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防火防盗防若男 1月27日,晚,大雪。 今天风雪出奇的大,本来我们都已经绝望了,庞团长说不行的话去找乡长说说,这场就不演了吧。冬冬的脚冻伤了,老高昨晚高烧不退,团里好几个人发烧流涕的,戏怕是凑不全了。 但我们没想到,今天居然来了足足39个观众,大家又都憋着股子兴奋劲儿! 天呐,老高今天强撑下来了,和我的对手戏啃得严丝合缝,冬冬的《三岔口》得了台下观众好几个彩声。谢幕的时候,听到观众台底下热情的掌声,喝上碗递过来热乎乎的羊肉汤,今天风吹雪冻受的那些罪,就全都值了! 对不起,今天我又哭了。 上次哭,是因为台底下只有两个观众,这次却有二十多个观众为我们鼓掌,这种感觉真的太爽了啊哈哈…… 好吧,哭就哭吧,毕竟是高兴的泪水,楚若男胆小鬼,这次就原谅你吧~ …… 昏暗的车厢内,一个瘦弱的女孩趴在大衣箱上,旁边一堆人的注意力被她吸引,正盯着她露出奇异的目光。 女孩的呼噜声充斥满了整个车厢,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谁会相信这样一个瘦弱的女生,竟然能发出那样强烈的呼噜声? 楚若男实在太累了! 她趴在自己流出的那滩口水上,做梦的时候都喊着要张柔软的床。 老旧的大巴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在盘山公路上小心翼翼的转着圈子,旁边看管大衣箱的丁师傅脸上黑一阵白一阵的,想要发作,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丁师傅在这个临时组建的惠民演出京剧团里,一直充当着严厉的怪老头儿角色。年轻时在京剧团干了一辈子,一丝不苟,对他来说,唱戏的衣箱就是他的命,容不得丝毫亵渎。 但今天面对楚若男,他忍住了苛责训斥,非但没有叫醒她,还抽出纸来,打算给这个孩子擦擦那满嘴的哈喇子。 全车厢的人,都看着丁师傅的举动。当了一辈子“坏人”的丁师傅难得温柔一回,也做做好人。 不过就在丁师傅蹲下来,要替楚若男擦口水的时候… 突然,司机一个急刹车转弯,惯性的力量将衣箱上大片口水甩出,结实的全糊在丁师傅脸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车厢里的人们忍俊不禁,发出阵阵爆笑声。不过,随后笑声就终止了,大家又小心翼翼看向丁师傅,生怕他发脾气。 “这孩子……” 丁师傅怔了怔,用袖子把脸擦干净。 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一扫刚才的严厉。不过好景不长,楚若男的口水重新卷土而来,马上就要将她写好的日记本浸湿了。 丁师傅有些犹豫,他想把眼前这个正在熟睡中的女孩叫醒。 伸出手去,但他又明显一顿,放弃了动作。女孩脸上写满了疲惫,他又舍不得这么做。 看他在一旁干着急,终于在这时,庞团长轻轻把楚若男拍了拍,“若男,若男快醒醒,咱们演出的大衣箱快被你画成世界地图了!” 车厢里发出又一阵爆笑声,楚若男朦胧间睁开眼,有些发懵。 她发现眼前昏黄的灯光和车厢,跟自己刚才睡的那套落地窗海景房,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不是在三亚旅游来着吗?自己的超级阳光沙滩无敌海景房,还有那张软的像云朵、散发香气的大床去哪了? 腰膈的有些疼,胳膊也趴的有些发麻了,呃……为什么脸上黏黏的,有些湿漉漉的? “楚若男,你梦里都去了哪些地方啊?你看大衣箱上地图都被你画满了,哈哈哈……” 楚若男赶紧从衣箱上爬起来,擦去脸上的口水。 并没有理会车厢里发出的阵阵哄笑,若男第一眼瞥向看管衣箱的丁师傅,随即两眼弯成了月牙状,尴尬傻笑的同时,又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对丁师傅求情道: “丁师傅,您这么一个长命百岁、善解人意、心地善良又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是肯定不会生气骂一个犯错疏忽的小姑娘的,对不对?” 丁师傅被她逗乐了想笑,可又不想表现的这么随意,只好憋着笑假装严厉的顿了顿,然后说道:“那你把口水擦干净。” 楚若男开心的去拿抹布,心说可算躲过了一劫。 这位丁师傅,算是剧团里脾气最大的一位了。京剧后台的大衣箱、二衣箱,里头装着的都是唱戏用的服装,行话叫“行头”。这玩意儿金贵无比,可容不得半点损伤。 如果看过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就会知道,梨园行有专门的师傅看管这些行头,除了丑角演员可以坐衣箱以外,其他人敢碰,轻则挨骂,重则挨打,这要搁旧社会,像小豆子那样被竹板儿伸进嘴里头戳烂口腔都是轻的。 丁师傅要搁在平时,早就张嘴训斥上了,可能是因为今晚就要回到县里,明天要跟这群孩子们告别了,也就舍不得再骂了…… 徐冬冬这孩子,今天那场三岔口演完了下台,袜子跟冻疮肉粘在一起,靴子都染上了一层血水;易小安这一上午的戏,演完了龙套演太监,宫女的人手不够又化妆去充宫女,完了还要上一出武生戏,拆卸完舞台还得生火做饭…… 还有楚若男,作为这次下乡演出团里的台柱子,两个月时间八十多场戏的演出,冒着冷雨寒风,就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愣是在舞台上顶起了半面天,下了戏还要帮忙收拾行头,干些脏活累活,几乎每天都是累瘫的状态…… 两个月的相处,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就算丁师傅是个石头人,也给捂化了。 不过,别看楚若男刚才在丁师傅面前,一副呆萌小女生的模样。 眨眼功夫,刚才嘲笑她的易小安已经放弃了抵抗,带着哭腔,绝望的任由楚若男收拾,并低声下气的开始赔礼道歉,同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车厢里的其他人,现在心里庆幸极了,幸亏只是哄笑没有多口,楚若男的行事作风,那可真对得起她的名字。 对于这样的嬉闹,两个月下来团里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千万别被楚若男这个“柔弱”的女生形象欺骗,从名字都听得出来,楚若男可比普通男生爷们儿多了,团里一直讲“防火防盗防若男”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孩子们在车厢闹腾了大半夜,都相继睡去了。 今天丁师傅和庞团长出奇的一致,没有以领导命令式的口吻要他们早睡,反倒是等他们都玩疯了,睡下了,再偷偷趴在大衣箱上,拿出孩子们的实习报告,一字一字填写起来。 “老丁,你来填吧。” 丁师傅忙摆手:“不不不,你是团长,这字儿本来就该你来填。” 庞团长把丁师傅硬拽过来,硬是把笔塞到他的手里。 “我还不知道你?等会儿到县里,趁天不亮你又要跑!你这个人啊,刀子嘴豆腐心,恶人当习惯了搞的孩子们都怕你,可到最后送别的时候,偏偏又是你,自己不忍心来,躲在远处偷偷看着抹眼泪……” 丁师傅笑了笑,没再反驳什么。按照他和庞团长的意思,把评语里的每一个字都工工整整誊写在实习报告上,最后在评价那一栏里,全部写上了“优秀”两个大字。 呃……光写个优秀好像不够表达这群孩子们的吃苦和付出吧? 丁师傅又把实习报告上,每一个“优秀”前面添了一个“很”字。 不过丁师傅又想了想,以前那些来剧团实习的学生,评价栏里也填的是优秀两个字,不过他们可比这一届若男、小安、冬冬他们差太远了。 想了想,丁师傅又在每页实习报告的“很优秀”前面再加了两个字——“真的”。 嗯,这下就满意多了,因为她们——“真的很优秀”! 第2章 那些曾无动于衷现在却很伤感的诗 丁师傅把这几张实习报告反复检查,折腾了好几遍,最后又小心翼翼的整理好,包起来,这才算完。 出山的盘山公路,越是下坡,急转弯就越多。 司机刹车急了,惯性使得车辆摇晃,颠簸了起来。 丁师傅转头看了看熟睡的孩子们,跑到前头趴在司机耳朵上轻喊: “慢点儿开,你慢着点儿,孩子们实在太累了……不急…咱们不急着回。” 车速放缓了些,等到进县城,已经是凌晨天要亮的时候了。 等楚若男醒来的时候,丁师傅早已不在车上。 凌晨的车厢里,透着丝丝凉意。当这辆老旧的巴士改造车在县剧团后院停下后,有人欢喜跳下车,第一时间去吃热乎饺子,也有人疲惫不堪,下车直奔浴池洗热水澡,还有人因为摆脱山区恶劣的条件,站在过道口又蹦又跳…… 楚若男把冻疮膏抹在龟裂的脚跟上,穿好袜子,搀着徐冬冬走下车。 她们还将有半天自由分配的时间,其实准确的说,她们的实习期就到今天中午为止。 “哎呀,若男我先去蹲大号,你跟冬冬先回宿舍收拾东西吧。” 从后院出来,因为徐冬冬脚上的伤,两人走在最末尾。 徐冬冬是那种很白净,笑容纯净长的也很好看的大男孩。 两个月的接触,楚若男发现,在这个男孩身上有一股独特的韧劲儿,这让他做什么都不轻言放弃,哪怕遇到困难,也会咬牙坚持。 与此同时,女人敏锐的第六感也让她从很早开始就觉察到,他有点喜欢自己。 易小安那个混蛋,作为发小二十几年,楚若男又怎么会看不出,他是在借尿遁刻意的“成全自己”? 一条延伸往宿舍的路,楚若男扶着徐冬冬,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多半。 在这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徐冬冬的脸已经越来越红,心跳加速的厉害,话到嘴边却又因为紧张,好几次又咽了回去。 “咳咳” 远处传来一声咳嗽,明显是易小安的。 他仿佛在催促徐冬冬,“丫的你再不表白可就晚了!” 徐冬冬开始慌张了起来,就像初恋时面对喜欢的女孩,自卑和害怕…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此刻一股脑儿的都涌上心头。 他很慌。 不过,他很快还是鼓起勇气,叫住了若男,毕竟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我有话想…想跟你说。” 楚若男手背在身后,原地转了个圈,一副我懂你的眼神看着徐冬冬笑道: “我懂你的意思。” 徐冬冬有些发愣,脸红起来。难道她早就知道了? 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背着手站在一边,低下一张发红发烫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徐冬冬仿佛像是在等待终审判决那样,心里十分害怕,但又莫名兴奋。 不过,他并没有等到楚若男的回应。 这注定了,是一场失败的表白。 “易小安,滚出来!” 听到楚若男的那声催命吼,易小安哭丧着脸,知道事情败露了。 楚若男这种学霸,从小到大不止智商高,学什么都快,情商也是不低。 不仅如此,她还精通诸如卸胳膊、卸下巴、卸脚踝等各种惨无人道的折磨人方式。 曾经楚若男帮易小安解决过4个小混混,楚若男只一出手,就惊的易小安目瞪口呆。就眨眼的功夫,她就把他们的颌关节、踝关节和手臂关节全给卸了,然后又帮他们治脱臼,一个个的再安回去,从那时候开始,易小安就知道这个堂姐比自己还爷们儿。 易小安欲哭无泪,使劲朝徐冬冬使着眼色,跟在楚若男身后一口一个堂姐的叫着。 楚若男现在当然不会先处置他。 强行把易小安拉过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楚若男又扯过徐冬冬来,高兴的说道:“咱们的友情又怎么能只到这里就结束了呢?不如就在这里,咱们三个今天就结拜成兄弟吧!” “什么?”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懂你?” 面对楚若男的突然发问,徐冬冬涨红了脸,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只好一脸懵逼的点了点头。 很快,楚若男便决定下来,自己当老大,并指派徐冬冬为二弟,易小安当老三。 结拜完成,楚若男拍拍徐冬冬的肩,开心的对他说道: “老二啊,你的实力是绝对没问题的,梅派青衣唱的这么好,还能兼演武丑戏,既然我们三个都立志要进上海京剧院,那就等七月份毕业,在上京会师啦!” 突然从暗恋转为兄弟,这个跨度让徐冬冬还有些错愕。 易小安知道,自己现在要是再不弥补点过错的话,完事绝对会被自己这个堂姐打死,于是赶紧接茬: “冬冬,那就等七月毕业,我们在上京会师!加油吧,我很看好你,我们前两届有个学长霍正芳你知道不?都说现在戏曲市场不景气,可他的票只要一开就卖完了,最贵的票1680块一张,都能在半小时内销售一空,他还能被邀请演电影、上各种电视节目,你也要加油,像霍学长那样成角儿!” 徐冬冬被楚若男和易小安的话,也说的有些热血沸腾起来,楚若男这时又接话道:“二冬啊,等你成角儿了,我这个当老大的脸上多有面子呀,到时候出去我就提,那个唱旦角儿的名角儿艺术家徐冬冬你知道不?嘿,那我哥们儿!等你有了名气,再找个漂亮惹人、贤良淑德的弟媳妇儿,我们再去给你布置婚房,拉着弟媳妇的手让她多给你生几个大胖孩子,到时候我可就当姑姑了……” 楚若男展开畅想的时候,徐冬冬也跟着笑起来,不过笑容里多少藏着些失落。 回到宿舍,易小安二话不说,赶紧给楚若男认错。 “堂姐,别打我……下回我再也不给人瞎出主意了。” 楚若男狠狠瞪了易小安一眼:“呦,平时一口一个楚若男楚若男的,今天知道我是你堂姐了?” “哪儿是堂姐啊?一天是姐,终生是姐,这辈子我都唯您马首是瞻,对您绝对服从!” 一阵马屁拍完,似乎……楚若男今天的心情也没那么糟糕嘛? 易小安又贱兮兮的凑上来,在楚若男身边小声问道:“不过楚若男,你都23了,从小到大我可没见你谈过恋爱啊?我觉摸着连冬冬这么好的纯情小王子你都不喜欢,难道你的取向……” 皮完了本来打算跑的,不过晚了。 易小安一声惨叫,右胳膊已经被楚若男卸了。 “堂姐……堂姐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楚若男在易小安胳膊上狠掐了一把,皮笑肉不笑的突然吼道:“易小安,今天再让我听到你说一句话,老娘就把你变成女人!” 易小安像是被狼盯上的兔子,支支吾吾的点头,胳膊复原后第一时间找来了胶带,自觉的把嘴给贴住。 不过随后不久,易小安又凑回来撕了胶带,恳求道: “姐,不过等会就要下去告别了,我总不能粘着胶带不说话吧?” 楚若男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上午十一点,是团里定下的告别时间,去食堂吃了饭,发完实习报告也就该离开这儿,回家过年了。 等到来年,开完学,递了实习报告,又该准备毕业演出的事。 楚若男刚来这里的时候,一开始有些受不了,因为实在是太苦了!她曾经幻想过离开这里时的场景,她要兴高采烈地叫着,就像守得云开见月明,翻身农奴脱离苦海那样,恨不得放挂鞭炮,好好的庆祝一番。 然而,真到了要走的这一天,才知道,“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的诗句原来这么伤感啊! 第3章 年轻得狂 1月28日,上午11点整,楼下的大院儿里响起一声哨响,随后放了一挂鞭炮。 淮州市京剧团。准确来说,是原淮州市京剧团暨淮州市惠民下乡临时演出京剧团,在这一刻,又到了即将解散的时候。 淮州市曾经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戏窝子,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会儿,这里还出过不少的好角儿,一直到八十年代末期,演出都还极为火爆。 不过后来就不行了,九十年代初,这里开始流行歌舞,到2000年前夕,本土娱乐形式彻底被歌舞、电影这些新兴事物所取代,京剧已经完全没有了市场。再加上老一辈名角儿的凋零,以及没有青年演员加入的尴尬窘境,京剧团连一出完整的戏都唱不下来,于是不得不面临解散。 不过,好在市里每年都有惠民演出的拨款政策,剧团每年就会去各个戏曲学校招生,来这里做临时演员实习,所以这个临时的京剧团,也是每年聚,然后每年都散。 往前那几年,其实散了也就散了。每年剧团去学校招生,自愿报名来参加历练的学生并不多,而更多的学生在来了这里以后,开始自以为能吃苦,最后却都打了退堂鼓,最终能坚持下来的没几人。何况来这里演出,一没工资二没条件,吃吃不好,睡睡不了个囫囵觉,不仅得当免费苦力不说,来了连往返的车票钱还得自费,所有人都恨不得早点儿逃离这里。 可今年不一样,楚若男、徐冬冬他们这帮子学生,却完全把苦吃下来了,并且表现还十分亮眼。 虽然他们多数情况,演出只有几个、十来个观众,但大家上台依旧很卖力气,并没有让演出缩水,所以庞团长今天早早的就准备好,想对他们说几句心里话。 剧团的食堂,还是临时的杂货间腾出来的。此刻食堂里坐满了人,楚若男她们十几个学生,坐在最靠近舞台的地方,背后那个落满灰尘的破烂舞台,在十几二十年前,正是庞团长他们演出的地方。 大家打了饭,却都没吃上几口,庞团长往下发实习报告的时候,有几个人很欢喜,但楚若男和徐冬冬的眼睛里却噙着泪水。 楚若男不是个爱哭的人。来这里第一次哭,是因为自己的第一场演出,台下只有两个观众。这完全打破了她对于“戏曲演员”这份职业的期待;第二次哭,则是因为那39名观众,那是她演出生涯里的第一次,第一次拥有这么多的真实戏迷。 而今天这次哭,有着很多原因。 不止是因为认识了这帮朋友,两个月时间里的友谊分别那么简单。这两个月,打破了她对于戏曲市场的美好幻想,打破了她从小到大的角儿梦,让她看清楚了现实。 在这个市场环境下,要像老一辈那样卖出几千张,甚至上万张戏票,还有可能吗? 这是一份极深的挫败感,这份挫败感,让楚若男甚至有些害怕去面对现实。 楚若男不知道自己这碗饭怎么吃下去的,也不知道刚才怎么接的实习报告。 大家彼此说完了告别的话,挥手再见。走出食堂,庞团长却又把她们这十几个学生单独叫过去,要说心里话。 庞团长抽着烟,足足沉默了有半根烟的功夫,才叹着气,缓缓对众人说道: “我知道你们明年就要从戏校毕业,别的不说,你们这些个孩子都是不错的材料,准能考进五大院团,吃上这碗戏饭。可有一点不好听,我还是得说啊!” 庞团长掐灭了烟,这时候的表情,变得有些郑重。 “我们这些人呢,从祖上开始就是干这个的,到了我们这一辈儿,受家庭熏陶也干了一辈子京剧,可到头来呢,什么都没落着,现在是除了京剧以外啥都不会,下了岗想干些体力活养家,也因为唱戏落下的一身伤,什么都干不成!我也知道你们都有理想跟热情,可有些理想跟热情,一旦碰上现实,就全他妈完蛋。所以从我庞德海这四十几年从艺经历跟失败的人生来说,我还是要告诫你们这帮孩子,要唱戏,好好儿唱!但是最好呢,我希望你们把这个当做一门爱好,趁早转行干点儿别的,这辈子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 “庞团长,我记下了。” 易小安虽然表面上这么说,但骨子里,跟徐冬冬还是有点儿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思。 大家都答应下来,庞团长点点头。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些话,终究只是个提议罢了。 其实这帮孩子心气儿都高,刚开始学戏,还没出戏校的孩子们心气儿都高。可自己是真心实意爱这帮孩子,所以才多说几句。 话都说完了,庞团长找来司机,拉她们去火车站买票。 楚若男她们拎着箱子上车,跟他挥手告别。 车渐渐地走远了…… 庞团长又在原地站了会儿,当准备回屋的时候,他发现窗台上落了封信。 打开一看,是若男她们刚来剧团时候,照相师傅特地给拍的一张大合影。 这种大合影,其实每年来剧团的那伙学生们,大家都会照上一张留念。 可今天这张很特别! 照片的背后,是那十三个孩子们的亲笔签名,照片上还贴着张字条儿,上边儿是楚若男写上去的一句话: “这是我们成角儿前的第一张签名,等以后红了,拿它,免一辈子票!” 庞团长一扭头:“嘿,这个狂妄劲儿哎……不过说真的,这丫头不仅嗓子遗传了她们楚家人,这股子狂劲儿也点滴不少,一块儿给带着来了。” “狂点儿好,狂点儿也好,人要狂起来才年轻啊!” 人都走了好一阵儿了,庞团长回过神来,照着二楼的某处窗户上喊: “老丁你快出来吧,瞧你那副德行?走,跟我扛着䦆头挖酒去,晚上咱把我那瓶珍藏的洋河大曲弄出来喝,今天我他娘的也年轻一回!” 第4章 然而她姓楚 2月9日,除夕。 天气不错,不过心情嘛,不太好。 腰又开始疼了,我这腰要是一犯病,没个把星期根本好不了。唉,也不知道这事儿还能瞒他们多久哦? 不出意外,今天晚上楚家的姑子、姑爷,叔伯兄弟姐妹们,肯定又要上我们家里,晚上这戏一开锣就又收不住喽,这破腰,可千万别跟老娘我找事儿。 爷爷,您的在天之灵也帮我显显灵验儿啊! 楚若男的爷爷,名叫楚圣朝,绰号都喊他叫楚天子。 顾名思义,楚天子在春秋战国那可是一方诸侯。旧时真要论起楚圣朝在当时京剧界的地位,那叫他声楚天子绝对是名副其实的。 想当年楚圣朝成角儿那阵子,唱红了八省十六地,出一回堂会,能挣下来五根金条。他要是在哪个剧院唱戏,水牌子只要挂出去,当天就不愁卖不出票去。 当时给人当学徒,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两三块钱。他的票卖一块二,人说光扮相就值八毛七分。有那些买不起票,但又想听他戏的人,每到演出的档口,就堵在剧院门口,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要是偶尔有句唱从门缝儿里露出来,那可就算得着便宜了。 旧时候剧院检票把门儿的,一到了后半夜就不站岗,任由别人去了。这时候买不起票的那些人,扒开门帘子,能有上那么十几二十位的站在后排听几句过过瘾。听楚圣朝唱戏的人,就因为扒门帘子结过仇,第二天为这事儿,两边各带百十号人上河边打架去,就这么红火。 楚家的京剧,传到楚若男这里,已经是第四代了。因为楚家邻居亲戚基本都是干这个的,哪怕不唱戏,也是拉京胡打镲,指着这个吃饭,每到八月中秋、除夕过年这两天,就都是亲戚一大家子聚在一起。他们从不看联欢晚会,自己开锣打着家伙什,就着京胡就能唱到第二天早上去。 下午6点,给楚家先人们上了贡,门一关上,家伙什一打这就算开始了。 易小安每到了这一天,总是赶在头前第一个张嘴,他要是在楚若男唱完了之后再开口,准得被他爸妈骂。 与楚若男的戏相比,易小安的戏就只能用勉强及格来评价了,这要是先给观众听完好的,再给听次的,台底下观众准得骂街;可要是反过来,听完了次的再给听好的,那大家早把先前那茬儿忘了,这可是易小安被骂了好几年,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易小安有些战战兢兢的先唱了段《打渔杀家》,他自己从小被压在楚若男的光环底下,早就认命了。早早的唱完,就等着少挨几句骂,可不知道是大家都给他留面子,还是下了趟乡,真的长进了,从来没被夸过的易小安,今天也算长了回脸。 楚若男的父亲坐在轮椅上,边拍巴掌,有些兴奋的称赞易小安道:“哎,还真别说,咱们小安这回下乡回来,找着窍门儿了!” 就连平时那不待见易小安的老妈,也难得兴奋一回,夸奖了自己儿子一句: “好像,有几句勉强能听出来老爷子那意思了,我没听错吧?” 易小安难得听到几句夸,这就很满足了。 胡琴声再起,就轮到楚若男张嘴了。一段《战太平》的二黄导板,嘎调直冲云霄,劲头儿干净利落,得了个大好儿,往后楚若男唱一句一个好,完事儿又吊了一段《空城计》。 易小安心有所感,借机尿遁想要闪人,怎料易妈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太过于了解,拿手一拽,易小安尿遁失败。 果不其然,易妈转身就冲易小安喊:“刚才的话收回啊,回去不好好下工夫,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易小安欲哭无泪,却又无可奈何。 众人都各自吊了吊嗓子,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易爸琢磨着:“七月份的毕业大演说到也快到了,那时候他们头一回卖票,给观众做汇报演出,这事也决定了他们能不能吃上戏饭!剩下的时间,咱再给他们姐弟俩排排戏?可别到时候丢了咱们楚家人的脸面!” 易爸说话的时候,明显直眉瞪眼的冲着易小安。这屋子里的人,对于楚若男那是一百个放心。 若男虽说是个丫头,唱的是女老生,可从小到大一点儿也不输给其他男孩子,即便在戏校面对着多人竞争,也从来都是遥遥领先别人的存在。 楚若男不仅遗传了爷爷楚圣朝那条得天独厚的嗓子,甚至就连勒完头的扮相,都像极了楚老爷子。 在楚爸前几年还没出舞台事故的时候,曾有过一回父女同台,当时台底下的老戏迷们在看到楚若男出场扮相的时候,都惊呆了。 楚若男自从进入戏校学戏,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教自己戏的老师,看到自己勒完了头,穿上戏服,结果突然怔在原地,然后就泪目了。 事后楚若男才知道,她的扮相实在太像她的爷爷楚圣朝,而戏校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师,又都曾经是她爷爷的弟子,或者曾经受过老爷子的帮扶,所以对她天生的就比对别人多了一分期望。 “小安的《朱砂痣》等会儿再说,若男过来,咱们先排你爷爷的拿手戏《失空斩》。” “失空斩”这出戏,实际上是京剧《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的简称,京剧里这种戏名儿不少,比如“大探二”,其实就是《大保国.探皇陵.二进宫》,“群借华”就是《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 《失空斩》这个戏是唱老生演员们必会的一出剧目。 越是大家都唱的戏,越是容易唱的千篇一律,这时候能在这种千篇一律中,把戏唱出特色,演出人物来,就需要功力了。 楚若男的爷爷楚圣朝,就十分擅长演这出《失空斩》,这也算是楚家的一出拿手剧目,戏里的主角儿是大汉丞相诸葛亮,没有一定的阅历和对人物的理解,是很难演出来那种一国丞相身上的气度的。 记得易小安刚从戏校学完这出戏回来,扮上戏在家长面前炫耀,拿着羽扇才刚出场的时候,就念了一句开头的大引子“羽扇纶巾四轮车”,就被叫停,这事儿当时气的易爸易妈一整天都吃不下饭去。 但楚若男这出戏,已经打磨的有些底子了,她才23岁,但是勒了头扮上戏,从头唱到尾,这一晚上只有几处小毛病被叫停,并且及时纠正,剩下的完全是一片夸赞之声。 易小安在边上看着,有些羡慕,同时一想到等下自己的出场……他的手心发热,已经微微有些出汗了。 “若男啊,《斩马谡》里诸葛亮的心情呢,应该是悲中有愤,怒中有悔,还有对马谡的一片爱才之心,你虽然把这些都表现出来了,可你要记住,这件事情诸葛亮本身还有个自责的心情在里面,你这方面突出还不够,你酝酿一下,然后咱们再来一遍。” 楚爸虽然因为舞台事故,终生只能靠轮椅生活,但对于艺术,他是严苛的。 当楚若男排练完毕,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易小安哭丧着脸上台,若男则是悄悄退回到房间,揉起了腰。 “还好是撑住了,今天的表现,爸妈他们应该还是比较满意的吧?” 但是楚若男能清晰感觉到,刚才这前半夜的折腾,病情似乎又有了加重的迹象。 若男最担心的不是现在,而是七月份的那场汇报演出。那将是她们这些年在戏校学戏成果的最终展示,也将是人生第一次登上大舞台的机会。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次演出,台下的观众席上会坐满来自五大院团的专业演员。他们将作为观摩团,一旦发现天赋不错的好苗子,会第一时间邀请加入院团。 五大院团是当今京剧界行当最全、底蕴最深厚,能力也最为出众的专业院团,同时常年演出,拥有自己的一批固定观众,一旦能够进入这些剧团工作,无疑是最值得期待的。 天京、北京、国京、上京和大京,楚若男最想去的,其实还是被称为“上京”的上海京剧院。 楚若男的爷爷楚圣朝,年轻时候就在上海一唱成名,从而迅速走红,楚若男发奋考入上京,其实也是对前人的一种追溯。当然了,这也是若男父母最希望见到的,实际上,若男想进上京,也是为了让父母亲开心。 七年前的那场舞台事故,让楚爸终身坐上了轮椅,想和若男再同台演戏的愿望从此被搁置,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实现了,楚妈也因为这一次的打击,生出不少白发,从那以后就由不得楚若男不懂事。 想起往事,若男突然头疼的难以忍受,眼前的画面,仿佛都因为疼痛开始扭曲…… 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回发生了,若男曾经去医院检查过,但医生告诉她,她的脑部很健康,没有任何病症。 剧烈疼痛过后,若男拿出一条美丽的红色舞裙,套在身上,开始跳起了不太标准,甚至还有些生硬的舞步。 其实她从小到大,一直最想做的事,是跳舞。 然而她姓楚! 姓楚,就注定了不能跳舞。 第5章 愤怒的学霸爆炸了 楚若男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关于爷爷的种种认知,除了老爷子留下的那些唱片录音资料外,更多的,则是来自于家人同行们口中的传颂了。 人人都将楚圣朝视为一代京剧大家,当成是一座无法逾越,甚至无法望其项背的高山,只能用来仰止。 这也就导致了,爷爷逐渐成了若男心中的信仰,被活生生塑造成了一尊“神”,至少在若男心目中是这样的。 如果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甚至还在襁褓中无知、懵懂的年岁里,就开始被身边的人灌输各种思想,诸如“你就是为京剧而生的”、“生在楚家,你就得唱戏”、“你得赶紧长大,好扛起楚家的大旗”这样的话。 身边的家人朋友都这样说,过个一年半载,过个三年五载,然后再过去整整二十三年…… 所有的期望都向着若男聚拢过来,从小到大,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 再听听她的名字——若男! 大家甚至都恨不得她是个男儿身,能顶起更多的责任。 老生,这个在京剧里戴着胡子的男性行当,演出这个行当需要充沛的体力。 尤其楚家的老生,文要演得了《失空斩》、《大探二》、《四郎探母》,武要演得了《小商河》、《战太平》、《挑华车》,无论是在体力还是气力上,无不对演员提出高难度要求,若是演员还为女性,她们所面临的挑战和压力只会更大。 每次在若男心累,感受到压力的时候,她要么用这种不太标准的舞步暂时缓解压力,或者抓一把五颜六色的彩笔,在白纸板上随意写画,从而短暂的放空自己。 若男这会儿正对着镜子跳舞的时候,敲门声忽然响起。 “若男?你爸他们在给小安说《朱砂痣》里韩延凤的念白,这可是咱们楚家的一出拿手戏,你也赶快出来听听,快着点儿。” 听到老妈在叫自己,楚若男赶紧关了灯,把那条红色舞裙褪了,偷偷藏起来。 “怎么了?若男你是不是身体病了啊?” 楚妈推开门,关切的问了一句。 “没……我就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把刚才爸爸和姑父教的戏,再回味回味。” 楚妈听罢,欣慰的笑了笑:“你呀,这么用功,毕业演出大考还能有什么问题呢?等会儿出来吃点儿水果,咱们再玩会儿吧。” 楚妈高兴的走了出去。 若男长出一口气,坐回客厅里。 和易小安两眼一对,若男一手捂着腰,有些疲累,易小安的神情里则全都是畏惧跟紧张。 易小安哭丧着一张脸,冲若男眨巴了好几下眼睛,那意思仿佛在求她,“姐啊,等下出了岔子你可千万要救我啊。” 楚若男递过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易小安这才定了定神。 姐弟两人现在最想念的人,应该就是楚小纤了,楚小纤比若男还要大一岁,是楚若男二爷爷家的孙女,就住在若男家隔壁。 楚小纤学的是京胡,人有灵气,京胡拉的极好,一张嘴又能说会逗,今晚如果有她在的话,易小安不用这么着挨骂,若男也会轻松许多,这个姐姐可以称得上是楚家人的开心果了。 说不定有她在,还可以在年夜里做一些有趣的游戏,三姐弟还能找间空屋,打打牌顺便谈谈心呢。 反正,肯定不至于过个年,还像在学校上课似的这么严肃。 然而楚小纤的姥爷得了重病,一家人都回娘家过年了…… 易小安的《朱砂痣》半场还没顺下来,已经挨了七八顿骂了,这还是若男从中搭茬转移注意力的成果,不然易小安现在早就疯了。 这场戏一直唱到凌晨四点半,散摊之后,楚若男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又补了一句: “楚小纤不在的第一个大年夜,想她……” 阳历的二月初,立春时节下起了蒙蒙小雨。 各大中小学都已经开学,楚若男所在的戏曲学院,也到了报到上课的时间点。 12届的京剧老生学员班,一共41人,分两个班。其中因为若男在老生2班的缘故,无论是校内成绩,还是校外活动,2班都稳压1班一头,这四年半学业期间,几乎一直如此,从来没有给过1班翻身的机会。 人分好多种,有的人不如你,就拿你作为目标,拼命努力想要超越你。 有的人会认命,心里佩服着你,拿你当做偶像,然后接受自己水平一般的事实。 但有一种人,他们不会认命,他们又拿你作为目标,拼了命也又无法超越你,这个时候心里就会留下一个结,慢慢的心态失衡,最后整个人都变得病态。 既然实力上比不过,那就在别的方面做做文章。 楚若男从进校开始,就遇到过不少流言蜚语。有说她靠家族关系,获得不少校内外演出机会的,也有传言说楚若男在校外私生活不检点,在学校是学霸乖乖女人设,在外却谈过十几任男朋友,甚至还和外国人逛街接吻。 甚至还有人说,楚若男因为楚家的影响力,早已经内定好了去其他京剧院的名额,并且楚爸当年舞台事故所导致的终身瘫痪,就是因为楚爸人品败坏,在外给别人戴了绿帽子,才被报复的。 对于这些流言,楚若男一开始基本会装作不知道,然后私底下搜集证据。等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再把这些证据拿出来,复印一份,再交给造谣的当事人。 一般这个时候,当事人都会知趣的站出来道歉,以后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否则的话,楚若男会选择使用暴力解决问题。 但她解决问题的方式,又不光是暴力,一般在楚若男动手揍人的同时,她搜集到的证据会报给学校一份,造谣的当事人家里也会收到一份。 最后人也揍了,事情闹大了,造谣的流言被澄清了,对方可能还要面临处分,而楚若男因为本身占理的优势,最多也就是被批评教育一顿。 从小到大,楚若男就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得的恩情加倍报给别人,受的委屈她可不忍,必须还回去。 她揍人也都是明着揍,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上,一个姑娘,却活的着实像个爷们儿。 新学期的第一天,一般都是从班会和发书开始的,戏曲学院也不例外。 楚若男家因为距离学校并不远,所以不需要住校,都是每天跟易小安他们一起上学,有时候因为等地铁的缘故,会比住校生晚到个十来分钟。 这天等她进教室的时候,不少老生班的同学已经在旁边耗上腿了。 耗腿是戏曲专业的必练基本功,就是通过训练,拉长腿部肌肉和韧带,从而使动作更加美观,达到完成高难度戏曲程式化动作的标准。 比如京剧的武戏,在武将出场起霸的时候,就需要将腿踢到脑门的位置,如果不经年累月的耗腿练习的话,是根本无法做到的。 作为老生2班的班长兼主心骨,楚若男几乎是班里所有男生想要追求的目标,再加上她的成绩突出,又和班里人打成一片,基本只要除了老师在的时间以外,她就是头儿了。 某些时候,甚至老师也乐于让楚若男带着教一些动作,这既是对她能力的认可,老师自己也乐得清闲。 平时像往常,楚若男如果跟班里同学好久没见,一脚踏进教室,迎接她的,必定会是一阵欢呼声。 但在今天,班里好多男生看到她走进教室里,却都是一脸幽怨的模样。 若男,听说你背着我们大家伙儿,谈恋爱了?” 问话的人,是老生2班的副班长吉平,也就是楚若男平时的副手。 不等她解释,旁边又有几个男生七嘴八舌,询问起来: “听说男的,是你们一块儿下乡演出时候的男旦?叫个什么冬冬的?” “喂若男,你这样太不够意思了吧?咱们谁跟谁啊,大家一起同学四年半,你就算找男朋友,那也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就是,你说你整个异地恋也就算了,才多久,都接上吻了,发展也太快了,还让我们活不活啊?” 一阵七嘴八舌的问话,这些个家伙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也是,四年半的相处,班里21个人里,就只有两个女生。这其中一个样样比其他人强,长得不俗,品学兼优,作为名门之后,还没什么架子,又乐于跟大家打成一片。 这么一个人,朝夕相处下来,不变成班里男生们的梦中情人才奇怪呢。 楚若男这个暴脾气,那帮男生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的脸一变。 然后,一看楚若男脸一变,所有男生的脸色也一变,练功室里一下变得静悄悄的。 片息间,鸦雀无声…… 随即,楚若男瞪着班里一帮男生,哼道: “谁造的谣?” “什么?你没谈恋爱啊?” 不过全体男生们,明显并不相信若男的话。一个家伙还拿出手机,把若男和徐冬冬接吻的照片调出来,递给她看。 照片上的背景很清晰,是在若男她们下乡演出时,临时舞台背后的雪地。 这张照片的确是她跟徐冬冬演完戏,在后面易小安拍的,不过背景是对的,身体姿势、着装却完全不对! 楚若男清晰的记得,当时是两人并肩目视前方,拍的一张纪念照,之后若男还和庞团长、和易小安拍过同样姿势的照片。 但在这张照片中,两人接吻的脑袋是从另一张照片里截下来的,然后进行了拼凑和调色。 只不过这些事情,只有楚若男自己清楚。 ps照片的人技术不错,这张照片足以以假乱真,若男这会儿说什么,大家也都不会信了。 不过楚若男也懒得解释,一张照片而已,她不放在心上。 然而,当另一张和徐冬冬的大尺度“照片”被调出来,呈现在若男面前的时候,楚若男的怒火,瞬间全被点了起来! 愤怒的学霸爆炸了! 第6章 有个病态的对手是什么体 那张照片里,“若男”很放的开,跟“徐冬冬”做出了非同寻常的动作,而且是十分露骨的那种。 楚若男当然明白,这张照片除了“换脸”,加上背景是演出地以外,其他地方没一处是真实的。 “你们觉得,这张照片上的人是我?” 楚若男冷眼扫遍了全场,然后一拍那个男生的肩膀: “发给我。” “啊?” 那个男同学愣了一下,楚若男已经走出教室,到了1班的练功室。 “易小安,出来。” 感受到楚若男杀气腾腾的召唤,易小安心里上下打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自己这个堂姐的表情来看,肯定不是好事。 易小安从教室里走出来,两人刚见面,还没开口,气先泄了一半。 “姐……你叫我,有事吗?” “叮” 楚若男的手机,刚好接到了那位男同学发来的图片。 楚若男没有丝毫遮掩,直接调出图片,递给易小安。 她们两个发小这么多年了,有时候就递个眼神,不用说话,对方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果然,易小安一看到照片,先是一脸蒙圈的回想,过了那么几秒钟,然后眼神忽然一定。 楚若男一把攥住易小安的胳膊,就是一拧:“我就知道,肯定又是你!” 易小安也懵圈了,回忆了半天,这才想起了点儿端倪说来: “我就在朋友圈发了几张演出照片,这个合影我明明在空间上传,然后还加了锁的。” “是吗?” 楚若男却不急不缓的问易小安:“那你说说,这些照片怎么就长了腿,自己解锁跑出来了呢?” “那我哪儿知道去?” 易小安也有些纳闷儿,心说徐冬冬早就回南方戏校上学去了,两边隔着这么远,也没什么熟人,照片不可能外泄。再说了,就徐冬冬的人品,这两个月相处下来,一块儿吃了那么多苦,他什么样儿自己还不清楚吗? 这要再一联想到以往,楚若男几乎每年都被人以类似的方式抹黑,其实易小安略一思索,就知道做这一切的人是谁了。 真正来回黑楚若男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而已,基本上大多都是因为嫉妒。 这其中,有几个人被楚若男警告之后,都已经闭嘴了,却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你是说徐子娟?” 被易小安这么一提,楚若男立即也觉得很有道理。 徐子娟这个人,就属于上面提到的那第三种人。 她跟楚若男一样,都是十分要强的人,但在各方面却都又差出若男一小截。 12届京剧老生班,一共是41名学生,而这其中女生3人,男生38人。 但这事儿里面最有趣的却是,男生人数这么多,两个班每次成绩领跑的人,却都是两个不同的女老生。 若男每次都是2班的第一,这个徐子娟,也几乎都是1班的第一。 女人们本就善妒,这两个要强的女人要是碰到一起,别的不说,肯定能擦出不少火花。 差不多从入校第二年起,徐子娟已经开始把若男当做对手,有了要处处超越她的心思。 比如每次两个班级合练把子功,她一有机会就会挑楚若男作为对手,有好几次本来是把子功的对打练习,别人都还好,可打到最后,徐子娟越来越急,戾气越来越重,最后甚至从练习转为拼尽全力,把楚若男当成仇人似的玩儿命。 还差几分钟才上课,易小安给楚若男这么一分析,的确,徐子娟的嫌疑是最大的。 就别的不说,之前造谣楚若男私生活混乱,换了十几任男朋友,跟国外男友当街亲吻,也是从她这儿流出去的。 只不过唯独这几次造谣,楚若男单独没有对她追究罢了。 “楚若男,你回去练功等着吧,我下午放学之前给你答复,肯定能确定是不是她干的。” 易小安打着包票,楚若男这时候火稍微熄了一些,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还正巧,她准备回教室的时候,徐子娟摆动着她那高挑的身材,刚好上了楼梯,朝练功室走来。 一袭红色格子裙,加上白色衬衫打扮的徐子娟,在经过楚若男身边时,还特意一甩满头瀑布般的长发,丝丝发香的味道散落在空气里。 稍后,她特意转过头来,看了眼楚若男的表情。 大概是看楚若男连正眼都没看她,徐子娟特意停下,用高鞋跟在地板上敲了敲,把楚若男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然后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又特意从上到下扫了楚若男一眼。 那意思很明白,徐子娟在告诉楚若男,“你看看你,全身上下哪里有一点儿女人味?” 徐子娟还没走远,易小安就站在走廊上,努嘴学起刚才徐子娟的模样,走了两步之后停下来哼道: “刚开春,冰还没化呢就光着腿,冻死你丫的!瞧瞧自己什么德行?也不泼点儿水照照自己,我们家楚若男才不屑于抢谁男朋友呢,哦不对……应该是前男友,若男张口了吗?自己那副德行留不住人,非得要怪别人,滑天下之大稽!” “易小安,你再说一句?” 徐子娟气冲冲的上来了,易小安立马换了张脸,堆起连傻子都看的出的假笑来,对徐子娟说,“我说的是别的班里某位不要脸的,子娟姐姐,我可没说你啊。” 易小安说完就走,留下徐子娟心里扎了根刺,气的脸色难看。 楚若男走的早,所以并没有听到后面,易小安替自己出气时候指桑骂槐,说的那些话。 而对于徐子娟这个人的印象,楚若男一直觉得,可能是她本身家庭因素的影响,才导致了现在的扭曲,所以虽然徐子娟对楚若男做出过不少出格的事,但在她怒火中烧,之后了解到事情真相的时候,又都会很大度的选择不再追究。 徐子娟的家境并不好,父母亲当年因为犯罪入狱,出狱后死不悔改,作案途中死在一场车祸中。从小被叔伯轮流带大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罪犯,加上童年时候开始,别人就因为她的身份冷嘲热讽,这令她变得极为要强,并且十分在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看法。 令楚若男印象最深的一件事,还是在她小时候,家还住在老胡同口的时候,那年徐子娟的妈妈还没有过世,出狱以后在附近要饭,那时楚若男就曾经和徐子娟有过一面之缘,而她们家那时养的一条大黑狗,凶极了,徐子娟当年还因此被吓哭过。 算起来,其实她们在很早以前就见过了。 楚若男觉得这件事情是很悲哀的,过几天又要评优秀生,老生组这边的名额,最终肯定又会变成自己跟徐子娟之间的对决。 到时候,要不是输一场给她? 楚若男到现在都觉得,徐子娟对自己的敌意,跟小时候的这件事情也有关系。 或许,赢了自己一次,徐子娟的精神状态会好很多,让她不再这么病态下去…… 第7章 事情的始末 楚若男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可唯独在徐子娟身上,是个例外。 真要算起来,她抹黑自己,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但唯独对她,楚若男却又能忍下来,不对她动手。 其实若男一直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徐子娟跟她都算是同一路人。 虽然在家境和经历上,有着太多不一样的差距,可如果把注意力转移到天赋和努力这两个词身上,无疑,她们都是相似的。 楚若男打小属于有天赋的那种学生,老师教的东西,很多地方她只要两三遍就能完全记住。但很多人不行,哪怕好一些的,也要老师示范多遍,外加多次练习,才能做到。 甚至班里有的学生,学起来会很费劲,他们经常要在课堂上记笔记,甚至把老师讲课的录音拿回去,仔细听很久的时间,才能记住这些东西。 每个人的嗓音条件都不尽相同,可能在平时讲话的时候,不会暴露出这种差距来。但真正到了在戏校学戏的时候,这种赤果果的差距才会显露出来,就像是无法逾越的鸿沟一样,让人仰面长叹却又无可奈何。 唱戏这玩意儿,声音虽然存在,却是看不见、触不着的。 京戏的唱,讲究要字正腔圆,讲究要有味儿,高音要通透清亮,低音要稳实清楚,每一个字的唱念跟语气都随着剧情深入,有着很大的变化,这个字这样念,可能到下一句,这个字又得那样念,说是唱戏,其实更像是发音吐字的艺术。 而要把戏唱好,就需要对于嗓音的运用灵活,比如唱哪个字用哪个音,那个音在什么位置?要打开口腔到什么程度?怎么用脑后音?怎么把白口念的抑扬顿挫,富有感情? 在这方面,老师能提供标尺,能教你怎么念好唱好,但每个人的生理构造都不尽相同,开拓自己对于嗓音的控制,找到良好的发声方法,却并不容易。 就拿楚若男来说,她天生就有一副好嗓音。 京剧的伴奏曲调相对都很高,在高调门的演唱基础上,高音、低音、亮音、脆音、嗽音、立音,演唱的力度等等…… 很多人必须要通过后天的训练,才能找到这个声音,甚至受到先天条件的限制,一些音就算找出来,也并不那么饱满,甚至很多人在经历变声后,学了好几年都找不到发声,结果开口唱戏完全不是味儿,最后只能无奈去跑龙套,充当绿叶。 可很多人追求许久,甚至一生都得不到的嗓音条件,楚若男、徐子娟这样的人,却是张嘴一唱就有。 她们可能根本不需要像别人似的,费尽心思去驾驭声音,她们甚至不需要明白这其中的理论,因为她们天生本能的就会,这就是天赋,行话就叫“祖师爷赏饭”。 论天赋,她们是一类人。 论努力,同样也是。 楚若男经常在休息时间,还继续耗着腿,然后一边读书,或者听戏,等几个小时过去,腿完全失去知觉;课堂训练结束,她经常还要加练,而且经常加练到学校锁门的大爷来赶人,她才知道回去。 有时候疼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得忍着;热到喘不上来气,也得忍着,练到最后练的韧带受伤,把自己练进医院;打把子把虎口磨破,鲜血直流……这些事发生在楚若男自己身上,也曾同样发生在徐子娟的身上。 都是天生就要强,这种执拗般的坚持,很多人无法承受,而长久的一直延续这种坚持成为习惯,直到现在,似乎也只有她们两人能够做得到。 绝大多数时候,楚若男还是很欣赏徐子娟的,把她当做是对手,甚至基于整个学校的老生班来说,似乎也只有徐子娟能成为她的对手。 所以在学戏上,楚若男是懂她的,楚若男也觉得,徐子娟是懂自己的。 从早八点开始,楚若男她们跟着老师练功,中间就一直没断过,等到十二点下课,楚若男收拾完,去食堂吃饭的路上,远远的就看到易小安在食堂门口,在冲着她招手。 楚若男只扫了易小安一眼,就知道早上的事,他肯定是查到眉目了。 果然,易小安难得的见到楚若男不紧张,一起进了食堂,易小安拿了瓶汽水,点了两个炸鸡腿,打了碗米饭,外加五个肉菜、两个素菜。 “胖婶儿,今天女学霸付钱啊,账都记她脑袋上。” 易小安笑容满面,楚若男微微翻起白眼,略有些不满。 楚若男怕钱不够,只打了两个素菜,然后从兜里掏钱。 “一共41。”胖婶儿带着笑脸,呲出一嘴洁净的白牙。 楚若男把兜里钱全部翻出来,只有40,后边儿一群人还排着长队呢,被大家的目光注视着,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若男,若男。” 听到后面有人叫她,楚若男转身,看见身后好几个人伸出手,递了一块钱过来。 连着五六张一块钱递过来,都不怎么熟,选谁也不好。 这时胖婶儿笑道:“一块钱,零头抹掉,你看你吃这点儿东西怎么行呢?” 说罢,又给楚若男的餐盘里加了一勺大米饭。 易小安远远地看到楚若男要过来了,立即狼吞虎咽,把两个炸鸡腿先吃进嘴里,又赶紧往肚子里使劲塞肉菜。 边吃,易小安贼眉鼠眼的四处观望,却发现楚若男突然消失了。 易小安正在到处找呢,后背突然被人猛地拍了一下。 “咳……咳咳……” 因为刚才狼吞虎咽,吃的太猛,这下猛不丁一拍,易小安噎的难受极了,喉咙里那一大块鸡腿肉,下不去也上不来。 “你……你……” 易小安站起来,原地使劲跳了好几下,看到旁边女生喝了一半的菜汤,问也不问,端过来一口闷了进去。 “咦……” 那个女生有点惊奇的看着他,“喂,里面掉了可大一只绿豆苍蝇,你连看都不看就喝了?” “什么?” 愣了下,易小安明白过来,强忍着恶心跟人女生说道,“没事,我听说苍蝇体内含蛋白质百分之96,姐们儿我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补充蛋白质。” 那个女生笑的前仰后合的,易小安憋了个红脸,满头是汗,肉是给咽下去的,可那股子难受劲儿还没过呢。 捂着嗓子又咳嗽了几声,等他缓过来的功夫,楚若男已经把他盘子里的肉菜都夹去吃了。 易小安坐回原位,看着那一大盘白米饭,还有吃的空空如也的菜盘,现在简直后悔的想拿脑袋捶地。 “得,二十三年了,楚若男啊!我愣是没占得你一丁点儿便宜……” 楚若男笑的开心极了,那一笑,让身边的男生看到,都为之一愣。 不过易小安是个意外,在易小安的眼里,楚若男就是个穿着女装的男人,女人味? 这玩意儿再过八辈子,也跟楚若男挨不上边。 “得得得,今天回去我亲自下厨,啤酒鸭,成了吧?” 听楚若男说要回去给自己做啤酒鸭,易小安激动不已。 自己这个堂姐虽然看上去凶,不过做菜的手艺,那可真是没得说。 “好了,好处也许给你了,那我的事儿,你得说说了吧?” 楚若男趴在桌子上,按着有点发麻的腿,易小安这时候说道: “我上午就为了你这事儿,给老师请了两小时的假,跑去医务室特地抽时间给你把消息来源扒出来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楚若男一巴掌拍在易小安脑门上,“你丫的上课不好好学习,又糊弄老师!” “得得得,你是要成角儿的人,就我这资质,就算学一辈子也只能给你唱二路,就我这水平也不在乎耽搁那么一两天,楚若男我可给你说,这次为了你这事儿,我费老鼻子劲儿了,等这事儿完了,你要有良心,以后可不准再拧我。” “我尽量。”楚若男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一点儿都不真诚,没诚意。”易小安摇摇头。 楚若男双手托腮,假笑着跟易小安又说:“我保证,你不招惹我我绝对不先拧你。” “你再发个毒誓。” "易!小!安!" 看到楚若男轻轻咬牙,凶光毕现,易小安赶紧见好就收:“我通情达理、善解人意,成交。” “那你说吧。” 易小安点点头,开始讲起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首先呢,这个照片只有你、我,还有冬冬三个人有,冬冬的人品可以保证,而且他又不认识咱们这边的人,你也没发照片,那肯定就是从我这儿流出的照片,这点我承认。” 楚若男听完了点点头,开始活动了下手指关节,易小安一看大事不好,赶紧又说道: “但这照片我只是上传到空间里,你也知道,手机用着都得坏,我总得留个备份,万一咱们到时候照片都丢了,这不还能翻相册找吗?对不对?” 看楚若男停止下了动作,易小安接着说道:“我空间相册是加了锁的,这让我想到去年有个事儿,有段时间徐子娟学电脑来着,你记得吗?我记得她当时跟班里好多人都炫耀过,她当时不是失恋了吗?就是你抢的人家男朋友那回。” “放你大爷的屁。” 楚若男一脚把易小安踹到了桌子底下,“我什么时候抢人家男朋友了?” 易小安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道:“你忘了,那男的当时追你用了多大的阵仗?又是蜡烛表白,又是送玫瑰的,徐子娟当时又喜欢那个男的,喜欢的死去活来那种。” 楚若男挑眉:“她当时喜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那个男的再怎么追我,我都拒绝掉了,而且从他第一天来找我接触,我就说过,我不谈恋爱,也不喜欢他,让他放弃,这个事情怎么就成我抢人家男朋友了?” 易小安摊手:“你不把人家拒绝了吗?人家心灰意冷,就跟徐子娟在一起了,俩人在一起半年多,又分手了,那男的分手理由也跟你有关,说是实在忘不了你,才跟徐子娟分的。” “呀呸,他那叫单相思,我自始至终没谈过恋爱,没抢过谁男朋友,不要污蔑我!” “那这也算是间接促使人家分手啊。”易小安说道。 “易!小!安!” 楚若男喊了一句,易小安吓的一哆嗦,才想起来自己在说正事,不是在侃大山。 “行了行了,你肯定没错,可这不是咱们说这个事儿呢吗?那段时间,徐子娟就学会了进别人加锁的空间,去偷偷看那男的发心情,那个男的分手,不是又追了你一段时间吗?” “我给拒了,你有事儿说事儿,再跟我扯八卦我就把你打成八卦!” “得得得,我说的就是这个,她那时候就会开人空间,看人加密相册了,当是还没少炫耀,这事儿我早上想起来,就怀疑是她干的。” “那到底是不是她干的?”楚若男有点焦急的问。 易小安这货,真是从小就继承了北京爷们儿的碎嘴子,到哪儿都改不了这嘴碎的毛病。 “你想啊,这照片传出来,那它总有个源头吧?我就循着源头找,这照片是发在咱们学校的微博群里的,我找了个在那群里的好哥们儿给我截图,就找到了发图那人的微博号,结果那个微博小号上有不少吐槽,全是负面情绪,这个号也是新建的,才半年不到,我翻她的博文,就翻出来一条她生日的信息,然后跟徐子娟的生日一对,你猜怎么着?” 易小安双掌一拍,激动的对楚若男说:“还真就对上了!顺着继续扒,连徐子娟的微博大号都找出来了,我跟她小号微博聊了几句,拿了微号,就是她自己用的没错。” 楚若男一听,也高兴的站起来,激动的握着易小安的手,“干得漂亮!” “怎么样?楚若男,你这回冤枉我了吧,你觉得就一只啤酒鸭能填补我幼小心灵上留下的创伤吗?” “当然不能了。” 楚若男说着,走到胖婶儿家,要了个特大号的卤猪心给易小安端过来,用特别女人的声音,温柔无比的对易小安说: “亲爱的表弟,为了弥补你那颗幼小受伤的心灵,本表姐决定把这颗大大的卤猪心送给你,帮你修补伤口,以表慰问。” “胖婶儿,钱我明天给啊!” “放心,这卤猪心算胖婶儿我请你的,每次你唱戏我都在底下听,哪儿有白听戏不给钱的,你说是不是?” 易小安抱着猪心想给胖婶儿退了,不过闻到香味,又转身拎着塑料袋,追了出去。 “哎,我说楚若男,这寻找真凶的脏活儿累活儿我都大包大揽了,接下来这要报仇的痛快场面,咱俩不得商量商量啊?” 第8章 热脸贴了冷屁股 “你想怎么做?”楚若男直接问易小安他的目的。 “当然是报仇啊!” 易小安颇有些兴奋的走到若男身边,手舞足蹈的跟楚若男比划起来: “我可都想好了啊,俗话说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她这变着法儿的造你谣都三四回了,这回一定要给她来点儿狠的,让她涨涨记性!咱们老生班不是还有个优秀生的名额评选吗?要我看,这回直接闹出来,叫她连入围资格都取消掉。” 要说起易小安跟徐子娟之间的恩怨,那可是一点儿也不比楚若男少。 其实从一开始刚进校的时候,易小安对徐子娟还是颇有好感的。 徐子娟的那张脸,用易小安当初的那句话来形容,就是——“这姑娘不去演《封神演义》里的苏妲己,真是白瞎了。” 徐子娟这个人,长得十分白净,加上那双天生就自带媚意的双眼,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好感。 刚刚认识对方的时候,易小安陪着徐子娟吃饭、打水,还亲手做手工送给她,喜欢的那叫一个死去活来。 在酝酿了两三个月感情之后,易小安不好意思当面跟人家表白,就用尽了自己毕生积累的所有文采,写了一封感人肺腑的情书。 不过,这封情书被徐子娟收到后,拆开只看了两行,就交给了正在上课的班主任。 都十八岁的年纪了,喜欢谁,谈个恋爱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班主任倒是没有直接批评易小安,不过从这事儿发生以后,易小安就觉得徐子娟这个人,脑子多少有点儿毛病。 至于往后,徐子娟拿楚若男当目标,她很多地方比不过楚若男,可又不服输,于是就迁怒于易小安这个楚若男的表弟,把气都撒在易小安的身上。 要不然,易小安怎么为了帮楚若男报个仇,还特意请假搜集证据,一早上的功夫,就把事情干的又快又好呢? 那实在是因为,这几年被徐子娟当着面的撒气,易小安对这个女人,实在是恨得牙根痒痒。 “楚若男,你倒是说说啊,这回准备怎么弄?” 易小安跟在楚若男身后,一个劲儿的追问。 不过看得出来,楚若男其实也是若有所思,她还没有最终决定下来该怎么做。 易小安这哪儿还不明白? 只是他有些想不通,这要搁别人,楚若男早就开始行动了,怎么到徐子娟这里,她反倒犹豫了? 易小安实在是不明白,一个屡次给楚若男造谣,制造麻烦,而且还不服她的人,为什么自己这个向来都是有怨必报的堂姐,会犹豫不决,心不在焉呢? 对于楚若男这个人,易小安真是太了解了。 她是一个向来都十分有主意的人,如果当楚若男开始犹豫一件事,那几乎就代表着,她不会去做那件事。 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搞到手的证据,弄到这么一个报复仇人的机会,易小安可不想就这么放弃恶心仇人的机会。 他跟上去,对楚若男说又说,“姐,要不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吧,我来办,你就不用管了。” 楚若男站在原地又思索了那么两秒钟,仔细想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定。 “小安,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为什么啊?” 易小安十分费解,质问道:“你是害怕她什么?还是有什么把柄捏在她的手里?楚若男,你也不是那样儿的人啊!” “是,我没有任何把柄捏在她手里,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她。” “那你这又是为什么?” “好像……我也有点儿说不上来,就先这样吧,易小安,给你姐一个面子,这个事,等回头咱们跟小纤姐姐一起细聊聊。” 楚若男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易小安一看,虽然不知道里面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不过也还是答应了下来。 “那行吧,晚上放学我在二楼过道等你。” “等我干什么?”楚若男疑惑的问。 易小安翻了个白眼:“楚若男,你是不是更年期到了?你今儿出来没带卡,兜里又没钱,我不带你坐地铁,这十好几公里,你自己走回去啊?” 楚若男想起来,顿时心领神会的一乐:“算你有良心,不枉我从小到大疼你一场。” 易小安听完眉毛直抽抽,“呦呦呦,您倒是没少疼,每次把我拧的嗷嗷叫,不知道吃了你多少亏,都这会儿想起来还疼呢!” “那行吧,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不过打虎不成反被伤,你可不要一片好心贴了人家那冷……” “放心吧,我楚若男是什么人?” 楚若男自信的一笑,双手插兜,调头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在落满了梧桐树叶的校道上,楚若男一头简练短发,双手插兜吹着口哨在地上蹦,欢洒的样子着实吸引了路上不少行人的目光。 戏曲学院的学生宿舍,就在这片梧桐校道的尽头处,从那里,穿过一层松林,就到了那片老旧的宿舍区。 这是两栋八十年代修建的筒子楼,因为年代的关系,很多红砖已经风化,宿舍看着有些简陋,不过据说里面的装修很不错,妥妥的美观大方,舒适宜人。 一般学生们吃完饭,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用来休息。 楚若男之所以知道徐子娟会在宿舍的一个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徐子娟从来不去食堂吃饭。 要问起她为什么不去食堂吃饭,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为了省钱而已。 关于徐子娟的家世,若男是了解一些的。 她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从她18岁之后开始,其他家属也就不再给她出生活费,徐子娟每年都需要自己去挣学费,挣生活费。 她的认知又非常奇怪,比如说,宁可去超市买一些不新鲜的便宜菜回来做饭,凑合吃,也要把钱省下来,去买漂亮衣服和化妆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至少,这个逻辑在楚若男和易小安这儿,真的是理解不了。 也因为她每周都外出挣钱,衣着又光鲜亮丽,怎么看都不像个穷人,所以每次学校申请的助学金,都因为这个原因,在最后一步会将她刷下去。 但徐子娟好像从来都不抱怨,在外,徐子娟是个自立自强,待人谦和、但为人高调的美女同学;却唯独在楚若男这儿,她才会显现出自己的那一丝病态出来。 楚若男今天过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就是想过来跟徐子娟谈谈。 她觉得这里面有误会,她又觉得她们其实有点像对手,又有点像知音,总之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思。 可能也就是因为若男这一层心思,所以她到现在,也没有真正为难过徐子娟。 迈步踏入女生宿舍,看报纸的宿管阿姨是认得她的,所以也没拦着,就放她进去了。 还距离老远,楚若男已经听到了楼上阵阵炒菜声。 对于徐子娟这种生活方式,楼里的女生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可能也是因为她身世的可怜,就连宿管阿姨也默许着,从来没有打断过她。 徐子娟炒了一个茄子,正要装盘的时候,看到了若男那熟悉的身影,她一步一步,正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呦,女学霸,来宿舍看谁啊?” 徐子娟一副笑脸,不过随即端菜进宿舍,就把宿舍门狠狠地一摔,把若男挡在了走廊外面。 “那个……子娟,其实我是想过来跟你谈谈的。” “您想谈什么呀?您各项功课都比我要好,肯定不是来跟我谈学习的,说起家庭人脉,这点也比我强太多了,肯定也不是来谈这个的,咱们都是学生,可除了谈这个,咱们好像也没什么可谈的了,您要是不忙就请回吧,我正要吃饭呢,吃完还得早早赶去教室练功,咱们的时间都很宝贵的,没必要彼此浪费双方时间,您说是不是?” 徐子娟自始至终没有开门,楚若男本来想跟她好好谈谈的,不过她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一下就把若男的火给点着了! 强忍着没有发作,楚若男快步下楼,气冲冲的往教室方向走去。 徐子娟至始至终脑子里想了些什么,楚若男不知道。不过,楚若男觉得,自己已经表达出了善意,接不接受在于对方,她楚若男可以低一回头,但下回别让徐子娟再犯到自己手里。 想到易小安刚刚劝自己的那句话,不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 楚若男现在,的确有一种自己自作自受的感觉,这种被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感受,至少让她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对徐子娟之前的理解,都烟消云散了。 下午的课,一部分是戏曲理论,讲戏曲的格调品味,接着就是开班会了。 班会上也没多么繁琐,只有一件大事——关于戏曲学院每年一度的优秀生选拔,就要开始了。 这也是学校的传统,每个年级的每个行当,最终都会提名4到6名候选人,进行正式评选。 参选的人必须品行端正、成绩优异,最终通过系里老师们的选拔,而决出的优秀生,会得到一张象征荣誉的奖状,和一份奖学金。 别的班不知道,但是12届的老生班,从入学开始,每年提名的几名候选人,最后都会演变成楚若男和徐子娟的比拼,并且剧本进行到最后,都会毫无悬念的变成楚若男得奖。 在这方面,徐子娟的生活方式是很吃亏的,因为她的生活作风,不可能获得其他类型的助学金,这是唯一一个她可以去用实力争夺的机会。 然而,即便是在她引以为傲的实力上,她也从来没有赢过楚若男。 “系里给咱们这届老生班的评选,放在两周后的下午,评选的第一部分内容,是每人至少3000字以上的京剧表演心得,主要是考察你们对于京剧的理解,第二部分咱们靠实力说话,演出《洪洋洞》病房一折,咱们老生组4位候选人,各自扮演六郎杨延昭在台上来一遍,你们都准备准备,毕竟这笔奖学金还是很丰厚的。” “对了,表演心得,下周三之前必须交给我啊,不然就视为取消评选资格。” 第9章 我楚若男给你们承诺 京剧里《洪洋洞》这出戏,就完完全全是一出悲剧。 这是杨家将里的一个故事,讲老令公杨继业为国尽忠,碰死在两狼山,尸骨藏在敌国洪洋洞,不能归根;他的六子杨延昭命大将孟良前去盗骨,结果途中出了问题,折损孟良、焦赞两员大将,面对归乡的令公骸骨,和亲如手足般的两条兄弟臂膀折断,杨延昭悲伤过度,在病中逝去的故事。 从《病房》一折开始,杨延昭已经虚弱不堪,在恍惚和病痛中,相继与上司、亲人告别,最终在依恋不舍中过世,这样的戏极其考验演员的功底,因为戏中全是大段的二黄唱腔,又有诸多难唱的二黄散板,演员要是功底不够,容易把戏演砸,若是发挥出色,效果则将会十分震撼。 与《失空斩》一样,这出《洪洋洞》也是老生必会的一出剧目,曾经在楚圣朝还在的时候,他也擅长这出《洪洋洞》,看戏的观众每到散场时,常常泪不能禁,无不动容。 这出戏由楚若男的爷爷传给楚爸,再由楚爸在若男戏校学戏的基础上,按照楚家的演法悉心传授过。 但这出戏,若男只唱过其中一些唱段,唯一一次演出也是在不久前的下乡惠民演出中,不过那天她才刚出场不久,就因为风雪太大,树干压塌了舞台,演出不得不终止。 算起来,这出戏,她还从未完整演出过。 但这戏对于徐子娟来说,却不同。 《洪洋洞》、《四郎探母》,这应该是徐子娟演出次数最多的拿手戏,若男去年也曾观摩过徐子娟的这出戏,当时她就很佩服,甚至从徐子娟的表演中,找到了不少值得自己借鉴的地方。 “咱们班楚若男、吉平进入候选,我已经特意嘱咐过教务处了,从今天起,每天晚上11点之前,你们可以使用练功教室排戏,配戏演员就从咱们班级里出。” “耶!” 黄老师的这个决定,引起了全班欢呼。 “好好排练,争取拿下来,到时候我请大家喝豆汁儿。” 黄老师笑着离开教室,一帮学生都兴奋不已。 这一折戏的角色,杨延昭、八贤王赵德芳是两个老生扮演,杨延昭的夫人柴郡主由青衣扮演,老母佘太君的行当是老旦,外加一个小生行当演员来演杨宗保。 老生班这一帮子人,都是唱老生的,按理就该去别的班,找熟人来帮衬一下,把行当凑齐整。 但楚若男不这么办,京剧演员个个都是人才,比如吉平,他自己唱老生,但是可以反串花脸,杨玏虽然唱余派老生,但是反串叶派小生也着实不错。 在京剧里,生旦净丑是行当,如果你是唱老生的,那老生就是你的本工,唱其他比如花脸、老旦、小生或者青衣,那都算是反串。 大家正准备商量选角的时候,楚若男直接就开始指定了。 “杨玏,你反串杨宗保。” “什么?” 杨玏有些意外,“班长,我这几下上不了台面,可比人家专工小生的同学差远了,你不是跟小生班的柳生君很熟的吗?他的小生全校最好,评选这么大个事儿,你找他啊!” “行了行了,娘们唧唧的,这男性气质上的事儿,你能跟我学学吗?” 这话要搁别人嘴里说出来,也没什么,可偏偏楚若男一个女生嘴里出来这话,全班人都没忍住,给笑出了猪叫。 “哎,我说班长,你也好意思说这话?你一个女生,要杨玏跟你学着变爷们儿,他学得了吗?他万一再学出一脸娇媚,成了娘娘腔……” “赵广坤,你大爷的,你才娘娘腔呢!” 楚若男也被这些活宝逗乐了,笑着跟赵广坤说道:“坤子,那正好,你就给我配柴郡主。” “大哥,我有点害怕。”赵广坤一听任务落自己头上了,也害怕了。 “你怕什么?你不是经常跃跃欲试,要反串旦角呢吗?就这么定了。” “吉平唱杨延昭的时候,我给他配赵德芳,我唱杨延昭的时候,吉平反过来给我配戏,这样不用怎么化妆,还省事,然后冰冰反串个老旦吧,咱们一台戏就齐活了。” 楚若男的话,作为副班长的吉平是第一个乐意。 吉平站起来,同样开心的说道:“我们还有半年时间就毕业了,这次的评奖都是其次,重要的是我们大家可以一起上台演戏,这是最值得珍惜的!或许半年以后,当我们离开学校,分散到各地唱戏,或者转行,再想要聚到一起,合演一出大戏都很难了,所以大家一定不要推辞这个机会。” 吉平的话讲得很真,一下就触到了老生班这21个同学的心里。 相聚的时间已然不多,这件事,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心里清楚的,想起以后,大家的脸上有些迷茫,彼此看着对方的脸颊,又有些不舍。 “嗨,我们还有小半年呢,这小半年时间就都好好珍惜,还有啊,我楚若男发誓!” 楚若男爬上了老师的教案桌,站在最高处拍着自己肩膀,保证道:“我楚若男一定每隔两年,就把你们都聚到一起,咱们合作演一出大戏,我要是做不到,就让我这辈子变成男人,嫁不出去!” “我去!若男你这个誓发的太狠了,要是你真的嫁不出去了……要不,你也考虑考虑我吧?”赵广坤兴奋的说。 “还有我。”吉平举手道。 “什么叫还有你啊?若男,你要是真的嫁不出去,咱们班到时候没结婚的男生站成一排,你自己选,这样公平,大家伙儿说,对不对?” “对!” 班里发出齐声呐喊,楚若男也笑起来。 正在大家都大笑特笑的时候,忽然,班里那20个同学瞬间笑容凝固,急匆匆的跑回去,坐回了各自的位置上。 楚若男知道完蛋了,这时候背后传来班主任的咳嗽声。 “楚若男,你站在讲台桌子上要干什么?” 楚若男带着一脸凝固的笑容,转过去,跟黄老师直打马虎眼,“黄老师,我想找个高的地方翻空翻,让同学们看看,我这个……” “这个什么?” “这个动作标不标准。”楚若男一下就想到了词。 “呦,是吗?” 黄老师半信半疑道:“那好,你现在翻,我给你看看。” 黄老师话音未落,楚若男一个漂亮的空翻落地,班里响起一阵叫好声,黄老师瞪了楚若男一眼:“小样儿,这种空翻,我学戏那阵儿,一口气能翻八十七个。” “噫……” 全班发出质疑声:“还八十七个,您就吹吧。” 黄老师打了个哈哈,没有继续接茬,对班里说道:“是这样,我来通知你们今天要大扫除,把练功室好好收拾一下,完了有领导参观,大家加把劲。” “好。”众人像没吃饭一样,有气无力的答应一声。 “嘿……跟我作对是吧?”黄老师指着楚若男吆喝道:“楚若男,你全权负责。” 楚若男一摊手,“开干吧,二十几个人干起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看咱们黄老师,四十好几了才交个女朋友,还不得跟国宝似的供着啊?行了,老师幸福,同学有责,大家忙起来吧。” “对,听咱们楚班长的。” 吉平跟楚若男去打水、拿拖把,出走廊的路上,吉平喊住了楚若男。 “若男,晚上排练的时候,你多排几遍吧。” “那你干什么?” 吉平笑着说:“我给你配八贤王啊。” 楚若男去洗拖把,不过带着命令式的口吻对吉平道:“那不行,今晚咱们一人排一遍,我是班长,你是班副,这事儿得听我的。” “嗨,我只是觉得,其实跟你们两个人比,我排不排都那回事,那还不如把排练机会给你呢。” 楚若男正在接水呢,听到吉平的话,转过来,就狠狠推了他一下。 “吉平,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了?这种事哪有自暴自弃的?” “若男,我只是…只是觉得,跟你们差距太大了,你也知道,我就算抓紧排,也出不来你们演出那效果,有些东西不是我想做好就能做好的,尤其是干咱们京剧这行,我一上台就有点压不住场,这个早前就有毛病了,老师都说我这样下去自己都改不了了。” “哦,老师说你改不了,你就放弃了?” 吉平有些无奈,“唉!好几个老师为了我好,都跟我直说过,说我有上台唱角儿的嗓子,可是上台总感觉缺一丝神采,不止一个人说这事,而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缺什么,当角儿差点儿,给人唱二路挎刀,我又有点不甘心,这些都不说了,光是一上台,你跟徐子娟的精气神都能压住我一头,作为陪跑,还不如让你多排几遍,咱也放心不是?” “你丫的,就因为这个,就自己放弃了?” 楚若男扛起拖把就要打人,吓的吉平蹿出去四五米。 “班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吉平是真的有些害怕,这学戏四年多的时间,他们班谁没挨过楚若男的打? 那真如洪水猛兽一般,简直可怕。 楚若男明白吉平的心思,两人默不作声,回到教室开始擦洗地板跟玻璃。 一会儿功夫,楚若男去找易小安。 易小安被楚若男叫出来的时候,脑袋上蒙着片报纸,一脑袋灰,正黑着脸朝外走来。 “怎么又黑着脸啊?跟女朋友吵架了?”楚若男问道。 “屁!徐子娟那丫的,仗着她自己发号施令,把脏活累活全交给我,我开学买的新衣服,都快成抹布了!” 楚若男才不管他说这个呢,就凭易小安那满肚儿花花肠子,他要反击分分钟的事,根本不需要自己给他出主意。 “说吧,你叫我出来肯定没好事。” 楚若男翻了个白眼,虽然听完这句话想反驳,可转念一想,却发现自己竟然无力反驳。 “小安,大扫除完了干嘛?” “回家啊。” “我们要排戏,到时候赶最后一班地铁。” 易小安哪儿还能不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让我这边完了等你呗。” 楚若男非常诚恳的笑了笑,易小安急忙反悔:“打住,你又想占我什么便宜?” “什么就占便宜了?咱们这跟亲姐弟似的,我的事不就是你的事嘛?这能用便宜论吗?” 易小安被楚若男反驳的哑口无言,只好提前打预防针:“杀人越货,总之犯法的事我可不干啊。” “这些事我也不干。”楚若男对易小安说起正事道:“你虽然学戏没我快,可你教起戏来,可比我强100倍,这个我很清楚。” “明白了。” 易小安跟楚若男,就像是对方肚子里的两条蛔虫,话不用说深了,一点就明白。 “教《洪洋洞》啊?楚若男,这你可算是找对人了,虽然我学戏不如你,可要论教戏,你就是幼儿园的孩子吃大西瓜,你拿不动!可我行啊,不是吹,你爸我舅舅教的楚家看家戏,我不说能唱好,可我教起来绝对不比我们老师差,说吧,是不是找了你们班哪个男生当相好了?要我给人家教戏呢?” “你一天离了相好会死是吧?” 楚若男一脚把易小安踹进教室,等她们那边大扫除才刚结束,易小安也已经跟了过来。 也没几分钟,琴师到位,正是楚若男和易小安的堂姐——楚小纤。 楚小纤大楚若男一岁,学的就是京胡,毕业之后在学校留下当老师,教的也是这门课。她之所以不去傍角儿,不给演员伴奏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学校里还有一个值得她牵挂的人。 只是那个家伙有些笨,反应慢半拍,导致楚小纤现在都还没有得逞。 “楚老师好。” 楚小纤才刚进教室,就看到楚若男和易小安,在憋着笑的给她鞠躬。 “嗯,学生得听老师的话,楚若男100个俯卧撑,易小安500个俯卧撑,开始做吧。” “凭什么?”易小安一下站起来,“姐姐,我不跟楚若男同流合污了。” “是你们要叫我老师的嘛。” 楚若男赶紧献殷勤,给楚小纤拿包,易小安已经把几把胡琴拿了出来。 “姐姐,赶紧给楚若男的男朋友排排《洪洋洞》吧,人家小两口都等不及了。” “易小安!你是想死啊?还是想半身不遂?” 楚若男攥了攥拳头,易小安直往楚小纤背后躲。 楚小纤当然知道,楚若男现在怎么可能会有男朋友? 不过她还是很配合易小安的,假装小声的问若男:“不错啊姑娘,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牵手了吗?吧唧了吗?若男,你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一起生宝宝了?” 吉平的脸,蹭一下就红了。 楚若男那杀人的目光直接瞄向易小安,一边十分无辜的易小安,吓的从楚小纤背后蹦起一巴掌高。 “楚小纤,不带你这样的,楚若男……若男姐姐,我不是那意思……” 第10章 不打架的优秀生不是好优秀生 “我不管你有没有意思,今晚承诺给你的啤酒鸭,吹了。” “别啊,我说姐姐,我可好几年没吃过你做的菜了。”易小安一听就哭了,毕竟那道菜的味道,他真的太想念了。 “是吗?” 楚若男偷笑着坐下,有点奸计得逞的意思,重新对易小安说道:“我的意思是,今晚排练,最近都要赶戏,你的菜放到半个月以后了,怎么样,没问题吧?” “耶!姐姐英明,楚若男,我可爱死你了!” 看到易小安活蹦乱跳,乐的那样儿,楚若男一把将他拽过来:“来吧,教戏。” 易小安由惊转怕,再失而复得,自然是一脸兴奋的模样,给吉平说起戏来,也跟打了鸡血似的,格外认真。 这事儿也只有楚小纤明白,她在准备给吉平伴奏的时候,悄悄转头,给了楚若男一个眼神,楚若男秒懂。 本来已经承诺了一顿啤酒鸭,易小安现在过来教戏,肯定又少不了要点儿好处。债越欠越多可不成,适当的抓住情绪,给易小安来个失而复得,让他跟打了鸡血似的教戏,这质量有保证不说,楚若男还省出了一顿饭钱。 还别说,易小安晚上教戏,还真是教师爷附体了。 “吉平小哥哥,你把出场那几个病步再走走,别急别急,按照你平时学的时候那么走。” 吉平开场的时候,扮演杨延昭,要在儿子杨宗保的搀扶下,唱四句二黄慢板。 因为从这里开始的时候,杨延昭已经病入膏肓了,走起路来有气无力,所以为了表现他的病重,这几下病步的掌握,就显得极为重要。 吉平在易小安的要求下,一个病步接连走了三遍,易小安站边上,似乎看出了门道来。 “楚若男,你也过来走一遍。” 易小安这么指挥了,楚若男也没含糊,上去也踩着锣鼓点走了一遍。 易小安点头:“嗯,这就看出区别来了。” “什么区别?”吉平不明白,问起来。 易小安指着楚若男的步子,又指挥道,“楚若男,你抬起步子,慢慢落下。” 楚若男按着走了一个慢动作版的,易小安又让吉平也慢下来,走了一步。 老生班有两个同学看懂了,冰冰过来指出道:“吉平,你看若兰姐的病步,看着就那么自然,她这步子落地,是外松内紧,虽然表面看上去步子是松弛的,可腿上用了内劲在控制着,你看起来好像也是这样,但不在点子上,有点别扭。” “对了,不愧叫冰冰,真是冰雪聪明。” 易小安竖了下大拇指,然后对吉平说,“你的步子跟我一开始学的时候一样,为这事儿我在家没少被混合双打,我简单的说吧,你在台上模仿病人的步子,之所以有点生硬的原因就在于,楚若男是外松内紧,你为了表现病人站不稳的形象,外边看着松弛,里面也跟着松了,就是你的肌肉没怎么暗中控制,到你挪步的时候,再一用劲就显生硬,这东西就看着有点别扭了。” “是…是吗?”吉平好像有点反应过来。 易小安接着说道:“在咱们京剧里,一个微小的差别看着没什么,可一些微小的差别凑到一起,那就不像了,这是我爸当时教我的原话,教咱们戏的那位老师还记得吧?他当时一个人教你们20多个学生,他没时间挨个给你们纠正,等你们私底下走习惯了,想改也不好改了,老师没这个精力,咱们刚学戏的时候,也没这个意识,这个我爸当时回家就给我纠正过,虽然只是细微的差别,但细节决定成败。” 易小安上来就直接说毛病,楚若男这才发现,有好多地方自己都忘记了,可易小安记的是真清楚。 易小安把吉平这一折戏,按照他爸教他时候的要求,从头到尾给细抠了一遍,加上楚小纤又是琴师,且是楚家传人,对于唱腔这些东西很有心得,在两人的板正下,吉平似乎找到了一点感觉。 这一晚上排练了4个多小时,光吉平就花掉了四分之三的时间。 眼看着再不走,都快赶不上地铁了,易小安还在耐心的跟吉平一起练台步了,楚小纤这才催了一句。 “吉平小哥哥,我跟你说,绝对没问题的,我发现一个问题,你唱戏啊,容易用情,这是好事你知道吗?” 易小安仿佛碰到了知音,都快出校门了,还拉着吉平跟他说个没完,“我爷爷当年有个徒弟,他学完了这一出《洪洋洞》,然后就上台去演出,结果上台越唱嗓子越亮,到该归天的时候,他还在拼命耍板朝台下要好呢,结果戏演完,那时候的观众往台上扔茶壶、扔香蕉皮、瓜子儿,给他喊倒好,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不?” “杨延昭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怎么能大嗓门跟青年小伙子似的,卖命的唱呢?” “你算说对了,我爷爷事后就教育他,你演的是病人,要死的人,你见过哪个重病久卧的人,还这么大力气说话?” 吉平一个劲儿的拉着易小安,在说感谢的话。 等跑到地铁口的时候,幸好,楚若男她们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 “可以啊,易小安!还真别说,是个教戏的好材料。” 楚小纤夸了易小安一句,易小安这时候也心有所感,对她和若男说道:“其实我就打算啊,等毕业了,出去唱两年戏过瘾,然后就回戏校教戏算了,现在好多老师教的还不如我呢。” “看出来了。” 楚若男也肯定了易小安的能力,鼓励他说道:“你身上有很多我不如的地方,的确,你说吉平之前那个毛病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易小安他们姐弟三个,这会儿又围绕吉平讨论起来。 易小安说:“我发现吉平真不错,他比我有天赋,尤其是这种悲戚戚的唱功戏,像《洪洋洞》、《文昭关》这种戏,他的嗓音太合适了,就是那个台风有点儿不稳。” 楚若男接话道:“还说呢,他就苦恼这个问题,其实他这个问题吧,我也纳闷儿。” 楚若男说,“我一上台,观众就被我吸引住了,一举一动就看我,可他上台,就有点抓不住观众,就是咱们平时说的气场问题,他能把这个改了,将来成就可不低。” “我觉得这还是不自信问题,对了,还有气质,就比如你楚若男,你看你一天爷们儿家家的,又没心没肺,上了台什么都忘了,那不紧张不怯场,应付自如,小纤姐姐也是,上台气质就是大家闺秀那种,演大青衣多合适,吉平那个,希望他能想明白吧,今天交了他这么个朋友,别说还真不错。” 楚小纤搭话问:“对了,你那个戏校初恋女友备战的怎么样了?” 一说这话,楚若男都乐疯了。 易小安跟踩了电线似的,反应剧烈,赶紧纠正起来,“哪儿就初恋女友了?就徐子娟那人品,当初算我眼瞎好吗?不准再提了,不然我跟你们急。” 楚若男跟楚小纤笑的前仰后合的,易小安这才讲道:“那姐们儿交际范围广着呢,弄了我们班一男生配赵德芳,其余配角都找到各个班里最好的,配置肯定比咱们好,不过,配角在台上不能抢戏,还得看主角怎么唱,这点我对咱们家楚若男有着绝对的信心。” “那当然,我们家若男多好啊。”楚小纤把长发向后一扬,一个标准的女神级侧颜,让旁边站着的一个高黑帅直接走了神。 “不过……”楚小纤拉着若男的手,又跟她提醒:“23了,谈谈恋爱吧,你这个风风火火的劲儿要是不改,以后哪里有男人敢要啊?” “姐……你这还算亲姐吗?”楚若男撒娇般的,腻味到楚小纤的怀里…… 时间飞快而去,一晃,评选的日子也到了。 表演心得早就交了,四个人成绩差不多,最重要的,就是下午两点钟开始的这场评选。 吃过了午饭,楚若男聚集同学,早早的就到化妆间,准备开始扮戏。 不过她们都没想到,徐子娟她们先到了化妆间,占了位子吃泡面,压根儿也没留地方给若男她们。 等了半个小时了,眼看着对方妆也化完了,楚若男有点急。 事实上,按顺序她才是第一个上场的,接下来就是吉平,随后才是1班的陈昌平,以及徐子娟。 人家时间还多着呢,可楚若男这边,离开戏也就剩40分钟出头了。 化完妆、穿上服装,基本就得上场,就这会儿开始弄,也没有什么休息的功夫了。 “麻烦各位,能不能让让镜子,我们得先演,再不化妆时间可就不够了。” 楚若男先上去,和和气气的跟徐子娟那帮人说了句好话。 其他人也倒没什么,就是徐子娟跟那两个姐妹,给徐子娟配柴夫人的那个青衣,叫柳青的,上来就回了一句:“先来后到,你们也得尊重我们不是,先等等,我们马上就好。” 时间可不到40分钟了,吉平上来说:“各位,我是老生2班的副班长,我们班两个演出都在前头,光演出就得一个多小时,我看你们都化的差不多了,就算有地方需要补妆的,那我们开演之后,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大家让让我们,时间准够,行吗?” “行,再等10分钟行吗?别拿你这副班长来压我们,我们马上就好,再说了,旁边不是还有几个凳子吗?” “行。” 赵广坤找了个地方坐下,去挪镜子。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抢我们镜子干嘛?正在用呢?” 赵广坤可是真来气,这帮人对着镜子不化妆,照来照去的,他们妆早就化完了,这会儿就是在拖延时间。 看着赵广坤和杨玏就要骂脏话,楚若男赶紧拦住他们。 “你们是先来,可你们化完妆了啊,我们这儿急赶着呢,就剩半个多小时了,要不是这小后台就几面小镜子,我们也不至于跟你们抢,可咱们得讲理啊是不是,你们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上台,我们时间不够,你们化完了,我们没化,你们占着地儿磨洋工呢,我们急的团团转,这谁有理谁没理的,明眼人都能瞧的出来吧?” 楚若男随即看向徐子娟:“喂,我说徐子娟,你是主角儿,今天咱们比拼呢,就算要赢也得光明磊落的赢吧?挤兑我们时间,这算什么道理?” “若男,你误会了。” 徐子娟笑着说:“我们就是早上吃坏了肚子,有点不舒坦。” “真不舒坦假不舒坦啊?要真不舒坦,你们都去厕所里待会儿?”冰冰这一上来就没好话。 “若男,我们马上走,没别的,真的就是累的慌,休息一下。” 楚若男点点头:“也就是说,你们还是不让呗?” 楚若男转身,就跟藏在她背后的易小安喊:“都录下来了吗?” 易小安嘿嘿一笑:“放心吧,一个字没少,都录里边儿了。” 楚若男点头,瞬间换上一副大哥大才有的气势,对化妆间里那帮人说道:“证据我们录下来了,今天两班的同学,十几二十双眼睛都盯着呢,咱们谁有理谁没理的,录的视频已经很说明问题了,等会儿你们跑去告状,我楚若男也就不用浪费口舌,再去跟老师们解释了。” 说着话,楚若男撸起了袖子。 易小安看的瑟瑟发抖,吉平也有些犯怵,拉了拉楚若男的衣角说:“若男,用不着这么暴力吧?” “班长,我们帮你。”杨玏跟赵广坤说着话,也开始撸袖子了。 楚若男那可是有理什么都不怕的主儿,一旦发起火来,可不认人。 “你……楚若男,今天咱们评选优秀生呢,你要是带头打架,就不怕被取消评选资格吗?” 柳青有点怕了,旁边几个配戏的同学,也大都有点怂了。 徐子娟也不想硬碰硬,一招手:“我们也休息好了,行了行了,算我们大度,让给你们了。” “把门堵住,一个也不准走。” “若男,人家服软了。”吉平轻轻拉扯楚若男的衣角。 “服软了?” 楚若男冷笑:“现在服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