子,而是因她是玉海师太内定的衣钵传人,一俟她成年剃发后便正式公布,派内上下也都把她当成下一代掌门。 她把信反复读了几遍,迟迟疑疑道:“师傅,这上面有谢姑姑的签名,谢姑姑不会骗咱们,弟子想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吧。” 玉海师太望向她时,满眼都是怜爱之色,她也从不掩饰自己对最小弟子的偏爱。 “阿雯,你谢姑姑或许不会骗咱们,但上人在金陵被害身亡,她可能也已经被人挟制了。 “上人不练内功,绝不会走火入魔,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她都在这封充满谎言的信上签了名,其实正是借此提醒咱们:这封信是个陷阱。” 许靖雯恍然大悟,其他人听掌门分析后也就笃信不疑,她急道: “那谢姑姑和天星姐?” 玉海师太面色凝重,叹了一声:“是的,她们此刻正等着咱们去救她们。” 举凡世上大的错误,通常都是由许多小的不经意的错误构成的,如同蚁穴溃堤。 玉海师太不经意中也犯了自以为是的错误。 金陵王家和峨眉派有种解说不来的缘分,王家的当家人王鲲和金顶上人交情最深,谢玉娇又和玉海师太情同姐妹。 这里面和峨眉派的威名、王家的豪富均无半点关系,纯粹是个人之间的缘分,到了许靖雯这一代,她又和王家的天星如同嫡亲姐妹,比上一代关系犹为亲密。 玉海师太因金顶上人与王鲲的关系,便认为谢玉娇一定也知道上人不打坐练功的事。 这事王鲲确实知道,偏巧他又是绝口不谈他人隐私的君子,对妻子也不说,所以谢玉娇并不知道,玉海师太却又因有她的签名而断定这封信是陷阱,可谓错上加错。 玉峰师太忽然又想起一事:“金陵王是金三堂啊,可这封信怎会是他弟弟金五伦发出的?这事不合情理。” 玉海师太的首徒了尘皱眉道:“前几天弟子恍惚听人说,金陵王被人炸死了,好像是用霹雳堂的雷火弹,凶手是谁没有查出,不过这消息还没证实过。” 玉海师太点点头:“这就有些对头了,在金陵三大家中,谢女侠是咱们的人,只是王大侠去世后,他们的实力减弱不少。 “金陵王和霹雳堂和咱们虽无交情,但和上人一向交往莫逆。 “此次一定是有人先收买或制服了霹雳堂,然后又用霹雳堂的火器炸死了不甘屈服的金三堂。 “合两家之力挟持住谢女侠,使用卑鄙手段害死了上人,他们暗害上人既是为了削弱咱们的实力,又可借此作为引诱我们入伏的陷阱。 “所以上人派出来向我们报信的弟子也都遭到追杀,等我们去接上人的遗体回山时,他们就把我们一网打尽。” “好歹毒的心肠!” “蛇蝎心肠” “狼子野心” 几位佛学修养高深、涵养定力俱臻上乘的老师太纷纷骂了起来,群情激昂。 玉峰师太骂了几句,忽然又疑惑道:“掌门,要把咱们峨眉派一口吞下,武林中谁有恁大的胃口? “除非是百年前的魔教,难道魔教又死灰复燃了?” 玉海师太摇摇头:“不像是魔教所为。了尘,你把你近年来搜集到的情况说一下。” 了尘清清嗓子,说道:“大约三年以前,师傅注意到江湖上一些奇怪的事,便命弟子加意访查。 “弟子四处访查后,发现许多门派不知何时都被一股神秘势力控制了,起先是些不入流的小帮会,后来是些小帮派,最近已有向中等门派渗透的迹象了。” 玉峰师太诧异道:“这些杂七杂八不入流的帮会门派,咱们理他们作甚?” 玉海师太道:“不是这样说,这些小帮会门派是起不了多大风浪的小泥鳅,但他们却分布最广,耳目也最灵通,也是江湖的基础。 “那股神秘力量正是在完全掌控了他们之后,才又开始吞食中等门派,这对我们的威胁就是会导致我们耳目不灵、根基不稳,不可等闲视之。” 玉峰师太点点头,又道:“不会是丐帮所为吧?这两年花帮主可是四下里抢码头占地盘。” 玉海师太道:“不是丐帮,丐帮的事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而这股神秘势力却是令人难以觉察地动作着,愈是这样愈令人感到可怕。 “而今他们已形成一股看不见的潜流,我用心查了两年,也没查出这股潜流的源头。” 了尘接着师傅的话道:“随后,这位马如龙就突然间登场亮相了,弟子也曾仔细查过他,却查不出他的来历。 “就和那股神秘势力一样,他在海盗船上一现身,凌峰凌大侠就被杀死了。 “随后他又销声匿迹很长时间,前些日子又在金陵现身了,结果金陵王金三堂被炸死,上人也……” 玉峰师太悚然变色道;“你是说这个马如龙害死了上人,又想一口气吃掉我们? “我听说他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有多大的能耐?” 玉海师太缓缓道:“他一个毛头小伙子当然成不了多大气候,我就不相信他能一头撞死凌大侠,像江湖上说的那样。 “他只不过是被人用线扯着、在前台作表演的傀儡,目的是掩护躲在幕后的真正凶手。 “而且扳倒凌峰、收服霹雳堂和金陵王、又害死上人也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的,一定是一批人,而且据本座估计,就是那股神秘势力。 “他们先控制了江湖最底层,现今又拿最上层开刀了,先是凌峰,然后是上人,接下去是我们。 “倘若他们再控制住少林丐帮,中间那些门派自然就降服了,整个江湖就是他们的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听着掌门丝丝入扣的分析,心中均无半丝疑虑。 玉峰师太也合什念了声佛,然后决然道:“他们不会来这里偷袭我们,陷阱在金陵。 “明天全体备战一天,后天早上全体出发赶赴金陵。 “就算那里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搅得他们人仰马翻。” 决定既下,众人都站起身,躬身一礼表示领命,然后肃然退出,分别向自己的弟子们去传达掌门令旨了。 全体出动,这和那口今天敲响的钟一样,都是峨眉派中人的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其实最后的一次还是在百年前武林各派联合对抗魔教时才有过,早已随着当时人们的记忆一起埋入土中,所以人们也都感到从未有过的振奋与激昂。 玉岩师太带着八名弟子抬着两口大竹箱回来了,她在玉海师太耳畔说了一阵,玉海师太听说寺里的人都逃光了,也未着在意里。她让人把箱子抬进自己的房里,然后关起房门,只留下许靖雯一人。 许靖雯见她一件件检视箱中的东西,不知她要找什么,看她聚精会神的样儿,又不敢出声发问。 玉海师太检视完毕,却失望地叹息一声,许靖雯这才敢说话:“师傅,您要找什么呀?” 玉海师太出神半晌,才又喟叹一声:“是件要命的物事。” 许靖雯道:“那怎么会在金顶寺啊?” 玉海师太道:“也未必在金顶寺,但它在上人手里,也许他把它放在金陵那个庄子里了,不过晚上你和为师再去金顶寺查一查。” 许靖雯还是不明白:“师傅,恁地重要的物事怎会在上人手里?” 玉海师太眼睛里闪过一丝既痛悔又愤恨的神色,又出神半晌,才道: “阿雯,你也快成大人了,也是该让你知道这事的时候了,不过现在没空,明天我慢慢对你说。”许靖雯听师傅如此说,便不再问了。 第4章 潜流涌动(2) 晚上,玉海师太果然带着许靖雯悄悄登上峨眉金顶,两人手执蜡烛,折腾了一整夜,只差把金顶寺拆了,却仍一无所获。 白天,峨眉派上下忙成一团,蒸干粮、做酱菜,还要准备在野地宿营的用具以及换洗衣服等等。 玉海师太给少林方丈和丐帮帮主分别写了封信,大略谈了在金陵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看法,约两派到金陵聚齐。 她是意欲组织一次三派联合行动,但金陵情况如何,毕竟没亲眼看到,是以信里也写的含蓄不露。 这两封信无需专人递送,丐帮在各地都有分舵,少林在各地也有自己的分支寺院,通过他们即可把信件快速送到少林方丈和丐帮帮主手上。 晚饭后玉海师太又把自己和许靖雯关在房间里,和她说了整整一夜的话,这一夜对这位峨眉未来掌门而言,如同十年般漫长,让她知道了许多事情,也明白了许多道理,令她感到一夜之间,自己真的长大成人了。 第二天早上黎明,峨眉派中人整装集合在殿前的庭院中,玉海师太对大家简单说了几句话后,便当先走出寺院。 峨眉派全体出动了。 一位相貌普普通通,衣着也平平常常的中年人,坐在小酒馆里,陶然地品着杯中的泸州老窖,眼睛却紧盯着窗外走过的峨眉派的人马,他一个个点查着人数,并辨识他所熟识的峨眉派中重要人物。 等到最后一个人走过后,他放下酒杯,算了酒账,走了出去。 他走到两条街外的一座庭院里,在一张纸上写下一行字: 峨眉派已全体出动,目的地: 金陵。 然后把纸卷起,装在一个细长竹筒里,用火漆封好,交给一直在旁等候的一个青年。 青年人接过竹筒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去,院子里已有人牵着一匹马在等他,他牵马出了院子,骑上后便夹马疾驰,三天后他到了目的地,把竹筒交给另一个等候的人,他的任务完成了。 在峨眉派赶赴金陵的路上,有许多这样的人,他们准确记下峨眉派每日起行、投宿的地点和时间,以及行走的路线,一张张簿纸放进竹筒里,一个个竹筒又用快马送往同一个地点,峨眉派中人做梦也想不到,她们始终处于别人的监视之中。 一辆马车疾驰在出川的路上,这辆马车是在峨眉派开拔三天后才上路的。 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另一个是年仅十六七岁、满脸稚气的少年。 青年在心里估算着路程,他们虽然晚了三天,但他们的出发点比峨眉派近了许多,足够补偿这三天的路程。 他们是坐车,峨眉派是步行,理应比峨眉派快很多,然而峨眉派有时候走水路,水路比陆路要近许多,他反复估算,大约可比峨眉派快三天到达金陵。 三天,应该足够了。 他们身后是三口大木箱,如同三口小棺材。里面装的却既不是尸体,更不是一般的货物,从里面随便拿出一样物事,都会把一个武林高手吓得魂飞魄散,连作半个月的噩梦。而这三口箱子里,塞满了这种物事。 在另一个方向上,一队一百多人的队伍悄无声息地快速移动着,目的地也是金陵。 没有人看到过他们从何而来,也没有人发现过他们的行动。 一到晚上,他们就仿佛从地上钻出来一样,每人都是黑色衣服,融入到浓黑的夜色里,好像一股暗流在黑夜里流淌,不到黎明,他们便停止前进,躲藏进一座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空宅里。 他们也不知道是谁为他们安排的,他们只知道在某个地点会有一座安全隐蔽的房屋,供他们在白天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这些人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一个黑纱遮面的女人,他们恭谨地叫她“教主”,其虔诚的神态与佛家弟子念诵阿弥陀佛不相上下。 他们在预定的日子——比峨眉派早三天——抵达金陵,其时城中刚敲过二更的梆鼓,城门紧闭。 他们在预定的那段城墙上找到十根从上面垂下的绳子,这些人都是身手了得的好手,攀起城墙来比猴子上树还要敏捷。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已全部翻越城墙,进入城里。 他们在阒寂无人的街道上穿行,小心避过巡夜的更卒,终于找到了那所为他们准备的宅邸,悄然藏了进去。 黎明时分,从川中疾驰赶来的马车也抵达金陵,然而马车并没进城,而是转到城外的钟山。 车里的青年和少年下车后,把三口大木箱搬下来,马车不做停留,马上掉头循原路返回川中。 青年和少年两人抬着三口笨重的木箱,竟轻若无物地走上山去。在半山腰处找到了一个刻在树上的记号,两人抬着木箱钻入茂密的丛林中,消失不见。 随着峨眉派到来日期的临近,马如龙愈发显得忧心忡忡。他白天没事时便去张庄里外巡视一周,其实并无任何需要检查的。 金顶上人的遗体安放在那口巨大的楠木棺材里,为怕他尸体腐烂发臭,四周还堆满了大块大块的冰,这间灵堂已快变成冰窖了。 灵堂四周有金五伦安排的人手昼夜守护,即使无人守护,大概也不会有人进来偷具尸体,那时候还没有器官移植这一说。 马如龙巡视过后,心安稳些。一直陪着他的天星觉得又是可气又是好笑,抿嘴道: “我先前听人说杞人忧天,还不相信,而今可是实实在在看到了。” 马如龙略显尴尬地苦笑道:“我这人就是有个多疑的毛病,凡事总会想得太多,顾虑也太多。” 天星笑道:“我看也是,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不会有任何事。 “告诉你,峨眉派的人只要一到江南,总是住在我家,这次也是一样。 “就算她们看出什么问题,我娘对她们解释清楚,天大的事儿都没了。” 马如龙心里嘀咕一句: 但愿如此。 一个人倘若在生死不容一发的生涯中生活个十几年,都会练出一种对危险的直觉,当危险临近时,这种直觉就会提醒他,让他努力去辨识危险的来源,躲避过去。 这事说起来有点玄乎,其实动物都有这种本能,被称作动物性直觉,而人却很少有,只是因为人与动物相比,所处环境太安全了。 马如龙的这种直觉是在山中被他魔鬼般的师傅硬性训练出来的。他师傅只收他一个弟子,所以打定主意要调教出一个绝不会被人杀死的弟子。这种直觉训练就是基础。 马如龙自己相信这种直觉,但也知道这是用言语无法说明白的。 自从金顶上人一死,他的直觉就告诉他,这事并没完,而且这只是个开始,以后可能会有大麻烦。 他绞尽脑汁去推算各种可能的麻烦或危险,却始终找不出问题所在,一颗心也无法安定下来。这种情况在他还是第一次出现。 他和天星向外走,顶头撞上金五伦和雷霆进来,马如龙笑道:“你刚说我杞人忧天,这又来了两个杞人忧天的。” 金五伦和雷霆不知二人笑什么,追问所以。 马如龙说了,这两人也笑了一回。金五伦道:“真让王姑娘说着了,我和雷兄弟也是有些不放心,跑过来看一眼,早知二位在这里,到不必来了。” 马如龙忽然正色道:“峨眉派明天就到了吧?” 金五伦道:“消息已经传过来了,按她们的脚程算,明天早上就到了。” 马如龙默然半晌,说道:“去接峨眉派的差事只好烦劳五爷和雷堂主了。” 金五伦洒脱道:“我是地头蛇,这迎来送往的事,我是当仁不让。” 天星皱眉道:“我就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这样安排,我不是要抢五爷和雷堂主的差事,不过来的是峨眉派,我和我娘去接她们也就是了。” 马如龙道:“倘若这里没上人这档子事,自然是这样但这事还不知会起怎样的波澜,所以先由五爷和雷堂主出面接待。 “倘若她们看出什么,就由我来和她们摊牌,她们若不依不饶,再由夫人和你出来转圜,这样给她们留足下台的台阶。 “倘若夫人和你先出面,万一说呛了,就无法转圜了。” 金五伦和雷霆点头称是,天星并不以为然,倒似有所悟:“你是说像戏台上那样,五爷和雷堂主唱白脸,我和我娘唱红脸?”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但也近似,马如龙点点头。 天星想了想,还是不以为然,又说句:“杞人忧天。” 四人都笑了,出庄后骑马一起返回城里。 子夜时分,两条人影飘进张庄的院墙内,如两片从树上落下的树叶。 两条人影落地后左观右望,然后迅疾窜向那间灵堂。看守庄子的人早已入睡了,只有两名负责巡视庄子和两名负责看守灵堂的人,聚在灵堂前轮流喝着一个酒壶里的酒。 两条人影贴附在灵堂转角的墙壁上,一人摸出一个竹筒,吹了几下,里面无色无味的气体飘向四个喝酒的人。四人正喝着酒,忽然间都坐着不动了。 吹竹管的那人做个手势,意示得手,两人又窜回庄外,须臾又抬着一口大木箱回来。两人抬着木箱进了灵堂,其中一人做个手势,另一个人便回到灵堂外把风瞭望,两人都是黑巾蒙面,又穿着夜行衣,从体型上看,把风的这人是个女人。 留在灵堂里的人迅速动作起来。他借助稀微的夜色辨明屋里的格局。 这里他已来过十几次,而且练到蒙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一步,而且能做完要做的工作,要避开金五伦派的这几个人的耳目,简直易如反掌。 今天只是要实际操作,时间要长一些,动作声音要大一些,才有必要把外面的人用药物制住。 他先走过去把棺材的上盖向旁推开,向里面望去,却唬了一跳,好像被里面跳出只毒蝎子螫了一口。在那一瞬间,他后退了两步,几欲拔足而逃,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糟了,被人发觉了,这里是陷阱! 他退到第三步上,神志清醒一些,倘若这里是陷阱,他也根本没可能逃出去,所以索性横下一条心,静待周围的反应。 一刻钟过去了,周围却无任何反应。他抹去额头的汗水,那颗停止跳动的心脏又跳了起来,一场虚惊。 “难道是我看错了?”他心里嘀咕着,又走回棺材旁,用心仔细观瞧,还是一样。他把手伸进棺材里,晃燃火折子,又定睛看了两眼,心里反复回荡着一个词: 咄咄怪事! 他在心里反复思量着是否该改变计划,但事情太突然了,改变计划根本来不及,那等于放弃所有的计划。 他思来想去,还是横下一条心,不管这变故是怎样发生的,还是按原计划办,至于结果如何,只有付之于天意了。 打定主意后,他把那口大木箱移近过来,打开后把里面一件件光闪闪的物事放进棺材里,随后他自己也跳进去,晃燃火折子,把上盖移过来,只留一条两指宽的缝隙,以防光亮透射出去。 他在里面忙碌了一个时辰,才把一切搞定,然后钻出来,又在棺盖上作了番手脚,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棺盖盖好。 他退后两步观察着,确认棺盖和他未动前一模一样,这才捧起地上的木箱,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把风的女人早已等得心急火燎,她从竹管吹出的毒气的药效快到了,那四个酷似打坐的人马上就会醒过来。 她如果再用上一次那种毒气,这些人又得被制住两个时辰,那就会被早晨醒来的人发觉,他们一旦警觉,很可能会走检查那口棺材,他们也就前功尽弃了。 正当她焦灼不安、不知该当如何的时候,看到同伴从里面出来了,这才长吁出一口气。两人抬着箱子闪电般窜出庄外。那女人觉出不对了,低声道: “你是不是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另一人没好气地道:“我没忘。” 接着在她耳边低语一阵,那女人大惊道:“怎会这样?难道他们真有警觉了?白天时我看到马如龙他们又来了,该不会是他们改变灵堂地点了吧?” 另一人沉思一会,低声道:“不会,他们是空手来空手去的,这你也看到了,究竟是怎么一档子事,我也搞不灵清了。 “所以咱们不能全撤,你守在这里盯着,有什么消息马上回去告诉我。” 那女人想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两人迅即分开,男人捧着大箱子远去,女人却又折回庄内,在灵堂附近的一座房顶上潜伏下来。 灵堂前四人悠悠醒来,每个人都没意识到自己曾被定住两个时辰,又接续着那之前的动作继续喝了起来。不多时,晨曦初露,射到庄子里,这些人都感到纳闷: 这一晚怎会出奇地短? 第5章 祸从天降(1) 正午时分,峨眉派的人马进了金陵城。 出面接待他们的是新一代金陵王金五伦和霹雳堂主雷霆,二人一者是金陵城的地头王,一者是江湖中的强龙,由他们出面自然再合适不过。 峨眉派此行是来接金顶上人的法身的。 此事是马如龙做主,几乎是逼着金五伦致信峨眉掌门,说金顶上人因练功过于勇猛精进,以致走火入魔,竟尔圆寂了。 这种说法和金顶上人的死相极为吻合,任何修炼内功有一定程度的的人,只消看上一眼金顶上人全身血管皮肤涨裂,头大如斗的惨相,便不会做其他想。 只是这种极妙的说法却使得三位苦主——谢玉娇、金五伦和雷霆既惊愕又愤怒,雷霆受害程度较轻,还容易转过这个弯来。 心里明白马如龙是要保全金顶上人一世英名,只是苦着脸点点头,表示接受。 谢玉娇受害最深,时间也最长,在她心里自是恨不得把金顶上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才能解心头之恨。 但她已把马如龙视为自家人,不愿在外人面前口出顶撞之言,是以强行忍住。 金五伦心直口快,冲口而出道: “公子,绝不能放过这个恶贼。” “我们没放过他,他已经死了,人死债消,有多深的仇也应该解了,五爷不会连死人都不放过吧?”马如龙淡淡道。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金五伦咬牙切齿道。 “我答应过上人,只要他自己了断,我就保全他的声名。” “他是个恶贼,公子何必对恶贼守信?” “上人行经是恶劣,但还没恶到底。 “他假如真是天良丧尽的恶贼,就不会因羞愧而自我了断,假如他拼死一搏。 “五爷和我也未必还能站着说话,他生前不管欠下了多少债,他都用自己的血洗清了。” “可是我如何向弟兄们交代,死后如何去见我哥哥啊?”金五伦哭丧着脸道。 “这好办。”马如龙淡淡一笑,“诺言是我对上人承诺的,我负全责。 “我可以把脑袋给你,你拿去向地下的金三爷和你手下的弟兄们谢罪吧。” 金五伦又是一惊,吐了吐舌头,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也只能接受了。 “一旁的谢玉娇面色不变,心里却也是一声长叹,满腹的抗议与牢骚只能化作云烟了。 峨眉派的人个个手按剑柄,眼睛不时四处游巡,眼中更是敌意与惕意共存,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架势,令金五伦和雷霆既惊诧亦复不解,不知她们这腔怒火是冲着谁来。 此次峨眉派闻讯之后,倾巢出动,金顶上人在金陵圆寂的消息在她们听来宛如峨眉山上空响了一声亘古未见之霹雳。 人人均有风雨欲来的不详之感,上人虽早已辞去峨眉护法长老之职,却始终住在峨眉金顶,多少年来,无形中成了峨眉派的守护神,而今栋梁崩折,派中众人自然不免有大厦将倾之感。 此其一,其二则是她们多少年来从未见过金顶上人修炼内功,这也是她们多少年来大惑不解之事。 虽然始终没能找到确切答案,但上人不练内功却是事实。 是以他因精炼内功“过于勇猛精进”而致“走火入魔”竟尔“圆寂”之说便不免过于突兀,令她们无法接受,派中几位首脑人物商议之下,认定是有某种“邪恶势力”图谋对峨眉不利,便先下手除掉了峨眉派的守护神。 峨眉掌门玉海师太当即聚齐全派弟子,为上人匆匆做了一天超度法事,便倾巢出动,人人白衣如雪,面色壮烈,大有不报此仇誓不还山的气势。 沿途之人何曾见过这等“恶尼”,争相远匿,躲避之不及,唯恐触上霉头。 金五伦和雷霆负责接待事务,就没这么好命了,二人在城外门里一接到峨眉派,顿感头皮发乍,汗毛直竖,令二人感到心头栗栗的不是峨眉派人面色不善,而是她们每个人身上透出的杀气。 二人面面相觑,眼中却是相同的疑问: 她们是来接上人的法体还是要找人打架呀? 原以为峨眉派派出几人把金顶上人的尸体接回,埋在峨眉金顶就算了结此事,殊不料会看到偌大的阵式,偌深的敌意,一时间都不知该怎样开口。 “你是小雷子吧?” 玉海师太也从二人脸色上意识到了,缓颜笑问道。 “晚辈霹雳堂雷霆,在此恭候师太法驾。”雷霆上前一步,躬身施礼,自报字号。 峨眉派中几个年少的女弟子听他亮出字号,却不禁笑出声来。 玉海师太横目视去,几个女弟子都急忙转过身去,依然窃笑不已,玉海师太也不明白自己素来宠爱的弟子何以如此失态,恼怒地哼道: “你们笑什么?” 她身边的女弟子忍住笑,转过身来在玉海师太耳边耳语道: “师傅,他长的那样,怎会起这么凶巴巴的名字,您别怪我们,他的人和名字也太不相符了。” 玉海师太也笑了,轻叱一声:“胡闹。”也不忍深加责怪,又正容道: “这位就是名震江湖的江南霹雳堂堂主雷霆,你们不许没大没小的。” 峨眉派上下人等齐声唱喏,经此一闹,人人脸上都换成笑容,身上的杀气也消逝无遗。 雷霆貌如美女,名字却是另一个极端,初次见到他的人很少能忍住而不失笑的。 雷霆虽没听到那名女弟子耳语的内容,从她娇笑的神情和眼中揶揄之色也明白了,不禁脸红起来,心里的紧张感倒是消除了。笑道: “师太真好记性,听家母说,还是晚辈满月的时候,承师太抱过一次,之后再无机缘拜见师太,没想到师太还认得晚辈。”心下也是惑然不解。 玉海师太还未答话,她身边那名女弟子又忍不住笑道: “师傅,他现在不会和满月时长的一样吧?” 此言一出,峨眉派上下都轰然大笑,连素来最严谨的人也不禁捂住了嘴。 玉海师太脸上却挂不住了,怒叱道: “越说你胡闹你越胡闹,雷堂主乃一派尊长,岂容你胡言乱语,快向雷堂主叩头谢罪。” 峨眉派众人登即肃然,那名女弟子平素娇宠性成,从未受过这等重责,眼中立时涌上泪来,却不敢违拗师命,只好向前挪了一步,真要向雷霆口头谢罪。 雷霆年纪虽轻,却也是一派之长,她委实犯了大不敬之罪。 “岂敢,岂敢,万万使不得。”雷霆急忙上前,拱手不迭,“师太德高望重,岂是晚辈所敢比拟万一。 “这位姐姐的话也没什么错,就是晚辈也心疑自己是不是二十多年没一点长进,不然师太怎会认得出?” “这倒是本座的不是了,话没说明白。 “其实近几年我是见过你的,而且不止一次,只是你不知道罢了。”玉海师太微笑道。 “人岂有成年后和满月时的相貌一样的道理。”她对雷霆的善解人意,圆了自己和心爱弟子的场儿颇为嘉许。 “雷堂主,那你不怪我了?”那名女弟子问道。 “不怪,当然不怪。” “那也不用我向你叩头赔礼了?” “当然不用。” “师傅,他说不用了。”那名女弟子不等雷霆说完便急忙回头向师傅喊道,仿佛怕雷霆赖账似的。 “不用就不用。你嚷什么。”玉海师太佯做愠怒,眼中却是怜爱之至,宠溺弟子和护短都是世人共知的峨眉家风。 “雷堂主,峨眉弟子许靖雯谢您大人大量了。”她深深一揖,便退了回去,依靠在师傅肩头,玉海也觉得过于委屈她了,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雷霆也深深作揖还礼,连称“不敢”,也退后一步,与金五伦并立,脑中想的却是玉海师太所说近年来见过他多次,而他却不知道,这真是咄咄怪事。 “这位是金五爷吧?”玉海师太眼睛转向金五伦问道。 “不敢,师太就叫晚辈金五吧,不然岂不折杀晚辈了。”金五伦上前拱手施礼,心头却又栗栗起来。峨眉门庭高贵,不减少林。 玉海师太佛法高深,戒律精严,更是少林方丈都钦服的丛林领袖。 金顶上人虽也是武林头面人物,却还不失江湖本色,也容易打交道,玉海师太却自持身份,绝不与江湖中等闲人物交往,是出了名的难打交道的人。 她虽然到过金陵几次,他们兄弟每次也都到她落脚处投帖拜访,却一次也没蒙召见,此次得见真容,心里却没来由紧张起来。 “嗯,久仰了。”玉海师太哼了一声。语态中却无多少仰慕之意,“小雷子,上人圆寂时是你在旁边吗?” “是,五哥当时也在。”雷霆肃然道,他们早编好一套谎话,大意是: 金顶上人来到金陵,他们兄弟到上人下处拜访,上人很高兴,便留他们把酒叙旧,饮到中夜,他们兄弟二人支撑不住,先去睡了,不意早上醒来时却发现上人已经坐在榻上圆寂了,便急忙发函通知。 虽然是套谎话,细节处却也仔细推敲捶打过,并无破绽,王家母女和马如龙的事以及金三堂的事都略去不提,以免节外生枝。 第6章 祸从天降(2) 玉海师太默然不语,雷霆所说和金五伦信上所说差不多,并无新意,她还是不能接受上人“走火入魔”而至圆寂之说。 “上人法体在哪儿?” “在张庄。”雷霆道: “不过,师太和贵派姐妹们千里奔波,风尘劳苦,还是先进城到馆舍里休息洗浴,晚辈已备好斋席,张庄明日再去也不迟。” “不,好意心领了。马上去张庄,一切等见到上人法体后再说。” 雷霆只好点头,心里却又是一阵疑惑: “一切”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们除了接回金顶上人的法体,还有别的来意?他偷眼瞧瞧金五伦。 金五伦果然也神情凝重起来。 两人在前领路,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张庄,张庄早已人去庄空,金五伦安排了十几个弟兄在此轮班守候,专等峨眉派的到来。 进入大厅,便见宽敞的厅堂里摆放着一口硕大的楠木棺材,棺材周围堆满了巨石般的冰块,一开门便已寒气逼人,进门来更是真的置身冰窖了。 玉海师太和几位头面人物走了进来,其余弟子都守候在外,她一见这等排场,稍感宽慰,知道这是怕上人的尸体腐烂发臭,只是纳闷金五伦从哪儿弄来如此多的巨冰? 那口紫楠棺木更是价值千金,也足证二人对上人恭敬之诚。 “开棺。”玉海师太轻声对雷霆吩咐道,不见到尸体她心中的疑窦总是难以消除,而今马上要看到了,心里却有些忐忑,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雷霆不知是冷的还是受了她的感染,伸出去开棺的双手也有些发颤,他两手扶在棺盖上,轻轻的向后推去,熟知一推之下,棺盖竟纹丝不动,他讶异之下,向四边看看,怕有人不知内情,把棺盖钉死了。 “怎么了?”金五伦上前来轻声问道。 “没什么。”雷霆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四边没有一枚铁钉,他不禁暗笑自己无用,连个棺盖都推不动。 “小雷子,你磨蹭什么,还不快开?”玉海师太不耐烦地道。 “马上。”雷霆脸红了,两手用力推去,就在棺盖向后移动的刹那间,一缕白光直射出来,雷霆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叫一声:“不好!”左手抓住金五伦奋力向后退去,又叫了一声: “快趴下,有人暗算!” 他的第二声呐喊已没人能听到了,就在他向后飞起的同时,众人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口硕大的棺材竟像一枚薄薄的蛋壳般爆裂开来,刹时间室中精光四射,刺目的强光令众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同时锐物破空之声大作,如同无数只尖锐的哨子在室内同时响起。 半空中的雷霆也被瞬间爆射出的万道强光刺得闭上眼睛,脑子里只余一个念头: “我命休矣。” 他唯一做到的就是紧紧抓住金五伦不放,也正是这一点救了金五伦的命,雷霆蓦然感到胸口被一物击中,他已无力抗拒了。 随后一股巨大的气浪把二人直冲上屋顶,竟然破顶而出。 守候在室外的峨眉派众人只听到了那一声巨响,人人都像受惊似的小鹿般,“呛”的一声拔出剑来,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该做什么。 玉海师太的得意弟子许靖雯年纪虽小,却一直在师傅身边,对危机处理原颇有历练,她也是玉海师太蓄意栽培的衣钵传人,她虽不明室内情形,也知道室内一定有重大变故,大喊一声: “有埋伏,大家小心警戒。” 她就在门边守卫,又挂念师尊和几位师伯叔们,飞起一脚向门上踹去,那扇结实厚重的花梨木大门若在平时,她纵能一脚踹开,也必尽全力不可。 她急切之中,更是使出了十二分力气,孰料那扇木板饱受室内气浪冲击,早已脱落,只是未倒而已,她一脚踹去,门便立时飞出,在她感觉上便是踹了个空,大力牵引下,她的身体也飞了进去,如同在半空中滑行,她虽惊不乱,随手舞动长剑,护住上盘,一面奋力下坠。 她仰面滑出丈余,前冲之力才减弱下来,她凌空翻转,轻轻巧巧地落了下来,倒也碰巧,恰好落在玉海师太前面,她的眼睛蓦然间睁圆了,眼角几欲涨裂。 她六神无主地看了一会儿,似乎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过了好一会,她身体里的骨头似乎一下子被人抽光了,她颀长曼妙的身躯如一堆泥般自上至下瘫软下来,旋即便是一声凄厉如枭鸣的惨叫: “师傅!” 雷霆从屋顶滚落下来,左手依然紧抓着金五伦。 他凝聚体内残余的真气护住心脉,不让灵台那点光芒熄灭,他不知自己能支撑多久,只能尽力支撑到最后。 他感到自己落在了绵软的地方,随后才意识到那是一个人的臂弯里,他睁开眼睛,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他看到的正是他最想看到的人: 马如龙。 “公子,我们遭人暗算了。”说完,头一歪心口那点光明熄灭了,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马如龙一直尾随雷霆他们后面。 金五伦和雷霆所编的金顶上人“圆寂”之说,他虽然也认为并无破绽。 却也知道金顶上人实非等闲人物,他的死不论是何种原因,都将是轰动武林的大事。 而他又是峨眉派一大支柱。峨眉派更不会轻易接受这种说法,所以他尾随其后,准备一旦二人在玉海师太面前交代不过去,也只好挺身而出,向玉海师太当面和盘托出了。 金五伦、雷霆和玉海师太一行人走进厅堂时,他便隐身在邻近一座房子的屋顶上,向厅堂里观望,他跃上屋顶后却发现,右侧的屋顶上也隐伏着一个人,那人显然也发现了马如龙,身子随即踡伏成一团,藏到屋顶烟囱后面。 马如龙颇为讶异,没想到这事也有“同道人”,估计不是对金顶上人的死法有兴趣,就是冲着峨眉派来的,他一面观察厅堂里的情形,一面用眼角余光监视着右面那人的动向。 当雷霆第一次推棺盖没推动时,马如龙心里顿起警兆,而且已预感到棺木被人作了手脚。 相距既远,出声示警已不可能,随后那声巨响以及屋内的情形他看得是最清楚的。 他感到如坠深渊,一时间手足俱软,他本能的反应就是越过去抓住烟囱后面那人,他心里已断定: 此人即便不是肇事元凶也一定大有关联。 然而雷霆紧拖着金五伦被炸了出来,他知道来不及了,只好飞掠下屋顶去接应,他在落地后第二次掠起时,眼角瞥见烟囱后面一条人影正向相反方向疾驰而逝,虽只是惊鸿一瞥,却深深印在他脑海里: 那是女人的身影,而且是身材苗条的年青女人的身影。 他飞掠至厅堂前时,恰好一手一个接住了雷霆和金五伦,雷霆虽然睁大了眼睛,神智却已不清,金五伦早已昏了过去。 “五爷!”金五伦手下的人此时才醒过神来,一窝蜂般涌了过来,把金五伦和雷霆接过去,平放在地上。 马如龙匆促把了两人的脉,金五伦只是被震昏了,小腹、左肩、后背都有几处硬伤,骨头也有几处断裂,心肺等要害部位却侥幸没受伤害,他身上刺进了十几根银针,马如龙把针起出后,见针上银光闪亮,并未涂毒,才放下心来。 而雷霆从医理上而言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心脉已断,呼吸已停,脉搏更是没有。 马如龙双手按在他心脉上,透运真气,把断裂的心脉复合,然后双手食指按住雷霆“颊车穴”,撬开他的牙关,口对口度送一口真气,直达雷霆腹下丹田,他感到雷霆有些发僵的肢体陡然一震,心中暗喜,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雷霆能否活转过来端看自己的造化了。 “五爷!五爷!”金五伦手下弟兄们见呼唤不灵,不禁悲声大作,围着金五伦捶胸叩地,如丧考妣。 “住嘴!五爷好好的,你们哭什么丧。”马如龙厉声喝止,他右手缓缓提起,蓦然间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杀人意念。 金五伦的弟兄们看到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再接触到他眼中凌厉的杀气,都唬得身体发软,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这里刚停,厅堂里骤然间悲声大作,“师傅”、“师伯”、“师叔”的哭叫声乱成一片。 马如龙心头一凉,他原以为玉海师太等人修为精深,纵然遭逢劫难,也必能转危为安,难道她们…… 他不敢再想下去,返身冲进厅堂,但见峨眉派众人均膝肘着地,俯伏在几个人周围痛哭不已,他一步跃到玉海师太身旁,定睛看时,不由得倒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狗贼,纳命来!” 随着一声怒叱,锐物破空之声骤起,气浪激得马如龙周身汗毛直竖,他忙不迭拔地而起,大喊道: “别动手,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峨眉弟子虽在急怒之中,剑法依然不乱,一剑走空,讯即收回,各自退后,剑尖向上,顷刻间组成一座小型剑阵,蓄势待发。 第7章 祸从天降(3) 马如龙心里暗自称赏不已,峨眉派不愧为第一流门派,即便寻常弟子也隐隐然具有剑道宗匠风范,难怪她们以区区数十人之众,而与少林、丐帮鼎足而三,雄视武林。 “你是何人?”许靖雯喝问一声,她此时眼中已没有泪,充溢眼中的都是血。 马如龙尚未回答,身形已落下,峨眉弟子们此时早已个个红了眼,恨不得见人就杀,以泄胸中痛恨,他于这个当口闯进来,真是撞到刀口剑尖上了。 嗖、嗖、嗖几声锐响,五柄剑分攻他前后左右、上中下三盘,虽无人主持发令,却若合符契,显见训练有素。 马如龙右手微动,顿时叮当之声大作,出剑的五人均感手腕一麻,剑已落地,人人急忙后退不迭,再看击落自己长剑的乃是几粒骰子。 “大家别动手!” 一阵衣袂带风声疾掠而至,两条人影已到近前,护住马如龙。 “阿雯,是我。他是马如龙马公子,是朋友。” “谢姑母,天星姐……” 许靖雯认出面前二人是谢玉娇和天星,如同绝境中遇到救星,一头扑进谢玉娇怀中,痛哭道: “姑姑,我师傅、师叔她们……” 谢玉娇紧紧搂住她,看到地上几具尸体后,既悲愤又骇异,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泪水也泉涌而出。 “夫人,我们遭人暗算了。”马如龙沉声道。 他两手紧握,似欲捏破什么,指甲均刺进肉里一滴滴血从指缝间滴落,染红了散乱一地的银针。 马如龙最担心的第二次攻击并没有发生,所以他断定这只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暗算,然而损伤亦已惨重,着没全军覆灭,而七位玉字辈高手悉数罹难,元气大伤,还外搭上一个霹雳堂主,生死难料。 谢玉娇和峨眉派中人把玉海师太及六位玉字辈高手的遗体搬到另一个房子里,峨眉派的人也暂时安顿在这幢房子里。 马如龙环视厅堂一周后,叹道: “夫人,麻烦你派人看守这里,要原封不动,而且任何人也不许进来。” “公子,你保留这里做什么?难道那个歹毒的凶手还会回来?” “凶手不会回来,但我要从这里找出凶手的痕迹。” “金府的人太杂,我信不着。”马如龙没说他怀疑金府的人有串通外敌之嫌,他知道谢玉娇也能听明白。 “我马上就办。”谢玉娇转身出去,找一个金府的人回家通知管家调集府中人手马上赶过来。 “且慢。”马如龙也跟了出来,嘱咐道: “这里的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一个字,你再到霹雳堂假传雷堂主之令,让他们管事的大小头领都到这里来,就说雷堂主有重大的事和他们商议。” “公子放心,小的嘴严的跟葫芦似的。”此人得令后,一溜烟儿出了庄,骑上马加鞭赶回城了。 “公子,雷堂主究竟会怎么样?”谢玉娇问道,她进来时已替雷霆和金五伦查过了,深以雷霆的症状为虑。 “过两个时辰才能知道救不救得活。”马如龙眼睛湿润了,心中绞痛。若不是他强硬做主,要保全金顶上人的英名,就不会被人所乘,遭人暗算,雷霆就不会灵魂徘徊在鬼门关口,峨眉派也不会遭此重创,他的手已不再滴血了。 而心里却开始滴了。 “公子也毋须自责。”谢玉娇叹了口气,她从马如龙沉痛的眼神中已读懂了一切,“狼总要吃羊,恶人也总归要害人,没有这件事,也会从别的事上做起。” “是谁有恁大的胃口,竟然要一口吞掉峨眉? “又有谁能有恁大的胆子,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纵然能重创峨眉,难道就不怕少林、丐帮的报复?” “公子,你在江湖上的年头还太短,江湖上人人侈谈江湖道义,但都是各派自扫门前雪,各人自扫瓦上霜,何曾见谁铁肩担道义来?不过,公子倒是一个。” “江湖中小门小户自顾不暇,倒是如夫人所言,然则少林、丐帮都是名门正派的领袖,不正是他们主持江湖正义吗?” “自古忠臣出草莽,孝子在贫家。高官厚禄之门,富贵传世之家何曾出过忠臣孝子。 “武林中也是一样,少林、武当主持的乃是江湖规矩,和道义是两回事。” 马如龙心里并不以为然,认为她是因家庭变故,对世道人心不免心灰意冷,故尔出言偏激,也是可以理解的。 “公子可能不以我的话为然,那就自己慢慢看吧。”谢玉娇喟叹一声道: “至于说谁会有恁大的胃口,那就很难说了,蛇也有吞象的心,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了。 “人人不是都信奉这样的话吗,有志者事竟成,这人如果真是冲着峨眉派来的,至少已经做到了一半。 “这样的战果怕连有少林、丐帮这种实力的门派都不敢想,可这人却得到了,而且还没人知道他是谁。” “丧心病狂。”马如龙恨恨地道。 “不丧心病狂又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会不会是霹雳堂的对头干的?”马如龙突然问道,其实他从一踏进厅堂看到的第一眼时,心里就有这种感觉了。 “霹雳堂?像炸死金三爷那样,嫁祸到霹雳堂头上?” “是的。” “可是雷堂主不也遇难了吗?总不能说霹雳堂玩同归于尽的把戏吧。” “我也想过了,通常而言,峨眉派既来认尸接领,开棺时雷堂主和金五爷应该是在门外,可是不知事情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开棺的反而是雷堂主和金五爷,峨眉派小辈弟子守候在门外,倒是逃过一劫。”马如龙便把自己看到的情形对谢玉娇说了一遍,他现在能相信和依赖的人也只有她了。 谢玉娇想了一会儿,心中也是惊骇不已,马如龙说的没错,按正常礼节,峨眉派人应该集中在厅堂里,而开棺的应该是玉海师太本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峨眉派纵然不全军覆灭,十成中至少也要去掉八成。 而玉字辈的人自然要围在棺木周围,自然还是要悉数遇难,看来凶手的意图真是要把峨眉派一网打尽。 言念及此,她也不由得毛骨悚然,更想不明白何人会对峨眉派怨恨到这等地步。 而此人心计之缜密狡诈乃至歹毒等方面更为人意想所不及。 至于两人都想不明白或者说没想到的是: 玉海师太对金顶上人之死始终疑窦丛丛,故尔坚持让雷霆和金五伦开棺,以免出现别的状况,二人有借口推卸责任,只因这一点救了峨眉众弟子的性命,却使雷、金二人遭了池鱼之殃。这也是凶手始料未及的。 “你为什么不怀疑我?”谢玉娇忽然表情有些怪怪的,“玉海师太她们可是死在暴雨梨花针之下,当初我也曾用这个对付过你。 “武林中拥有这种暗器的人可不多啊,你就是怀疑我也没关系,毕竟我曾深受金顶上人之害,很乌及屋,迁怒峨眉派也是可能的。” “令玉海师太七人丧命的并不只是暴雨梨花针,更主要的是霹雳堂的霹雳雷火弹。” “霹雳雷火弹?” “是的,凶手是把霹雳雷火弹和暴雨梨花针巧妙地组合在一起,做成一个爆炸机关装置,引发点就在棺盖上。 “雷堂主一打开棺盖,霹雳雷火弹就炸开,把棺木炸得四分五裂,暴雨梨花针射出的银针借助爆炸威力更为猛烈,室内的人绝无逃生的可能。 “凶手一定是经过精确的计算和多次实验,才能把装置做到这般精准的程度。 这就说明凶手是使用暴雨梨花针和霹雳雷火弹的行家,所以你不具备这条件,因为你不会或者说你不是使用雷火弹的行家。 “同理,雷堂主也不具备这条件,因为他不会使用暴雨梨花针,一个用惯了长剑的人绝不会再去使用长枪。” “公子的分析委实精辟,不过符合这条件的怕是没有吧?”谢玉娇皱眉苦思道。 “我以前也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已经有一个这样的天才人物了。”马如龙的眼睛遥望左侧那幢房子的烟囱,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如惊鸿一瞥的苗条身影。 “怀疑我是没有。”马如龙停了一下,又道: “不过,以前我没问过,因为这事关您的隐私,但现在我倒想问问,您的暴雨梨花针是从哪儿买的。 “当然,如果太为难就不必说,我相信我会查的出来的。” “没什么为难的,回头我告诉你,这里人多耳杂,不方便说。”谢玉娇坦然一笑。 “好吧,我回头就要查查霹雳堂了,但愿雷堂主能挺过来没,雷火弹的事他是最清楚了。” “对了,金顶上人的尸体呢?被雷火弹炸成灰了吗?” “不是,金顶上人的尸体没了。” “没了?” “是的,被人估计就是凶手偷走了。” “凶手偷他的尸体做什么?” “倒也未必有什么深意,或许是嫌他的尸体在里面碍事,偷出去扔了。” 正说着,王府郑管家带领四十名家丁赶过来了,马如龙吩咐他亲自率二十人把厅堂封住,除他以外,任何人不许进入。 “记住,是任何人,也包括我和天星”谢玉娇加重语气道。 “得令。”郑管家恭恭敬敬应诺。 “夫人,峨眉派只有烦劳您和天星照顾了。她们武功虽高,在这种状态下,再遭一次袭击就很难应付了。” “好的”谢玉娇领着二十人把安顿峨眉派的房子严密保护起来。 第8章 波诡云谲(1) 霹雳堂十位管事的头领骑着快马冲进庄来。 领头的是雷霆的远房堂兄雷武,人长的高大威猛,当个绿林山寨之王最为合适。 其余的人不是雷霆的远房堂兄弟,就是更疏远的族伯叔,霹雳堂和唐门一样,都是家族组织,不是本家族的人,是不会被吸纳的。 十人尚未下马,便听到此起彼伏,或高或低,悲怆凄绝的哭声,登时如当头挨了一闷棍,个个面色如土,冷汗如小溪般从额上直淌下来。 “马,马公子,我家堂主……”雷武沙哑的话在空中颤的直发抖。 “雷霆还有希望,你们不要心慌,随我来。”马如龙镇定地道,他心里也是一点底儿也没有。 雷霆已经有了心跳,尽管很微弱,脸色也苍白如纸,马如龙心里却燃起了希望,他又口对口度送一口真气进去,细察他心脉,已经开始愈合了,又在他心脉附近透注真气。 十人见到雷霆的样子,都唬得跪伏床下,雷武也是疗治内伤的行家,看到马如龙施治的手法,心折不已,却也明白雷霆的伤势已到何种程度了。 十人忽然一齐转向马如龙,砰砰叩起响头来,马如龙吓了一跳,急忙喝止: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停下来。” 旁边金府守护金五伦的人道: “公子,这是我们江南的习俗,凡是父母尊长有病,主事的兄弟们都要向大夫跪拜叩响头的,就是皇子王孙也不例外。” 这确是江南盛行的习俗,马如龙并不知道,他皱眉苦笑道: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不必拘泥凡俗,大家请到外面,我还有话说。” 十人随马如龙到了屋外,雷武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道: “这是哪的王八蛋干的,老子灭了他全家。” “雷堂主是伤在你们自家火器上,这笔账就难算了吧”马如龙冷冷道。 “什么?你是说堂主失手把自己伤了?” “你随我来。”马如龙领着他进了厅堂。 雷武一嗅到厅里浓烈的火药味儿,立时明白了,他四处看了一遍,失声道: “这是谁干了,好歹毒的心计?” 马如龙没回答,只是冷眼注视着他。 雷武捡了十几块黑黝黝的东西,仔细看了半天,又是一惊,“这怎么可能?这是子母连环弹,近几年根本没对外卖过呀?” “子母连环弹?不是雷火弹?” “不是,雷火弹对付一个人还可以,要想炸掉一间屋子,非子母连环弹不可。 “可是……,难道出了内奸?”他的冷汗又淌了下来,直流到脖子里。 “我请你们来有两件事,第一就是请你帮我参详此事,请你回府里查查,你们府里的子母连环弹被人偷了没有? “如果卖出去了,就查查都卖给谁了,一共卖出多少,还有府里究竟有多少人能接触到这东西。” “如果卖出去,那也是前些年的事了。 “就要查老账了,要费些工夫。至于说被偷,不可能。 “再胆大的贼也不敢到我们府里偷东西,能接触到这东西的,除了堂主,就只有我们管事的四个兄弟了。” “你先别下结论,回去好好查,也不用着急,一定要查仔细了。 “另外一件事就是烦劳贵管家们在这里保护雷堂主了,他伤势很重,你们还不能把他接回府里。” “好的,我马上回去查,其余的人都留在这里保护堂主。”雷武说着便向外走。 “等一下,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雷武一怔,随即醒悟手里还握着子母连环弹的残片,便倒在马如龙手里,“这东西还有用吗?” “有用。”马如龙摸出一方绢帕,把残片包好,又放回袖子里。 “得手了吗?” “得手了。” 钟山茂密丛林深处,一间茅草里,一个男人焦灼的声音问道,回答的则是略为嘶哑的女人的声音。 “峨眉派那些秃尼们都升天了?倒是可惜了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尼姑。” “你不用伤心,死的是那几个干瘪的老秃尼,你心上的都没死。”女人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分。 “什么?究竟怎们回事?你先别生气,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吃的哪门子醋啊。” “我才懒得吃你的干醋,要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看去,顺便慰问慰问你心上的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尼姑。”女人说着,一头扑在床上,掀起被子连头蒙上。 男人知道自己得意过度说走了嘴,只得千“宝贝”,万“心肝儿”地哄了半天,这是他对付女人百试百灵的不二法门。 “你别虚情假意的了。”女人不知是被他哄转心意,还是不耐烦了,把被子一扔,直挺挺坐起,“告诉你吧,峨眉派只死了七个老秃尼,雷霆和金五伦也死了,你吹嘘得神乎其神的计划砸了一半。” “这怎么可能?”男人一时摸不着头脑,“雷霆和金五伦怎么搅和里面了?” “最要命的是:马如龙发现我了。”女人脸色惨白,双肩有些发抖。 “什么?”男人的眼中杀意立现,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短刀。 “不过,我蒙头盖脸的。 “他不会认出我的脸,可是,我还是有些怕怕的。”说着,她把头埋向男人的怀里,右手两指间夹着一根蓝莹莹的毒针。 “他在监视你?”男人的手已按在刀柄上,却没意识到毒针已顶在他心口上,随时可以透衣直入心房,针上涂的是见血封喉,立时毙命的剧毒。 “不是,他是在监视峨眉派,凑巧发现了我,幸好我当时蒙着脸,他绝不会看到我。 “我又马上躲到烟囱后面,他没起疑心,也没过来查看,后来屋子里一炸开,他就过去救人了。 “我乘机逃了回来,险些被他逮个正着。” “那就好。”男人这才喘过一口气来,按在刀柄上的手收了回来,温柔地抚摸着女人的后面,“你别怕,宝贝儿,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怕,任何时候我都会保护你的。” “我知道,你是个真正的男人,你会保护你的女人的。”女人两指间的毒针倏然不见了,两条白玉似的手臂攀上男人的脖子,眼中满是崇拜之意,虽无血色但却柔软丰满的唇也贴上了男人的唇。 “宝贝儿,我想你了,想死你了。”男人的欲火骤然间被点燃了,声音也急促热烈,两人狂吻着,互相撕扯着衣服,如一对生死搏斗的野兽般在床上翻滚起来。 另一间屋子里,一张破旧木板桌上,放着两架制作精巧的物事,霹雳堂的人会认得,那正是霹雳堂列为禁品,绝少外卖的子母连环弹。 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二十个银光闪闪的圆筒,江湖中有阅历的行家会被唬得魂飞天外,那是二十筒暴雨梨花针。 金五伦醒来了。 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人串在铁钎上,放在火上烤的蛤蟆,浑身上下一面冷,一面热,无一处不痛胀欲裂。 他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心里这才明白: 我还知道痛,还知道冷热,我还活着,又是欣喜若狂。 “五爷?五爷醒了,五爷醒了。”守候在他床边的几个兄弟叫了起来。 “我这是在哪里?我还活着吗?”他呻吟地叫着。 “五爷,你没事。你身上会很痛,吃丸药就没事了。”这是马如龙的声音。 “马公子。”一听到这声音,金五伦立时心里安稳了,他感到嘴里塞进一丸苦得发麻的药,他嚼了嚼,便咽了下去。 马如龙找来王府和霹雳堂的人保护庄子后,才安心些,他骑马回到城里自己住的客栈,取回自己的衣囊,里面有许多师门秘制的治疗内外伤的灵药。 他又顺路去了趟金府,找到金府管家金六甲,对他简略说了一下,让他挑选十名最忠诚精干的弟子,一起回到了张庄。 先前被金五伦指派看庄的人虽然至今还不明白厅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五爷一醒过来,自己这些人就是开香堂、乱刃分尸的下场,于是相互商量约好,马如龙一进庄,就跪在他马前叩头乞哀,他们也知道马如龙是唯一能令金五伦回转心意的人。 马如龙尚未置可否,金六甲跳下马来,劈头盖脸一顿皮鞭抽将下来,打得这些人抱头乱滚,随后便派两个人把他们通通关进一间黑屋子里,等候金五伦发落。 马如龙一向心软,却也不好干涉金府内部事务,何况他也认为这些人里一定有人被凶手买通了,否则金顶上人的尸体怎会不翼而飞,棺材里又怎会被人做了手脚? 他只是碍于金五伦的面子,不好拷问罢了。 他小心地把金五伦骨裂处对好,那些红肿吓人的外伤反倒无足介意。 他一动手施治,金六甲便率手下跪在旁边大叩其头,惹得他心烦,把他们都请了出去,待自己为金五伦疗治完后,才让他们进来。 他把金五伦周身上下按摩一遍,既是为了疗伤,让骨头快些愈合,也是为了让他早些醒来,主持大局,他一向无拘无束惯了,指挥这么多人,料理这么多事还真有些摆布不开,这才知道当一个一家之主,一派之长是多不容易。 金五伦是早些醒来了,却也多受了些疼痛之苦,不过马如龙早备好止痛药丸,他吃下后一会也就不痛了。 第9章 波诡云谲(2) “五爷,我罪该万死,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时候才过来。”金六甲跪在床下哭道。 “马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金五伦没理他,却向马如龙发问。 “咱们遭人暗算了。棺材里不是金顶上人的遗体,而是被人放进了爆炸装置。” “那……” “玉海师太七人遇难了。” “雷兄弟哪?” “他也是一条命去了大半条。”马如龙转头看看雷霆,鼻翼的翕动已经很正常了,“不过现在没事了。” “马公子,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雷堂主把你救了,不然……” 金五伦默然,强抑着眼中的泪水,这时脑中才回想起雷霆那声大喊,雷霆抓住他向后飞起的情形。 “别多想了,好好养养,还靠你主持大局哪。”马如龙叹息一声。 “主持大局还得公子,我已经好了,随时听你的吩咐。六甲,找个肩舆来,抬着我他马公子差遣。” “现在还没什么事,你好好养养吧,有你忙的。”马如龙笑道。 马如龙走出去,此时才略微感到轻松。 厅堂和房子四周都有霹雳堂的人不停地来回走动、巡视。 个个手按在高高鼓起的腰囊上,脸上更是一副门神的模样,足以吓跑任何想要接近的人。 “马如龙。” 马如龙不用分辨声音,也知道这是天星,只有她不叫他“马公子”而是直呼他的大名,若是两人单独在一起,则什么也不叫。 天星的眼睛又红又肿,看来没少陪峨眉派的人流泪。 “她们好些了吗?”马如龙问道,峨眉派的屋子里已有好一阵儿没传出哭声了。 “哪里好的了。”天星苦涩地摇摇头,“谁摊上这种事也得过个一年半载的才能慢慢好下来,她们现在不哭了,却在磨剑,要和霹雳堂和金府拼个你死我活。” 我娘好容易才把她们安抚住,却也只能安抚一时。 马如龙不语,峨眉派这种心理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金五伦写信把她们召来,又和雷霆一起出面接待,随后便落入致命的陷阱中,即便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金府和霹雳堂都难逃凶嫌,遑言受害者了。 “这事可该怎么办哪?”天星焦急地道: “我们都知道雷堂主和金五爷是无辜的,他们也遭了难嘛,可就是和她们说不通,所以我偷偷跑出来,告诉你一声,你得想出个主意来。” “我会想法子的。”马如龙轻松一笑。他心里却明白,这事不是用道理能说清的,只要找不出凶手,金府和霹雳堂就无法摆脱责任,即便抱着找个替罪羊杀掉的心理也要向这两家开刀,哪怕拼个鱼死网破,否则在江湖上就彻底丢尽了脸面。 “你有法子可想吗?” “总会有法子的,你不用担心。” 天星看看两边没人注视他们两人,便抓住马如龙的手,低声道:“跟我来,我还有话对你说,”拉着马如龙转过厅堂,走进内宅的一间屋里,关好门,便把头贴在他胸上,紧紧抱住他。 马如龙感受着她柔软温暖的身体,一直压抑着的泪水却一下子流了出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强。他偷偷拭去泪水,轻声道: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我没什么话,只是想和你单独呆一会儿。”天星喃喃说着,抱得更紧了,“抱着我,一小会儿,好吗?” 马如龙紧紧抱住她,脸贴在她头发上,嗅着她的发香,心里也感到舒适了许多。 “我是不是个坏女人?”天星忽然问道。 “怎么这样说?”马如龙诧异道。 “当我看到金五爷、雷堂主还有那七位师太的样子,我也很伤心,很难过。 “可也感到庆幸,庆幸你当初没和他们在一起。 “这么一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坏得要不得,陪阿雯她们在一起,我都觉得有罪。” “有罪的不是你,是我,我倒是祈盼当初是和他们在一起。” “你不能这样想。”天星抬起头,仰视着他,“这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何况这是神仙也料不到的事。” “料不到就得承担罪责,无可推卸。” “你究竟想怎么办?”天星担起心来。 “对峨眉派实话实说,告诉她们金顶上人的真相。 “然后全力追查肇事元凶,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三家火拼。” “这样也好。”天星沉吟须臾,“既能解开这个死结,又省得你总是活在自责中,我……我也心疼,峨眉派那里我和我娘去尽力说服,她们应该能相信这一切的。” “弄巧成拙,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马如龙痛悔地道。 “你就别总是自责了,既然有人蓄意要对付峨眉派,你就算当初公开了金顶上人的事。 “他们或许更能从中挑拨,制造动乱,祸事也许会更为惨重,老百姓不是有那么句话嘛: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只要有贼惦记上你,你肯定就没好了。 “谁能把全天下的人都当贼来防,那就甭活了,早累死了。” 天星的话虽然浅俗,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的心锁,马如龙重重雾霭笼罩的心里透进了阳光,他感激地抱住她,“天星,你真是我的开心果。” “那你要把吃掉呀?”天星故作怕状道。 “吃掉,一定要吃掉。可是现在没时间。”马如龙有些动情,急忙克制住,这个时候若讲男欢女爱,未免太丧尽天良了。 “有时间也不给你吃,馋死你这个调皮鬼。”天星怜爱地拧拧他直挺的鼻尖,“咱们快出去吧,你现在是主持大局的人,要日理万机了,不敢耽误你。” “你就甭笑话我了。”马如龙苦笑道: “我哪是理万机的材料,能把自己的事儿打理明白就谢天谢地了。” 天星牵着马如龙的手昂然走出内宅,又走进峨眉派众人暂时安顿的屋子里。 玉海师太七人的遗体停放在七扇门板上,并列一排,盖上了白色的床单。 峨眉派的人跪坐在两旁,人人略显呆滞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马如龙来到遗体前,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峨眉派的人这才醒过神儿来,忙不迭向他叩头还礼。 天星对谢玉娇耳语几句,谢玉娇皱起眉,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马如龙,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随后眉毛舒展开来,平静地道: “阿雯,各位姐妹,马如龙马公子有重大的事要对大家说。” 峨眉派众人的目光一起射到马如龙脸上,马如龙很不适应这种“万众瞩目”的状况,也只有硬挺着,他整理一下思路,把事情原委字句清晰地说了一遍。 峨眉派众人心中狂震,她们再想不到自己心中一向如罗汉下世的金顶上人居然是这样卑鄙无耻的人,而马如龙的话至少听上去是令人信服的。 “各位姐妹。”谢玉娇举起右手,庄严地道: “我对天发誓,敢用性命为马公子所说的每一句话担保,绝无半点虚假不实。” “我也是。”天星也举起右手。 “所以这事要怪只能怪我。”马如龙环视一遍众人,“绝不能怪金府金五爷和霹雳堂雷堂主,他们也是因我一念之差而受害的人,你们可以把我乱剑分尸,祭奠七位师太的亡魂,发泄你们心中的仇恨,我绝不反抗,也不喊冤。” 许靖雯刚要答话,又先看看自己的师姐们,见没人答话,便开口道: “有仇必报,有恩必偿,这是我峨眉派代代秉承的门风,但绝不是恩怨不明,乱杀无辜以泄愤,既然有姑姑和天星姐以性命保证,我相信马公子的话。 “这段血海深仇峨眉派必报,不要说我们还有这些人,即便峨眉只剩下一人,也一定要报,一年不报三年报,三年报不了十年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峨眉派众人纷纷鼓掌大叫“报仇”。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化作厉鬼也要向凶手讨还血债。” 许靖雯摆摆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又道: “不过这笔仇不会记在马公子头上,更不会记在霹雳堂和金陵王头上,而是要找出真凶,向真凶讨还这笔血债。 “不然师傅和师伯叔们的在天之灵也会为我们感到痛心的。” “可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这真凶到哪里去找呀?”峨眉派中一个年岁较大的人叹道。 “是啊。这无影无踪的,从何找起呀?”有人随声附和道。 “不管对错,这个头都是我起的。”马如龙沉声道: “我请求大家信任我,给我时间,我一定要找出真凶,交给你们处置。” “信任你可以,给你时间也可以,可要多久?总不能十年二十年的吧?”年岁较大的人冷冷道。 “不用那么久,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找出真凶。”马如龙毅然道。 “半年?”许靖雯感到难以置信。 “半年。”马如龙加重语气道,“不过,要请贵派协助我。” “马公子如真能帮本派找出真凶,本派存殁均感大德。”许靖雯将跪做姿式转向马如龙,庄容郑重道。 她虽然还不是掌门身份,但跟随师傅应对各派首脑,日熏月染,此时已具足一派掌门风范,年纪虽小,也令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