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渔家之子 第一章:渔家之子 黄金山撑着自家的六尺小船在甄家湾小河里捕鱼。船小河浅,并无多少鱼可捕,但他不敢走远,一直在自家草棚后面的河湾里转悠。黄金山的妻子此刻正在家中待产,已经请了村里德高望重的大脚阿奶接生。大脚阿奶接过很多生,村里半大小子基本都是她接下来的,经验丰富。 黄金山屋里屋外急得团团转,大脚阿奶看了好笑,说:“看你急得好似没头苍蝇,时辰还早呢,你老婆一时半会生不下来,不如你到外面去转转吧。” 黄金山眼看帮不上忙,着急也是干着急,于是便撑着小船下河捕鱼,设想着能捕得几条鲫鱼,以备妻子产后催乳用,也好以此酬谢大脚阿奶。 黄金山是甄家湾渔民,捕鱼为生。他原本并非甄家湾人,只因无处安身,没有属于他家的水域,无处捕鱼遭人驱赶,四处漂泊,撑着一艘小船漂泊到甄家湾。甄家湾甄老爷慈悲为怀,好心收留了他们,允许他们在甄家湾附近及风湖打鱼,甚至还划出了一块一丈宽二丈长的地面,让他们搭建一个草棚安身,当然这些好处并非无偿,条件是每年的四时八节,逢年过节,以及甄家祭祀祖宗宴请宾客,他必须无偿提供充足的新鲜鱼虾。他答应了。他漂泊得累了,希望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黄金山捕得了几尾鲫鱼,令他意外的是居然还捕得了一条二斤来重的鲤鱼,这在小河湾里是很难得的事情。他心里正在得意的时候,大脚阿奶站在他家草棚后面向他招手,扯着嗓子叫喊:“金山快回来,金山快回来,你老婆生不下来!” 黄金山听得喊叫心都揪紧了,脸上身上的汗刷地彪了出来,要紧将船撑回去,三脚二步奔回家。 老婆仰躺床上,周围木盆、热水、毛巾、剪刀及婴儿衣服等物件都已备齐,大脚阿奶一直在旁边鼓励“用力用力!” 黄金山老婆痛得哇啦哇啦叫唤,双手握拳啪啪地捶打床铺,叫喊着:“黄金山都是你这杀才惹的祸呵,你倒是痛快了舒坦了,害得我在这儿受苦受难呵!” 大脚阿奶一边笑着安慰黄金山老婆,一边说:“你别光顾着埋怨金山了,你把叫骂的劲用到肚皮上,孩子就能生下来了,我都看到孩子头发了。” 黄金山老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呼呼地喘粗气,看到黄金山木愣愣站立一旁,恨恨地说:“你看看我有多么受苦,你以后还不管我的痛苦只顾自己舒坦了吗?你要再只顾自己舒坦我把你的命根子扯下来喂鱼!” 吓得黄金山噤若寒蝉,脸上身上的汗更是如雨水般淌下来。 大脚阿奶嗬嗬地笑起来,挖苦道:“你别埋怨金山了,他舒坦的时候你不也舒坦了。只怕你孩子生下来以后早把痛苦忘到天边去了,说不定还是你先求着金山舒坦呢。” 大脚阿奶看黄金山站立一旁无所适从,便指挥他们夫妻俩人说:“金山你站在一旁按住你老婆肚皮,我喊一二三你从上到下轻轻挤压。”又对黄金山老婆说,“你别叫喊了,我喊一二三你往肚皮上使劲用力,你一用力孩子就出来了。孩子出来了,你就真正舒坦了。” 大脚阿奶蹲在黄金山老婆二腿之间,挥舞着一支手指挥:“一二三,用力!一二三,用力!” 黄金山老婆咬着牙一用力,孩子噗地生了出来。 大脚阿奶小心翼翼接住孩子,瞅了一眼,欣喜地叫道“还是个带茶壶嘴的呢!”接着麻利地剪断脐带,倒提着孩子双腿在屁股上拍了几下,孩子哇地一声哭出了声。 小小草棚里回荡着孩子稚嫩的哭声,黄金山夫妇犹如听到了天赖之声,激动得双双流泪。 大脚阿奶边给孩子沐浴边对黄金山老婆说:“你舒坦了吧,听到孩子哭声你欢喜了吧。你还骂不骂金山只顾自己舒坦了?要不是金山只顾自己舒坦,哪有你的舒坦,哪里能生下这么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黄金山老婆汗渍渍的脸略显苍白,羞涩地笑了,说:“阿奶别取笑我了,说出去丢人现眼呢,我以后听他的还不成吗。” 大脚阿奶也笑了说:“女人就是这副样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男人舒坦了就舒坦了,什么事也没有,女人舒坦了以后就有痛苦了,不过痛苦了以后又想舒坦了。我也是女人我知道,我是过来人了嘛。别看你现在痛苦了,过不了几天你又想舒坦了,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阿奶!”黄金山老婆叫着央求。 大脚阿奶哈哈大笑,将裹在布单里的婴儿给黄金山老婆看了,又抱给黄金山。黄金山抱着儿子,凝视着那皱皱的红红的小脸儿一个劲乐。乐了一会儿,突然记起什么似地抱着儿子抢出门去。 大脚阿奶一愣,连忙追了出去。边追边喊:“金山你干什么,金山你干什么,没有满月的小儿不能出门!” 黄金山一步跳上自已小船,倒提住儿子双腿往水中一沉,迅速拎起,激得小儿哇一声嚎哭,吓得大脚阿奶双腿乱颤哇哇大叫。黄金山却嘿嘿地笑,上岸将儿子交给大脚阿奶,让她抱好,然后重新跳下船,拔起竹篙接了几滴篙稍水,放到儿子小嘴里。 大脚阿奶埋怨道:“金山你搞点什么名堂。你儿子还没有吃奶呢,这么混浊浊的水他能吃吗,你还将他沉到水里,吓掉了魂你到哪里找去!” 黄金山嘿嘿地笑,解释道:“阿奶你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渔民的规矩,一生下来眼见了水面,喝了篙稍水,长大了就不怕水,就能顺顺利利在水里讨生活了。” 这么回事呵,大脚阿奶松了一口气。回到屋里,大脚阿奶提醒他:“金山哪,儿子生下来了,你得给儿子取个名呀。” 黄金山频频点头:“是得取个名,是得取个名。” 可取个什么名呢?自己叫金山,已经用了最珍贵的金字,儿子显然不合适再用金字了,哪么用银字呢,诸如银山、银根、银栓等等。黄金山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征询妻子意见,俩个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没有结果,确定不了哪个名字好,哪个名字不好,他们也不识字,不知道金字和银字如何写。 黄金山将儿子交给妻子,拍了拍脑袋,拎起那条二斤重的鲤鱼走出门,去找村中最有学问的寒山先生。 寒山先生是河门镇上甄记绸布庄的帐房先生,古学很是不错,就是有点酸腐,平常喜欢讲一点别人听不懂也不想听的之乎者也。他穿长衫,架老花镜,像女人似的剪了个齐耳短发。黄金山进门时他正捧着宜兴紫砂茶壶喝茶,边喝茶边摇着手中绘着花鸟的折扇。 黄金山向寒山先生鞠了个躬,扬了扬手中的鲤鱼,然后放到屋檐下的木桶里,说:“寒山先生好,给寒山先生请安了。” 寒山先生看了看木桶里的鱼,又看了看黄金山,:“三伏酷暑,你一介布衣有何事相求?” 黄金山想笑,又不敢笑出声,说:“我老婆给我生了一个儿子,求寒山先生给取个名。” 寒山先生道:“恭喜恭喜,贵公子降生实乃可喜可贺,不过你想为公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黄金山说:“我也不知道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我想取个贵气一点的,好听一点总归比较好吧。” “哪也未必。”寒山先生说,“你叫黄金山,意思就是黄金堆成了山,这是十分贵气的名字了吧?可是你有黄金吗?” 黄金山说:“没有。” 寒山先生问:“你见过黄金吗?” 黄金山答:“见过。甄家太太挂在脖子上耳朵上,戴在手指上,那黄澄澄的便是黄金。戴上黄金人就显得贵气了。” “可那要是黄铜呢,你可能识别黄金与黄铜?” 黄金山摇摇头:“不能。” “那就是了嘛。”寒山先生长叹一声,双手一摊,感慨万千地说,“名字的贵贱与人生的贵贱如何能够相等呢,人生的贵贱与人品的贵贱又如何能够相等呢!” 黄金山不懂,有点惘然,问:“寒山先生,哪我儿子取个什么名呢?” “不急不急,欲速则不达也!”寒山先生踱着方步,摇着折扇,喃喃自语,良久,问:“你儿何时降生?” “就是今日,太阳当头不到一点。” “哦,哪便是辰时了。”寒山先生扳着指头子丑寅卯了一会,又金木水火土一会,说:“你儿子缺水呵,很缺水呵!” 黄金山说:“怎么会缺水呢,我们天天在水上,不缺水呀。” “愚味愚味,无知无知,本人说的水非你所说的水也,此等高深之伦理以尔等目不识丁之人如何能够理解,如何能够知晓。”寒山先生痛苦地摇头感叹,“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此乃五行相生;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此谓五行相克。你知不知晓,懂也不懂,或者可曾听说?” 黄金山摇头。他站立一边,如坠入五里云雾,摸不着头脑,猜不透寒山先生究竟给自己儿子取个怎么样的名字。他并不关心五行相生相克,他只关心自己儿子的名字。但他不敢造次,不敢随便插话,以防惹恼寒山先生,只得由他摇头晃脑自说自话。 “金销溶于水故而金生水,水润泽于木而水生木,木干暖生火,火焚木生土,土矿藏有金。刚胜柔故金胜木,专胜散故木胜土,实胜虚而土胜水,众胜寡水胜火,精胜坚故而火胜金。世间万物一物生一物,一物克一物,凡数均有定例,不可造次,不可造次,岂是贵贱穷富可移,岂是区区一名字可变。” “就是就是,寒山先生的见解实在是全村都找不出来的,村里人哪懂得这么深的道理。”黄金山怕寒山先生继续唠叨下去,他心里可惦记着儿子的名字,也惦记着躺在草棚里的老婆儿子。 “岂至全村!”寒山先生对黄金山的马屁很不以然。 寒山先生拈着颔下胡须,看了看木盆中的鲤鱼,说:“你家小儿缺水,以老夫看来取名大水就不错。” “大水?”黄金山有点蒙了。这名字太土了,根本没有一丁点贵气,不用劳烦寒山先生,自己也能取出来。寒山先生那么高的学问,竟取了个“大水”? 寒山先生解释:“命中缺水补之于水,前面加之大字实为大补是也。再者你为水上人家,有水则为安也,三则,大水之中必多有鱼虾,你捕鱼为生,此乃你安身立命之根本,此名再妥当不过了。” 黄金山嗫嚅:“妥当是妥当,不过好像没有一点富贵的气息。” “休得胡言,富贵岂是取名而能得之!”寒山先生板着脸教训,“看你诚心诚意求教,也看你赠送鲤鱼的面上,劳心动脑为你小儿取了名字,你却不曾满意。你要知道,老夫乃管帐做学问的先生,不是信口雌黄招摇撞骗替人算命的先生,轻意不会给黄口小儿取名。” 黄金山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奈,细一想觉得寒山先生讲的三条也有道理,定下心说:“大水就大水吧,我儿叫大水,黄大水!” 寒山先生目送黄金山离去,一时心血来潮兴致所至,屈着手指替黄大水排了排八字,这一排不由吃了一惊,喃喃自语道:“这黄大水,难道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第二章:寒山先生 第二章:寒山先生 寒山先生替黄大水排了八字,竟然排出了这黄口小儿日后乃出人头地之人,有点意外有点纳闷。以黄金山这样的家境,若想儿子出人头地,那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就像山鸡变凤凰一样不可思议,寒山先生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易经学说的功底了。寒山先生是读过很多书的人,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之类自然不在话下,他还读过大学中庸论语等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不敢说满腹经纶博古通今,也称得学富五车博览群书了。不经意间替黄大水排了一个八字,没有十分把握,也有七八分可能,自此寒山先生对黄大水倒是放在了心上。 寒山先生乃倔强孤傲的老头,自持才高,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无视权贵淡泊人生,即使东家甄府老爷也不在他眼里。他藐视穷苦人家,但从不欺压他们,认为他们都是粗鄙之人,粗鄙之人有时也有粗鄙之人的可爱,反而有时能帮则帮之。他有良田五十余亩,自己与夫人当然无力耕作,也无耕种的必要。俱都出租给佃户,每年收得田租,足够他与夫人食用开销。 寒山先生年青时科举制度早已废除,纵然他读的书再多也是枉然,断了致仕的前程。在友人荐举下,寒山先生暂离甄家湾,只身来到浙南一个小县城,受聘做了一名县府的书记员。倒也自在,生活无忧,每天除了坐班以外,经常与一班文人诗友喝酒聚会,吟诗作文。本县的县长乃行伍出生,带过兵打过仗,大字识不了几个,不过有时也要附庸风雅,充充斯文。县长有一个漂亮的二十岁妹妹,嫁给了一位五十岁师长做姨太太,县长还不是县长的时候,经常到老妹夫那儿串门,加之他也曾经带过几十个兵,师长妹夫就让他做了县长。 寒山先生非常迂腐和倔强,虽然只是县长手下一个小小书记员,却很是看不起县长,认为他粗鄙俗气,根本不懂治国安邦之道,只是凭了裙带关系才做了县长。 一次寒山先生与众文友喝酒作诗,酒至半酣诗兴大发之时县长来了。众人都说:“县长大人来了,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县长是嗜酒如命之徒,看见酒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自己惩罚自己说:“来晚了来晚了,罚酒三杯罚酒三杯。”说罢也不等别人斟酒,自己倒了三杯,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寒山先生很不以为然,有心捉弄县长,就边给县长斟酒边说:“县长大人,我们这的酒可不能白喝,喝了酒后可是还要作诗的。” 县长说:“作诗我不会,要不我再罚酒三杯?” 寒山先生不依,说:“县长大人是父母官,父母官岂有不会作诗的。还怕作了好诗,我们学了去不成。” 县长说:“寒山先生你别为难本县了,你是本县出了名的才子,你若替我作诗一首,今儿的酒席费用本县包了,如何?” 众人都说好,齐声喝彩。 寒山先生摇头。寒山先生说:“我们不能破了诗会的规矩,该轮到谁作诗就谁作诗,谁也不能赖账。我知道县长大人的诗作也是非常出色的,只是平常不露山不显水罢了,今儿定是要大显身手一番了。” 县长平时倒是也会念几句顺口溜,算不得诗,寒山先生听了一般都会嗤之以鼻。今日县长推托不过,心想不就是作几句破诗吗,作就作了,你们这邦酸文人又能奈何我何。于说说好,以炮竹为题,击鼓传花,轮到谁就谁作。 “没有鼓怎么办,我看就算了吧。”县长到底心虚,还想推托。 寒山先生临机一动,这好办呀。命侍女转过身去,持一竹筷轻击瓷碗,叮当之声清脆悦耳。 前二轮花在别家,于是二人都作了。寒山先生向侍女挤眉弄眼,固然第三轮花落在了县长大人手中,众人齐声叫喊,催着县长大人作诗。 县长大人说:“不会作诗,罚酒三杯,这也是诗会规矩。我甘愿受罚,如何?” 众人都知县长大人不善作诗,怕他难堪,有意为他开脱,都说好,为县长大人斟了满满三大杯酒。 寒山先生不依,今日成心捉弄县长,岂可轻易放过。寒山先生说:“虽有罚酒的的规矩,但今日例外。说好了作诗,就得作诗,县长大人一言九鼎,岂可言而无信。” 话说到这个份上,县长大人也无法推脱了,加上平时坐在马上也会胡乱诌几句,便胆子大了起来,说:“不就是炮竹为题吗?我作几句便是了。” 县长大人沉吟片刻,一挥手念道:“过年放炮竹,点燃导火索,轰隆一声响,炸了他的娘。” 县长大人刚吟前二句时,众人觉得有点意外,虽像顺口溜,还有点意思。以县长大人的诗才,能作成这样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于是鼓掌的鼓掌,喊叫的喊叫,大声喝彩。及至念到“轰隆一声响,炸了他的娘”,人们静了数秒,无不哈哈大笑。 寒山先生正含着一口酒,将咽未咽,终于憋不住,噗地喷了出来,溅得一旁侍女一脸一身。寒山先生早已笑得弯下了腰,直叫唤“哎哟哎哟”。 县长大人知道众人都在笑话他,倒也不恼,严肃地拍着桌子嚷嚷:“笑什么笑什么,老子作的诗有这么好笑吗!你们这班酸文人知道什么,放炮竹不是都炸了嘛。” 众人俱都捂住肚子笑,说:“都炸了都炸了,可不都炸了吗。” 寒山先生笑够了,觉得今天真是开心极了,直起腰说:“县长大人我们不是笑你的诗作得不好,而是觉得炸了他的娘这一句简直是画龙点睛之作,但是也过于直率了,有点不雅。作诗又不是您指挥部队打仗冲锋,怎么能够骂娘呢。不妥不妥,还是改了比较好。” 县长大人眼睛一轮,也觉得粗鲁了些,作诗骂娘总归不雅,便说:“哪就改了吧。改成炸了他的爹如何?” 众人又是一阵好笑。 县长大人明知众人笑话他,倒也不恼,指点着众人笑骂:“你们这班酸醋文人,如此取笑本县,你们再笑,看老子不一个个抽你们一顿马鞭!” 寒山先生捉弄了县长大人,县长大人心知肚明,但他倒也不是小气之辈,以为玩笑,无心找寒山先生碴子。县长大人也想捉弄捉弄寒山先生,让他替自己做点事,做成了就算他为自己白跑几趟,若做不成再臭骂他一顿不迟。于是将寒山先生叫到自己府中。 县长大人说:“寒山先生,你得恭喜本县呵。” 寒山先生忙抱拳探头,问:“莫非县长大人要高升了?” 县长大人说:“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本县又要洞房花烛夜了,你难道还不该恭喜吗。” 县长大人有一房二妾,看来这是要娶三姨太了。那时权贵大人、富豪人家娶个三房四妾也是常事,不足为奇,寒山先生见得多了。 寒山先生问:“县长大人所娶不知哪家闺阁千金?” 县长大人问:“你可知城东那家做纸人纸马的纸扎店?” 寒山先生如实说道:“不知。” 县长大人说:“你无意于此,故而不知,这也难怪你了。纸扎店虽然做些死人用的东西,晦气得很,但他家女儿倒也水灵,年仿及笄,正是花儿一般的年龄。已经说好做本县的三姨太了。” 县长大人指了指堆在桌上包裹妥当的银钱和绸缎,说:“你替我将这些聘礼送去,讨一个迎娶的日子。” 寒山先生不解,问:“这不都是媒人的差事吗,我一个男子送去似有不妥,再说既然说好了,您定个迎娶的日子不就成了吗。” 县长大人说:“你乃本县才子,诗又作得好,你替我送去一则给了他家面子,二则也给我脸面增了光彩。让他家定个迎娶的日子是尊重他们,再说女方定日子当会定在女子方便的时候,若女子不方便的日子成亲,洞房花烛夜岂不扫了我的兴。你去吧,事做成了我当有重谢。” 寒山先生不知就里,去了才知道上了县长大人的当,此事十分难办,原来姑娘家一无所知。听了寒山先生的陈述,姑娘父母呆若木鸡。 寒山先生问:“你家当真一无所知?” “真真是一无所知。” “哪你家姑娘是否愿意做县长大人的三姨太呢?” “我们不愿。先生您饱读诗书,明知这是县长大人持强凌弱,怎么也帮着做这等事呢,求先生在县长大人面前多多美言,放过我们吧。” 寒山先生无言,一筹莫展,觉得此事难办,上了县长大人的当了。于是立马回府,如此这般向县长大人如实禀报。不想县长大人勃然大怒,指着寒山先生鼻子大骂:“你这头酸醋蠢驴,你还用问他们愿意不愿意吗,娶她做三姨太是本县抬举他们,你撂下东西和话就回来,难道这也要教吗!还不快再去,你难道还要作几首诗不成!” 寒山先生便不得不再次登门,但面对泪水涟涟的纸扎店夫妇怎么也横不下心。再看那女子年纪轻轻,柔弱无助,那人却生得青葱般水灵。眉若柳叶,眼如点漆,冰肌雪肤,细腰盈盈,觉得那样的女子若成了县长大人的三姨太,正好比羊入虎口,蜻蜓飞进了猫嘴里,于心实在不忍。 寒山先生一筹莫展,问:“哪便如何是好,县长大人的意思哪里能够随便违拗,你们可有万全之策?” 姑娘一家跪到寒山先生面前,齐声恳求:“求先生指条生路!” 寒山先生沉吟片刻,说:“赶快找个如意郎君出嫁吧。出嫁了县长大人也就没有办法了。你们想找个怎么样的女婿呢?” 姑娘父母说不出个所以然,此时姑娘不再羞涩,勇敢地说:“若能找得先生这般才貌人品,妾身愿意侍奉终身。” 寒山先生双手一摇:“不可。我乃县府一小小书记员,终在县长大人管辖之下,逃不了他的手掌心。我若娶了姑娘,岂不害了姑娘,也亵渎了姑娘的一片美意。” 姑娘说:“远走高飞,当不离不弃,死而无悔!” 寒山先生又说:“还是不可。婚姻大事,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既无父母点头又无媒妁之言,不妥不妥。” 姑娘不言,转身从院中搬来鲜花一盆,搁于桌上,说:“先生可曾看过天仙配,董永织女可以槐树为媒,我们何不以鲜花为媒。至于父母之命,先生父母既已仙逝,而我父母就在眼前,当即便可参拜。先生若还是不允,便是嫌我浅薄丑陋不合先生心意了,我既而死了,也不会嫁给县长大人做那个三姨太!” 姑娘言词恳切意志坚定,寒山先生不由心动,想如此女子自己若不娶,岂不白白便宜了县长大人,岂不白白被粗鄙的县长大人糟蹋了。自己若是不娶,看姑娘意思,岂不白白葬送一个鲜花般生命。于是便颔首应允,与女子一起双双下跪参拜父母,然后对花鞠躬以谢作媒大恩,与二老洒泪作别,将县长大人的聘礼扎成一包,悬于县府大门前,带着女子远走高飞,辗转十余日,回到甄家湾老家。 那女子,便是日后的寒山夫人。 后来寒山先生觉得夫人父母膝下无子,老无所依,便将夫人父母接至身边,养老送终。夫人为寒山先生生了一个儿子,聪明伶利,自小在寒山先生耳提面命之下,发奋读书,后来考入上海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竟在南京政府谋得了一份差事,后来又娶了一位富家之女。寒山先生儿子在南京政府里虽然不是手握大权的政府大员,但走到地方上却是非常了得了。回家探望父母之时,县长亲自设宴款待,本县名流富户作陪,其中就有河门镇镇长,甄家老爷连作陪的资格都没有。寒山先生端坐上座,满面春风,挣足了面子,所以寒山先生就更加清高傲慢了,一般人他不放在眼里。 寒山先生自有他清高的资本。 第三章:愤而辞职 第三章:愤而辞职 寒山先生在家清闲数年,无所事事。其时甄家老太爷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而少爷甄家富少不更事,看来也不是上进之人,甄老太爷实在为甄家的家业担忧。 甄老太爷注意寒山先生许久,发现他虽然孤傲清高,但为人直率,心怀坦荡,而且才华横溢,便有意结交,重金礼聘他出任河门镇甄记绸布店帐房先生。 河门镇距离甄家湾只有五里之遥,站在高处二相可望。 京杭大运河从北往南穿越江苏而来,临入浙江境内突然向东拐弯十里,然后重新折向南流入浙江嘉兴府,直通杭州。此弯当地人称横十里。横十里外侧就是方圆五十里波涛的风湖。河门镇原是大运河边上一个停靠点,周边又是江南富庶之地,数百年来人来船往,渐渐拓展,形成一座人口稠密,店铺林立,货运繁忙的通商大镇。由于地理位置显要,乃紧扼大运河的咽喉之地,一旦在河门镇设卡,便能控制整个大运河的货运,故自古以来乃兵家必争之地,商贾云集之处,就如大运河上的一座门,故名河门镇。 寒山先生是个认真的读书人,做帐房先生就像他读书一样认真,进出帐目清楚,银钱丝毫不差。甄记绸布店是家三开间的大门店,加之河门镇人口稠密,南来北往船只密集,南有衣被天下的嘉兴府湖州府,北有商贾集聚的苏州府,可谓得天地之精华、南北之灵便,故生意做得风声水起,是个非常有油水的所在。这就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他是谁,就是甄家的大管家甄三。 甄三千方百计插手绸布店,欲从中捞点好处,但寒山先生是何等人物,识得甄三企图,绸布店管理得滴水不漏,铜墙铁壁一般,甄三一时竟无计可使。 甄家老太爷早已去世,现任老爷甄家富,年已四旬,无所事事,是个败家的游手好闲之辈。他自持家资丰厚,又是甄家独子,娇宠惯养,自小不好好读书,长大不好好理家,终日游山玩水,看戏嫖妓。他能在妓院一嫖半月,连家都不知道在哪里了,连老婆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甄老太爷不在了,他没有了管束,简直犹如癞瘌头上撑伞——没法无天了。 甄夫人白凤英出生大家闺秀,白白胖胖,但她不识字。白凤英父亲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识字也无用,红楼梦里贾府管家凤姐不是也不识字吗,照样将偌大的贾府管理得津津有条。甄家富不管事,白凤英就不得不管事。好在白凤英为人和善,头脑活络,用心尽力,将个甄家打理得有条不紊,至少不至于迅速败下去。甄家富不务正业,行迹无踪,白凤英有时不免规劝几句,夫妻俩便时而会发生争执脸红,这越发让甄家富在家里呆不下去了。结婚十数年,白凤英未曾生育,心中怨恨甄家富在外浪荡,缺少夫妻之道,而甄家富反唇相讥,并以此为借口,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决定纳妾,以保甄家香火延续。白凤英迫于压力,提不出有力和有效的反对意见,于是甄家富纳了一个年青貌美的戏子天香为妾。 天香初进甄府倒也规矩,不敢过份造次,况且甄家富对白凤英亦有所顾忌。加之白凤英看管得紧,不让天香插手甄家资产。心中苦恼和不平的是甄家富一回家,马上钻进天香房中,白凤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有时连背影也看不到。听着天香房中浪声浪气的调笑,白凤英只有白白气恼和垂泪的份。一年后天香为甄家富生了一个儿子,甄家富欣喜若狂,取名甄耀祖,在祖宗灵位前焚香祷告,对天香越发地疼爱,对白凤英越加地冷落。 天香持子骄横,对白凤英渐渐从心生不满到敢与顶撞,最后冷眼相向,在甄家富面前每每搬弄是否。 其实白凤英自己身后无出,对于天香所生甄耀祖也很是喜欢,疼爱有加,好歹是甄家之后,是甄家富的种子,无论如何还得叫自己一声大娘。如果放到古代的皇宫中,自己就是皇后娘娘,就是甄耀祖的母后,这个地位是不可动摇的。任天香有多大的能耐,在甄家富面前如何搬弄是否,甄家富不可能也不敢休妻,因为白凤英有后台,她有强大的娘家为她撑腰,这是天香无法比拟的。天香就是为甄家富再生十个儿子也枉然。 天香也明白白凤英后台势力强硬,但就是看不惯白凤英把持着甄家财产一毛不拔,弄得自己看似嫁在富贵之家,却拿不着一个铜板,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她没有其它办法,只有在儿子身上做文章。 一次甄耀祖在院中玩耍,白凤英在走廊上观看,觉得可爱,便拍拍手招呼甄耀祖过去。甄耀祖亦喜欢大娘,欢叫着跑过去,不想脚下一滑跌倒在地,磕破了额头和嘴唇,鲜血直流。此事后来被甄家富发现,心痛不已,责怪天香看管不严。天香正好搬弄是否,如此这般对甄家富说儿子正在玩耍,白凤英路过,儿子便扯了白凤英裤腿要她抱,没承想白凤英竟然踢了一脚,将儿子踢倒在地,才磕得鲜血直流。 天香哭哭啼啼控诉:“你想想大娘有多么狠心。我们对她那样的尊重,她却下得了这样重的手,好歹耀祖是老爷你的一条根呵!”弄得甄家富对白凤英大声训斥。 白凤英乃大家闺秀,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郁结在心。这样的气受得多了,日积月累,加之为家事操持劳顿,竟然得了肺痨。虽经多方医治,甚至住回娘家静养,终回天乏力,撒手人寰。 天香随了心愿。甄家富考虑天香出身低微,原本有意另娶一房大家闺秀为正房,无奈年岁已大,浪荡出名,大家闺秀都不愿嫁他为妻,加之天香育有甄家唯一儿子,扶正也是顺理成章呼之欲出之事,于是便将天香扶正,也就有了甄三的出头之日。 甄三原是帮着甄府收收租米,做点杂务的远房亲戚,惯于察颜观色溜须拍马,攀上天香这棵大树,终于登上了甄府管家的宝座。 寒山先生看不惯甄三,觉得甄三心术不正,迟早会败坏甄家,是埋在甄家的一根祸根,明里暗里多次提醒甄家富,然而甄家富碍于天香脸面,再加经常在外花天酒地寻花问柳,根本无心于此,跟寒山先生打呵呵,不加理会。寒山先生要见一面甄家富也难,出于无奈,又在天香处露出口风,天香亦不加理会,反而有责怪寒山先生多管闲事的意思,脸上露出淡淡的神情,心里却不禁暗暗好笑,觉得寒山先生真是迂腐得可笑,甄三与自己什么关系都看不透,真是一点眼风都不懂,无趣得很。 寒山先生从苏州进货回来,捧着厚厚一本帐薄,本想向东家汇报一下帐目,找不到甄家富,便到甄家湾找天香。寒山先生经常进出甄家大院,熟门熟路,所以就一路径直进到了后院。 寒山先生走到后院走廊上,放慢脚步。他本意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咳嗽一声,然后敲门,毕竟天香是太太,冒然撞进去多有不便。寒山先生是守旧古板的人,严格遵循着男女授受不清的古训。以寒山先生的见解,太太应该端坐在客厅中堂之下的太师椅上,命仆人给先生端上清茶一杯,然后静听先生一项一项报帐目,时而插话提出自己的意见,这才是太太应有的端正与贵气。但天香太太从不在客厅太师椅上落坐,要么躲在房中睡觉,要么在院子里伊伊哑哑唱戏,还有就是在甄三的陪同下在村里指手划脚骂佃户。寒山先生是不得已才找天香的,但凡有一点其它法子,他是断不愿看天香脸色的。 寒山先生路过窗户的时候听到了屋里有轻轻的说笑声,便停下脚步,心想来的正不是时候,天香此时正好有客。侧耳细听,似乎有男人声音,又想莫不是甄家富回来了,正好向二人同时汇报,免得日后说不清道不明。寒山先生依然不敢造次,本想找个佣人丫头打听一下,是否老爷回来了,可惜佣人丫头一个不见,一个个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寒山先生瞥见窗户掀开了一条缝,便从缝隙中向里张望。这一张望寒山先生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大惊失色。 天香仰躺在一张贵妃塌上,穿一件白色无袖紧身绸衫,露出二条白白嫩嫩的手臂,手握一把细绢团扇轻摇慢摆。甄三半跪半依在塌边,轻轻地为天香捶腿。有一下无一下的样子。捶几下,他便伸手抚摸天香的大腿,甚至将手伸到天香鼓鼓的胸前。天香也不恼,只是嘻嘻地笑,用绢扇轻轻拍了拍甄三脑袋,笑骂道:“你还有没有够,一副吃不饱的模样!” 甄三骨头没有四两重,嘻笑着说:“在你面前哪里会有够呢,迷煞人呢!” 寒山先生气得脸都白了,手指和腿都在突突地哆嗦,凭他的性子,恨不得一脚踹了进去,捉个正着,押到甄家富面前听凭发落。但他明白自己斗不过他们二人,何况他们一个是正房太太,一个是在甄家呼风唤雨的大管家,即使告到甄家富面前,人家也未必相信自己,弄不好自己反而吃个下风。 寒山先生唉叹:“罢罢罢,老爷寻花问柳不问家事,太太无所事事红杏出墙,这样的家哪里还有不败之理!” 寒山先生愤愤不平,拂袖而去。 甄三在房中似乎听得细微动静,将手从天香身上挪开,提醒有人来了。天香不以为然,说:“二个死丫头都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有个鬼来。” 甄府人少,佣人也少,天香后院只留梨花杏花二个丫头。 甄三说:“不可大意,梨花杏花二个丫头已经学乖了,不到时候她们是决不敢说出去的。但我们的关系此时还不到出亮的地步,万事小心为妙。” 甄三步出房门,不见有人,便站在走廊上大喝一声:“人都死到哪儿去了!” 梨花立即从偏房小屋出来,低眉顺眼站在甄三面前。 甄三扫一眼梨花,沉着嗓子问:“杏花呢,死到哪儿去了?” 梨花答:“太太派她去镇上抓药,还未回来呢。” 甄三又低下声音,问:“梨花,刚才你看到什么人了吗?” 梨花摇头,不敢言语。 甄三威胁:“梨花你究竟说是不说,你不说我只有禀告太太了。” 梨花嗫嗫咀咀说:“好像是寒山先生来过,不过我在小屋也看不太清,也许看花了眼也是有的。” 哦,这个迂腐的老东西!甄三心里又结了个疙瘩。 第二天甄三假惺惺拜访寒山先生,寒山夫人捧茶时,甄三发现寒山夫人穿了一件灰绸暗花的旗袍,他知道这是今年比较时髦和昂贵的料子,不由心生一计。 甄三回府就对天香说:“寒山夫人今日穿了一件贵重的灰绸暗花旗袍,这老倔强老抠门倒真舍得下本钱。” 天香不以为然,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寒山先生又不是穷酸之人。” 甄三说:“太太有所不知,那料子非常昂贵,一般人是舍不得穿的。巧的是此次寒山先生从苏州进的货中也有此种料子,河门镇上有钱人多,卖得十分好呢。” 天香听出了甄三的弦外之音,问:“你的意思是说,寒山先生拿了店里的料子?” 甄三说:“也未可知。只有问他自己了。” 天香想想说:“寒山先生恐怕不是这样的人,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甄三撺掇道:“问问不就知道了。我料寒山这老头舍不得下如此本钱。” 天香想想也是,即使问不出结果,杀杀寒山先生的傲气,让他更懂得尊重自己这位太太也好。于是将寒山先生唤了过来。 寒山先生以为天香想起过问帐目了,要紧抱着帐本急匆匆赶了过来。 天香说:“寒山先生,昨天我看见夫人穿了一件灰绸暗花的旗袍,真是漂亮和贵气得很呵!” 寒山先生含笑道:“小儿所赠,小儿所赠。人老珠黄,只是整齐一点而已,何谈漂亮和贵气,太太过誉太太过誉。” 甄三酸溜溜说:“故真公子所赠吗?据我所知,此款料子甄记绸布店也有出售,正是先生从苏州进的货。” 寒山先生愣了一会,忽然明白甄三所指,不由勃然大怒,手指抖抖地指着甄三,说:“你的意思是说老夫——” 甄三说:“这也未必。自己作事自己明白也就是了。” 寒山先生被冤枉得眼睛发白,身子颤抖。他从老太爷手里开始做帐房先生,从未受过如此侮辱,想想不禁潇然泪下,将帐本啪地摔到天香而前,咆哮一声:“这帐房先生,不当也罢!” 第四章:浪荡子弟 第四章:浪荡子弟 寒山先生愤然辞职,决定不做帐房先生了,正中甄三下怀。甄三犹如拔除了眼中钉肉中刺般高兴,心想:“你个老杀才你就清高吧,回家读你的之乎者也去吧。闲得闷了就早点见你的孔老夫子去吧!” 天香有点心虚,害怕甄家富知道了责怪,毕竟寒山先生是甄老太爷生前用的人,而且在甄家湾及河门镇上德高望重,名声又好,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对自己不利。于是对甄三说:“老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看还是不要弄僵为好,老爷怪罪下来我也不好交代。” 甄三不以为然,说:“老爷哪有心思管这等闲事,甄家的事还不是太太您说了算。您若是服软了,日后那老家伙还不得爬到您头上去了。” 天香沉吟片刻,说:“话是这么说,但总是还要看在老太爷和老爷的面上。你刚才的话说得是有点重了,那老家伙自视清高,哪里受得了这般的冤枉,不若你去向他道个歉吧,二家还是化解了为好。” 甄三无奈,不敢过份顶撞天香,违拗天香的意思,便去向寒山先生道歉。 甄三递上帐本,对寒山先生说:“寒山先生对不起了,你德高望重,千万别跟我们小辈一般见识,太太让我告诉你还是去做你的帐房先生吧。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你做了这么许多年的帐房先生,就算拿了一块布给夫人做一件旗袍,也不是什么大事,别人也不能说你什么的。” 寒山先生见了甄三,先还脸色平和,待听了此番话语,脸色一刹那沉了下来,厉声喝问:“你说什么!” 甄三说:“不就一块绸吗,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生那么大的气。” 寒山先生一把将帐本摔到甄三脸上,手指门外,咆哮一声:“滚出去!” 甄三回去向天香禀报,说:“老家伙死活不肯答应,将我骂出了门,还说甄家哪有不败之理,太太您为人处事的能力不及白凤英的一根手指头。” 天香气得嘴唇发抖,骂道:“不识抬举!” 甄三怕夜长梦多,要紧派了一个自己的心腹去绸布店做帐房先生,将绸布店管起来。从此以后,那绸布店犹如甄三自己开的一般,他想什么时候支钱就什么时候支钱,他想支多少钱就可以支多少钱,至于那钱用到什么地方去了,有多少用到了甄家身上,除了鬼知道,只有甄三自己知道了。 甄三原本不是甄农湾人,也不是河门镇人,他的老家在三十里开外的徐家庄,世代务农,家中有二个哥哥,他排行老三,父母给他取了个大名叫徐三娃。因为徐三娃最小,上有二个哥哥干活,父母宠爱他,自小给他读了几年书,识了一些字,。不比终日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二个哥哥,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终年在田里讨生活真正是太辛苦了,也枉活了一世人。 徐三娃无心田里劳作,终日在外面游荡,有几个钱时喝酒赌钱,无钱时偷鸡摸狗。一天父母下田去了,徐三娃在家里东翻西找,终于在父亲的枕头底下找到了二个大洋,心里非常高兴。他知道二个大洋是父母需要许多时日才能积攒下来,够家里开销一段时间,但他无心考虑这些,家里有没有开销与他无关,揣了钱出门而去。 徐三娃听说河门镇热闹,想去碰碰运气,直至走进河门镇,才真切地感觉到河门镇真的与其它集镇不一样,比其它集镇热闹了许多。那街道二边店铺林立,行人如织,什么样的店都有,什么样的人也都有,他甚至看到了一个蓝眼睛高鼻子的洋人,惊得张大了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徐三娃路过一个赌庄,里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吸引了他。他无比向往里面的热闹和生活,立定脚,探头探脑向里张望,手伸到衣兜里摸了摸二个大洋,到底没有胆子进去。他知道,在这样的赌庄里,二个大洋上不了台面,扔到里面连水花都没有一个。 徐三娃继续前行,在街边一处较为宽阔的场地,一群人聚在一起,头碰头就像一堆蝌蚪聚在一起。徐三娃钻进人群,原来是一处街边赌摊。一个胖胖的大汉木桩般立在那儿,热情地招呼大家押钱,发现探头探脑钻进人群的徐三娃,亲热地招呼:“小哥你快押钱呀,你想赢钱你就快押钱,这会儿庄家正手气臭。” 徐三娃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不急着押钱,摇摇头,双臂抱在胸前看别人赌。 庄家连霉了二把,都把钱配给了赢家。徐三娃看清庄家真的是霉了。 大汉又在招呼徐三娃:“小哥你快押呀,风水轮流转,你不押风水就马上要流走了,到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徐三娃憋不住了,看准了机会,掏出一个大洋,押在了连赢二把的天门。庄家一开宝,徐三娃有了,庄家很爽快地扔过来一个大洋。 庄家说:“再押再押!” 徐三娃摇摇头,又双臂抱胸前看赌,不急着押。待眼见庄家又连输了二把,这才又掏出一个大洋,押在庄家上门。徐三娃想了想,一咬牙,将另外二个大洋一并掏出来,押到台面上。 庄家问:“想好了,都押在这门了?” 徐三娃不响,点点头。 庄家哗啦啦一阵吆喝,开了宝,通吃。庄家一伸手欲将台面上的钱统统搂过去,徐三娃急了,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钱,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庄家脸一沉,喝道:“放开你的爪子,赢钱的时候你拿得比谁都快,输钱了你捂钱像捂住个卵。有种你再押呀,你押赢了我自然会照例配给你。” 徐三娃说:“不行,我没钱了。要不你将这三个大洋借给我,我再跟你赌。” 庄家怒喝:“借你个头!有跟庄家借钱的吗?看起来你就是个卵毛不懂的乡下佬,你有钱就再跟我赌,没钱你马上给我滚!”说着掰开徐三娃的手,将三个大洋一把抓了过去。 徐三娃红了眼,心想赌桌上就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拼命的,于是心一横,将左手啪地拍到台面上,杀气腾腾地冲庄家叫:“我把左手的食指押上了。说好了,若我输了你拿刀砍我食指,你若没胆我自己砍;你若输了无须砍手食,你用十块大洋抵上吧。” 徐三娃心里是盘算过的,倘若真是自己输了,料庄家无胆砍自己的手指,若真砍了可以告官,至少可以讹他一大笔钱。最好的办法就是溜之大吉。若真赢了他的十块大洋是逃不了的。 庄家也不是吃素的。庄家若是能被徐三娃蒙了他就不是庄家了。在河门镇上能开设赌摊的庄家,哪个不是走过三关六码头的高人。庄家多次见过徐三娃那样虚张声势的人,在徐三娃双眼紧盯着桌上银钱的时候,突然飞起一脚将徐三娃踢飞到街面上,破口大骂:“滚你娘的蛋,你个乡巴佬还胆敢到老子面前强横!” 徐三娃从地上爬起来,心想横是横了,顺手抓起一块断砖冲上前去。不等徐三娃冲到跟前,庄家嗖一声抽出一把尺把长杀猪刀,架在徐三娃脖子上。 徐三娃一看到脖子上亮闪闪的杀猪刀顿时软了下来,庄家在徐三娃屁股上踹了一脚:“滚!” 夜幕降临,河门镇上茑歌燕舞灯红酒绿,徐三娃蜷缩在大户人家的门楼前,又冷又饿。看门人开门出来看见了徐三娃,踢了踢他屁股,说:“走开走开,你晚上不能睡在这儿,等会老爷喝了夜酒回来会碍了他的脚,连我们都跟着挨训。” 徐三娃无奈,苦逼逼挪到墙边柳树下,坐地上背靠树干打瞌睡。睡到半夜冻醒了,发现四周漆黑一片,连远处的暄闹也小了很多,似有似无。他仰首打量一番柳树。这是一棵歪脖子柳树,紧靠着院子的围墙。徐三娃爬上树,发现院子内是前后二进的二疃房子,俱都已经熄了灯,黑呼呼一片,那树离围墙仅只二尺远,一迈腿就站到了墙头上。徐三娃跳下围墙,见墙边横放着一把木梯,便竖起来靠到墙边,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然后弯着腰钻进前面的客厅。他知道后进是内宅,此刻肯定有人睡觉,虽有贵重物品但不敢造次。他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待人接客用的硬木桌椅及挂在墙上的条幅字画,正在无奈之时,蓦地发现条桌上立着一个一尺余高的瓷瓶,便一把抓了过来,脱下外衣包了起来,顺原路爬上梯子翻出围墙。 第二天,徐三娃走进一家规模较小的当铺。他不敢到大当铺去,俗话说大店欺客,小店客欺,他想小店应该比较好说话。 徐三娃将瓷瓶递上柜台,说:“当了,这可是我家祖传宝贝,你可看仔细了。” 柜台内站着一位老者,眼光从老花镜上方瞄过来,注视了一会徐三娃,然后仔细地端详瓷瓶,顺口问:“你想当多少?” 其实徐三娃自己也不知道瓷瓶值多少钱,想了想说:“至少十块大洋。” 老者再一次注视徐三娃,说:“本店是小铺子,平常只收一些衣服之类,你这瓷瓶我也不懂,怕看走了眼,必得拿到后面请掌柜定夺,你稍待片刻。”说罢捧着瓷瓶进去了。 徐三娃等在外面。过了片刻,二个壮汉悄悄踱到徐三娃身后,老者出来,后面紧跟着掌柜。徐三娃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掌柜的拨开老者,指着徐三娃问:“你这瓷瓶从何而来,从实招来!” 徐三娃说:“我家祖传的呀。” “胡说!”掌柜一声怒喝,“这分明是我家客厅中的花瓶,昨夜失窃,定是你偷盗而去,今天反倒拿到我的当铺里来了,正好让我撞个正着,给我拿下!” 掌柜一声断喝,二个壮汉冲上前来,徐三娃一看大事不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连忙逃出门去,屁股和后背早已吃了二棍。 徐三娃慌不择路,落慌而逃,回头看看,幸好掌柜与壮汉没有穷追猛打,这才放慢脚步,不想这一回头,正好撞在前面一个人身上。此人刚从当铺对面的妓院出来,显然是吃醉了花酒,脚步踉跄,身子摇晃,像写大字般摇晃在路面上。徐三娃打量此人,发觉此人衣着鲜亮,皮肤保养得极好,显然是个有身价的富人。向路人略一打听,才知此人就是甄府老爷甄家富。 徐三娃远远跟着甄家富,转进一条僻静弄堂,心生一计,横下一条心,从地上捡了一块断砖握在手中,走上前去狠狠拍在甄家富头上。 甄家富哼都没有哼一声,倒在地上,鲜血直流。 第五章:投机钻营 第五章:投机钻营 甄家富醒来已躺在客栈床上。人醒过来了,酒也醒了。他睁开眼打量四周,不知道身在何处,发现坐在床边侍候他的徐三娃,也不认识,便问:“这是何处,我怎么在这儿?” 徐三娃惊喜地说:“谢天谢地,甄老爷您终于醒过来了,刚才真真是吓死我了。您喝了酒跌倒在地,头都跌破了。正好我路过此地,连忙将您背到客栈里,已经请大夫替您止了血包扎停当了,您安心静养吧。” 甄家富摇摇头思索一会,似乎想起了先前的事情,说:“喝多了喝多了,多谢你出手援助。哎,你叫什么名字,是河门镇上的人吗?” 徐三娃说:“我叫甄三,是徐家庄人。” 甄家富说:“甄三我会谢你的,不会让你白忙乎。” 徐三娃连忙说:“说什么谢字,您这不是要羞煞我了,说起来我们还是亲戚呢,论辈份我该叫您一声表兄才是。只是亲戚远了,平常没有走动罢了。” 甄家富说:“我们怎么可能会是亲戚呢,我们甄家在徐家庄没有亲戚呀。” 徐三娃亲热地说:“表兄可能不甚了解,此事说起来话可长了。想当初我们甄家在太祖爷爷手里发家了,方圆几十里谁人不晓,无人不知。太祖爷爷在甄家湾咳嗽一声,河门镇也会受到振动,太祖爷爷跺一跺脚,就是县城里也会引起连锁反应。当时太祖爷爷有一个亲妹妹,嫁到了徐家庄,我就是太祖爷爷亲妹妹的后代。” 甄家富还是不解,问:“即便如此,哪太祖爷爷亲妹妹的后代也应该姓徐呀,哪来个姓甄的表弟呢?” 徐三娃怔了怔,继续往下编:“你有所不知,为了报答太祖爷爷的嫁妹之恩,延续甄家血脉,也为了彰显太祖爷爷的威望,徐家庄的后代中,每一辈都有一男丁姓甄。我家是太祖爷爷亲妹妹的嫡系血脉,我上有二个哥哥都姓徐,我排行老三,所以就姓甄了。如此,我就是甄老爷您的远房表弟了。” 甄家富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了想说:“我还是不明白,老太爷在世时怎么没有向我说起过这事,家族里长辈也没有提及过此事,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疏忽了呢?” 徐三娃说:“表兄您也甭纳闷了,此事过了上百年,经历了几代人,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尤其像您这样家资丰厚日理万机的人,一时想不起来也属正常。” 甄家富频频点头:“也是也是,不过甄三你今天怎么正巧在河门镇呢,有什么事吗?” 徐三娃说:“也没什么大事,平日里不过做一点不足挂齿的小生意。眼下生意不好做,得知表兄家大业大,正寻思着找表兄讨个差使做做,还望表兄看顾则个。” 甄家富说:“原来如此呀,照理说你帮助了我,我照顾一下你也是应该的。不过我久不理家,也不知家里是否缺少差使的人。这样吧,你先去雇条船送我回家,待我问过太太再作决定,如何?” 于是徐三娃得知甄家当家的是白凤英太太。 徐三娃雇了条船与甄家富一同回甄家湾,从此以后徐三娃改名叫甄三。 甄家富向白凤英简单叙述了事情经过,指了指甄三,说:“你看看有没有空档,给他个差事做做吧,好歹是一房远房亲戚。” 白凤英瞥了甄三一眼,觉得今天的事有点奇巧。怎么会哪么巧呢,甄家富几乎天天喝酒,经常喝醉,但也从不会跌得头破血流。即使醉卧街头,河门镇上人人都认得甄大老爷,总会有人相帮。这个甄三来得正是巧了,而且白凤英也从未听说太祖爷爷有什么亲妹妹嫁到徐家庄。即使真有亲妹妹嫁到徐家庄,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谁还会记得什么远房亲戚不远房亲戚,谁还会理会那么远的亲戚。 甄三规规矩矩垂手立在甄家客厅里,偷眼瞄瞄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白凤英。 白凤英碍于甄家富的脸面,终于说:“眼下也没有什么差事,人手也不缺,唯有眼下新粮上场,粮仓那边比较忙一点。要不你到粮仓那边帮着发发竹签吧,好歹也是个差事。” 甄三心里不满意,不满足,但不敢不答应。若第一件差事就回绝了白凤英,惹恼了白凤英这位当家太太,以后自己在甄家就无立足之地了。 所谓发发竹签在甄家是一个地位很低的工作。粮食进仓,佃户们将粮食一担一担挑进粮仓,发竹签的人就站在路边上,挑过一担粮食就往挑粮人手发一根竹签,完事后以竹签计数。发竹签的人并不费力,但也不能走开,没有一点自由。老爷太太以及像寒山先生那样的高层人物,对发发竹签的人是不肖一顾的,是根本不认识的,其地位比服侍老爷太太的丫头还要低。丫头天天围着老爷太太转,至少给像寒山先生那样的人递茶送水,甄三进去她们是连茶都不给递一碗的。而且甄三只能在粮仓那边忙碌,进甄家门都不容易,进门要丫头禀报。要看丫头愿不愿意禀报,看老爷太太愿不愿意见你。 甄三身在粮仓心在甄家大院,确切说心在太太白凤英身上,总在想方设法如何讨白凤英欢心。 一次白凤英到粮仓巡视,甄三小心翼翼地侍候,忙前忙后殷勤周到。一个佃户扛着粮包从白凤英身边经过。白凤英避让不及,佃户低着头也没有发现太太站在前面,不小心将白凤英撞了个趔趄差一点跌倒在地。白凤英尚未表示什么,甄三却勃然大怒,一把将佃户推倒在地,抡起手中的竹签没头没脸劈将下去。 甄三边打边吆喝:“瞎了你的狗眼,你竟敢冲撞太太!瞎了你的狗眼,你吃了豹子胆了,连太太也敢冲撞!” 白凤英说:“算了算了,他也无心。” 甄三还是打,狠狠地说:“这些狗才不打他不长记性,我要打得他长记性,打得他从今往后睁开他的狗眼!” 白凤英厉声喝道:“我说别打了就别打了,他们也不容易。” 甄三为了讨好白凤英,还不肯罢手,分辨道:“太太这狗才冲撞了你,不打他不长记性。” 白凤英冷冷地说:“我看你该长长记性!”说罢拂袖而去,扔下甄三一个人痴痴地发呆。 甄三发觉白凤英很难接近,夜里躺在床上辗展反则难以成眠,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讨好白凤英。送礼物?以白凤英这样的身价根本不稀罕什么礼物,什么贵重的物件她没有见过,而且自己也送不起什么礼物,甄家发给他的工钱少得可怜,一个月还不到甄家富一顿酒钱。哪么白凤英目前最缺少的最稀罕的是什么呢?甄三苦苦思索,终于给他想到了,白凤英目前最缺少最稀罕的是儿子。白凤英结婚十余年了,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儿子。白凤英为什么没有儿子呢?是她不会生养,还是甄家富不能生养,甄三理不出个头绪。怎么能让白凤英有个儿子呢?如若能让白凤英有个儿子,哪他无疑是白凤英的大恩人了,白凤英断不会再让他在粮仓发发竹签了。甄三决定试一试,不试一下他绝不甘心。既然白凤英不能生儿子,那就只能从外面想办法了。 甄三回了一趟徐家庄,将哥哥三岁的儿子带了出来。回到甄家湾后,求见白凤英。 白凤英不无责备地说:“甄三你有什么事情呢,你不好好在粮仓做事跑到我这儿做什么。有事你快说吧,说完了回粮仓去发竹签。” 甄三讨好地说:“太太我有一件事要向您说,憋在心里难受,不说出来不快活。我要说错了您可以大耳刮子掴我,但千万别生气,气坏了您的身体不值得,只当我什么也没说,或者只当我放了个屁。屁散了也就什么也没有了。” 白凤英不耐烦地说:“有话你快说吧。若是觉得自己肯定会说错,那就不说也罢。” 甄三说:“前几天我回了一趟徐家庄,我们那儿有个算命先生很灵,人们都尊称他为半仙,说的话无不灵验。我考虑到老爷和太太至今没有子嗣,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便擅自作主请他算了一下。先生说了,老爷太太日后会子孙满堂,眼下没有子嗣只是缺少一个引子,有个引子引一下就会多子多孙了。” 白凤英没想到甄三会说这么件事,觉得这个下人真是太有心机了,淡淡地问:“什么引子?” 甄三见白凤英有点反应,心里暗暗高兴,继续说:“引子就是须得领养一个儿子,领养的儿子取名叫招弟,或者叫引弟,这样后面便会有许多弟弟妹妹。当然,若日后有了老爷太太自己的子嗣,领养的儿子可以继续留下来当自己儿子养,也可以送回人家生身父母。” 白凤英知道民间是有此种说法,但她是并不相信,此番甄三提出来,似乎有点操心过头了,似乎有点别有用心了,他甄三又不是自己至爱亲属,也不是族中长辈,他用这番心有什么企图呢? 白凤英双目紧盯住甄三,笑嘻嘻问:“后来又怎样呢?” 甄三赶紧说:“今天我把孩子带来了,太太若中意就留下吧。此法不管灵不灵,总得试一试吧,试了总有希望,不试连希望也没得了。” 白凤英心里不快了。不试连希望也没得了,甄三的话里就是说若不用此法,她白凤英肯定是不会生育了。白凤英觉得自己身体没有任何毛病,连每个月的月信都十分准时,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淋漓不尽的毛病。她没有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没有生育的责任都推到了甄家富的身上,责怪甄家富与自己没有频繁高质量的夫妻生活,责怪甄家富在外面拈花惹草掏空了身体,这便是白凤英的悲哀了,恐怕到死她也没有后悔。 白凤英不快,有点恼怒,问:“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孩子?” 甄三说:“事也凑巧,我哥家正好有这么个儿子,我便将他带来了。这也算是亲上加亲了,而且不用花一个铜板。” “甄三!”白凤英怒喝一声。她想好你个奴才,妄想用你哥的儿子来充当甄家少爷,岂不是妄想将偌大的甄家家产占为已有,狼子野心暴露无遗。白凤英想与这等奴才无理可说,只有干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以免为日后埋下祸患。 白凤英断然喝道:“甄三此事以后不可再提,你那小孩哪儿来送还哪儿去。你快去粮仓办事,以后没有我的招呼不用再进甄家大院!” 甄三没动,眨巴着眼睛动脑筋,企图挽回。 白凤英一声暴喝:“还不快去!” 甄三吓了一跳,无奈讪讪地离去。 甄三在白凤英处碰了个硬钉子,碰得鼻青脸肿,无计可施,就把主意打到了甄家富身上。他尾随甄家富来到河门镇,假意凑巧碰上,硬拉甄家富喝酒。酒过三巡,甄三故作醉态,说:“老爷我近来心中焦苦呀!我是为您老人家焦苦呵!” 甄家富不解:“老爷我有什么可焦苦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难道一点也不焦苦吗。” 戳到了甄家富的痛处,甄家富无言了。 甄三问:“老爷您就不想得一个儿子吗,你就不想子孙满堂吗?” “哎——”甄家富长叹一声,说,:“谁不想呵,可太太没有生育也无可奈何呀。你也不是外人,跟你直说了吧,此事不知是太太的缘故,还是我的缘故,找大夫瞧过多次,都说没有问题,要耐心要耐心,耐心个屁呵!” “哪您就不想再试试?” 甄家富问:“试什么,怎么试?” 甄三诡秘地说:“您跟太太不能生育,也不等于你跟别的女人也不能生育呀。” “无知,我以为你有什么良方妙计。”甄家富说,“我接触过的女人还少吗,要多少有多少,可哪个女人为我生下一男半女了,孩子毛都没有生下半根。” “错!”甄三正色道,“您接触的都是一些卖笑之女,您若不娶她们进门,她们哪里肯为您生小孩。再说您即便娶了她们进门,她们也不可能为您生小孩。做此等勾当的女人为了避免生育平常都是喝了凉药的,以后再不会生育,所以您即便希望她们为您生育,也是枉然。” “哪便如何是好?” “您应该娶一位平常人家之女,冰清玉洁,毫无邪念,便可生育。” 甄家富问:“你可有这样的女子?” 甄三肯定地回答:“有!”于是便将天香介绍给了甄家富。 第六章:小人得志 第六章:小人得志 天香何许人也?天香是河门镇上一个草台戏班唱戏的,年青貌美,逢场作戏。她一甩水袖,一抛媚眼,一声“官人呀——”能迷煞许许多多男人。可惜出身低微,陷入戏班,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心痴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苦于上天无门。 甄三痴迷看戏,拜倒在天香的石榴裙下,多次妄想亲近天香,然而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天香连理都没理甄三。此番甄三将天香介绍给甄家富,天香一听甄家富的名字眼睛一亮,能嫁给甄大老爷,这可真算得上是鲤鱼跳过了龙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 “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保证没有骗我?”天香紧盯着甄三问。 “天真地确。”甄三信誓旦旦地说,“你若真嫁了甄家富,得了天大的好处,可别忘了我牵线搭桥跑前忙后的辛苦。” “奴家不是这样的人呀——”天香一甩水袖,情不自禁唱了一句台词。 甄家富见了天香,觉得非常满意,就是出身戏班,身份略为欠缺,走到外面说不响,上不了大的台面,毕竟他娶的是甄家的二太太。这些都为次要,主要是天香究竟能不能生养,若不能生养,还不如娶一位小家碧玉实惠。何况立马将天香带回甄家老宅,白凤英闹将起来也不好收拾。 甄家富问天香:“你当真愿意嫁给我?看中了我什么呢?” 天香说:“谁不知道甄家老爷家大业大,人品和善,心怀慈悲。我找了甄老爷后半辈子也算找到了依靠。像我们这样的人,谁不希望找个依靠呢。” 甄家富觉得天香说的也有道理,比较实在。她想找个依靠,自己想找个女人为自己生养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意气相投了。但天香若是也不能生养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还是先不要领回家去为好,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甄家富警告天香:“我家里的太太很是厉害呢。” 天香有点胆怯,说:“我好好敬重她,她也不会怎么样我吧,再说老爷你是要为我做主的。” 甄家富说:“我们不如先留条退路吧,先不回甄家老宅,我在河门镇购一宅子,我们俩人过一段新婚的舒畅日子,待时机成熟了再回甄家湾,你看如何?” 天香想想也好,不回甄家自由自在,只要有钱花,有安定的生活,她怎么样也无所谓。 甄家富与天香在一起后,乐不思蜀,很少回甄家湾。甄三也不发竹签了,一天到晚在他们跟前忙前忙后,好像是甄家富的跟班,又好像是天香的忠实奴仆。天香也需要一个得心应手的手下人,里里外外一天到晚使唤着甄三,一刻也离不了,便让他在大门口小屋里安了一张床,暂时不用回甄家湾了。 一天甄家富有事回甄家湾去了,甄三侍候天香吃了晚饭,坐在客厅里聊天,东拉西扯一番后天香困了,哈欠连连,说“睡吧”走进房间。甄三跟了进去,天香说:“甄三你进来做什么,我的房间也是你可以随便进的吗?你忙了一天难道不困吗,还不赶紧睡觉去。” 甄三嘻皮笑脸说:“今天老爷不在,让我陪陪你,睡在你这儿吧。” 天香变脸,喝道:“胡说,我好歹是甄家二太太,你不怕老爷知道了阉了你!” 甄三跪下,苦苦哀求:“天香,我知道你是甄家太太,我是不可以碰你的,可我就是想亲近你,不能自己,你知道我很早很早就有心于你了。你好歹给我一次,也算了却了我平生最大的愿望。从今往后你虽然做了甄家太太,但你孤孤单单,总需要一个忠诚于你的手下人,我会像狗一样听你话。” 天香想想甄三也真是可怜,一直喜欢自己却从没有机会碰一下,其实甄三远比甄家富年轻英俊,犹豫一下,甄三就将她抱到床上去了。事后天香不敢让甄三睡在身边,将他赶了出去,威胁他说:“你若将此事说出去,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甄三唯唯诺诺,边往外走,心里边说:“别看你现在神气,总有你求我的一天!” 甄家富原本并无意将天香娶回家去,他想过个三二年,若天香没有怀孕的迹象,就将天香休了,大不了将现有的宅子送给她,自己再娶一位小家碧玉。没想到过了没多久,天香竟然怀酸作呕,害起了身子,这就像给甄家富注射了一支强烈的兴奋剂,高兴得手舞足蹈,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他先是叮嘱甄三小心侍候,凡大门以外的事情由他全权负责,后又给天香卖了个叫作梨花的丫头,贴身侍候。后来天香身子显了,甄家富觉得再不能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不知会出现什么变数,就跟白凤英挑明了,将天香迎进甄家湾甄家老宅。 后来天香生了儿子甄耀祖,白凤英去世,天香又成了正房太太,真可谓春风得意,鲤鱼跳过了龙门。甄三也跟着神气,尤其是白凤英去世后,甄三直着身子在甄家进进出出,再也无人敢于过问。 天香在甄家大院也很无聊,虽说是正房太太,吆五喝六,所有人都迎合着她,听从她的调遣,但就是那么大的地方,前后几进房子看得多了也就厌了,实在没有新鲜的乐子。有时候甄三引着她去河门镇吃馆子,但她觉得河门镇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河门镇能吃到的东西甄家大院也有,而且更加新鲜。有时候也看一二场戏,但她原本就是唱戏的,更加没新鲜感,觉得台上那戏子的唱功做功甚至还没有自己好,索然无味。一次她兴致所至,自己到后台化了妆,上台唱了一出梁山泊与祝英台,甄家富知道了很是不高兴,虽说唱戏有票友,兴致来了上台客串一段也为平常,但天香上台容易使人联想到她的戏子出生,有损甄家脸面,所以甄家富对天香说:“以后别上台唱戏了,你是甄家太太。” 甄家富还是三天二头不着家,自从天香生了儿子,做了正房太太,对待甄家富的态度由处处迎合渐渐居功自豪。甄家富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也对天香腻了,又开始在外寻欢作乐。天香除了在房中睡觉,就在院中散步,甄家湾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就是河门镇该玩的地方也都玩过了,还有什么可以解闷的呢。 一天甄三对天香说:“太太,现在正是春暖花开之时,闷在家里也无聊,闷得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不若抽空出去踏青,透透气。” 天香说:“踏什么青呢,树上开着花,田里绿着苗,天天看见也没什么二样。” 甄三说:“不如到风湖边去透透气吧,那儿水面辽阔、视野开阔,也许感觉大不一样呢。” 天香想想说:“去就去吧,闲着也是闲着。” 五十里风湖波平浪静,一阵阵细浪像绸缎上一道道柔和的绉纹,由远方铺展而来,微波荡漾;田野里大片油菜花开,金黄金黄金子般铺成一般,炫人眼目;岸边几株桃树桃花盛开,艳丽夺目。甄三在桃树下铺上一块油布,摆上随带来的酒菜、糕点、糖果。 春风拂面,水天一色,头顶桃花朵朵,脚下细浪涌动,好一派春光弥漫,令人陶醉。天香与甄三浅斟慢饮,在陪侍前来的丫头梨花侍候下,半坐半卧于油布上,似痴似醉。酒过数巡,天香粉腮微红,情不自禁,摇晃着站起来轻移莲步,舒展歌喉,情真意切地唱了一段十八相送: 书房门前一枝梅 树上鸟儿对打对 喜鹊满树喳喳叫 向你梁兄报喜来 甄三闭目摇首,合着节奏轻轻打着拍子,待天香唱完,许久才慢慢睁开双目,击掌叫好:“好呀好呀,妙哉妙哉,此情此景此歌声真是人间哪得几回听,太太的戏真是越唱越好了!” 天香又唱: 清清荷叶清水塘 鸳鸯成双又成对 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 梁兄愿不愿配鸳鸯 那天玩得尽兴而归,天香对甄三说:“想不到呵,荒郊野外,倒也别有一番情趣。你是不是早已探察过了?” 甄三说:“那是难得去一次罢了,去得多了,就会索然无味。其实风湖畔只有一点野趣,并不好玩,有比这好玩一百倍的地方,不知太太去也不去?” 天香兴奋地问:“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说,还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呢。” 甄三抬臂一指天边,说:“杭州西湖,你去过没有?” 天香虽然唱戏跑过很多地方,但都是比较荒僻的小地方,像杭州那样热闹繁华的城市,草台班子是进不去的。 甄三说:“杭州西湖天下闻名,山水一色,苏堤白堤,杨柳依依,桃花艳丽,隔株桃花隔株柳,花红柳绿。湖中三潭映月,游船点点,岸上游人如织,欢声笑意,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好不令人心驰神往呵!人生不到杭州去一次,岂不枉了为人一世。” 天香叹道:“杭州虽好,人间天堂,但是太远了,如何去得呀!” 甄三说:“说远也远,说不远也不远。河门镇坐船到杭州需要二天时间,来回四天,加上游玩时间,少是六七天,多则十余天。但若从河门镇坐汽车到嘉兴,只需半个小时,再从嘉兴乘火车到杭州,也就二个小时,统共半天即可到杭州,哪里又远了呢?” “你说去得?” “去得,千万个去得。”甄三说,“眼下老爷不在家,不知何时才会回家,太太正好抽空出去散散心。” 天香点点头,说:“好,你去支钱购买车票,我让梨花准备行装,我们尽快动身,玩个二三天立马回来。” 甄三说:“我立马准备,就是老爷知道了也不怕,太太出去散散心也是应该的。” 天香不耐烦地说:“你无须多说,不提他也罢,提了他我更是莫名火起,他在不在我早已无所谓了,死在外面才好呢。” 杭州确实好玩。游玩了一天,天香说:“真累呵!” 甄三笑道:“累什么呀,今天就游了个西湖,而且还坐游船的呢。” 天香问:“明天还有什么可玩?” 甄三说:“还有很多,比如花港观鱼、柳浪闻莺、灵隐禅寺、岳庙、雷峰塔、玉皇山,龙井等等等等,慢慢玩吧。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打洗脚水,洗了脚睡吧。” 甄三打来了水,搁到天香脚边地上,看了看天香。天香坐在床沿,身子斜靠着被垛,闭着眼睛不动。甄三笑了笑,蹲下身子,替天香脱了鞋袜,将她白嫩嫩的双脚放到盆里,轻轻地为她搓洗。天香很享受的样子,嘴里哼哼着,眼睛半开半闭。甄三为天香每个脚趾轻捏软揉了一遍,,又轻捏她圆润光滑的小腿,再轻敲膝盖,然后沿膝盖慢慢将手移到天香的大腿上,等甄三抱住她的身子,将手伸到她胸前衣服里的时候,天香猛然推开甄三,正色道:“甄三你干什么,你还想吃老娘豆腐不成,给过你一次你还满足吗!” 甄三嘻笑道:“哪能满足呢,我恨不得天天将你搂在怀里,天天将你供在心里。” 天香说:“你是利用我。有了我作你的靠山,你在甄家可以为所欲为了。” “天地良心,你就是我心中最美丽的神,你是我所有的一切。我为什么能在甄家呆下去,还不是因为有你在甄家,我一天也离不了你。” “你说的是真心话?” “千真万确!” “你若真心,你发誓。” 甄三双腿跪下,举手过顶,说:“我对天香若有半点虚情假意天打五雷轰,让我来生变牛变马,永远不得超生!” 天香听了噗嗤一笑,一根手指点着甄三脑门,唱了一句台词:“冤家呀——” 第六章:小人得志 第六章:小人得志 天香何许人也?天香是河门镇上一个草台戏班唱戏的,年青貌美,逢场作戏。她一甩水袖,一抛媚眼,一声“官人呀——”能迷煞许许多多男人。可惜出身低微,陷入戏班,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心痴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苦于上天无门。 甄三痴迷看戏,拜倒在天香的石榴裙下,多次妄想亲近天香,然而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天香连理都没理甄三。此番甄三将天香介绍给甄家富,天香一听甄家富的名字眼睛一亮,能嫁给甄大老爷,这可真算得上是鲤鱼跳过了龙门,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 “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保证没有骗我?”天香紧盯着甄三问。 “天真地确。”甄三信誓旦旦地说,“你若真嫁了甄家富,得了天大的好处,可别忘了我牵线搭桥跑前忙后的辛苦。” “奴家不是这样的人呀——”天香一甩水袖,情不自禁唱了一句台词。 甄家富见了天香,觉得非常满意,就是出身戏班,身份略为欠缺,走到外面说不响,上不了大的台面,毕竟他娶的是甄家的二太太。这些都为次要,主要是天香究竟能不能生养,若不能生养,还不如娶一位小家碧玉实惠。何况立马将天香带回甄家老宅,白凤英闹将起来也不好收拾。 甄家富问天香:“你当真愿意嫁给我?看中了我什么呢?” 天香说:“谁不知道甄家老爷家大业大,人品和善,心怀慈悲。我找了甄老爷后半辈子也算找到了依靠。像我们这样的人,谁不希望找个依靠呢。” 甄家富觉得天香说的也有道理,比较实在。她想找个依靠,自己想找个女人为自己生养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意气相投了。但天香若是也不能生养如何是好,思来想去还是先不要领回家去为好,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甄家富警告天香:“我家里的太太很是厉害呢。” 天香有点胆怯,说:“我好好敬重她,她也不会怎么样我吧,再说老爷你是要为我做主的。” 甄家富说:“我们不如先留条退路吧,先不回甄家老宅,我在河门镇购一宅子,我们俩人过一段新婚的舒畅日子,待时机成熟了再回甄家湾,你看如何?” 天香想想也好,不回甄家自由自在,只要有钱花,有安定的生活,她怎么样也无所谓。 甄家富与天香在一起后,乐不思蜀,很少回甄家湾。甄三也不发竹签了,一天到晚在他们跟前忙前忙后,好像是甄家富的跟班,又好像是天香的忠实奴仆。天香也需要一个得心应手的手下人,里里外外一天到晚使唤着甄三,一刻也离不了,便让他在大门口小屋里安了一张床,暂时不用回甄家湾了。 一天甄家富有事回甄家湾去了,甄三侍候天香吃了晚饭,坐在客厅里聊天,东拉西扯一番后天香困了,哈欠连连,说“睡吧”走进房间。甄三跟了进去,天香说:“甄三你进来做什么,我的房间也是你可以随便进的吗?你忙了一天难道不困吗,还不赶紧睡觉去。” 甄三嘻皮笑脸说:“今天老爷不在,让我陪陪你,睡在你这儿吧。” 天香变脸,喝道:“胡说,我好歹是甄家二太太,你不怕老爷知道了阉了你!” 甄三跪下,苦苦哀求:“天香,我知道你是甄家太太,我是不可以碰你的,可我就是想亲近你,不能自己,你知道我很早很早就有心于你了。你好歹给我一次,也算了却了我平生最大的愿望。从今往后你虽然做了甄家太太,但你孤孤单单,总需要一个忠诚于你的手下人,我会像狗一样听你话。” 天香想想甄三也真是可怜,一直喜欢自己却从没有机会碰一下,其实甄三远比甄家富年轻英俊,犹豫一下,甄三就将她抱到床上去了。事后天香不敢让甄三睡在身边,将他赶了出去,威胁他说:“你若将此事说出去,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甄三唯唯诺诺,边往外走,心里边说:“别看你现在神气,总有你求我的一天!” 甄家富原本并无意将天香娶回家去,他想过个三二年,若天香没有怀孕的迹象,就将天香休了,大不了将现有的宅子送给她,自己再娶一位小家碧玉。没想到过了没多久,天香竟然怀酸作呕,害起了身子,这就像给甄家富注射了一支强烈的兴奋剂,高兴得手舞足蹈,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他先是叮嘱甄三小心侍候,凡大门以外的事情由他全权负责,后又给天香卖了个叫作梨花的丫头,贴身侍候。后来天香身子显了,甄家富觉得再不能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不知会出现什么变数,就跟白凤英挑明了,将天香迎进甄家湾甄家老宅。 后来天香生了儿子甄耀祖,白凤英去世,天香又成了正房太太,真可谓春风得意,鲤鱼跳过了龙门。甄三也跟着神气,尤其是白凤英去世后,甄三直着身子在甄家进进出出,再也无人敢于过问。 天香在甄家大院也很无聊,虽说是正房太太,吆五喝六,所有人都迎合着她,听从她的调遣,但就是那么大的地方,前后几进房子看得多了也就厌了,实在没有新鲜的乐子。有时候甄三引着她去河门镇吃馆子,但她觉得河门镇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河门镇能吃到的东西甄家大院也有,而且更加新鲜。有时候也看一二场戏,但她原本就是唱戏的,更加没新鲜感,觉得台上那戏子的唱功做功甚至还没有自己好,索然无味。一次她兴致所至,自己到后台化了妆,上台唱了一出梁山泊与祝英台,甄家富知道了很是不高兴,虽说唱戏有票友,兴致来了上台客串一段也为平常,但天香上台容易使人联想到她的戏子出生,有损甄家脸面,所以甄家富对天香说:“以后别上台唱戏了,你是甄家太太。” 甄家富还是三天二头不着家,自从天香生了儿子,做了正房太太,对待甄家富的态度由处处迎合渐渐居功自豪。甄家富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也对天香腻了,又开始在外寻欢作乐。天香除了在房中睡觉,就在院中散步,甄家湾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就是河门镇该玩的地方也都玩过了,还有什么可以解闷的呢。 一天甄三对天香说:“太太,现在正是春暖花开之时,闷在家里也无聊,闷得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不若抽空出去踏青,透透气。” 天香说:“踏什么青呢,树上开着花,田里绿着苗,天天看见也没什么二样。” 甄三说:“不如到风湖边去透透气吧,那儿水面辽阔、视野开阔,也许感觉大不一样呢。” 天香想想说:“去就去吧,闲着也是闲着。” 五十里风湖波平浪静,一阵阵细浪像绸缎上一道道柔和的绉纹,由远方铺展而来,微波荡漾;田野里大片油菜花开,金黄金黄金子般铺成一般,炫人眼目;岸边几株桃树桃花盛开,艳丽夺目。甄三在桃树下铺上一块油布,摆上随带来的酒菜、糕点、糖果。 春风拂面,水天一色,头顶桃花朵朵,脚下细浪涌动,好一派春光弥漫,令人陶醉。天香与甄三浅斟慢饮,在陪侍前来的丫头梨花侍候下,半坐半卧于油布上,似痴似醉。酒过数巡,天香粉腮微红,情不自禁,摇晃着站起来轻移莲步,舒展歌喉,情真意切地唱了一段十八相送: 书房门前一枝梅 树上鸟儿对打对 喜鹊满树喳喳叫 向你梁兄报喜来 甄三闭目摇首,合着节奏轻轻打着拍子,待天香唱完,许久才慢慢睁开双目,击掌叫好:“好呀好呀,妙哉妙哉,此情此景此歌声真是人间哪得几回听,太太的戏真是越唱越好了!” 天香又唱: 清清荷叶清水塘 鸳鸯成双又成对 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 梁兄愿不愿配鸳鸯 那天玩得尽兴而归,天香对甄三说:“想不到呵,荒郊野外,倒也别有一番情趣。你是不是早已探察过了?” 甄三说:“那是难得去一次罢了,去得多了,就会索然无味。其实风湖畔只有一点野趣,并不好玩,有比这好玩一百倍的地方,不知太太去也不去?” 天香兴奋地问:“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说,还有什么不能去的地方呢。” 甄三抬臂一指天边,说:“杭州西湖,你去过没有?” 天香虽然唱戏跑过很多地方,但都是比较荒僻的小地方,像杭州那样热闹繁华的城市,草台班子是进不去的。 甄三说:“杭州西湖天下闻名,山水一色,苏堤白堤,杨柳依依,桃花艳丽,隔株桃花隔株柳,花红柳绿。湖中三潭映月,游船点点,岸上游人如织,欢声笑意,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好不令人心驰神往呵!人生不到杭州去一次,岂不枉了为人一世。” 天香叹道:“杭州虽好,人间天堂,但是太远了,如何去得呀!” 甄三说:“说远也远,说不远也不远。河门镇坐船到杭州需要二天时间,来回四天,加上游玩时间,少是六七天,多则十余天。但若从河门镇坐汽车到嘉兴,只需半个小时,再从嘉兴乘火车到杭州,也就二个小时,统共半天即可到杭州,哪里又远了呢?” “你说去得?” “去得,千万个去得。”甄三说,“眼下老爷不在家,不知何时才会回家,太太正好抽空出去散散心。” 天香点点头,说:“好,你去支钱购买车票,我让梨花准备行装,我们尽快动身,玩个二三天立马回来。” 甄三说:“我立马准备,就是老爷知道了也不怕,太太出去散散心也是应该的。” 天香不耐烦地说:“你无须多说,不提他也罢,提了他我更是莫名火起,他在不在我早已无所谓了,死在外面才好呢。” 杭州确实好玩。游玩了一天,天香说:“真累呵!” 甄三笑道:“累什么呀,今天就游了个西湖,而且还坐游船的呢。” 天香问:“明天还有什么可玩?” 甄三说:“还有很多,比如花港观鱼、柳浪闻莺、灵隐禅寺、岳庙、雷峰塔、玉皇山,龙井等等等等,慢慢玩吧。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打洗脚水,洗了脚睡吧。” 甄三打来了水,搁到天香脚边地上,看了看天香。天香坐在床沿,身子斜靠着被垛,闭着眼睛不动。甄三笑了笑,蹲下身子,替天香脱了鞋袜,将她白嫩嫩的双脚放到盆里,轻轻地为她搓洗。天香很享受的样子,嘴里哼哼着,眼睛半开半闭。甄三为天香每个脚趾轻捏软揉了一遍,,又轻捏她圆润光滑的小腿,再轻敲膝盖,然后沿膝盖慢慢将手移到天香的大腿上,等甄三抱住她的身子,将手伸到她胸前衣服里的时候,天香猛然推开甄三,正色道:“甄三你干什么,你还想吃老娘豆腐不成,给过你一次你还满足吗!” 甄三嘻笑道:“哪能满足呢,我恨不得天天将你搂在怀里,天天将你供在心里。” 天香说:“你是利用我。有了我作你的靠山,你在甄家可以为所欲为了。” “天地良心,你就是我心中最美丽的神,你是我所有的一切。我为什么能在甄家呆下去,还不是因为有你在甄家,我一天也离不了你。” “你说的是真心话?” “千真万确!” “你若真心,你发誓。” 甄三双腿跪下,举手过顶,说:“我对天香若有半点虚情假意天打五雷轰,让我来生变牛变马,永远不得超生!” 天香听了噗嗤一笑,一根手指点着甄三脑门,唱了一句台词:“冤家呀——” 第七章:为所欲为 第七章:为所欲为 甄三花言巧语,睹咒发誓,终于博得了天香的欢心。其实天香也有心于甄三,她需要一个能干的忠实于她的手下,甄三鞍前马后地奔忙,她不依靠他,还能依靠谁呢。再说天香青春年少,正是欲望勃发的时期,甄家富在外花天酒地,一年在她身边留不了几天,有个甄三填补,正好安慰她的孤枕寂寞。 他二人一个是干柴,一个是烈火,碰在一起哪有不燃烧的理。他们出双入对,相依相偎,身影掩映在杭州的红花绿柳丛中,俨然是一对新婚渡蜜月的夫妻。在杭州的数天里,他们游遍了青山绿水,吃遍了大餐小菜,回到甄家湾,甄三就当上了甄家的管家。 甄三当上了管家,跑到风湖畔,对着宽广的风湖波涛放声呼喊“呵——呵——呵——”然后在心里狠狠地说,“总有一天,我要当上老爷!” 老爷甄家富不在的时候,甄三经常到天香房里去。甄家富不在的时间多,所以甄三在天香的房里时间也多。 早晨起床,天香接过梨花递上的毛巾,对甄三说:“甄三你不要老是在我房里,你是管家,你得把家管起来。你经常在我房里陪我聊天能把家管起来吗? 甄三认为只要将天香侍候好,能将天香紧紧抓在自己手中,自己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甄三说:“我不是管起来了吗。我把看您不入眼的寒山老家伙请回了家,还帮您把绸布店管起来了,其它店铺和租田也管起来了,这些都是太太您的,我哪儿敢有丝毫大意。” 天香赞许地说:“是得小心,不能有丝毫大意。” 甄三说:“我哪里敢懒惰了。什么事都管好了,什么事都向您报告了。您看还有什么疏漏我立马去办。” 天香说:“我一天到晚都在甄家大院里,哪儿知道有什么疏漏,你认为都做好了便是都做好了,我还是要犒赏你的。” 甄三嘻皮笑脸问:“您如何犒赏我呀?” 天香笑道:“你想如何犒赏就如何犒赏。” “我不想什么犒赏,就想——”甄三轻轻搂住天香,在她粉腮上啄了一口,附着天香耳朵说了什么,然后哈哈大笑。 “去你的!”天香也咯咯地笑,伏在甄三怀里身子笑得一抽一抽。 端着脸盆站在一旁的梨花也吃吃地笑,扭过脸不看天香和甄三。 甄三突然挺直身,瞪视着梨花,喝问:“你笑什么?” 梨花还是笑,说:“太太和管家先生真会开玩笑,管家先生还需要什么犒赏,管家先生现在还不是与老爷一样吗。” 甄三一惊,喝道:“我怎么能与老爷一样,我怎么敢与老爷一样,这个甄家都是老爷的,我能说这个家是我的吗!” 梨花垂下头不再言语。 甄三又问:“你是不是看我跟太太在一起,你看不入眼了,心里不舒服了,忌恨我了,所以说我与老爷一样了,是也不是?” 梨花惊慌地说:“不是不是,管家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敢有这个意思。刚才我说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这么说了。” 天香认为梨花什么都知道了,自己与甄三之间的事也用不着瞒她了,平常只能用好言好语劝慰她,小恩小惠笼络着她,使她与自己一条心,永远瞒着甄家富,那就什么事也没有。毕竟甄家富是老爷,这个家是甄家富的,即使他经常不在家,这个家还是甄家富的。甄三只不过是一个管家,让他做管家他就是管家,不让他做管家他就不是管家。自己是与甄家富过一辈子,不是与甄三过一辈子,甄三只不过是她一时的代用品。 天香劝解道:“算了算了,梨花也只是说说而已,梨花是自己人。自己人说话有时比较随便,不必过份计较。梨花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你出去吧。” 梨花要紧勾头缩肩地出去。 “你也出去做事吧,不要疑神疑鬼的。”天香对甄三说。 甄三的地位不能与天香相比。天香是太太,更重要的是她是甄家富儿子甄耀祖少爷的生身之母,这个地位是无人可比无人能够替代的。为此天香不十分怕甄家富,她觉得甄家富不能拿她怎么样。而甄三就不同了,他很怕甄家富知道他与天香的见不得人的事,一旦事情败露,他甄三是肯定没有好下场的,所以他不得不处处小心。而且梨花是后来侍候天香的,先前还见过白凤英,多多少少知道一点白凤英的为人,势必会拿天香跟白凤英比较。这是能够比较的吗?甄三想想心里都害怕。梨花此种可怕的思想萌芽必须立即制止,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 甄三说:“梨花是什么都知道了,我们亲热时她都看在眼里了。她这个年纪,已经懂得了风花雪月,也懂得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和危害性,虽然她轻易不会胡言乱语,但一旦稍有不慎,得罪了她,她便会愤恨起反叛之心,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甄三的担心与警告,天香能够理解,但她并不认为有多么的严重,对于梨花她还是比较信任的,她尤其不能接受甄三那种居高临下的教训口吻。 天香说:“你去吧,梨花的事我自会处理。” 甄三不仅担心梨花将此事张扬出去,心中更不平的是梨花是天香的人,事事处处帮着天香,唯天香之命是从,对他这个管家表面顺从,心底里是不卖帐的。甄三必须在梨花面前树立权威,让她对自己有所顾忌,最好言听计从。 甄三在走廊上追上梨花。梨花端着铜脸盆在前面走,发现甄三从后面上来,要紧停下脚步闪到一边,贴墙站住,让甄三先过。甄三走到梨花身边立定脚,将梨花手中的铜脸盆夺过来放到地上,然后双手撑住墙壁,脸对脸盯着梨花。 甄三的三角眼露出凶光。梨花怕了,不敢与他对视。 甄三问:“我与太太的事你都知道了?” 梨花惊慌地点点头,继而马上又摇摇头。 甄三问:“梨花我问你,倘若老爷与太太吵架了你帮谁?” 梨花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甄三说:“你帮太太,是不是。倘若太太与我吵架了你帮谁?” 梨花勾下头。 甄三又说:“你还是帮太太,是不是?” 梨花终于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下人谁的话都听,老爷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太太叫我做什么我也做什么,管家先生您叫我做什么,我也一样会去做什么,决没有半点敢违抗的意思。” 甄三坏笑着说:“你既然已经知道太太与我的事了,也就知道男女之间的事。你都这么大了,有没有做过男女苟且之事,想不想做男女之事?” 梨花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惊恐地摇头。 甄三说:“你做了男女之事就理解我与太太了,你做了男女之事以后就会欲罢不能继续做下去了。”说罢甄三慢慢凑近梨花,在她惊吓得惨白的脸上亲了一口,继而用手托起梨花下巴,对准她的嘴狠狠吻了下去。 梨花不敢动弹,整个身子像触了电一般颤抖。 甄三又移开嘴,将双手伸进梨花衣襟,使劲揉搓她的胸部。 梨花身子乱扭,张开嘴想喊叫又不敢喊叫,羞愤得双腿乱颤,几乎站不起来了。 甄三重重地轻喝一声:“站好!” 梨花看见脚边的铜脸盆,急中生智,踢了一脚,“哐当”一声响 房中的天香吓了一跳,扯着嗓子喊:“梨花,怎么啦?” 梨花要紧推开甄三,抻了抻衣襟,说:“太太,我来啦。” 甄三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天香发现梨花神色慌张,泪眼迷离,问:“甄三怎么你了?” 梨花不敢直言,说:“没怎么,管家先生叮嘱我好好侍候太太。” 天香笑道:“这就是了,只要你好好侍候我,跟我心贴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的。我所做的事你都是知道的,家里发生的事,你也都是知道的。你必须守口如瓶,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半个字也不能说,你若胡言乱语,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晚上甄三从天香房里出来,站在院子中央出了一会神,仰望星空,犹豫片刻,推开走廊尽头梨花的房门。梨花缩在床上,斜依着床头发呆,发现甄三大惊失色,张大着嘴巴欲喊不敢。甄三也不说什么,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甄三一把抱住梨花,说:“梨花你给了我吧。你给了我,我就定心了。” 梨花吓得呜呜地哭起来,哀求道:“管家先生你饶了我吧,管家先生你饶了我吧!” 甄三说:“不饶,你给了我就成了我的人,我心里就安定了。你哭也没有用,还是乖乖地脱了衣服顺从了吧。” 梨花说:“你放了我,我以后一切听你的。你叫我向东我就向东,你叫我向西我就向西,保证没有一点点违抗。太太在你背后说的话,做的事,我也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没有半点隐瞒。” 甄三边解梨花胸前钮扣,边说:“你说的话我还是不能相信,你到我面前说我的话,到太太面前说太太的话。我们做了夫妻之事,我就相信你的话了。” 梨花身子颤抖着,泪水顺脸颊淌下来,但她不敢反抗,没有反抗的勇气,任凭甄三将她剥了个精光压到她身上。 从此梨花看见甄三就像老鼠看见了猫,能躲则躲,躲不了便勾头缩背地站立一边,做事的时候丢三拉四,往往走神,有时天香连唤她二声她都没有听见。不多日子后,梨花竟然怀酸作呕,连每月都准时的月信也不来了,惊得她冷汗淋漓六神无主,侍候天香的时候更是魂不守舍了。天香觉得奇怪了,严词逼问梨花。 梨花知道瞒不过去了,噗通一声跪到天香面前,泪流满面地哀求:“太太救我,太太救我!”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天香。 天香大怒,心想甄三一面与自己私通,一面竟然将梨花的肚子搞大了,真是胆大包天,拍着桌子嚎叫。她将甄三叫来,骂了个狗血喷头。 没想到甄三无惧,不以为然地说:“我也是为了我们好。” “好你个头!”天香咆哮。 甄三说:“必须封住梨花的口,要不然老爷如果产生怀疑了逼问她,她能不说吗?只有将她办了,她才会死心塌地站在我们一边。” 天香无言,但还是气不过,呼呼地出气。天香不语,甄三也不语,二人闷闷地坐着。过了几天,天香差人从河门镇弄来了一包打胎药,逼着梨花喝下去。梨花已无退路,她深知太太不会允许她把孩子生下来,甄三也不会允许她把孩子生下来,老爷更不会允许她把孩子生下来,说不准还会要了她的命。她自己更不会要这个孽障,所以毫不犹豫将打胎药喝了下去。药是喝下去了,肚子也痛了,痛得梨花在床上缩成一团,大汗淋漓,把衣裳都汗湿了。单等着下身见红,却始终不见红。痛过了,梨花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 天香眼看着梨花满床打滚的痛苦样,胆怯了,不敢再强硬地灌她打胎药,就把甄三叫来,说:“你自己作的孽自己去处理吧。你把梨花带到河门镇找大夫,你去丢你自己的人吧。” 甄三眼睛转了转,就带着梨花去河门镇。走上甄家湾小竹桥时,桥板咯吱咯响,甄三紧赶上几步,四顾无人,从梨花背后猛力一推,梨花猝不及防,噗通一声跌进河里。甄三冷冷地看着梨花在河水里挣扎,慢慢沉了下去。 甄三回来一副沮丧痛苦的模样,天香问:“怎么还没去,要拖到孩子生下来吗!” 甄三说:“不用去了,梨花投水自尽了。” 天香惊得眼睛都直了,过了许久,长长出了一口气,叹道:“这也是她的命了。你拿些钱为她处理一下后事吧,好歹主仆一场。” 天香说:“甄三呀,我真是不懂了,你那个东西怎么那么厉害呢,碰了哪个女人,哪个女人就会有孩子呢?” 甄三看了看天香,发现天香正抚摸着肚子,一惊,问:“莫非你也——?” 天香注视着自己肚子,点点头,一根手指点着甄三,说:“你真是个冤家呀,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呵!” 第八章:搭背毒疮 第八章:搭背毒疮 天香后来又给甄家富生了个女儿。甄家富是女儿生下来第十天才回家的,他看见女儿并没有多少高兴,一点也没有亲热的感觉。 甄家富有点奇怪,常常纳闷,自己与许多女人有过肌肤相亲床第之事,其中有黄花闺女,也不乏生养过孩子的少妇,没有一人为他生下一男半女,而天香却不但生了儿子甄耀祖,如今又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这不得不令他心中起疑。但他一时抓不到把柄,即使抓到了把柄,他也不会吵吵嚷嚷大张旗鼓地行动,最多也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声不响动作。一则他要护住甄家脸面,正房太太红杏出墙那是十分丢脸的事情;二则他还要儿子甄耀祖,不管如何说,甄耀祖是甄家的传人。他甄家富与别人再也生不出儿子了,只有天香生的甄耀祖。至于女儿是不是他的种,他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天香让甄家富给女儿取个名字,甄家富不耐烦地说:“生了个丫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排行老二,就叫二丫头吧。” 天香觉得这样的名字太草率了,完全没有大户人家的贤淑金贵,有心让甄家富重新取一个,看看甄家富板板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甄三也觉得太过随便了,便说:“二丫头这个名字在家里叫叫还行,也就是个随口叫叫的乳名,若到外面就拿不出手了,以后进学读书、定亲出嫁,贴子上写二丫头恐怕会让人耻笑。” 甄家富横了甄三一眼,喝道:“你懂什么!” 甄三又讨好地说:“老爷这几天若是累了,一时想不起妥贴的名字,不如请寒山先生取一个。寒山先生古学好,什么窈佻淑女君子好逑他都懂,取个女孩名字当会妥贴。” 甄家富狠狠拍了一记桌子,骂道:“你懂个屁,我说二丫头就是二丫头,我给女儿取名字要你多什么嘴,又不是你女儿!” 吓得天香和甄三再不敢声张。 寒山先生自从辞了帐房先生,在家里闲得浑身骨头长了毛,到南京儿子处去住过一段时间。儿子儿媳倒也孝顺,殷勤招待,但寒山先生总是不自在。不说别的,单说儿媳妇吧,也算大家闺秀千金小姐,整天穿着件紧身的旗袍,露出二条圆滚滚白嫩嫩的胳膊,挺着高高隆起的胸脯。旗袍开叉到大腿处,走一步白白的大腿闪一闪,要多晃眼有多晃眼。媳妇倒无所谓,在公公婆婆面前走来走去,寒山先生却眼睛都不敢抬起来。住了不到一个月,寒山先生对夫人说:“南京不是我们呆的地方,还是甄家湾亲近自在,我们回甄家湾吧。” 寒山先生回到甄家湾,闲得无聊,忽发奇想,利用空余的厢房,办了个寒山私塾。每日里手持古藉一二卷,品味黄酒三四盅,教授顽童五六个,七八分醉意,真是十分自在快活。 可今年进入夏季,寒山先生觉得心浮气燥、皮焦骨热、腰酸腿软,西湖龙井茶没有以往香,绍兴加饭酒也没有往日醇,饭量减少了一碗。这是为何呢,也没有什么烦心之事呀,寒山先生心中甚为疑惑,百思不得其解。换衣服的时候觉得背脊发麻,有时还一抽一抽地疼痛。他想用手摸摸,但又摸不着。想想就在几年之前,寒山先生一支胳膊从颈后往下探,另一支胳膊从背后往上伸,二支手能在背后相拉,如今二支手却相隔半尺之遥。寒山先生只有苦笑,无奈地摇头叹息。 寒山先生趴到床上,吩咐夫人:“给我看看背上究为何事,是不是被虫蝎之类咬了。” 夫人掀起寒山先生细白布短衫,细细观之,不禁吃了一惊,喔唷了一声。 寒山先生不由一惊,但故作镇静,责备夫人:“有何大惊小怪,你实实告诉我即可。” 夫人替寒山先生盖好短衫,说:“背上红红一片,肿起洋钿大一块圆,周边坚硬,中间微软,只怕是生了个疮了,这可如何是好!” 寒山先生纳闷,自己不晒太阳不出苦力,每天喝茶饮酒、擦洗身子,怎么会生了疮呢?只有出苦力淌大汗,周身脏兮兮臭哄哄的人才会生疮呀。 夫人说:“只怕是要看大夫了,不看大夫是断过不去的了。” 寒山先生喝斥:“妇道人家话多!” 寒山先生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从不允许夫人多嘴,而寒山夫人自从跟了寒山先生,也从不多事,一切夫为妇纲。但背上生疮寒山先生自己看不见,夫人看见了,寒山先生不信也得信。第二天,寒山先生起了个早,匆匆赶到河门镇找好朋友孙大夫。 孙大夫在河门镇上开了一家中医诊所,擅长中医外科。寒山先生进门时孙大夫正在忙碌,抬头发现寒山先生,赶忙抱拳寒暄:“喔唷寒山先生来了,自从辞了帐房一职比较少见,今日如何有空光临寒舍,快快请坐。” 寒山先生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一屁股坐到孙大夫的诊凳上,说:“老兄快给我看看,背上甚为不爽。” 孙大夫轻轻揭开寒山先生后背衣服,与寒山夫人同样喔唷了一声。寒山先生连忙问:“先生如何惊奇,此疮很厉害吗?” 孙大夫说:“此疮非同寻常,看似生在表皮,却病在奏理。此疮名叫搭背疮,初期势头较猛,红肿热痛,后期皮肤发黑,溃烂流脓直至肌层。背上皮厚肉薄,病情严重呵。” 寒山先生急了,惊出一身冷汗,问:“先生可有良方,此疮难道要伤我性命不成。” 孙大夫说:“先生不必惊慌,你找到我算是找对人了。本人专攻中医外科,家有祖传秘方,配有搭背膏药。此膏药可拔毒生肌、消於止痛、清热利湿、散坚消肿。每日清疮之后,敷以此膏,当有神效。” 寒山先生松了一口气,叹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还望先生为我解除病痛。” 孙大夫说:“那是自然,当不遗余力。不过此疮也并非三二日便可痊愈,快则一月,慢则二三月不等,先生不可操之过急,心急医不了慢病。” 寒山先生摇首叹道:“这个夏天算是倒霉了。” 孙大夫说:“是的。若要医好此疮,除了每日清疮敷药,先生还需依我三件事,缺一不可。若依得,本人便能医好此疮,若依不得,你我虽然素有交情,但也还是医不得,只能请先生另请高明。” 寒山先生素闻孙大夫为人梗直爽快,若不是病情需要,他断不会如此表达。便说:“你的医术我素有耳闻,你都不能医了,河门镇上还有谁能医得,哪里有另请高明一说。你不妨说来听听,我依你便是。” 孙大夫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每天换药,不可延宕。” 寒山先生点头:“依得。” 孙大夫竖起二根手指:“不可晒太阳,不可流大汗,并换宽大袍褂,保持背部通风。必要时我会给你背部安一小支架,撑开衣衫,以防与疮面粘连。” 寒山先生想自己安歇在家,哪里会晒太阳流大汗呢,当然点头依允。 孙大夫竖起三根手指,慎重地说:“这第三条比较难办,需要有坚持的毅力。” 寒山先生说:“你说。” 孙大夫说:“治疗期间你当戒酒。酒乃行血通气之物,血脉畅通,疮面溃烂期间尤不利。不吃鱼虾等腥味发气之物,多吃蔬菜,以清淡饮食为主。若你依得这三条,我包你无大碍,若依不得,或半途而废,我便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了。” 寒山先生一一点头答应,说:“若与性命相比,坚持此三条又有何难。” 孙大夫为寒山先生清了疮面,敷上药膏,并捧上香茗一杯,待寒山先生稍作休息,亲自送寒山先生出门。孙大夫抬头看日已中天,烈日当空,地面热气蒸腾,恐寒山先生步行回家受热流汗,便雇了一条带席棚的小船,送寒山先生回家。 寒山先生回家后如此这般向寒山夫人述说了,夫人听了寒山先生的话,面露难色,说:“孙大夫所说三件事,看似简单,实在不易。一三二件只要坚持不懈能够办到,只是第二件难度较高。你想不晒太阳平日里可以,但你每日需前往河门镇换药,哪里又能避得开太阳呢?” 寒山先生也觉为难,摇头叹息,一筹莫展。若用船渡,甄家湾没有船,只有甄老爷家有一条大香船,难得借用一次可以,每日往返就不好开口了。再说跟甄家借船,以寒山先生的脾气,有求于天香与甄三,那是千难万难的事。 夫人沉思良久,征询寒山先生意见,说:“不若到南京住一时期,那儿地方大,良医必多,让儿子奔忙奔忙,或许能好得快些?” 寒山先生沉吟片刻,说道:“南京地方虽大,然以西医为多,动刀动剪,实在害怕,而效果还不如中医。而且让儿子儿媳服侍,实为不妥。” 寒山先生不禁想到儿媳那紧身的旗袍,面露难色,频频摇头。 夫人又说:“不然在河门镇上借住一段时间,免得你来回奔波,也方便孙大夫诊治。只是借住谁家须得慎重斟酌。” 寒山先生还是摇头,说:“借住一段时间容易,但夫人你想一想,一应物件如何处理,总不能随身而带,那不是像搬家一样了吗。睡觉容易,可每日饭菜如何料理,茶水书籍如何料理?” 夫人叹道:“你这也不行哪也不行,可你这搭背疮如何治疗噢。” 夫妇俩正在唉声叹气,黄金山给寒山先生送新鲜鱼虾来了。寒山先生喜酒,常常浅酌慢饮,喜欢鱼虾下酒,故黄金山每日必送上一些,过些时日寒山先生给他结一次帐。 黄金山照例将鱼虾放门口木桶里,说:“先生夫人,今日的鱼虾送来了。” 夫人走到门口看了看鱼虾,对黄金山说:“金山呀,从今往后你不必送鱼虾了,先生近段时期不再吃鱼虾。” 黄金山迷惑不解,问:“先生不是喜好这口吗,我的鱼虾日日新鲜,为什么不吃了呢?” 寒山先生说:“你有所不知,我近日背上生了一个搭背疮,大夫吩咐痊愈之前不得再吃腥味发气之物。” “哦,”黄金山恍然大悟,点头称是,关切地说:“那疮可是厉害,先生千万要静养才是。” 夫人叹道:“正在为此事着急呢。”随即把事情向黄金山简单说了。 黄金山听后垂首片刻,抬头对寒山先生与夫人说:“这事要说难也难,要说不难也不难。” 寒山先生说:“你倒说来听听。” 黄金山说:“我有一条捕鱼小船,只是船小破旧,若先生不嫌,我可将船清洗干净,用油布搭一凉棚,仓内安放藤椅一把供先生安坐,每日接送先生便可。不知先生夫人意下如何?” 寒山先生大喜,拍着桌子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你好好用心接我送我,待我痊愈后当会谢你!” 自此黄金山每日接送寒山先生,这一接送到是接出了一桩天大的好事。 第九章:大水进学 第九章:大水进学 第二天,黄金山将小木船仓里仓外清冼得干干净净,用二张芦篚搭了个凉棚,将寒山先生常坐的那把小藤椅搬到仓内放稳妥,停靠到寒山先生家河埠。 寒山先生察看了小木船,虽然船小棚窄,但洁净明亮,棚内坐一人足足有余,甚为满意。在夫人搀扶下,走下河埠。寒山先生刚刚下船落座,黄金山手持竹篙准备撑船之时,突然从水中冒出一个小孩,水淋淋趴着船舷嚷嚷:“我也要去镇上,我也要去镇上!” 寒山先生吓了一跳。黄金山笑道:“先生莫怪,这是我家那不懂事的小儿大水,这还是先生给取的名呢。” 黄金山对着大水喝斥:“这是送先生去治病,也是你去得的吗!不许捣乱,快快松手。” 寒山先生问:“这就是大水,有几岁了?” 黄金山答:“五岁了。不懂事,只知贪玩。” 寒山先生又问:“为何不进学,为何不在陆上玩耍,却在水中像小水赖似的钻来钻去,不怕呛水吗。” 黄金山说:“穷人家的孩子,自小就在船上跳来跳去,在水中扑腾来扑腾去,已经能够游泳了,溺不死的。”又对大水喝道,“还不快快松手,等我拿竹篙捅你吗!” 大水趴着船舷不松手,还是嚷嚷:“我要去镇上,我要去镇上。” 黄金山扬了扬手中竹篙,装作要打的样子。大水一缩肩,扑嗵一声钻进水中,寒山先生伸头想观个究竟,早没了大水的影子。 “好水性好水性。”寒山先生赞道。他在给大水取名字的时候,曾经顺便替大水合了个八字,卜了一卦,卦中预言该小子能够出人头地,但目前没有进学,没有修身养性,却成天在水嬉戏,没有丝毫出息的迹象。寒山先生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易经学问了,怀疑卦中预言了。寒山先生给大水算卦也是顺便,兴致所至,弄着玩玩,他自己并不太相信此类虚无邪类的东西。 从甄家湾水路去河门镇,须得穿过风湖一角进入大运河,在大运河行走三里水路就到河门镇。水路虽比陆路稍远,但都是大河道,行船爽快,去一趟河门镇也就半个时辰。 寒山先生坐在仓中藤椅上说:“金山哪,每天来去须费一个多时辰,耽误你捕鱼了,日后我自会补偿。” 黄金山笑说:“不碍事。我们早上太阳未出山便启程,换了药尽量少在镇上耽搁,回来时太阳也才刚刚窜上树稍,这样天还不热,先生也不会出汗。我送先生回来后再去捕鱼,耽误不了多少事,大不了傍晚晚一点回家,河荡里的鱼是捕不完的,钱也是挣不完的。我们就是受穷的命,每天多挣几个铜板变不成老爷,少挣几个铜板也饿不死。我每天晚上将船清冼干净,这样第二天先生乘坐也畅气,只是略有一点鱼腥气罢了,还要先生多担带。” 寒山先生客气道:“你客气了,你客气了,如此已经省了我许多事了。” 船出甄家湾小港,进入风湖一角,寒山先生忽觉眼前一亮,抬头看时,水天一色视野开宽,水面凉汽阵阵烟雾缭绕,船头撞开水面,一圈圈涟绮向四周无限地扩散,扑楞楞惊起远处几尾野鸟。寒山先生浸泡于水汽凉意之中,觉得神清气爽,不由拍着藤椅扶手赞道:“都说风湖险恶,吃人不吐骨头,依我来看,风湖却是温柔,就像妩媚羞涩的少女也!” 黄金山说:“先生你有所不知,现时风湖是无风无浪,水面平静得好似一面镜子,又是夏日清晨,凉快爽人,所以你觉得风光无限好。若是有风,湖面就会起浪,小船就会颠簸,你坐在仓内就会觉得吃力了。碰到狂风大作,整个风湖就像一锅沸腾咆哮的开水,别说小船,就是甄老爷家的大香船,或是扯帆使风的大货船,都是不敢进入风湖的。若进去,哪就出不来了。我的小船若进入风湖,就像大风吹进了一片树叶,一个浪过来就能将你打翻,另一个浪过来立马将你压到了湖底,很可怕。” 穿过风湖一角,驶入大运河,远远能够看见河门镇了。大运河上船只穿梭,有顺风扯帆使风的,有逆风拉纤的,也有站立船头高声唱山歌的,一派繁忙景象。 寒山先生叹道:“其实做个船家也蛮不错,有风景可看,有山歌可听,悠哉游哉,好不自由自在!” 黄金山说:“我还羡慕先生呢,可惜今生今世是痴心妄想了。船上风景虽好,可为了生计,哪有心情观看风景呀。再说饿着肚皮看风景,那风景也就不好看了。夏天船板晒得发烫,赤脚站在上面热辣辣地痛,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寒冬腊月水面结冰,竹篙上都是冰,手一握一手冰碴子,割得满手是血。受苦人就是受苦人的命噢!” “也是也是,”寒山先生感叹,“生计不易生计不易呵!” 二人边看风景边说话,一会儿就到了河门镇。自此黄金山每日接送寒山先生,一月有余,寒山先生的搭背疱基本痊愈。孙大夫最后一次为他换药,说:“新肉已生,已经结疤,先生无虞哎。明日开始不用换药,只在家静养即可,也可适量饮酒吃肉。” 寒山先生大喜,当日回家,船停河埠,寒山先生健步走上台阶,转身对黄金山说:“到家里坐坐吧。” 黄金山肩背寒山先生坐的藤椅,手中提着孙大夫给寒山先生开的几包中药,跟着寒山先生上岸。走进寒山先生府中,黄金山依惯例将藤椅放到廊檐下,站在门口听寒山先生吩咐。 寒山先生进屋坐到中间太师椅上,接过夫人递过来的扇子,边扇边招呼黄金山:“进来呀,进来呀。”说着用扇子指了指一侧的椅子,让黄金山坐。 黄金山进来站在椅子旁边,不坐,嘿嘿地笑。寒山夫人笑吟吟捧上一杯茶,黄金山想接又不敢接。目睹寒山夫人捧着茶碗的白嫩嫩的手指,怕碰到了不好意思。寒山夫人笑一笑,将茶碗轻轻放到黄金山身旁的茶几上。 寒山夫人说:“老爷的身体得以痊愈,多亏你全心全意地出力了。” 黄金山摇摇头,还是嘿嘿地笑。 寒山先生说:“金山哪,感谢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总之为了我的病,你是出力了,我心中是有数的。” 寒山先生给夫人递了个眼色,夫人立即从里间拿出二个包裹,寒山先生接过放到桌子上解开,对黄金山说:“金山你看,这个包裹里是一套白色细洋布衣裤,你在船上爬上爬下一月有余,衣服也磨破了,正好换之。还有一双千层底布鞋,你一并收之。” 黄金山惊讶地说:“寒山先生还是您老人家留着穿吧,那么好的衣服我穿了也是浪费,船上人穿破衣服就可以了,我成亲时也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再说这双布鞋也太昂贵了,我的脚就是穿草鞋的命,穿上它就糟蹋了鞋子了。我若穿上这双鞋,在河门镇上走一遭,知道底细的人都说是寒山先生送的,不知道底细的人还都以为是我偷来的呢” 说得寒山先生哈哈大笑,黄金山也笑了。 寒山先生指着另一个包裹,说:“这是小儿以前穿过的一些旧衣服。衣服虽然旧,但都是一些细布软绸的好料子,放在家里也没有用,我看你家大水正好可穿,你拿去让他更换更换吧。” 黄金山说:“这可如何使得,我拿了大人的,还要拿小孩子的,真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摇船使橹是我日常做惯了的,也没出多大的力,先生夫人真是太客气了。平日里总受到先生夫人照顾,即使一点点鱼虾,总是照例给钱,有时往往还给过了头。我们出惯了力的人,每日摇船摇几里路哪里算是出力呢。” 寒山先生正色道:“你们也不易呵,世道艰难,生计困苦呀,我如何能够压榨欺侮你们呢。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手无缚鸡之力,无以为报,亦非财主富豪,但小钱还有几个,怎么能够不给报酬呢。” 寒山先生说着,从夫人手中接过五个银元,拿一张红纸包了,放到黄金山面前。寒山先生说:“这几个银元权当船资与你的辛苦费,千万不要嫌少,聊表心意。以后你还是每日送一些新鲜鱼虾来,与以往一样,费用一月一结,或者半月一结。” 黄金山诚惶诚恐,死活不收。黄金山说:“先生我是很穷,五块银元对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可我却不能收。做人要讲良心,您平日对我照顾不说,今日又收了您衣服鞋子,钱我是万万不能再收了。” 寒山先生说:“你收下无妨,这是你应得的。” 夫人也说:“你收下吧,先生在你船上坐了一月,终是用旧了你的船,权当你买点桐油抹一抹船板。” 黄金山还是不收,收了桌上二个包裹,向寒山先生和夫人鞠了个躬,转身出去。 寒山先生喊住了黄金山,问:“你当真不收?” 黄金山说:“不收。” 寒山先生赞叹道:“见财不起贪心,义士也!” 寒山先生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立定脚,说:“不收也罢,暂且放在我这儿了。你家大水五岁了吧,也到了进学启蒙的年龄了。如蒙不嫌,五元银元权当学费,让他到寒山私塾来上学吧。” 寒山先生见黄金山不受自己银元,觉得他虽然穷苦,但毕竟不是见钱眼开的人,行为端正,心胸坦荡,是个可以结交之人。再说自己暗中曾替黄大水排过八字,让他上学,若日后黄大水果真是个能出人头地的人物,自己也算尽了一份力,不枉一番苦心。 黄金山蒙了,疑惑地问:“先生不是开玩笑吧?” 寒山先生反问:“怎么是开玩笑呢,难道你不愿让他来上学?” 黄金山喜出望外,连忙鞠躬下拜:“多谢先生,多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