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冤家初见,格格不入 天蒙蒙黑,北风阴冷地刮着人脸。 驿马道旁一个个地摊上摆着乱七八糟的古董古玩,能见光的,见不得光的全往这儿一堆。 凌晨出,天亮收,乌漆嘛黑,真假难辨,打眼了别恼,捡漏了别笑,全看个眼力高低。 “您可瞧好了,两百年的鎏金小铜佛,一个巴掌价,买回去那就是捡了个大漏了!” “两百年?你怎么不说两千年呢,这么个民国仿清的破玩意要一巴掌,你当我棒槌?” 裹着军绿棉大衣的胖老板被拆穿了也不尴尬,贼兮兮的笑,“开玩笑,开玩笑,都是老熟人了,我炸谁也不敢炸韩少您啊……” 拿着小铜佛的年轻男人冷笑,“别和我套近乎,这小玩意儿品相还成,给个明价吧。” “您看上的我哪敢不明价,还是一个巴掌。” 刚才那一巴掌是五十万,这会儿一巴掌是五千块,古董古董,不懂的交学费,懂的就是都懂。 “就你会做生意,”韩诉看了他一眼,道:“给我装起来。” “得嘞!” 满脸肥肉的老板从马扎后头掏出个纸箱子,随便往里头塞了点报纸,把个小铜佛放进去,缠胶带封好,递了过去。 韩诉从包里抽了一叠现金给他,也没急着走,信手翻了翻摊子边上的线装古籍。 胖老板看他买了东西还赖着不走,眼珠一转,嘿嘿笑道:“韩少,您是大忙人,天还没亮顶着大北风来我这儿,不会就为了个小铜佛吧?” 韩诉瞧了他一眼,“你是驿马道上的老油子了,前几天从这出去了一套竹简,你应该知道吧?” 胖老板哎呦一声,“瞧您说的,驿马道上的规矩您比我懂,各家做各家的,别人的买卖我哪知道啊。” “这书不错,”韩诉捡出了本破旧古书,抖了抖,“我怎么觉得带了点土星子呢?” 这话一出,胖老板笑不出来了,“韩少您别开玩笑,我可不敢洗黑货。” 带着土星子,那就是从地底盗出来的新玩意。 别人这么说无所谓,可韩诉是收藏世家出身,从来不沾黑货。 “没功夫和你开玩笑,”韩诉扔下书,抬眼道:“今天也不是我要找你,是有人想请你。” 胖老板脸色有点不太好。 停在驿马道外的一辆商务车上,空调开的很足,顶棚灯亮着昏黄的光,车里温暖一片。 坐在后排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叠资料,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翻开。 他带着银边眼镜,漆黑的头发泛着一点暖光,眼睫很长,神色专注,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像个大学教授。 车门打开,胖老板被推上来,外面太冷,车里太暖,他生生打了个寒颤,才看向身边的男人。 合上几页资料,男人抬头,温和地笑了一下,“陈老板,你好。” 陈一水心中警惕,脸上却笑嘻嘻的恭维,“呦,我眼拙,您是……” “我叫顾西棠。”男人笑得优雅。 “姓顾……”陈一水沉吟,再看他这通身的气度,脑中灵光一闪,小心翼翼的问,“您是打四九城来的吧?” 顾西棠笑而不语。 陈一水心里一惊,还真是顾家人! 古玩界混的,没人不知道顾家。 自清中发家,历经百年,四九城里头一号的明宝楼就是顾家产业。 顾家家大业大,古董买卖传承百年,老字辈的坐镇四九城,小字辈的开辟新疆域,这些年已是出了名的富贵豪门。 “瞧我这双虾皮子眼,二十多年前,我还有幸见过顾家的采薇小姐,那真真是风华绝代,百年收藏世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陈一水吹着牛皮恭维,心底直打鼓,不知道顾西棠为什么要找他。 顾西棠温温笑着,“我姑姑也提过陈老板,说陈老板路子广,人脉多,但凡金城古玩界的事,无论大小都瞒不过您的耳目。” “不敢不敢,”陈一水谦虚摆手,谄笑着问,“四九城在北,金城在南,您这千里迢迢的来是有事吧?” “在古玩界,陈老板是长辈,我是晚辈,有些事还得上门请教。” 顾西棠把手里的文件拿起来,翻开一页,递给了陈一水。 A4纸上,黑白打印着几张照片。 一排竹简,长短不一,能隐约看见竹简上的墨字,数量不少,最起码有近百片。 陈一水眼力非凡,一眼就认出这套竹简的来历。 “这套竹简是从驿马道流出去的,陈老板应该也看出来了,这是土里带出来的新东西,不该见光,更不该交易。” 顾西棠语气很轻,话却说的很明。 竹简不比其他,是千百年传下来的书面资料,有时只需一片就能轻而易举推翻现有历史,可见其珍贵程度。 陈一水把资料一推,笑呵呵的说,“明宝楼走的都是白货不沾土星子,这套竹简和顾家好像扯不上关系。” “有没有关系是顾家的事,我只想知道竹简是从谁的手中流出去的。”顾西棠微笑提问。 “这可把我给问住了,”陈一水故作疑难,“我是正经古董商,不走黑货,别人走不走,怎么走,谁走的,我哪知道啊。” 顾西棠笑了一下,清拔的眉眼隐藏在镜片下,被车灯一晃反着光,有些看不清楚,只听见他声音轻柔的说:“古玩行规矩多,我也不想让陈老板为难,听说陈老板物色了驿马道西北角上的门脸,想开一间古玩店,如果陈老板能给我方便,这门店我就送给陈老板了。” 陈一水眼瞳猛缩,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 驿马道前后不过八百米,排着大大小小近百家古玩店,别看那小小的一个店铺,巴掌大的地方都得上百万。 他比不得那些传承有序的世家子弟,黑的白的忙活大半辈子才攒够本钱,正准备盘下街角那家店铺做正经买卖,顾西棠竟砸下这样大的手笔,就为了知道那套竹简的来源,这中间一定牵扯着什么大事! 他陈一水之所以能在驿马道混迹多年,凭的是小心谨慎,如果告诉了顾西棠洗黑货的路子,怕是要坏了规矩。 可那上百万的铺子—— 陈一水皱着眉,脸上的肥肉挤得眼睛又细又小,叽里咕噜来回转,显然是在犹豫考虑。 顾西棠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着。 片刻后,陈一水咬咬牙,抬头对顾西棠道:“那套竹简打哪儿来的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是谁牵线卖的。” “谁?” “林三口。” 顾西棠眯了眯眼,一时没说话。 陈一水解释道:“林三口是黑白道上的掮客,买卖的中间人,有些古玩没办法上正规拍卖会,只能靠私底下的掮客拉线交易。” “能找到这个人吗?”顾西棠问。 陈一水把心一横,“能!” 金城城郊有一处棚户区,破败民房和危楼钉子户占据这里,天已经亮了,冬季薄薄的雾气蒙着阳光,巷子里却还阴黑一片。 巷尾单独的一栋二层小楼墙皮都快掉光了,大门歪歪斜斜全是铁锈,推开时发出渗人的吱呀声。 白炽灯吊在屋顶,多宝阁上的灰尘有半指厚,佛像、瓷器、木雕……摆的乱七八糟,八十平不到的地方和垃圾场差不多,也看不出哪是客厅哪是厨房。 陈一水进了门往楼上喊了句,“有人吗?” 半晌,楼梯口传来来了啪嗒啪嗒的拖鞋声,有人打着哈欠骂道:“陈老鬼你要死就赶紧找根小绳吊死,别他妈在我门口鬼叫,你姑奶奶天亮才睡,没空搭理你个狗日的……” 骂骂咧咧的下楼,林品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就看见站在多宝阁前的那道俊雅身影。 欣赏着架子上青花缠枝瓶的顾西棠抬眸,看见站在楼梯下的人年纪轻轻,身材纤细,一头长发被抓的蓬松凌乱,顶好看的一双眼幽深晦暗,眸色慵懒内敛锋锐。 他眼眸深处有些不易察觉的讶异——混迹黑白两道的掮客林三口,居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顾西棠打量林品,林品同样看着顾西棠,这人衣着不俗,气度优雅,站在那里与周遭格格不入,独有一股自在潇洒,雨后天青,拨云见月,像一尊龙泉窑烧出来的立瓶,堪称是端正优雅赏心悦目。 林品忽然拍拍手道:“好身段,好品相,好气质,阁下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物件。” “多谢夸奖。”顾西棠笑容不减。 林品点评完顾西棠,转头就凶神恶煞骂陈一水,“我艹你爷爷的陈老鬼!姑奶奶招你惹你了?你他妈敢给我找麻烦,驿马道上规矩你都敢忘,今天能让你活着出这个门我跟你姓!” 陈一水吓得缩了脖子,结结巴巴吧道:“别别别,这不是给你介绍个生意嘛……” 林品冷笑,“当我傻?把顾家人领来还有脸说给我介绍生意!” 顾西棠一笑,“林小姐认识我?” “别叫我小姐,姑奶奶不干脚底按摩大保健的活。” “林小姐说笑了。”顾西棠风度翩翩的微笑。 林品踢开堆在沙发上的纸箱子坐下,抬眼看向顾西棠,凉飕飕的说:“我不认识你,我认识顾怀准顾三爷,顾采薇顾大奶奶,顾东流顾大少爷,顾以南顾二少爷,阁下这长相和他们是一个窑口烧出来的,我又不瞎。” “顾怀准是我爷爷,顾采薇是我姑姑,顾东流是我大哥,顾以南是我二哥。”顾西棠风度极好的自报家门。 第2章 静能制动,柔能克刚 “废话少说,找我干嘛?”林品懒得和他绕圈子。 顾西棠拿出那叠资料,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林品瞄了眼照片,从口袋摸出根棒棒糖塞进嘴里,糖球叽里咕噜的转,她则是懒洋洋的朝顾西棠挑眉,“有话直说,有屁就放。” 顾西棠不以为然道:“听说这套竹简是你居中牵线卖掉的。” “听说?”林品扫了战栗不止的陈一水一眼,意味深长的勾唇,“这年头有人嘴大心坏的爱造谣,就有人傻不愣登的去相信,我从来没见过这东西,顾……西棠对吧?你找错人了。” 顾西棠收起资料,一页一页整理好,慢慢的说:“你是驿马道上有名的掮客,向来有原则,从来不沾新货,这批竹简来历不明,你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林品嗦着棒棒糖,嗤地笑出了声,片刻后,笑容骤减,眼眸锐利地看向顾西棠,“顾家是百年收藏世家,我敬重顾三爷沉稳老辣,我也佩服顾大奶奶手腕高明,可你在我面前又算得上什么东西呢?就算要质问也轮不到你这个爪毛还没褪干净的小字辈来问。” 说完,林品又淡淡道:“如今古玩行里,顾家的明宝楼是泰山北斗,做的也是正经买卖,这竹简一看就是土星子货,和你顾家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说的没错,顾家做的是正经生意,不过……” “没有不过,”林品站起身,咬碎了嘴里的糖球,冷冷地对顾西棠道:“我说了这东西我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你顾西棠是顾家金贵的三少爷,我林三口是下九流的掮客,做生意咱们做不到一起去,就别浪费时间了,二水,送客。” 楼梯扶手滑下来一个满头金发的少年,笑嘻嘻的对顾西棠道:“大帅哥,请吧。” 顾西棠还要再说什么,金发少年往前一挡,露出小白牙,“君子动口不动手,请你走你不走,那我就要不客气了。” 陈一水跑过来,小声对顾西棠道:“别看这小子弱不禁风的,他可是个不要命的主儿,咱们走吧。” 顾西棠看着面无表情的林品,略微颔首,“打扰了,我会再来的。” 林品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等陈一水和顾西棠走了以后,林品踹了一脚茶几,骂道:“陈老鬼这个狗娘艹的敢坏规矩,他是不想在驿马道上混了!” “陈老鬼见钱眼开也不是第一天了,无利不起早,顾西棠肯定是许给他天大的好处,他才敢铤而走险坏了行规。”薛冰晃了晃一头金灿灿的脑袋。 林品没说话,只一双眼上下打量着薛冰,慢慢眯眸。 薛冰一看这架势,干脆投降招供,“竹简是我牵线处理的,可我也没办法啊,卖家是荣盛阁的盛家小爷,我不接这个活就得你接,我这一琢磨,得,还是我接吧,总不能让怎么危险的东西砸盛涛手里吧?” “……”一听是荣盛阁和盛涛,林品沉着脸不说话了。 薛冰看她不说话,有点担忧,“三口,我可就帮了盛涛这一回,不至于捅出什么篓子吧?” 林品摇摇头,道:“竹简再怎么扎眼也不至于让顾家掺和进来,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冰拿出手机开始打听消息。 林品咬着糖棍,手指在一下一下点着沙发扶手,她当了十年掮客,很清楚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那批竹简是个导火索,就像顾西棠说的,太容易引火烧身了…… 这件事原本与她无关,可薛冰以她的名义帮盛涛卖出,如今顾家人找上门来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新出土的东汉竹简和顾家又能拉扯上什么关系? 不一会儿,薛冰跑过来道:“竹简我牵线卖给了你的老客户张裕,那姓张的又转给了四九城顾家的顾东流,顾东流刚拿到竹简还没捂热乎呢就被人举报,这会儿人已经进去了,现在顾家封锁了消息这事才没传开。” 林品后槽牙咬了咬糖棍,眸色幽暗,“顾东流是顾家这一辈里的老大,顾三爷和顾大奶奶有意栽培他,这些年让他出面打理明宝楼的生意,他因为沾手黑货进去了,顾家的脸要往哪放?” 古董世家接班人暗地里买卖土星子货,这一巴掌算是打掉了顾家的百年声誉。 “顾东流再怎么说也出身大家,以他的眼力没道理看不出那批竹简是土星子货,怎么还……”薛冰疑惑。 “看得出又怎么样?”林品皱眉,“就算要寻根溯源,顾家也应该去找张冬瓜,而不是来烦我。” 薛冰摇摇头,叹气,“如果他能找到张裕,就不会来找你了。” “什么意思?” “就在三天前,张裕因为资金周转不利,公司被清算查封,没能顶住压力,从二十八楼的办公室来了个自由落地加速度,哐叽一声……顾家人再厉害也不能让死人开口吧?” 林品没说话,一根光秃秃的糖棍在牙齿间换着方位咬,嘎吱嘎吱作响。 薛冰托着下巴看她,“谁举报的顾东流,不知道,送顾东流竹简的张冬瓜,死翘翘,三口,这事儿可有点麻烦了,那顾家人找你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怀疑你举报的吧?” “我一个掮客,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举报他对我有什么好处,顾家人是出了名的精,不会那么脑残怀疑我。” “那顾家的意思是?” 林品把含在嘴里的糖棍吐出来,冷笑道:“继承人都进了局子,顾家坐得住就怪了,他们想救顾东流,张冬瓜死了,他们就来找我,想从我嘴里问出竹简的来历……就算是顾家,为了救那个败家子也忘了这行的铁规了。” 掮客不开口,货源不问路,古玩这一行的铁律千百年来就没变过。 “那怎么办?”薛冰有点后悔帮盛涛了。 “凉拌,”林品淡淡道:“这件事不怪你,就算你不帮盛涛他也会来求我,早早晚晚都是我的麻烦,顾西棠既然来了,咱们就等着,我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滔天手段能撬开我的嘴。” 顾西棠在金城酒店住下,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坐在沙发上拨通了顾采薇的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屏幕里显示出了一个女人,四五十岁的年纪,头挽发髻,穿着一身青色绣暗纹旗袍,眼角眉梢有细细鱼尾纹,却难掩她优雅出众的气质。 “姑姑。”顾西棠温声打招呼。 顾采薇笑了一下,说:“见到林三口了?” “见到了。”顾西棠简单回答,用搭在脖颈上的毛巾擦着头发。 “瞧你这样子是铩羽而归了。”顾采薇一看看穿。 顾西棠不可避免的笑了一声:“您算得可真准。” “听说林三口十五岁就接手了林老爷子的生意,能在掮客这个吃人的行当里混得风生水起,本事大、人脉广、路子野,你斗不过她这个老江湖也是理所应当。” “您对我也太没有信心了,还没开始斗就知道我斗不过。”顾西棠含笑说。 “恰恰相反,柔能克刚,静能制动,要撬开林三口的嘴,除了你我也想不到别人了,不过林三口是圈子里出了名的不好惹,要她开口并不容易,不如试试美人计,她可还是单身呢。”顾采薇说的十分愉快,有点看戏的意味在。 顾西棠有些哭笑不得,“大哥被关着,您还有心情调侃我。”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果东流不贪,怎么会被人算计,”顾采薇脸上带着柔美的笑意,眼中却清冷一片,“顾家做的是正正经经的古玩生意,向来坦荡不欺,谁坏了规矩,谁就要承受后果,你不顾我和你爷爷的反对一定要去追查这件事,西棠,你太固执了。” “他是我大哥,只要有机会救他,我总要尽力试一试。” 顾采薇看着这个清俊温和的侄子,摇摇头,轻声道:“你啊……你这孩子真是劝不动,不管你能从林三口那里得到什么消息,都要早点回来,明宝楼和顾家的生意总得有人打理。” “是。” 挂断了视频电话,顾西棠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向外面的斑斓夜景。 柔能克刚,静能制动? 姑姑可真是太小看林三口了。 那么一个又冷漠又毒辣的人,岂是他说克就克得住的。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林品赶在关门前进了驿马道一间名为荣盛阁的古玩店。 店员瞧见她立刻迎上去。 “盛涛呢?”林品问。 “在上头呢,我给您喊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林品自行往楼上走。 荣盛阁二楼一派古朴,千百年的古玩静静站在多宝阁玻璃窗中,玳瑁大屏风后的太师椅上,一对男女啃的正欢。 男人的大手沿着女人短裙下摆往里摸,喘息剧烈恨不得当场“办事”。 事实上,如果不是林品一脚踹翻了太师椅,还真的就办起事来了。 “我靠——”男人被踹的趴在地上大叫。 女人尖叫一声压在他身上,惊恐地看着靠在屏风前的林品。 “林三口!”推开身上的女人,盛涛站起身火冒三丈,“你属鬼的?上楼都没个动静!” 林品看了穿着暴露的女人一眼,冷漠挑眉。 “你先回去吧,”盛涛揉了一把她软绵的屁股,眨眼道,“我晚上去找你。” 送走了碍事的人,林品直接一拳挥过去。 第3章 明末清初,十八子手串 “我艹我艹!”盛涛狼狈躲开,睁大眼睛,“林三口你发什么疯。” “盛涛你个狗娘养的,当初求二水帮你洗黑货,现在洗出事儿来了,今天姑奶奶非neng死你不可!” 盛涛眨眨眼,有点懵逼,“洗出事儿了?什么事儿?” 林品咬牙切齿的骂,“少他妈给我装糊涂,那批东汉竹简是土星子货,二水牵线卖给了张冬瓜,你别告诉我失忆忘了!” “就这事儿?”盛涛拍拍身上的灰,“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张董事长人傻钱多,心宽体胖,还黑白不忌,卖给他不是正合适吗?” 林品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张冬瓜死了。” “啊?!”盛涛惊讶,“死了?怎么死的?” “资金周转不灵,跳楼投胎去了。” 盛涛点点头,由衷道:“这辈子活得憋屈,下辈子继续做人,也是好事儿,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贺你奶奶个腿!”林品指着他鼻子骂,“张冬瓜死前把那套竹简给了顾东流,顾东流让人举报了,这会儿还关在号子里,现在顾家人找上我,这事儿没完,你他娘的赶紧把竹简来历给我说清楚,要不然我把你剁成块给顾家送去你信不信!” 盛涛挨了一顿骂,表情也很震惊,“他竹简给了顾……四九城的顾东流?” “要不然我找你干屁!”林品把太师椅踹起来,拆了根棒棒糖叼着坐上去,冷冰冰瞪盛涛,“和我说实话,那套竹简怎么回事?” 盛涛看着林品恼怒的样子,慌倒是没慌,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林品什么性格他知道,从来都是护着他的。 蹲在太师椅旁,盛涛抬头对林品道:“那套竹简是几个土耗子从洛阳挖出来的,不知道走了什么渠道给洗白,成了合法物件,再后来几经转手,到我这都不知道是第几波了,你也知道,现在管的严,竹简又不是其他东西,就算表面合法,毕竟带土星子,瞒不过行家……” “说重点!”林品没耐心听他叨逼叨。 “重点就是,我买回来也害怕,我们家老头子的性格你清楚,被他知道我沾手了新货肯定得打断我的腿,”盛涛小声道:“我就想着早早脱手,找个下家,掮客里头我谁也不信就信你,可你从来不沾新货,我没办法了才去求的二水,三口你想啊,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可能预料到张裕死前把竹简给了顾东流嘛。” 林品恨铁不成钢道:“说千道一万,都是你这套破竹简惹的事!” “行行行,都怪我,怪我贪,可我也没办法,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掮客,对古玩没兴趣,我是收藏家,天生就爱这个。竹简是什么?竹简不是死邦邦的瓷器玉器,竹简就是活历史!谁能扛住这种诱惑,谁不想据为己有,是吧?” 林品嘲讽地斜睨他一眼,“你搂着网红小妞睡觉的时候可没看出哪里像个收藏家。” “收藏家就不能睡网红?狭隘!太狭隘了!”盛涛为自己辩驳。 “少给我瞎哔哔,”林品冷着一张脸说,“那批竹简现在牵扯着顾家,顾东流的事能瞒住一天瞒不住一年,顾家声誉受损,不会放过你更不会饶了我。” 顾家在古玩界的地位不可撼动,虽说一南一北,可真要是撕破了脸皮,难保顾家不来个落井下石,她和盛涛都吃不到好果子。 “那怎么办?”盛涛问。 林品咬着棒棒糖,片刻后,沉声道:“他既然来了就不可能轻易走,你最近给我老实点,没事儿别出去瞎浪,顾家……我来处理。” 盛涛小太监似得给林品捶腿,笑嘻嘻的说,“关键时候还得你出马,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闭嘴吧你,”林品凌厉的目色瞪了他一眼,“盛老爷子一辈子君子风范,怎么就养了你个败家玩意儿,明知道竹简是土星子货还沾手,怎么不浪死你呢!” “好三口,就这一回,我就浪了这一回,保证没下次了!”盛涛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林品冷嘲,“你上次睡了鉴宝节目女主持人,被记者拍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盛涛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陈年旧事,陈年旧事。” “本来就是个纨绔子弟,非得给自己炒作立人设,还新时代收藏家?你也配?”林品没好气的嘲讽。 盛涛和她是青梅竹马,什么德行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盛家是金城里头的收藏世家,虽说不如顾家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严谨的家风却不知怎么就养出了盛涛这棵坏了根的独苗儿。 盛涛有点不服气,嘟嘟囔囔道:“收藏家又不是我自己封的……那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倒是真收藏家了,一个个七老八十,走路都得人搀着……” “你还有脸和老一辈的比,比得上吗你?”林品横了他一眼。 “我眼力不输那班老头子,哪里比不上了?”盛涛嚷嚷。 林品没说话,盛涛这货得天独厚,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在古玩堆里打滚的关系,就算不务正业,眼力也着实不差,鉴定古物有两把刷子,正因如此,盛家才放心地把的荣盛阁交给他打理。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一份功劳,她没爹没娘,爷爷又是个掮客,从小就把她扔到盛家,是盛老爷子将她养大,如今荣盛阁能在金城屹立不倒,也因为有她暗中牵线的缘故。 见林品不说话了,盛涛得意洋洋,“对吧?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我长得好,有钱,眼力高,家世一流,那我就是新时代收藏家,谁能不服,谁敢不服!” “服你奶奶个腿!”林品站起身,骂道:“最近给我安分点,再浪出事别怪我废了你的命根子!” 盛涛下意识夹紧腿,狂点头,“知道了。” 这次确实闯了大祸,盛涛也不敢胡作非为。 林品让薛冰去查了顾西棠的来历。 “你自己看吧,”薛梓冰把平板电脑递给林品,絮絮叨叨的说:“他是顾东流的弟弟,说是顾家的三少爷,可他一直和他亲妈沈媛待在国外,也不涉足过咱们这一行,谁也没见过他,谁也不知道他。” 林品对有头有脸的世家如数家珍,知道三十多年前顾沈两家的那场联姻。 顾大少爷顾渊娶孔家千金沈媛,两大收藏世家结成姻亲,轰动整个古玩界。 说是才子佳人,可顾渊与沈媛婚后感情不和,以离婚收场,顾家向来低调,从不将家事对外宣扬,因此没人知道沈媛带走了年仅三岁的顾西棠。 顾西棠被沈媛带到国外,鲜少回国,如今的身份是英国某大学的历史教授,兼着博物馆总顾问头衔,还兼着拍卖公司古物鉴定专家头衔……总之,是个根正苗红的青年才俊。 丢下平板,林品含着棒棒糖感慨,“看看人顾家养的崽,到底是百年世家,啧啧。” “顾西棠毕竟是少数人,”薛冰晃了晃满头金毛,“顾东流是他亲哥,也是顾家的崽,现在不还是进去了?” “顾东流又贪又蠢,”林品轻蔑道:“要不是外人顾忌他的身份,就凭顾东流那点本事早被人啃光了。” 古玩可不是别的行当,处处都是深坑,步步都有陷阱,顾东流资质平平,眼力甚至不如盛涛,如果背后没有顾家这座大靠山,十个明宝楼都不够赔的。 “我查到顾西棠住在金城酒店3398,去吗?”薛冰问。 “不去,”林品嗦着糖,眯起了一双锋锐的明眸,“顾家能一手遮天,也不能遮一辈子,顾东流的事一旦传开,顾家的麻烦就来了,现在该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顾西棠。” 林品说不急,就真的不急。 照常做她的生意,赚她的佣金。 冬天日短夜长,五点左右天还没亮,驿马道两旁的摊子生意正好。 林品对古玩没什么兴趣,纯属当赚钱的买卖,她眼力极好,却从不买古玩,只当掮客不搞收藏。 盛世古玩,乱世黄金,这几年古玩界很是热闹,好货是越来越少,捡漏也越来越小,可今天还真的就被她瞧见个好物件。 拿着手电筒对准了摊子角上的一个手串,林品抬了抬下颌,“把那个老木头手串拿来我瞧瞧。” “好眼光,这件儿是我刚收来,上百年的海南黄花梨十八子手串,您长眼,”小贩把琥珀色的手串拿给林品,“不是我吹,这包浆,这成色,这材质,整条街上您绝对找不出第二串来。” “是不是好物件还用你废话?”林品把手电筒的光对准手串,手指一颗一颗地揉过圆润饱满的木珠。 上百年的包浆手感温润自然,骗不了人也做不了假,林品心里有了判断。 “怎么样,是好东西吧?”小贩问。 “东西还成,”林品弹了弹珠子,嗤笑,“就是你这破嘴有点大了,一口一个上百年,吹牛就不怕漏了风?” 小贩笑容一僵,嘿嘿道:“林大姑奶奶,这条街上谁不知道您啊,您可不是棒槌,您是行家,是行家里大拿,这玩意儿确实是个好东西,您就别忽悠我了。” “姑奶奶没那美国功夫忽悠你,”林品把手串往摊子上一扔,懒洋洋的勾唇,“五六十年盘出来的黄花梨,半旧不新就敢说上百年,幸好今早风不够大,要不然整条街都被你吹没了。” 小贩笑容没变,心里有点动摇。 第4章 顾西棠确实长得好看 木料鉴定他不擅长,这手串来路也不怎么正派,是从一个给老头当情妇的三儿那收来的,她不识货,价格没多高,如果真个半新不旧的玩意儿,那…… “就你那点眼力,能看出个屁!”林品冷哼,“开价吧。” 古玩买卖说白了也是个心理战,小贩见林品这么说,就伸出手。 林品一把推开,满脸嫌弃,“也不看看你那物件是个什么货色,有脸摆袖里乾坤?开明价,姑奶奶没空和你划拳。” 小贩思量再三,开口道:“三十。” “我呸!”林品瞪他,“这串破珠子你要三十,姑奶奶给你三十个耳光你要不要!” 小贩干笑,“您别恼,再怎么说也是黄花梨的……” “要不是黄花梨,我还在这和你废话?”林品淡淡道:“一口价,十万。” “您这也太狠了!”小贩欲哭无泪,“一个珠子一万都不到,哪有您这么杀价的。” “你想一颗一万?”林品冷笑,“天还没亮,要不你回家洗洗睡吧,这白日梦还能继续做下去。” 小贩被林品给弄得没办法,一叹气,道:“行了我的林大姑奶奶,十八,不还价,您要是喜欢,您拿走。” “十八?”林品嘲讽地一掀唇角,“你留着你的十八……” “我要了。”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了温和的嗓音,“老板,给我装起来。” 林品脸色一变,立马转身,就看见顾西棠穿了件宝石蓝羊毛大衣,脸上依旧带着银边眼镜,端端正正地站在她背后对她笑,她冷声问道:“顾三少要坏规矩?” 七十二行,古玩为大,截胡插话是大忌。 顾西棠微微一笑,在冬日萧条的路灯下笑出了玉树临风来,“不是我要坏规矩,是我看林小姐迟疑不买,才想要收入囊中,毕竟是明末清初的好物件,十八万实在是太便宜了。” 此话一出,不止林品,小贩都愣了。 明末清初的物件,那就是三百多年啊! 看向林品那张挺漂亮的脸,不敢相信她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把个三百多年的黄花梨说成五六十年。 林品寒着一张俏脸,眸色如刀地看着顾西棠,“看破不说破,顾二少是真把行规给忘得干净。” 顾西棠笑而不语,看来这截胡是截定了。 小贩一看这架势,立刻道:“您二位别闹,三百多年的黄花梨,少于这个数我可不卖。” 林品看着小贩短粗的比划出几根手指,气得脸色发白,转头就走。 顾西棠还他妈出身古玩世家,呸!规矩都不懂的傻鸟比顾东流那个智障也好不到哪去! 好好的黄花梨手串就这么飞了,林品呕着一口气找了个地方吃早点。 乱七八糟点了一桌子,敞开了肚子开吃,嘴里塞着个灌汤包,筷子夹着块桂花糕,还没咽下去呢,身边儿就多了一个人。 林品看着若无其事坐下来的顾西棠,一把丢了筷子,冷冰冰看他,“截了我一串珠子不算还阴魂不散跟着我,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和你道个歉。”顾西棠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放在林品面前。 林品看了一眼,是个民国款鸡翅木雕花鸳鸯盒。 用头发丝猜都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林品既不打开也不接受,淡淡道:“顾三少可真有意思,坏了规矩截我物件,高价买了再拿出来炫耀,这是个什么操作我怎么有点看不懂呢。” 顾西棠轻笑道:“我一向不插手顾家的生意,在古玩界也是初来乍到,有些规矩不懂请林小姐不要见怪,这个手串算是赔礼,送给林小姐。” “送?”林品一挑眉,“顾三少好大方啊,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古人常说无功不受禄,你敢送我也不敢要,收错了东西可不得了,万一和你那倒霉大哥一样被抓进去了,我林家大好名声不就完蛋了吗?” 要是往三辈上数,林家和顾家还是世交,在古玩界都相当有分量,可惜林家家道中落,林老爷子散尽收藏,末了舍得一身剐当个黑不黑白不白的掮客,还有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林品这么说,纯粹是为了给顾西棠找堵。 顾西棠倏地一笑,“看来林小姐已经知道我这次来的原因。”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林品拿起筷子,咬了一口桂花糕,黏黏糊糊口齿不清的说,“顾东流自己打眼自己受着,你来找我也是白找。” “如果只是普通的打眼我当然不会麻烦林小姐,只不过太巧合了,我大哥才收下竹简就被举报,这中间应该是有人刻意为之。” 林品咽下桂花糕,一双漂亮的眼似笑非笑地看向顾西棠,“我说顾三少,你是不是傻?嗯?如果顾东流不收下竹简,谁能举报他,是他自己贪了心中了招,这是活该,老祖宗常说,三省吾身,要从自身找原因,自己是傻逼还怪别人坑他?” 顾西棠早已见识过她毒辣的口才,也就见怪不怪,抬手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笑意不减道:“我大哥有我的大哥的错,但这不代表别人可以算计坑害他。” 林品看傻子一样看顾西棠,啧啧地摇头,“难为你长了一张这么精明好看的脸,又生在顾家这盘子大的门户里,我看明宝楼在你们兄弟两个手里,最多还能再开一个月。” 顾东流是蠢又贪,顾西棠是傻又直。 真不知道顾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两个二逼来。 顾西棠对林品这番评论不以为然,只是温声道:“我只想知道竹简的卖家是谁。” “我也只会告诉你三个字,不知道。”林品无情无义的回答。 顾西棠这人是软刀子,林品是硬石头,他问她不答,他求她不理,那就慢慢耗着他也不急。 相比于林品,顾西棠可就坦荡多了,自从自发拿了个甜白釉小瓷盘,点了薄醋,拆开筷子,夹了个灌汤包就开吃。 林品:“……” 这些东西都是她点的! 顾西棠截胡了手串顺便还蹭了顿早饭,恬不知耻地对林品笑道:“金城灌汤包名不虚传,你不吃了吗,还有一笼呢。” “就是还有三笼也是我的买的!顾家没倒台你就白吃白喝,能要点脸吗?” “我爷爷说过,在古玩界要混得开,脸面还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顾西棠一本正经的说。 林品冷笑,“那你爷爷有没有说过,不要脸的人迟早得挨揍。” 顾西棠吃完了灌汤包,拿过一份蟹黄豆腐,笑道:“这我可就得请林小姐多指教了。” “我指教了你就能不吃我豆腐了吗!”林品脱口而出,她这人有个怪癖,吃饭时一定会把最爱吃的留到最后,这份蟹黄豆腐就是她最爱吃的那道菜。 顾西棠低头看了看软嫩的豆腐,又看了看林品,璀璨一笑,凑到林品身旁低声道:“吃豆腐这种事……从何说起啊?” 他靠过来时带了一股淡淡沉香,让林品眉心一簇,往后仰了仰头,“别离我那么近!” 顾西棠退回自己的位置,他坐在窗边,冬季的阳光很薄,打在发丝上显出金灿灿的光晕,眉目如画,五官清俊,笑意涓涓的样子让林品有点恍神,她眼力极好,鉴赏古物不在话下,现在看来,鉴赏人也……十分得心应手。 顾西棠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物件。 于是林品眼睁睁看着顾西棠心安理得吃掉了她的早点,要说自己火大想动手揍他,又得顾忌他的身份,无故打了顾家三少,以后古玩行她也混不下去。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完,林品一拍桌子,转头就要走。 “等等。” 手腕倏地被握住,温热的触感让林品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要挥拳,但那个鸡翅木盒子已经递到自己面前来。 顾西棠放开林品,站起身笑道:“这个盒子,林小姐请笑纳。” 林品看了看顾西棠,又看了看木盒子,没人和钱过不去,白来的东西她没有放手的道理。 林品拿了盒子就走,一个眼神都懒得留下,只是走到楼下,又使劲蹭了蹭自己的手腕,想把奇怪的触感给抹掉。 顾西棠坐下来,继续吃早点,他常年生活在海外,却对中国饮食特别偏爱,四九城的东西好吃,可他更喜欢江南的清淡点心。 韩诉找过来的时候,顾西棠正吃着一碗鸭血粉丝。 “我刚刚好像看见林三口下楼了。”韩诉坐下说。 “嗯,”顾西棠心情不错的勾唇,“要一起吃吗?” “哪还有心情吃东西,”韩诉皱着眉问,“怎么样,问出什么了吗?” “要是那么容易就开口,她也就不是在驿马道上横着走的林三口了。” 韩诉皱眉冷淡道,“你不接触古玩这一行不清楚,金城驿马道是她林三口的地盘,别看她是个女的,手段可一点不比男人差,关系更是网盘根错节……可惜她帮着盛涛,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给了盛涛,我们这些人想沾点油水都难。” “荣盛阁的盛家?” “就是盛家的独苗盛涛,林三口的爷爷死的早,她从小是被盛家老爷子养大的,和盛涛是青梅竹马。” 说到这里,韩诉淡淡道,“早年博雅七家在古玩界何等风光,顾、盛、林、韩、沈、慕、欧……如今只剩你爷爷和盛涛的爷爷还活着,到了我们这一辈也没有老头子们那么好的交情了。” 顾西棠放下筷子挽起衣袖,露出了手腕上琥珀色的黄花梨手串,笑得非常温和:“既然盛老爷子还在世,理所应当该去拜访。” “明末黄花梨十八子辟邪串?”韩诉一看就看出来了。 顾西棠弯唇,笑容神秘。 第5章 一对鸡翅木雕花鸳鸯盒 林品拿着个盒子晃了晃,里面有东西在响,不怎么高兴丢在车座上开车去了盛家。 她一进门,盛家的保姆阿姨就给她使了个眼色。 老爷子在发火。 林品刚进书房,就看见盛老爷子挥舞拐杖对盛涛大骂,“你个小畜生!这是看我要死了,就开始兴风作浪,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盛涛被追的满屋子乱跑,叫:“爷爷!爷爷有话好说啊!” 林品立刻拦住盛老爷子,扬着笑脸道:“这是怎么了?四爷爷,盛涛不学好也不是一天了,和他置气犯不上。” 盛老爷子气喘吁吁被林品扶上玫瑰椅,骂道:“这个小畜生,把我的白玉辟邪给卖了!” 林品算是知道盛老爷子为什么这么火大了。 那尊白玉辟邪是四十多年前盛老爷子收回来的,真正汉雕玉里头的精品,老爷子的心尖宝。 “白玉辟邪是大开门高古玉,他这个败家子说卖就卖了,都不带和我打个商量,这是要气死我啊!”盛老爷子捶着胸口,气得浑身直哆嗦。 盛涛舔着脸,小心翼翼地陪笑:“爷爷,咱们家开的是古玩店,有进有出才是做买卖的道理,您不是也说过,迷古必穷,贪古败家吗?” “那也不能卖白玉辟邪!” “不卖白玉辟邪,就得卖那面海兽葡萄镜……” “葡萄镜是一模孤品!一千多年的老物件,你敢卖试试!” “那怎么办?荣盛阁总要经营下去吧?爷爷,您上个月一高兴在英国拍卖场上就花出去5000万,可我是商人啊,光买不卖资金怎么流动,您也心疼心疼您那苦命的孙子吧。”盛涛还试图讲道理。 盛老爷子根本不买账,指着盛涛,恨铁不成钢,“我从英国迎回来的是国宝,是当年被八国联军抢走的颐和园物件,是咱老祖宗的东西,我不拍就落到了外国人手里,永远见不得光了!” “就是因为您这种思想,现在国外拍卖会上但凡中国出去的都被炒出了天价,他们就是利用你的爱国之心敛财。” “你个小畜生还敢顶嘴!”盛老爷子瞪圆了眼睛又要发火。 林品见状,立刻踹了盛涛一脚,转头对盛老爷子笑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四爷爷,你的心情我理解,我明白,钱没了可以再赚,东西没了这辈子就真的没了。” 盛老爷子气得对盛涛直哼哼,“你看看你看看,你还什么收藏家,眼界心境都不如三口一个掮客大!” 盛涛小声的切了一声,老老实实不说话了,生怕保不住自己的一双随时被打断的腿。 林品安抚着盛老爷子,笑道,“您这次迎回来的那尊康熙青花缠枝大吉瓶都上了新闻,这么大器身的官窑御制实属罕见,确实是国宝,5000万很值。” “……值个屁……不上拍卖会,撑死2000万……”盛涛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吐槽。 盛老爷子被林品哄的还算舒心,拍了拍她的手感慨,“论眼力,论心境,到底还是你更高一筹啊,当初让你打理荣盛阁你不愿意,非得就当个掮客,何必呢……” “没办法,谁让我野惯了,野来野去,就走了野路子,您就别操心我了,”林品把盛老爷子哄得差不多,借机拿出那个小盒子递过去,“今天可巧,让我捡了大个漏,送您了,您给我掌掌眼。” 盛老爷子接过盒子,“这鸡翅木的小盒可真俊。” “俊的不是盒子,是盒子里头的东西。”林品笑道。 盛老爷子见盒子都这样小巧精致,想必里头的东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也就挺高兴的打开了。 盛涛悄悄给林品输了个大拇指,哄老爷子开心她可太有一套了,净捡些好听的说,三两下就灭了老爷子的火。 “……这是什么?”盛老爷子从盒子里拿出个石块来。 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石块,非金非玉,大马路上垫坑都嫌不够硬。 林品一看,愣住的同时怒火中烧——顾西棠,你他妈的敢耍我! 就在这时,阿姨敲了敲书房的门,“外面有个年轻人要见老爷子,说自己姓顾。” 姓顾! 林品和盛涛一对视,不约而同地看见对方眼中的错愕,但很快,林品的错愕就变成愤怒。 林品盛涛陪着盛老爷子下了楼,会客厅里,顾西棠站在多宝阁前,微微抬头欣赏玻璃窗中一尊玉雕,逆光看去,细腰长腿,眼睫敛光,独有一股自在潇洒。 听见动静,顾西棠转过身来,温雅的一张俊脸上挂着得体浅笑,对盛老爷子微微颔首,“老爷子好。” 盛涛小声的“卧槽”一声,戳了戳林品,咬耳朵般的悄声问:“顾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林品冷哼一声,“我也不知道顾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不要脸的人物。” “不要脸?”盛涛看了看顾西棠的脸,客观道:“脸……挺好看的呀。” “闭嘴!”林品瞪了他一眼。 盛老爷子看着顾西棠,皱眉,“你是怀准的……小孙子?” “是,”顾西棠微笑,“我叫顾西棠,早听爷爷说过盛老爷子和他是莫逆之交,这次来金城没能第一时间来拜访老爷子,是我的错。” “老了,都老了,我和怀准也有些年没见了,倒是几年前东流那孩子来过,”盛老爷子上下打量顾西棠,不由得称赞道:“没想到怀准还有你这么个俊秀的孙子,不错,和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样,一表人才啊。” “您廖赞了,”顾西棠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个盒子,笑道:“这是见面礼,请您笑纳。” 林品一看那盒子,脸色立刻铁青,和她送给盛老爷子的一模一样! 民国鸳鸯盒……对了,鸳鸯盒,本来就该是一对的。 盛老爷子也看出来了,迟疑了一下,“这木盒……” “木盒怎么了?”顾西棠明知故问。 盛老爷子是老人精了,眼角一瞥,瞧见冷若冰霜的林品,心里多少有了点数,顾家这孩子和三口好像是有过节。 顾西棠径自打开木盒递过去,包浆温润的手串宝光流转,煞是好看。 盛老爷子笑道:“明末的黄花梨十八子配珠,这是高僧才能佩戴的手串,不错,不错啊。” “这手串是我今早在驿马道淘来的,不值多少钱,就借花献佛送给老爷子了。” “你淘的?”林品终于听不下去了,走上前冷眼看顾西棠,“原来顾三少还有这么好的眼光。” “不然呢?”顾西棠笑看她,反问:“林小姐觉得我眼光不济?还是觉得这手串不真?” “这手串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逼数吗!”林品忍无可忍。 “三口,”盛老爷子皱眉,“怎么可以对客人这么没礼貌。” 林品一口气憋着,强忍了回去才没当众给揭穿顾西棠,来者是客,又是顾家的小辈拜会盛家长辈,自己和顾西棠闹起来,盛老爷子脸上也不好看。 “没关系,”顾西棠和颜悦色道:“我姑姑常说林小姐是古玩行掮客里的头一份,要我无论如何要和林小姐处好关系,现在看来,我和林小姐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她和顾西棠关系不错?! 林品都气乐了,“你有病吧?谁和你关系不错了?” “我觉得不错啊,”顾西棠笑着说,“今早林小姐不是在居中牵线,帮我买了这个十八子手串吗?我们算是已经做成了一笔买卖吧?” 林品打死都没想到顾西棠会把“事实”用这种方式说出来。 盛涛却扯了扯她的衣袖,不高兴的哼哼,“包浆这么厚,得有三百年了吧?这种好东西为什么不给我牵线啊,你可太不够意思了。” “闭嘴,”林品没好气,又抬眸冷冷看向顾西棠,“你说我牵线帮你买的,行,就算我牵线帮你买了,佣金呢?你顾家家大业大,不差我那点佣金吧,拿钱来,现在,立刻,马上,我要现金!” “佣金我不是早就给你了?” “瞎了你奶奶的眼!你什么时候给我钱了!” 顾西棠被骂了一通也不恼火,指了指盛老爷子手里的木盒,唇角弯弯的说:“送你的盒子就是佣金,上好的鸡翅木民国老物件,市价多少你也很清楚吧,掮客抽成一单生意的百分之八,我应该没让你亏才对。” 林品咬着牙,一双眼恶狠狠刮着顾西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盛老爷子笑呵呵道:“刚才三口给我的盒子原来是顾贤侄的。” “您叫我西棠就好,”顾西棠风度翩翩的微笑,“这次来金城,除了拜会您以外,还有一个物件想求您帮忙掌眼。” 盛老爷子意外,“怀准的眼力都看不出真假了?” “我爷爷存疑,所以才来求您。” 顾西棠拿了一叠照片出来,递给了盛老爷子,温文尔雅的说,“这是一套竹简,实物不在我手中,只有照片,您先看看。” 照片一拿出来,林品和盛涛脸色都变了变,盛涛更是急急地对林品使眼色。 林品看向顾西棠,一双眼锐利的像刀子,却只换来了顾西棠一个温和的浅笑。 第6章 出土元青花 盛老爷子一看照片顿时皱紧眉头,“这套竹简看文字应该是汉代,看成色却是刚出土,是哪个研究所挖出来的?” “不是研究所,是盗墓贼,这套竹简听说是在金城交易出去,您是金城古玩行的老前辈,这件事您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盛老爷子愤愤的说,“这群绝子绝孙的土耗子,挖了大坟破坏文物,这是造孽,是犯罪!三口,盛涛,你们两个在驿马道上做买卖,知道这事吗?” 盛涛立刻道:“这竹简一看就是土星子货,咱家不是从来不碰吗,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呵呵……” 林品没说话,幽深的眼与顾西棠对视,别看顾西棠还是那副笑模样,可两人眼神都已经厮杀了好几百回合了。 “三口你呢?你是掮客,应该知道消息吧?” 林三口脸色不怎么好看,面对盛老爷子的质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听过这个消息……四爷爷,你知道的,古玩行向来都是闲事莫管,我也不能插手别人的生意,所以这件事……我也只是听说。” “唉!” 盛老爷子重重的一叹,道:“老一辈的时候正逢乱世,无法无天也就罢了,现在是新社会,怎么还敢做这样的事!” “越是法律健全越是有人要钻空子,”顾西棠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品,“不犯法不代表洗货就是对的,你说呢,林小姐。” 林品僵着脸不理他。 顾西棠和盛老爷子又聊了些其他事,末了,对盛老爷子五千万迎回国宝的事大加称赞,也就顺势鉴赏了那个梅瓶,到了下午才在盛老爷子不舍的目光中告辞了。 “我送他吧,正好我要回驿马道。”林品拿起车钥匙。 盛老爷子看着他们走出大门,感慨道:“怀准生了个好孙子啊。” “说得好像你自己孙子不好一样。”盛涛哼哼着不服气。 盛老爷子瞪了他一眼,“你和西棠比差得远了!整天没个正行,你要是再这么胡作非为,迟早被人家西棠甩出八百里地去。” “成成成,爷爷您老人家教训的都对,别人锅里的粥就是比咱们自己家的香,别人养的孙子就是咱们自己家的好。” “你这个臭小子——” 盛涛赶在盛老爷子要打人之前,赶紧麻溜的跑远了。 上了林品的车,顾西棠问了句,“时间不早了,晚上一起吃饭怎么样?” “我怕你等不到吃饭了,”林品冷冷的说:“在盛老爷子面前搞完事还敢上我的车,你就不怕我制造车祸让你永远不用吃晚上那顿饭?” 顾西棠低着头,摘下带着薄雾的眼镜,从口袋里拿出棉布来擦了擦,慢条斯理的说:“我没有指名道姓说你交易了竹简,何必发这么大火气呢?” 林品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片刻后,若无其事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要捞顾东流对吧,可他也不是完全无辜,以他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竹简是新货,是他自己贪心作祟收了下来,这些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二水……我只是牵线将竹简卖给张裕,后面的事我一概不知。” “不是你卖给了张裕,”顾西棠擦干净眼镜,重新戴了上去,轻声开口道:“是你替盛涛卖给了张裕。” 急速行驶的车吱呀一声停在了路边,林品一双眼直直看向顾西棠。 顾西棠却笑了,“我猜的不对吗?” 林品不说话,只是以幽深的黑眸盯着他看。 “本来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为谁这么做,不过今天去见过盛老爷子后我就知道了,你虽然是掮客,可也是这一行里少有原则的掮客,如果只是为了钱帮人出新货,你也就不用到今天才这样做了,既然不是为了钱那一定是为了人,你的人脉很广,朋友很多,但与你最亲密的只有盛涛一人,只有为了他你才会铤而走险……我在盛老爷子面前提起这件事,盛涛虽然极力掩饰,可我还是看得出他有些紧张,而你矢口否认……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林品眼光锋锐极了,哪怕被顾西棠拆穿,也十分冷静的说:“盛涛和你大哥的事无关,他也是因为贪心才接下竹简,不会是举报顾东流的人,荣盛阁和明宝楼井水不犯河水,陷害你大哥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知道不是他,”顾西棠的目光很温和,“只是想提醒你,无论为了谁,原则始终是原则,无论你是主动还是被迫,都不该沾手这批竹简,这样做太不明智了。” “明不明智不管你毛事,”林品重新启动车子,不满地朝笑,“四九城不靠海,你管不了那么宽。” 顾西棠看她那双泛冷的眼,忽然道:“其实我很欣赏你。” “其实我特别讨厌你。”林品想也不想回复。 顾西棠笑了笑,靠在皮椅上不说话了。 林品千方百计想藏住盛涛却被顾西棠看破,索性也就都招了,顾西棠是聪明人,知道了顾东流的事与盛涛林品无关后,很快离开金城回去了。 紧接着,业内便传出大新闻——顾家大少顾东流涉嫌买卖非法文物自首,顾家老爷子顾怀准被气到住院,顾采薇登报与顾东流断绝关系,明宝楼由顾西棠出面经营。 “……断绝关系?”盛涛啧啧道:“顾家人一波危机公关做的好,也够狠的,弃车保帅,这是要彻底放弃顾东流了。” “你还说,”林品拿着手机发消息,头也不抬就骂道:“要不是你,怎么会招来顾西棠那个烦人精,这件事就算了,你以后再敢惹是生非,不用别人动手,我第一个就先neng死你。” “知道了知道了,”盛涛打了个哈欠,窝在贵妃椅上懒洋洋晒太阳,“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咱们这行想生意兴隆难啊,我骨头都痒了,也没什么大买卖上门。” 百万以下那都不算大买卖,古玩界动辄千万上亿也不是没有。 林品还在那收发短信忙个不停,盛涛问:“二水呢?这几天怎么没见他?” “去邙县了。” “邙县?”盛涛想了想,“大冬天的往北走,他去哪干嘛?” 林品皱眉道:“三天前邙县郊外施工,挖出个元代夫妻合葬墓,我让二水先去探探路。” 一听这个消息,盛涛立马从贵妃椅做起身来,兴致勃勃的问:“有搞头没?!” 林品冷眼瞪他,“记吃不记打,新坑的东西你还敢碰!” “话不能这么说,”盛涛凑过来,笑嘻嘻道:“咱可是有些时候没下乡铲地皮了,要不这回去趟邙县?” 话音刚落,林品的手机就响了。 她走到窗口旁接了这个电话,也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很快将电话挂断,回来的时候脸色凝重。 “什么情况?邙县那边出事了?”盛涛问。 “你给我老实待着,”林品拿着手机抓过一旁的大衣,回头对盛涛道:“等我电话,有买卖不会少了你。” “知道了。”盛涛笑,这些年什么好生意林品不是第一时间给他呢。 林品出了荣盛阁直奔机场,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 候机厅里,林品一刻不停地开始联系那边的朋友。 明面上邙县确实挖出了元代夫妻合葬墓,实际上确定了那一片是贵族墓群,大大小小有几十座古墓,考古队联合当地军警封锁现场不及时,有人趁机盗掘了几座古墓。 小小的邙县暗流涌动,已经有不少听见风声的古董商和掮客往那赶了。 上了飞机,林品就乐了,合着这是一包机,八成以上都是自己认识圈内人。 “这不是林三口吗?”座位旁的一个胖男人笑眯眯打招呼。 “王老板,”林品也笑了,“怎么,你也要去邙县?” “这趟飞机哪有一个不是去邙县的,”王老板嘿嘿道:“我们最多是去长长见识,你去了肯定是有生意门路。” 林品挑眉,“王老板高抬我了,您知道,我不沾新坑货。” “什么新坑货啊,”王老板凑近了,小声道:“我可听说了,考古队挖的一号墓里,出了个青花瓶……” 林品眸色一沉,笑道:“王老板消息真灵通。” 确实是出了青花瓶,现在还在保密阶段,薛冰走了门路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刻告诉林品,林品也一刻没耽误就上了飞机。 元青花是现阶段价格最高的青花瓷器,05年佳士德拍卖会上,“鬼谷子下山”元青花瓷罐卖出了两亿四千万,一举创下中国艺术品海外最高成交价,让元青花身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如今一号墓挖出了元青花,那就代表其他几个墓很可能也有,无论器型大小,都是重器瑰宝,也正因如此,才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王老板笑得神秘,“你的好买卖一向只给盛涛做,什么时候也能雨露均沾,便宜便宜我们,佣金给的绝对比盛涛多。”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林品笑吟吟的说,“到了邙县,如果真有好生意,我不会忘了王老板的。” 这话是真是假暂且不说,王老板也就笑了笑,继续和林品套近乎,企图问出点什么用价值的信息来。 第7章 元青花四美瓶,上亿的买卖 下了飞机,林品直接上了一辆灰突突的面包车。 开车的是薛冰,一边晃脑袋,一边看倒车镜里不少车跟在后面,“苍蝇真多。” 都是些不死心的古董商,以为跟着林品就能吃到肉。 邙县在北,天气很冷,林品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甩掉他们。” 薛冰开着破烂小面包,在街头巷尾来回乱窜,没多久就甩开了那些人,往郊外一个小县城开。 “怎么样?”林品打开手机看各方来的消息,随口问。 “确实出土了一个元青花瓷瓶,照片明早能传过来,是不是官窑得你看看才知道,另外赵四那伙人趁着考古队不注意,连夜掘了几座古墓,弄出不少好东西,我已经联系了几个人,一会下车就能看见。” 薛冰把车开到了一个小旅馆后巷,林品低头从后门进了旅馆。 上了年月的小楼墙壁灰暗,一股子霉腥气,林品也不在意,裹紧大衣,跟着薛冰上了三楼。 薛冰在一个门前敲了四声,停顿几下,又敲了三声,门才从里面打开。 小小的屋子里烟雾弥漫,林品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看清楚屋子里的几个人后,笑着打招呼,“赵四爷,多大的买卖还把你给惊动了?。” “小买卖也请不动你林三口啊。”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中年人说完,从床上站起身来。 他像是久病不愈,蜡黄的脸色,脸颊深凹,眉宇间有散不去的阴郁,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弹了根递给林品。 林品看了一眼他指甲缝里的泥土,把烟接下来,点着了夹在指尖,也不抽,就这么笑呵呵对赵四道:“事儿我都听二水说了,那几座古墓里的东西怎么样?” 赵四眼色一沉,低声道:“都是好物件,昨天夜里刚露土,道上的规矩你懂,我拿大头,其余的都分了。” 林品弹了弹烟灰,“赵四爷拿的大头肯定是尖子货吧?” 赵四给了坐在床上的两个男人递了个眼色,那两个人立刻从床下抽出了个木条箱子,撅起木条露出里面乱糟糟的报纸棉絮,拨开杂物,一尊线条优美的青花瓷罐露了出来。 素底宽足,釉色浓稠,最上一层施水波纹,二层施缠枝莲花纹,三层绘有一个窈窕女子,手抱琵琶,螓首蛾眉,繁丽的宝光在室内莹莹生辉。 从那个木箱被抽出来,赵四的眼就直直盯着林品,可林品只看了一眼瓷罐,目光平静得很,嘴角那点笑容变都没变。 赵四知道林品的本事大路子野,更不可能在自己面前露怯,她这样平静的实在让人看不穿,若不是自己亲自掘出来的物件,就林品这反应他怕是会以为东西有假。 薛冰一看见那瓷罐,眼神不可避免的动了动,他本来就白,小旅馆灯光惨淡,让他一张娃娃脸白得近乎没有血色。 元青花昂贵,由以器型大为初贵,又以人物图为最贵。 “三口……”薛冰低声要说话。 林品按熄了一口没抽的烟,淡淡问:“能上手吗?” 赵四阴沉一笑,“请掌眼吧。” 林品从箱子里拿出这尊瓷罐。 她微微转动才发现,这罐子描绘的人物不是一个,而是四个。 昭君出塞、貂蝉拜月、贵妃醉酒、西施浣纱,四美图跃然罐上,画风灵动,飘然如仙。 薛冰递上了微型放大镜,林品静心沉目,慢慢地看着上面的花纹,底款,罐口,釉色……一丝一毫一个细节都未曾错过。 不到30厘米高的小罐子,她看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罢手。 “怎么样?”赵四问。 林品不紧不慢收起放大镜,在掌心敲了敲,然后再抬头看赵四,“赵四爷,这东西您也找了别人看过吧?” “别人是别人,你林三口眼尖嘴厉是出了名的,怎么样,是个好东西吧?”赵四嘿笑。 林品一笑,懒洋洋地看向赵四,“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出身不怎么光彩,一股子泥腥狗丑的死人味儿。” 赵四哈哈大笑,不以为然还颇为自豪,“我亲手掘出来的,这罐子就放在尸体脑袋边上,没有这股味儿别人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 林品听他这么说,胃里一阵犯恶心,她不沾手新货除了怕惹麻烦外,也是因为受不了那股土腥气和死人味。 赵四又给林品递了根烟,“给我牵了这个买卖,就当帮个忙,卖我个人情,事后不会少你的好处。” 林品推开赵四拿烟的手,轻笑道:“赵四爷和我和我爷爷都是老交情了,应该知道我们林家的规矩。” “狗屁规矩!”赵四冷笑,“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掮客这个行当谁敢说自己手里真就那么干净,别的就算了,这可是元青花,多少钱的买卖你该明白。” “你说的是鬼谷下山?”林品嗤笑一声,抬眸看了赵四一眼,“可你这不是鬼谷下山,我林三口也不是佳士得拍卖会的中介。” 赵四脸色沉了下来,“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罐子是实打实的元青花,埋在地底上千年,没一点做旧破损,出手就是上亿买卖!” “那赵四爷怕是不太了解现在的行情和这件东西本身的价格了。”林品淡定以对。 赵四浑浊的眼睛里倏地迸发出了毒蛇一般的狠戾,冷笑:”“既然这么说,我倒是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林品望向桌上静静矗立的青花瓷罐,平静地开口:“这件元青花纹饰繁密,层次有序且高低分明,胎体厚重,釉色稠艳,人物描绘精致,从画工风格和器物本身看都是官窑御品无疑。” 本以为林品要贬低此物,没想到她直接判断出了官窑御用,赵四虽然混着不见光的那条道,可也知道官窑御制和民窑是天差地别,不由得面色一喜。 紧接着,林品又说,“目前传世的元青花人物罐有共九件,国内只有两件,一件收藏在博物馆中,一件在台湾收藏家手里,其余六件散落在国外,这件应该是国内第三件,古玩行向来讲究物以稀为贵,当年鬼谷下山能拍出天价也是这个道理,鬼谷下山高28.5厘米,这件四美人罐高29.5厘米,论器型是比鬼谷子下山还高了1厘米。” 别看只高了区区一厘米,那意义完全就不同了。 赵四眼珠发红,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我就知道,这个罐子比鬼谷下山只高不低!” “我还没说完,赵四爷急什么?”林品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继续道:“鬼谷子下山传承有序,一代一代都有迹可循,有史可查,那是正儿八经的大开门敞亮货,可赵四爷您这件却是在死人坑里刨出来的,根本见得不光,新货和古物从来都不是一个价,况且这东西太新,但凡有点眼力的都看得出来是个土星子货,在国内,新坑古董不能上正规拍卖,谁要是买了回去,除非盘上个十几二十年,否则是绝对不敢让它见光。” 不能见光就代表了不能倒卖变现,别看现在这社会人人不差钱,可不管是谁,一次性拿出个上亿的现金来都会伤筋动骨,将来一旦资金短缺,这东西就是个实打实的死物。 林品说的没错,东西是好东西,卖就不那么好卖了。 赵四死死盯着林品,片刻后忽然笑了,声音也柔和下来,“所以我才找你,你是古董界人脉最广的掮客,这东西通过别人的手不保险,要是过了你的手就不愁卖了,也不怕告诉你,干我们这行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今天没明天,我只认钱,你给我个准成老板,让我把这东西顺利卖了,佣金我给你百分之十五,怎么样?” 林品淡淡一笑,“赵四爷出手可真大方,百分之十五的佣金确实很诱人,可再诱人我也接不下,说实话,我怕,我怕等我死了那天没脸去见我们家老爷子,这买卖,咱们谈不成。” 林品一而再地拒绝,赵四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连同床上那两个凶狠的汉子也倏地起身,满眼阴鸷地看着林品,仿佛随时要发难一样。 薛冰见状,立刻挡在林品面前,皮笑肉不笑的露出小白牙,“赵老四,道上规矩见码拜头,今天林三口到你的地界上,来见你行个方便是她的礼数,俗话买卖不成仁义还在,你可别坏了规矩。” 赵四皱眉,沉思片刻后,挥了挥手让那两个汉子退了回去,“道上的规矩大家都懂,林三口亲自上门就是给足了我赵四的面子,即便不愿意做这笔买卖,我也不会为难你们,放心,只要是在邙县的地界上,我一定给足方便。” 漂亮的话说的容易,林品却一个字都懒得回他。 离开小旅馆上了面包车,林品淡淡的问:“几点了?” “早晨一点半,先回酒店吧,现在邙县到处都是人,我提早给你订了房间,离古墓现场不远。” “嗯。”林品闭上眼靠在桌椅上养神。 片刻后,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薛冰早有准备,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她,絮絮叨叨的说:“要不你就干脆学了抽烟,每次都假模假样点着也不抽,完了就开始咳嗽,何必呢?” 林品拧开水瓶喝了好几口,才算是压下了肺里要爆炸的刺痛,“烟酒贪多了影响判断力,干我们这行,眼力是最要紧的。” 第8章 碰瓷明青花 薛冰嗤笑,“你自己总说自己是个掮客,不是收藏家,当掮客有人脉就够了,又不收藏古董,要那么好的眼力做什么?” “从小老爷子就告诉我,林家人不管将来干什么,永远不能忘了老祖宗传下来的这点本事,识宝鉴宝,识人鉴人,只要活着就得练会了,练熟了,练死了。” 薛冰摇头,“林老爷子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忘,也对,要是忘了,今天这生意估计就接了,上亿的元青花,百分之十五的佣金,还两边儿都抽,这笔买卖要是做成了,最起码能逍遥大半年。” 林品淡漠道:“姑奶奶不差钱,更不差这点脏钱。” “接下来怎么办?是回金城还是留在邙县?” “留下来,”林品合上眼,淡淡道:“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这里能挖出墓葬群还出土了元青花,应该也有传下来老物件,等会趁着天没亮去串趟子。” 串趟子是走东街逛西街的俗语,古玩行里就是溜达看货的意思。 每逢挖出什么大墓遗址,周遭老百姓手里的破烂都能跟着鸡犬升天,原来不起眼的花瓶碗碟也会拿出来趁机出售,只要是真品,那就是传承有序,清清白白。 “要叫盛涛过来吗?”薛冰问。 林品睁开眼,看了看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夜色,荒凉又萧瑟,摇摇头说:“暂时不要叫他,邙县风声正紧,黑的白的什么道上的人都有,太危险了。” 薛冰啧了一声,“有危险咱们上,有生意盛涛接,好事都被他一个人占尽了。” 林品道:“想拿佣金废话就别那么多,赶紧开车,我困了。” “是……” 薛冰拉长了声音,一脚油门把个小面包开出了飞一般的速度,心里直嘟囔,林品对盛涛好到没话说,青梅竹马的交情还真是比山高比海深呢。 林品回酒店就立刻洗澡,她受不了赵四身上那股挖坟掘墓的味,等她洗完出来,薛冰已经把考古队挖掘出的元青花照片发过来了。 从照片上看是一个青花罐子,周身遍布牡丹纹,三层留白处双龙盘绕,形制釉色与今晚看见的那尊青花罐如出一辙。 考古队拿走的是元青花牡丹游龙罐,赵四盗走的却是元青花人物四美罐,价值全然不同。 如果接下来考古队不能出土人物罐,那赵四手里的那尊更是价格非凡。 丢开手机,林品拉上被子,临睡前忍不住想,元青花人物四美罐,这东西八成要是个祸害了。 小小的邙县风声鹤唳,有买卖就有市场,在一个狭窄偏僻的巷道里神不知鬼不觉就多了黑市,路灯昏暗,巷子左右两边摆满摊位。 碎瓷片,整瓷器,新的旧的,真的假的,也不管三七二十几,能忽悠出去一个是一个。 凌晨四点,林品只睡了两个小时,洗了个脸就出门了。 北方的冬天不比金城,大风刮在脸上,仿佛要刮下来一层皮肉般刺痛。 早上没来得及吃饭,林品脸色有点白,摸出根棒棒糖含着就和薛冰往巷子里走。 不太宽的窄巷里都是人,天南地北,什么口音都有。 元青花现世,别说整器了,就算是一块瓷片也价值不菲,堆在摊子上小山般的瓷片有些还带着泥土,林品粗略看过去,没几片是真元代,不少都是做旧做伪,企图以假乱真。 林品一边看一边逛,不说话也不问价,看过就算。 从巷子头走到巷子尾,薛冰凑过来小声道:“没几件真的,赵四那群人撅了好几个古墓,出来的货都哪去了?” 林品道:“考古队和警方联合封锁现场,阵仗这么大,这个时候出货风险太高,弄不好连人带货都得进去,等风声过了他们才敢拿出来变现。”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找掮客,厉害的掮客不但可以避开风险,还能立刻帮盗墓者脱手物件,让他们拿钱走人,所以赵四才会巴巴的求着林品。 薛冰点点头,眼角忽然瞟到摊子上的一枚铜钱,“三口,看这个。” 林品把手电照到摊子上,瞧见一枚古钱孤零零放在瓷片堆边上。 薛冰蹲下身,把那枚古钱拿起来看了看,又递给林品看。 老板裹着一身厚棉袄,咧嘴笑道:“这是元朝的至正通宝,正经的古钱,一币难求啊!” 林品对古玩没兴趣,把铜钱还给了薛冰,随口问道:“怎么出?” “瞧您是真识货,一口价,五万!”老板豪爽的不得了。 薛冰乐了,“老板,你上辈子属狮子的吧,一开口就要吃人,这古钱我瞧着还行,想买下来当个挂件玩,你要五万也有点太不着边际了。” 老板一副你不识货的样子,道:“小伙子你可真不懂古钱,元朝的铜币到现在多少年了,上千年了!就这个,就这个至正通宝,那是我老祖宗传下来的,我们家的传家宝,不是我吹,五万给你那就是个缘分价!” 林品淡淡道:“那你是我见过最有缘分的人了。” 她说完,就要好好和老板谈谈缘分,冷不丁从旁边冒出个人头来,咋咋呼呼的说,“大美妞儿你可别上当!这东西撑死了一千块,还传家宝呢,你们家传家宝这么便宜啊?” 插话截胡! 林品拿着手电筒往旁边一照,想看看又是什么新入行的菜鸟坏规矩。 这一看,顿时就皱紧了眉。 她身边站着的是个年轻男人,身高腿长,五官深邃,长得好看,尤其是那双蓝眼珠特别明显,这菜鸟还是只混血鸟。 混血鸟不但长得像中国产,一口流利的四九城方言也特别地道,指着老板各种吐槽,“大元朝的纸钞满天飞,铜币流通是不多,可你也不能漫天要价吧,人大小伙子大美妞儿诚心诚意买东西,好家伙,你一口价五万,五万我能买一皮卡你信不信?做人要厚道,厚道啊老板!” 老板都给他说愣了,半天回过神来,气得大骂,“你谁啊!做买卖的规矩懂不懂!我自己的货想要多少要多少,管你屁事!” “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混血鸟义正言辞,“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一家人还带骗人的?我哥说了,古玩买卖讲究的是心平气和,和气生财,财源广进,进……” “进一步说就是这东西我们要了,”林品打断喋喋不休的废话,直截了当,“四百块钱,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老板都快气疯了,“四百就要买元朝古币,你做梦吧你!” 林品似笑非笑地看了老板一眼,“都是在行里混口饭吃,演得太假就没意思了,我们是从金城驿马道来的。” 这话一出,老板的脸立马就变了,从生气到微笑只需一秒,笑呵呵道:“我眼拙了,原来是行家,行家有行家的价,您说四百我绝不乱抬,您拿走。” 薛冰丢下四百块钱,拿着古币站起身,看了混血鸟一眼。 混血鸟却盯着林品,笑嘻嘻的说:“不用道谢,英雄救美是我该做的!” 林品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混血鸟干巴巴的叫了她几声也没回应,耷拉着脑袋直叹气,艳遇太难,人艰不拆。 林品和薛冰走完了整条巷子天还没亮,干脆找了巷口的二层茶楼吃东西,推开窗户往下看,黑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很。 薛冰把玩着刚到手的古币,随口道:“刚才那个外国人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林品咬了一口甜腻的糕点,“我没和外国人做过买卖。” “可能是我看错了,插话截胡的事都敢做,估计也不是个圈内人,”薛冰端起杯喝了一口茶,悠闲道:“可能是谁家养出来的富二代,不知道规矩就敢往黑市里闯,瞧着吧,他怕是要交学费了。” 林品不置可否,心安理得吃点心喝茶,她几乎是一夜未眠,再加上有低血糖的毛病,不吃饱东西要出大事。 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天也微微亮了,林品结完账下楼,就看见不远处一群人围着个摊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品和薛冰对视了一眼,直接往人群里走。 摊子前站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老人被几个汉子抓住不放,脚下是一堆碎瓷片,旁边杵着个蓝眼睛的混血鸟。 混血鸟正叫嚷嚷着骂人,“你们这是敲诈!什么狗屁元青花,根本就是现代低仿假货!做局骗人家老爷爷,我要找律师告你们!” 摊主呲着牙花子冷笑,“告我?你告啊!随便告!我可告诉你,在这块地界上,我说这是元青花,这就是元青花,上亿的宝贝让这老不死的给砸了,他得先赔完我再合计合计怎么告我!” “你不讲道理,我要告诉我哥!”混血鸟大叫。 “你告诉天王老子都没用!还是个外国人,当年八国联军侵华,多少好宝贝让你们抢走了,今天这事本来和你没关系,你非得当出头鸟,那你替这个老不死的赔钱!不拿钱别怪我不客气!” 薛冰歪头,小声哼哼道:“我说什么来着……交学费了吧。” 林品却淡淡道:“他刚刚好像帮了你。” 第9章 传承有序的青花梅瓶 薛冰噗的一笑,“那叫帮啊?整个一多管闲事的主儿。” 林品:“一码归一码,他帮了你,你就该帮他解围。” 薛冰皱眉看她,“不是吧三口,闲事莫管,这是行里的规矩啊……” 林品这人,看着冷漠,其实恩怨分明,从不亏欠别人,薛冰迟疑着不上,她便径自走了过去。 “大美妞儿?!”混血鸟瞪圆了一双蓝眼珠子。 林品从地上捡了几块碎瓷片,拿手电筒照了照,又用手指仔细摸过釉色和断口后,从包里拿了五百块钱丢在摊子上。 摊主挑眉,“什么意思?又来了个挑事的?” “现代仿明青花海波纹大梅瓶就值这个价。”林品抬眸看过去。 摊主冷笑道:“你说是现代仿就是现代仿了?我这是元青花,可不是明青花。” “元青花用苏麻离青料,釉色艳丽,浓重处有锈斑,触摸时能明显感觉到层次凸凹不平,可你这件没有锈斑,触手平滑无奇。再看画工,元代画龙头小身细角长,你这件的龙却头大身粗角短,这是典型的明清时样式。至于这断口,明显现代工艺打磨,别说碰一下,就是风大点都能把个浆糊粘起来的残瓶吹碎了。” 说完,把几块碎瓷片往摊子上一扔,淡淡地看着摊主沉下的脸色。 混血鸟听完,不管不顾就开始瞎蹦哒,“对对对,大美妞儿说的太对了,这根本不是元青花,元青花要是长这样,那鬼谷下山两块五都没人愿意买!” “闭嘴。”林品看他一眼。 摊主脸色阴晴不定,嘿的冷笑,“原来是行家……行家更不该坏了规矩吧。” “行家的规矩是给古董商收藏家定的,不是给我定的,”林品先是给了块硬板砖,看向混血鸟,“钱包呢?” 混血鸟不知道林品什么意思,就拿出钱包来,“这呢。” 林品抢过也不看里面多少现金,直接抽了厚厚一沓递给老板,笑了一下,“打眼就得交学费,您退一步,我让一步,权当交个朋友,以后您要是来金城尽管找我,我姓林。”林品又给个甜枣让人下台阶。 一听是金城来的姓林,摊主青白的脸色缓了缓,虽然不情愿,也还是勉强笑道:“原来是金城的林大姑奶奶……好说好说。” 古玩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能闯出名堂来的就那么三三两两,林品显然是其中翘楚。 林品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算是摆平了这件事。 混血鸟扶着吓得魂不附体的老人挤出人群,对林品呲牙笑了起来,“大美妞儿,你可太够意思了,今天要是没有你,我就得给我哥打电话,被他知道我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我就惨了!” 林品看了他一眼,扬眉道:“行有行规,道有道行,你总这么多管闲事,就算你哥是玉皇大帝也有帮不了你的一天。” “什么行规道行的,明明就是坑人,假的非说是真的,破的也当好的卖,我总不能看着他们这群人讹这位老爷爷吧。” 老头八成是缓过来点了,浑身发抖的对混血鸟道:“谢谢,谢谢……我,我就把那个瓶子拿起来看看,谁知道就碎了……” 混血鸟一本正经的对老头说,“您记住,瓷器,玉器,陶器,这些东西不能直接上手,得卖家拿起来先放到你面前,你才能再拿起来看,要不然他们保准在东西上动手脚!” “唉!唉!”老头一个劲儿点头,“我知道了,知道了。” 薛冰看不下去了,“你都知道明器不沾手的规矩,就不知道闲事得少管的道理吗?” 混血鸟那双蓝眼珠子往薛冰脸上一停,无比骄傲的说:“道理都我懂,我就是不做!古玩行的破烂规矩都千八百年,早该换了!整天就靠这些见不得人的规矩欺负不懂行的,我见一个帮一个,见十个帮十个!” 薛冰恼怒开骂,“你是不是智障啊你,就凭你,你他妈——” “二水!”林品看了他一眼,没让他把更难听的话说出来,然后把钱包递给混血鸟,淡淡道:“你想怎么样随你,和我们没关系,希望你的天真让你顺利活过23岁的生日,沈一先生。” 沈一瞪圆了眼珠子,“你咋知道我多大?还知道我叫啥?” 林品没说话,她刚刚打开钱包的时候看见华裔暂住证了,写着他的中文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沈一再一琢磨,不对啊,跳脚道:“你这是骂我呢,我再有一个月就过生日了!” 林品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沈一扶着老人一起往外走,还不忘叮嘱,“您要是不懂这些,以后尽量别来,这地方都是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让人算计了。” 老人叹着气,说:“我也不愿意来,这不是没办法嘛,我听人说这巷子里有个买古董的夜市,我就想来看看,看看能不能找个和家里花瓶长得一样的,打听打听价……” “你说什么?”林品倏地停下脚步,看向老人,“你家有个青花的花瓶?” 老人木讷地点点头,又说,“我家里头的花瓶和碎的那个有点像。” “三口。”薛冰看向林品。 林品会意,对老人露出了些许笑意,“如果方便的话,我能去您家看看那个花瓶吗?” 老人先是愣住了,又点点头,说:“行……都行。” “那我也要去!”沈一来了兴致,今天肯定不愁无聊没事干了。 本来就是沈一先帮了忙,老人对他自然是特别信任,这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着家里那个花瓶的来历。 林品和薛冰虽然没说话,但听得比谁都认真。 邙县城北有个村子,叫陵卫村,村里的人大多都姓王,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姓氏,这个村子就在挖掘出的元代贵族墓葬群不远处。 王老头家在陵卫村,从小家里就有这么个花瓶,一直摆在客厅里插鸡毛掸子用,一摆就是几十年,家里人也不知道这花瓶是什么来头,直到前段时间村头挖出古墓,王老头去看了一眼热闹,瞧见那古墓里拿出来的碎瓷片和家里的怎么就那么像呢。 他胆小老实,也不敢和别人说,就跟他孙子讲了,王老头的孙子念过书,寻思家里这花瓶该不会是个古董吧! 一时间就动了心思,爷俩一合计,得先打听打听清楚了再说,这才有了王老头去黑市这一遭。 陵卫村偏远破败,王老头的家就是个院子围着两间瓦房。开了院门,迎面走来一个满眼戒备的青年。 “鑫子,这几人是来看咱家花瓶的。”王老头连忙给介绍。 王鑫站在屋门前没动弹,看了他们三个人老半天。 一个漂亮女人,一个金毛小孩,还有一个蓝眼睛长得和中国人差不多的老外,怎么看怎么别扭怪异。 林品笑了一下,“我们是从金城来的,我叫林三口,是个古董掮客。” “掮客是什么?”王鑫警戒地问。 “掮客就是给卖家和买家牵线的中间人,”薛冰解释:“你们家有个古董花瓶,我们能帮你验货,估价,卖出,你们得付我们百分之八的佣金。” 王鑫沉着脸,“我们家卖花瓶还得给你钱?” “不给也可以啊,就你这点眼光见识,别说那瓶子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古董,没有我们,你信不信出了这个门就得让人骗的爪干毛净?”薛冰冷哼。 王鑫还是不太相信他们。 沈一却愣了,眨巴眨巴眼睛看林品,“你是掮客?你居然是掮客?女的也能当掮客?!林三口……卧槽,你是金城的林三口!” 掮客这个黑不黑白不白的行当,有女人敢当,就已经很稀奇了,何况还是林三口! 沈一偷摸摸拿出手机发消息,哥,我瞧见林三口了! 林品理都不理他,只是对王鑫道:“不愿意我帮你出手也没事,至少让我看一眼,辨别真伪,你要是觉得我骗你,大可以不把瓶子交给我,这都随你,我不强求。” 王鑫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王老头。 王老头小声说:“他们不是坏人,让他们看看吧。” 王鑫点点头,放林品三人进了屋。 王老头从炕里拖出一团大棉被,滚着打开,棉被里裹着的那件青花大梅瓶露出了真面目。 这件大梅瓶约40厘米高,短颈,宽肩,阔腹,优美的线条沿瓶身蜿蜒而下,牡丹缠枝纹遍布周身,大朵牡丹花盛开其间,青花发色艳丽夺目,宝光温润四散。 “好东西啊!”沈一眼睛都亮了,“正宗的大开门!” “小伙子,啥是大开门?”王老头小声问。 沈一不厌其烦的解释,“大开门的意思就是说真,特别真,不用琢磨打眼一看就知道是真的,根本做不了假。” 听他这么一说,王家父子都露出了喜色。 林品神色沉定,转头问道:“能上手断代吗?” “上手?哦,摸一下对吧?”王老头面露难色,“你要摸就摸,就是……那个,能不能上炕坐被里摸,万一掉了它也摔不坏,十斤新棉花的大被软乎儿。” 薛冰嗤笑,“哪有那么金贵,我们过手的就是上亿的物件都没……” 第10章 元青花大梅瓶 “好,”林品一笑,“我听您的,放心,摔不了。” 林品脱鞋上炕,坐在被里,将大梅瓶稳稳托了起来。 沈一一看她上手了,自个也不能闲着啊,立马也跟着窜上炕去了,薛冰站在炕沿边,拿着微型放大镜一点点的看着。 沈一说的不错,这件青花确实是开门到代的真品,绝不是现代或民国时的仿冒货。 林品三人看得仔细,手指沿青花釉色一点点的触摸过,一片叶,一朵花,都看得真真切切,反反复复。 本来王鑫还带着点戒备质疑,可瞧着他们那专注的神情,心里也大约明白,这三个确实是懂行的人。 王老头拿着大瓷缸泡了一缸茶,倒进划痕老旧的玻璃杯里,放在炕边上,也不敢说话打扰了他们。 一个半小时后,林品率先放下了梅瓶,掂量着说:“这件青花梅瓶确实是真品,不但是真品,而且还是珍品。” “真就真,怎么还……这……这什么意思啊?”王老头没弄明白。 “她的意思是这个梅瓶是真品里头的上品,比真品还贵。”薛冰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解释了一遍。 “哦哦!”王老头脸颊通红满眼兴奋,“那值多少钱啊?” “这个嘛,”薛冰斜睨了林品一眼,见她不说话,就笑眯眯的说:“您这件是正儿八经的明初青花,保存的这么好,又传承有序,价格自然不低了,我记得15年澳门中信秋拍就有这么件梅瓶,当时的成交价是320万。” “三——三百——万,万?!”王老头眼睛都直了,话也说不利索,结结巴巴的咬舌头。 王鑫也呆住了,怎么都想不到,自家这个插鸡毛掸子的花瓶能卖三百万。 薛冰看他们是这样的反应,就笑出了小白牙,“先别急着高兴,我还没说完呢,那件明青花大梅瓶保存的可没有您这件好,依我看,您这件估价怎么也得在400万上下吧。” 刚才给了一个三百万已经是吓死人了,这会儿薛冰又说值四百万,王家父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薛冰趁机撺掇:“这件东西交给我们来卖,扣除佣金保证让你们到手四百万。” 四百万啊,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王家父子窝在这个穷地方,别说一辈子,就是几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钱。 王老头几乎都要点头答应了。 沈一却皱着眉,“明初的青花瓷我也见过不少,可这件……” “这件怎么了?”薛冰挑眉问。 沈一啃着手指甲纠结,“这件我感觉不像啊。” 薛冰冷笑一声,“大开门是你说的,难道你觉得有假?” 王老头脸色变了,人家可是一口价就喊了四百万,要是假的,那四百万不就没了吗! 王老头急不可耐的对薛冰说,“这是真的,肯定是真的,400万我卖你,你现在就拿走。” 薛冰那张乖巧的娃娃脸上笑容真挚,“有银行卡吗,我这就给你转账划款。” “等一下,”沈一阻止,抱着梅瓶急急地说:“你让我再看看,先别急着交易。” “再看一会你是不是要从大开门明青花看成现代仿青花了?”薛冰没安好良心的曲解沈一,又多加了一句,“你可别想把真的说成假的再捡漏,买卖不是这么做的,丧良心的事儿我劝你还是少干。” 他这么一说,王老头立刻用诧异的眼神看沈一,已经忘了黑市摊位前沈一帮他解围的事了。 毕竟四百万是实打实的人民币,在钱的面前,什么都是浮云。 沈一解释不清,急头白脸的说:“你急啥子!再让我看看撒!” 薛冰翻白眼,“你不是外国人吗,四川话都会说,混血混差地儿了吧?” “我前女友是四川人嘛!”沈一头也不抬,拿着放大镜想再细细的看一遍。 薛冰手疾眼快抢下他的放大镜,笑吟吟的说:“你就别装了,这个梅瓶我看肯定是真品,如果是假的,那我宁愿花400万交学费,这事儿和你也没关系,你就别替我操心了。” 王老头一个劲儿地点头,“不是假的,肯定是真的,肯定是真的啊。” 眼看着薛冰已经拿出手机准备划账,沈一急得直挠头,“我说你这么急干嘛,再慎重点不行吗?” 薛冰一边问着王老头的银行卡号,一边对薛冰冷笑,“要买梅瓶的是我,关你屁事。” “哎这人怎么——” 沈一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温和低语,“叶映。” 屋门被推开,进来的年轻男人一袭米白色羊绒大衣,身材清俊高挑,脸上架着一成不变的银边眼镜,长眸薄唇,似笑非笑。 “顾西棠!”薛冰震住了。 林品眼中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惊愕,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顾西棠清楚地捕捉到了,顾西棠对林品微微一笑,“林小姐,真巧。” 林品看了看顾西棠,又看了看沈一,这才皱眉问道:“你们是兄弟?” 难怪薛冰觉得沈一眼熟,他和顾西棠确实有几分相像。 “是,我们是亲兄弟。”顾西棠笑答。 林品想起之前调查顾西棠时的资料,沈媛和顾渊离婚出国后就没有了消息,现在看来,怕是早就再婚,还生了个沈一……沈一?刚刚顾西棠好像叫他叶映。 沈一被林品盯着,尴尬的笑着说:“沈叶映笔画太多了,我就给自己重新起了名叫沈一,签名的时候也挺好写的。” 林品已经不想和这个智障说话了,转而望向顾西棠,意味深长道:“邙县说大不大,不小不小,在别人家里头都能遇到,是够巧了,顾三少不会是属狗的吧,皮一扒就能当膏药使。” 黏得很,甩都甩不掉。 沈一连忙摆手,给他哥辩解,“不是不是,我发了定位把他叫来的,这不是有拿不准的物件嘛,我才叫我哥过来掌掌眼。” 薛冰眼底浮现出了警惕,小脸上却是笑呵呵的样子,“这件青花梅瓶是我们先看上,也是我们先喊价的,按先来后到的规矩,这瓶子除非我们不要了,否则你们可不能插手。” 沈一直瞪眼,“谁要插手啊,我就是觉得这瓶子不像明初。” “明初?”顾西棠笑了一下,看向了薛冰,菲薄的眼镜片反着光,遮住了一侧黑瞳,显得另一只眼眸越发幽深,“你说这是明初的青花梅瓶?” 薛冰扬眉,“是又怎么样?” “不见得吧,”顾西棠转头又看向林品,“林小姐也是这么认为?” 林品已经下了炕,靠在墙边的暖气片上,听见顾西棠问她话也不答,自顾自地拆了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不说话。 顾西棠见状,走到薛冰面前,轻轻一笑,“能让我上手看看吗?” 薛冰沉下脸,“如果我说不行呢?” 顾西棠又问:“你们已经交易完了?” “还没有还没有,”沈一立刻嚷嚷,“他还没转账呢!” “既然没有交易完成,让我看看也没关系吧?”顾西棠说完,又含笑着看向王家父子,“很抱歉打扰你们了,我叫顾西棠,是个古董商,这件梅瓶能否让我开开眼界?” 或许是他语气和煦客套,也或许是他天生有亲和力,王老头和王鑫互相看了一眼后,点了点头。 但还在不断重复,自己这个梅瓶是真的,肯定是真的。 顾西棠将梅瓶托起,大致看了一下,又将瓶子放回棉被上,拿出随身的放大镜来细细的看。 他在鉴定古物时脸上没有一贯的笑容,目色如点漆般明锐,气度沉稳冷静,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漆黑的折叠放大镜,对比分明,让他整个人都多一丝严肃冷峻的气质。 前后看了将近半个小时,顾西棠这才收起放大镜,转头对王老头和王鑫说道:“叶映说的没错,这梅瓶确实不是明初的。” 王家父子脸色一齐变了,“怎么可能不是!都说了是真的,怎么又不是了!” “您先别急,听我说完,”顾西棠不紧不慢,对他们露出了安抚的微笑,“明青花承袭元青花,釉色莹润中略带灰青,描绘细腻,胎体厚重,在高倍镜下能看见气泡群,因为用料差异,发色也有不同,但最重要的是修足上的区别。” 将梅瓶调转过来,让王家父子看清楚瓶底痕迹,顾西棠解释道:“明初的青花底足旋痕不明显,您这件梅瓶无论从釉色绘制还是从底足修刻来说,都不是明初的器物。” 王老头一脸菜色,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将梅瓶再次托起,顾西棠细细欣赏着上面的花纹,轻叹道:“器型沉稳,绘图密实,层次有序却不凌乱,釉色浓稠处有明显黑斑,它确实不是明青花,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 顾西棠抬头看向王家父子,悠然弯唇,给出了最后答案,“它应该是一件元青花。” “元……元青花?”王老头愣住了,没明白顾西棠什么意思。 王鑫掰开手指念念有词,“唐宋元明清……唐宋元明清……元朝比明朝早啊,对吧?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