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进省城 每个人都有一个从童年时代萌发的梦想,孟学圆也不例外。 孟学圆刚出生的时候,在他前面,父母已经连续生了二个男孩,为图个五男二女的吉祥,父母特别渴望再生个女孩。为此,父亲苦心的起了孟圆这个名字,寓意能“圆梦”。但苦于不能坏了流传了几百年的家谱排列顺序,最后的名字定了孟学圆。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他的后面,父母果然为他又添了一个小妹妹。孟学圆知道了自己名字的特殊意义,他也特别希望能圆自己心里的那个梦。 而这个梦源于他年少时的一次旅行。 国庆节放假,在省城工作的大哥放假回家,从单位带回来一张省城长安公园的游园票。 大哥很是炫耀了一番今年的十一长安公园如何如何漂亮,游园活动如何如何热闹,更重要的是公园里新添了一条小吃街,说是全国的好吃的东西都在那里。听着大哥绘声绘色的描述,看到大哥眉飞色舞的表情,馋得他和二哥两人羡慕不已。 孟学圆已经上了初中,而且他家距离省城直线距离不过几十公里路程,但是,十几年来,他一直在屁股大的县城周围打转转,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家十多公里乡下的爷爷、姥姥家。 省城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是个朦朦胧胧、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所在。看见大哥拿回来的票,能进一趟省城一饱眼福和口福,那张票比母亲给的零花钱更有魔力。 可是,二哥也想去! 两个人攥着这张游园票谁也舍不得撒手。最终的结果是由母亲裁决的:让孟学圆去! 母亲的理由很简单也很有说服力,孟学圆在前不久结束的期中考试中成绩优异,校长还在全校大会上公开表扬了学圆,母亲认为这是给家长争光露脸的喜事,所以,应该把游园票奖励给孟学圆。母亲的这一决定得到了除二哥以外所有家庭成员的支持。 临出门的前一天,母亲给了他2元午饭钱,反复叮嘱他要注意安全,把钱放好了,千万别让小偷偷去。母亲把大哥的公交月票给了孟学圆,说可以省下不少路费。 看到孟学圆接月票时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大哥给他打气说:不用害怕,咱们哥俩长的很像,售票员如果问你,你就一口咬死说是你自己的月票,千万不能松口。 第一次单独出远门,临行前的夜晚孟学圆兴奋的难以入睡,睁着双眼眺望窗外满天的繁星,脑袋里转来转去反复揣测明天省城之行的各种结果和可能。 内心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终于走出了县城这个小天地,前去向往已久的省城游园,感觉真的好爽;担心的是自己使用的是哥哥的月票,万一被售票员查出来怎么办? 在公交站候车口,孟学圆被身后强大的人流推进了车门,他急急忙忙抢了一个远离售票员的座位坐下。在一阵嘈杂的轰鸣声中,老旧的公共汽车喘着粗气,上下颠簸,摇摆着向省城开去,孟学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也随着车轮的颤抖而上下不停地摆动。 俗话说做贼心虚,上车后孟学圆的眼光一直不敢与售票员的目光直视。两只眼睛偶尔扫描一下面无表情圆圆胖胖像熊猫似的女售票员,就急忙把目光又转移到车窗外。 大田里的农作物已收割完毕,节气已是秋分时节,“白露早、寒露迟,秋分麦子正当时”,空旷的田野中,几匹拉犁的牛马往来穿梭,一手扶犁一手扬鞭的把式们抖动手腕让皮鞭在空中画出一道圆弧,嘴里不停地大声吆喝着牲畜,锃亮的犁尖在平整的土地上划出一道道波浪,后面几个戴草帽的妇女不慌不忙地播撒着麦种。 窗外岁月静好的风景,也很难压住孟学圆打转转的心思。哎,一会儿查票时如果售票员发现我使的是假月票应该怎么回答,对!就一口咬定是我的。假如售票员把票没收了我怎么回家呀?再让警察把我抓走怎么办? 孟学圆的脑子正在一刻不停地胡思乱想,突然,女售票员尖锐的嗓声通过迈克风在车厢里面回荡开来:“各位乘客,终点站就要到了,售票员马上要查票了,请大家准备好车月票。” 车上的乘客一听终点站就要到了,马上激动起来,引发车厢内一阵小小的骚动。 看见售票员挨个查看乘客手中的票,孟学圆的心忽悠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按照大哥传授的锦囊妙计,他早早地把月票捏在手里,把食指覆盖在照片上面,把月票的月份露出来,一旦售票员来到身边,就掏出来不紧不慢地晃一下。 这个场景昨天做梦都演练了几次,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见售票员费力地从前面的人丛中挤到了身边,孟学圆的心砰砰狂跳着,用微微颤抖的手强自镇定地把月票在售票员的眼前晃动了一下。 售票员扫了一眼面前这个穿着很土气的孩子,仿佛不相信他也能买的起月票,她一反常态没有像对待别的乘客那样一扫而过,而是从孟学圆手里抽出月票,认真扫描了半天月票上面的照片,又仔细端详打量了孟学圆一会儿,冷冷地问:“这是你的月票吗?” 孟学圆本就心虚,见售票员又检查的这么仔细,不禁心神惶乱,说话也有些颤抖了:“是我的。” 售票员见孟学圆惊慌的神态和答话的语气,嘴角挂上了一丝鄙夷的笑,“你们这些乡下人就爱占小便宜,一张票能花几个钱,非要用假月票。” 孟学圆强自镇定地狡辩说:“这是我的月票,不是假的。” 售票员见孟学圆铁嘴钢牙死不认错,直接把月票收进售票夹中,转身继续去查票,嘴里的嘟囔还没停下。 “真受不了你们这些乡下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天生会打洞。这才多大啊,就学会骗人了。我查票二十多年了,这点小儿科的伎俩还能瞒过我这火眼金睛?作假的月票我都先扣了,一会儿到总站再罚款。” 听到售票员说到总站还要罚款,孟学圆彻底慌了。 自忖兜里的二元钱恐怕不够罚款的,如果不缴罚款她们叫警察把我抓起来怎么办? 孟学圆正在惶恐不安地胡思乱想,车子到了终点站,旅客们一拥而下,孟学圆见售票员不在身边,急中生智随着人流跳下车去,撒腿就跑。 售票员见孟学圆跑了,这种贼小子肯定是追不上的,于是趴着窗户冲孟学圆发出威胁:“你跑也没有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去就这一条公交线,等你回来再和你算账。” 孟学圆跑了一段路见后面没有人追来,他赶紧将自己瘦弱的身躯汇入摩肩接踵的人群,让即使跟踪来的人也失去目标,但这也让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出门前大哥讲的路线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他发现一个乡下打扮的孩子问路,许多人都躲着他走,还都说自己没钱。 孟学圆第一次感觉到耻辱,自己又不是乞丐,为什么这些人要这么对自己。按照路人的指引走了许多冤枉路绕了很多弯儿还是不辨东南西北,他忍饥挨饿漫无目的在高楼林立的街道瞎逛,情绪低落,兴致全无。 晌午的太阳煌煌的挂在天上,孟学圆坐在路边盘算下一步的行程。 公园肯定是去不成了,一个人走太远的话,可能一会连怎么回车站都记不得了。回总站坐车肯定也不行,搞不好熊猫售票员还在那里等着自己自投罗网。直接走回家,路太远。思来想去,只有等天快黑了的时候再上车,而且绝不能在总站上车,要步行到远离总站的车站再上车。 最后孟学圆到底怎么回家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张没有被用掉的公园票和那个坐在省城街头等到的落日。 城里的落日都这么美啊,挂在百货大楼窗子上,沉到街边大杨树上,衬得穿长裙的女孩子身上都发着光。 我长大后,要堂堂正正地做一个城里人,做这里的主人! 第二章:毕业分配 孟学圆终于如愿以偿考进了省城的财经大学,每天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离人生的第一个梦想只有咫尺之遥了。 正如一位诗人所说的:我追求的是我得不到的,我得到的是我不追求的。 毕业前一个月,学校就要放暑假了,听说假期里学校就要制定毕业分配方案,每一个同学的心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纷纷削尖了脑袋四处打探消息。 孟学圆听班干部私下里悄悄地告诉他,班主任陶老师提议把他分到省一商干部学校当教员。 陶老师是一个从事教育事业30多年的老教师,把教师职业看的神圣无比。孟学圆学习不错,也有一股儿刻苦钻研的劲头,所以,在临近退休之前,想让孟学圆继承自己的衣钵,用满园的桃李为自己的教师生涯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可孟学圆自己却不喜欢当老师,而且这所学校远在郊区几十里的乡下,周边鸡鸣犬吠,庄稼遍野,交通不便,景色荒凉,这与他当初要当一个城里人的梦想差距太大了。 寒窗四载难道就此功亏一篑?临近放假前,在同学的怂恿下,他终于鼓足勇气,找到班主任陶老师。 “陶老师,我听说您想分配我去当老师,是真的吗?” “听谁说的?” “同学们告诉我的。陶老师,我是班里的政治经济学课代表,我喜欢搞经济工作,能不能把我分配到经济部门。” “孟学圆,当老师有什么不好,实现四化,首先要振兴教育事业。再说了国家现在提倡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教师是辛勤的园丁,工作非常神圣。” “不,不,陶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没等陶老师说完,孟学圆就解释道:”我从来没有看不起老师,几年来,如果没有您的培养教育,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只是觉得我笨嘴拙舌的,不适合当老师。” “你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吗?再说了,你的家在郊区,学校离你们家也不远,在那里工作,回家看看父母更方便了。” 陶老师用慈爱的目光和关切的口吻宽慰他。 孟学圆看着眼前陶老师几十年来被白花花的粉笔沫染成白霜的花白头发,还有架在鼻梁上画着深深等高线的一副厚镜片,联想到几十年后,自己就是陶老师的克隆版,他更坚定了绝不当老师的信念。而且他的理想是要脱离家乡,到城市的高楼大厦里来工作,回老家去做什么。 他不敢否定陶老师的教育成果,更不敢当面诋毁她所推崇备至的教师职业,这样一来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但是陶老师的话实在入不了自己的耳朵,孟学圆只好嘴上“嗯、嗯”地胡乱应着,似乎很赞赏陶老师的大道理,可脸上流露出的却是一副失望的表情。 陶老师也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话头一转,模棱两可的把他打发了:“目前学校还没有确定最后的分配方案,你也不要听同学们瞎传瞎说。你先回去吧。” 放假后回到家里,他急的吃不下,睡不着,一夜之间嘴角上烧起了几个大泡,这时候他才真切感受到了为什么伍子胥过昭关———夜愁白了少年头。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这天,他在家里心绪不宁,百无聊赖地翻着《三十六计》的漫画书,突然看见了“假道灭虢”的计策,眼前突然一亮,脑海中瞬间迸发出一条妙计。 心里暗暗赞叹,怪不得老祖宗的东西能够流传到今天,原来他们早就预先知道了后人会遇到的各种麻烦,留下了破解的妙着。 他连忙挑灯夜战,给最受班主任宠爱的一位班干部写了一封信,陈述了自己童年的梦想,恳请她向陶老师美言几句,让自己留在省城工作,并表示了今后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她的意思云云。 孟学圆反反复复把信改了好几遍,最后觉得可以和《陈情表》相媲美了方才罢手。第二天,迎着初升的朝阳孟学圆把这封决定未来命运的信件贴上邮票寄了出去。 也许果真是被他妙笔生花的言辞所打动,也许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总之,假期后回到学校,他果然没有被分到一商局学校当老师,而是分配到了省市场管理局。得知此消息,孟学圆高兴得一夜没有睡好觉。 后来从同学们的口中得知,形势的逆转果然是这位班干部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她用三寸不烂之舌亲自登门去说服班主任,再加上陶老师心太软,这才让自己留在了省城。 虽然在校园里,同学们就谆谆告诫他:“一等人才在国外,二等人才挣大钱,三等人坐机关”,但是对于他这个在省城无依无靠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郊区孩子来说,分配到了省政府的下属权力部门,是一个很满意的结果。 在毕业会餐的时候,由于高兴,平时感觉喝进嘴里味道像马尿的啤酒今天喝起来特别甘甜可口,他破例喝干了一瓶北京啤酒,借助酒劲,全班同学扯开嗓子一起高歌李谷一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也许此刻的孟学圆还不知道,等待他的市场管理局的工作,又是怎样一条九曲十八弯的路。 转眼就到了毕业分配的日子,用人单位纷纷来学校接毕业生,院子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学圆坐在教室里焦急地等待着单位来接,眼前来来往往的同学不用问,只要看脸色就知道分配的单位是否理想。 喜上眉稍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同学,分配的单位肯定不错;垂头丧气哭丧着脸的同学,分配的单位肯定不理想。 学圆虽然暗暗窃喜自己分到了满意的单位,但看见旁边几个同学的苦瓜脸,只好强忍住内心的喜悦不让其在自己的脸上表现出来。 在焦急的等待中,一个脸上挂着笑容的同学手舞足蹈进了教室,催促学圆快去陶老师的办公室。 学圆嗖地站起身,不小心膝盖重重撞到了桌腿上,他强忍着腿上的疼痛,三步并做二步蹦跳着下了楼梯。 到了陶老师的办公室外,学圆深吸了一口气,让狂跳的心稍稍平静一下,屈起中指轻轻敲了敲门。门内陶老师“请进”的声音,他觉得分外悦耳动听。 推开门学圆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地向陶老师哈腰点头问个好,然后直起身子,用眼睛的余光一扫,看见陶老师的旁边还坐着一位30开外的女同志。 陶老师侧头面向那位女同志,用手一指站在自己面前的孟学圆,“这就是孟学圆同学,是我们班上的高材生,学习、人品各个方面都很不错。” 那位女同志嘴角儿和眼角同时上翘,送给学圆一个笑脸,矜持地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陶老师随即把目光转向学圆,一指那位女同志,“这是市场管理局人事处的王洁老师,以前也当过我的学生。以后,到了那里有什么不清楚不懂的地方,要多多向王老师请教。我也和王老师说了,让她多关照多帮助你。” 学圆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腼腆地冲面前这位女同志点了一下头,叫了一声“王老师。” 又用有意无意的眼光偷偷打量了一下王洁:身材不高,站起来估计也不会超过一米六,齐耳短发、圆脸,眼睛不大,但是却炯炯有神,上身穿一件雪白的衬衫,衬衫下若有若无的可以看到一些粉色。 也许是看了不该看的部位被王洁发现,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衬衫,朝孟学圆走了过来。 第三章 初次见面 王洁用审查的目光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学圆一番,然后伸出几个指头和学圆轻轻握了握,微笑着说:“欢迎你来我们市场管理局工作。” 又扭过头对陶老师说:“陶老师,我们走了,单位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您有时间到我们单位去看看。”说完话,用余光一扫学圆:“我们走吧,车子在下面等着我们。” 王洁下楼梯一步一个台阶,走的很稳健,半高跟鞋的鞋跟在水泥台阶上敲打出清脆的声音。 孟学圆着急得很,想一步两个台阶的跳下去,但是,又怕引起王洁的反感,只好强压住内心的躁动,跟在王洁的屁股后面,走一步停两步慢慢腾腾地到了学校的操场。 昔日宽畅的运动场,今天挤满了来接学生的小轿车、吉普车、面包车。 王洁在汽车的夹缝中左拐右绕,把学圆领到一辆漆色半新不旧的奔驰轿车前。 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中国,大街上到处跑的大多是捷达、富康、夏利、奥拓等国产车,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国外豪车让学圆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坐这么好的车,心里的兴奋无以言表,单位用这么好的车子来接,说明对我们还是非常重视的,虽然脚还没有迈进单位的大门,但是心里已经对自己入职的单位萌生了良好的印象。 孟学圆见车子旁边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同学,虽然不是自己这个系的,而且也叫不出名字,但是在学校里经常碰面,彼此都能混个脸儿熟。 三个人相互间点了一下头,没有来得及相互介绍,王洁一把拉开前排座位的车门,对他们三个人说了句“上车吧!”一哈腰先钻了进去。 他们三个人学圆坐在后排座椅的中间,其他两个同学分坐在左右。关好车门,王洁侧回头,抬起左手用手掌指向司机介绍说:“这是咱们单位的王启明师傅。” 王启明没有说话,咧嘴嘿嘿干笑了两声,王洁转回脑袋对司机说:“启明,这是咱们单位新分配的大学生,直接回机关吧。” 车子出了校门,学圆他们三个人相互介绍了一番,瘦瘦的女同学是财政系的,叫巩海燕,家就住在省城。戴眼睛的男同学是企业管理系的,叫樊建国,也在省城里面住。 三个人在车上唧唧呱呱地聊天,相互很快熟悉起来。王洁一直没有插话,只是和开车的王启明偶儿低声嘀咕一两句。 车子走到半路上,王洁忽然说:“启明,咱们绕个弯儿,先去一下北环路吧。” 王启明愉快地应了一声“好!”一打方向盘,车子急速地往北驶去。 车子驶上北环路,这是省城刚刚开发的一片住宅区,道路、绿化、各种基础设施都还处于启动阶段,从车窗两边望出去,道路两侧到处是工地,塔吊林立,机器轰鸣。 一辆辆满载着重物的卡车不时地从对面呼啸而过,车轮后面卷起了一片黄色的烟尘。许多拉沙土的车子无遮无盖,偶有阵风从车上旋过,路面上顿时黄沙弥漫、尘土飞扬,沙土、草叶和白色的塑料袋混杂在一起在半空中飞舞。 公路两边的钻天杨长期被厚厚的尘土围裹,绿色的树干、树叶全变成了土黄色。车窗前档玻璃不时被飞扬的尘土蒙住,一旦挡住视线了,王启明就用水冲冲,雨刷器刮刮,嘴里不停地批评卡车的司机开车不文明,道路维修部门保养不到位。 车子在凹凸不平的道路上颠簸起伏着,路越往前越窄,窗外的景色也越走越荒凉,学圆与两个同学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充满了疑惑,难道我们的办公地点就在这荒凉的地方? “王老师,我们这是去哪儿?”学圆怯生生地小声问了一句。 王洁装做没听见,没有任何回应,学圆也不好意思再往下问了。 车子穿过一条小河,停在一片长满野草的黄土地上,河水浑浊乌黑,两岸堆着山丘一样的垃圾,虽然紧闭着车门窗,一股刺鼻的臭味还是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从车窗前面望去,褪去绿色的野草,干瘪的枝条好像再也撑不沉重的身躯,垂头弯腰在秋风中摇摆;车窗左面,地里的庄稼刚刚收割完,稀疏的玉米秸蔫头搭脑地散落在田垄上,秋风卷起地面的黄土,把蓝天搅的混混沌沌,金黄色的太阳也被黄土涂抹成灰白色,秋风萧瑟,草木枯萎,构成了荒凉肃杀的北方秋景图。 王洁和王启明伸着脖子,出神地望着车窗右面一座已经盖出了地面的塔楼,在塔楼的旁边一台巨大的塔吊扬着长长的臂膀,大声吼叫着用力把建筑材料往高处举起。 “启明,这个楼盖了有多半年了吧?”王洁眼望着外面问了一句话。 “可不是,时间可不短了。” “今年春节前能封顶吗?” “应该问题不大,这塔楼就像搭积木一样,很快就盖好,关键是内装修费事。” “要不我们下去问问施工的工人”。 王洁说完拉开车门刚想下车,恰好一阵旋风卷着沙土、纸屑、草棍和白色的废塑料袋从车子旁边卷过。 她马上拉上了车门,皱了一下眉头,扭过脸来吩咐说:“启明,咱们赶快回去吧,单位还有事情等着我办呐”。 王启明看一眼王洁:“你说这新房子盖好了,能有我的份儿吗?” 王洁回头瞪了王启明一眼,紧皱着眉头:“别瞎琢磨了,开车回去吧。” 车子进了城,路两旁的高楼大厦逐渐多了起来,学圆的两只眼睛还在应接不暇的欣赏车窗外的繁华景色,不知不觉奔驰轿车已停在市中心一座白色的大楼下面。“到了,咱们下车吧。”王洁回头告诉他们到局机关了。 学圆他们三个人跟着王洁从北侧的出入口绕到了大楼后面。 王洁边走边介绍,楼内的办公人员全部从楼的后面进出,1-4层是外单位的办公用房,5-8层是咱们单位的办公用房,外单位进出走南门,咱们市场管理局走北门,进口处设有各自的传达室。 王洁领着他们经过传达室的门口,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关师傅,这是咱们单位新来的三个大学生,以后进出门您多关照点儿。” “好了,小王,你就放心吧。”传达室的窗口里一个60多岁的老头伸出来一颗花白头,笑呵呵地和王洁打招呼。 王洁带着学圆他们三个人进了一楼大厅,坐电梯上到六楼。出了电梯,楼道里面没有开灯,显得有些阴暗,两边办公室全都大门紧闭,衬托出楼道里面的静谧,给人一种庄重又很压抑的感觉。 往来的人都是低声细语,面带微笑点点头和王洁打着招呼。几个人走到一间挂着人事处牌子的房门口,王洁推开门把孟学圆他们三个人让了进去。 学圆进屋扫了一眼人事处的办公室,左手靠墙并列摆放着两张一头沉的办公桌,右边窗口处放着一张单独的一头沉办公桌,贴着墙边立着一溜铁皮柜子。 坐在左手边办公桌后面的一个30多岁梳着短发的女同志看见他们进门连忙起身,搬了几把折叠椅让他们坐下,又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几个青花瓷的茶杯,端起暖瓶先给窗口处办公桌上的茶杯续上水,又给他们每个人倒了一杯白开水。 王洁把外套挂在衣服架上,一屁股坐在靠窗口的办公桌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头冲着那位女同志说:“这是咱们单位新来的三位大学生,孟学圆、樊建国、巩海燕。” 王洁用手指着一一点了名,又用手一指那位女同志给学圆他们介绍:“这是张雪梅同志,主要是主管劳动工资的,以后你们的工作待遇有什么不清楚的事情可以问她。”介绍完毕,她扭头又问张雪梅:“刁处长散会了吗?” 一听到姓刁,几个大学生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刁德一。 张雪梅肯定知道学生们联想到了样板戏里这个大反派,瞅了瞅这几个新兵蛋子,她倒有些开心,又有一年的新戏可以看了 第四章 三年协议 “早散了,来了几次电话了,刚才还来电话问你回没回来,让你回来了,赶紧带他们过去。” 王洁急忙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对学圆他们说:“那我们赶快过去吧,刁处长要代表局领导和你们谈话。” 学圆他们跟着王洁走到了楼道尽头的一个房间,刚推开门,一股呛人的烟味迎面扑来。 窗户下,宽大的写字台后面坐着一位50开外的男同志,个子不高,大概有1.68米的样子,瘦长脸,尖下颏,脸上没有胡子,一双不大的三角眼,上面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眼角往下耷拉,微笑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两鬓斑白,前额有些谢顶,腰好像撑不住身子的重量,上身微微向前倾。 由于房间在西侧,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的脸上,半边发亮半边发暗,成了阴阳脸儿。 乍一见面不知道为什么,学圆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一个脸谱,怎么看怎么像戏台上和说书人嘴里的奸臣形象,他竭力想把这个荒诞的念头驱除出脑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刻意强迫自己不去想,越是想的厉害,内心忽然为自己这个龌龊的念头感到很窘迫。 刁处长从椅子上站起来,学圆他们三个人依此上前,和刁处长握了握手,王洁自己站在刁处长的旁边,先解释回来晚的原因,“刁处长,在学校遇见了我过去的老师,特别热情,不放我走,所以回来的晚了一会儿。” 王洁面向学圆他们三个人,用一种谦恭的口吻奉承刁处长:“这是咱们人事处的刁处长,也是咱们局的专家,政策水平和业务能力都很强,也是我的老师,我们都要好好向刁处长学习。” 刁处长脸上笑眯眯的,用缓慢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嗓音连连说:“那里,那里。互相学习。”他用手一指对面的沙发,“请坐吧!”示意他们坐下来说话。 刁处长眯着眼睛先扫了他们三个人一圈,又轻轻咳了两声:“我受局领导的委托,首先代表局领导班子和全局干部职工对你们三个人的到来表示欢迎。” “你们的到来给局里增添了新鲜血液,相信一定会给局机关增添活力,局里也希望有知识有抱负的青年人到机关来,希望你们好好干,不要辜负组织的希望和学校的培养,学有所用,学有所成,只要发奋努力,就一定会有自己发挥抱负的广阔天地。” 说完这番鼓励的话,刁处长话锋一转:“但是,当前局里的一些困难也要和你们讲清楚,咱们局的办公条件也比较艰苦,特别是职工的宿舍问题一直比较紧张,这些年以来,局党组花了很大的力气,解决职工的住房难问题,应该说有了很大的改善,但仍然有许多干部职工住房没有得到解决。” “由于局机关的办公用房现在都比较紧张,所以集体宿舍都无法满足需要。因此,孟学圆同志目前只能暂时住在办公室里,等以后有了集体宿舍你再搬到集体宿舍,等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刁处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见学圆他们在全神贯注、神情拘谨地听自己说话,便慢条斯理顺着思路继续往下说:“由于住房紧张,所以我们局有个规定,凡是新调入的同志,都要和局里签定一个不要局里解决住房的协议,要申明自己有住房,没有住房的要自己解决,这样才能办理调入手续。” 学圆他们听到这里,心跳不约而同地加快了。 “刁处长,我家住在郊区,在省城怎么自己解决住房?”学圆困惑不解地发问。 刁处长看见他们三个人疑惑的目光,把还没有抽完的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捻了一下,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对于你们三个,局领导为了体现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理念,对你们这些新分配的大学生,还是比较关照的,你们就不用签这个协议了。但是” 一听见“但是”两个字,学圆他们三个人刚放下来的心忽悠一下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们刚来,还没有为局里做什么贡献,为了照顾那些比你们先到我们局工作,而且做出贡献较多的同志,所以你们要签订一个三年内不要房子的协议,这也体现一个公平性。” 学圆他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发问:“那我们三年以后就可以参加分房了?”刁处长眉头皱了一下,“原则上可以,那也要看房源情况,如果有房源,当然可以,如果没有,也没有办法。” 见学圆他们还想再说什么,刁处长一摆手,“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这是局领导班子的决定,多说也没有什么用,你们一会儿先和王处长签这个协议,然后再告诉你们所要去的处室,我们派人送你们到处里去。有些情况到了处里,处里的同志会详细给你们介绍的。” 通过刁处长的嘴,学圆他们才知道王洁是人事处的副处长。 刁处长又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们三个人的分配情况,学圆被分配到收费管理处,樊建国是局农业价格处,巩海燕被分配到医药处。 刁处长说完了分配方案,吩咐王洁签完保证书以后,再叫上小闻、小张把他们三个人分别送到各自的处室去。 学圆他们三个人跟刁处长道过别,跟在王洁的后面又回到了挂着人事处牌子的大房间里。进了门发现房间里又多了一个梳马尾辫的年轻女同志,挺胸抬头端坐在张雪梅的对面。 王洁介绍说那个留着马尾辫的女孩子叫闻杼,是个转业军人,现主管档案、人事工作。 王洁让闻杼拿出来几张带有市场管理局红字头的白纸,让学圆他们三个人每人签一个保证书。拿起笔,学圆不解地问:“王老师,我应该怎么写?” “你就按照刁处长的意思写吧,说自己自愿申请在三年内不要局里解决住房问题。” “可是,我写了不要房子,以后我自己怎么解决?我现在可以不要,可是以后局里有了房子,不会不给我解决吧。” “不会的,以后等你们工作满三年了,就可以参加分配住房了,咱们局一直是这个做法,不到三年不能参加分房,其实这也只是一个形式,你们也不用紧张。” 孟学圆按照自己对刁处长意思的理解,写了一张协议书,他特意写上了自己没有能力解决,只有依靠组织解决的意思加了进去。 巩海燕拿着纸过来,看了一眼学圆写的保证书,又过去看了一眼樊建国的,才坐下来写自己的。 三个人都写完了,交给了王洁,她接过来粗粗扫了一遍,“我去让刁处长看看,你们等一下。”她拿着协议书出门去找刁处长了。 一会儿,王洁回来了。学圆恐怕自己写的不行,神色有些紧张地问:“王老师,可以了吗?”王洁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行了,这个协议可以了,你们三个人现在可以到各自的处里去了,张姐你送小巩,小闻你送建国,我送学圆。” 分配完毕,王洁领着孟学圆坐电梯上楼。学圆一路上心不住地扑扑乱跳,脑子里不停在想:即将面对的处室领导和同事们长的什么样?脾气禀性如何?他们都好接触吗?会接受我这个来自郊区的孩子吗? 第五章 同事见面 王洁领着学圆出了电梯,走到七楼楼梯口,一指左手边挂着收费处牌子的房门,“这就是你们处的办公室。”又一指右手的房间,“这是你们处长的办公室。” 说完,他屈起食指在右边的门上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嗡声嗡气“请进”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传了出来。王洁拧开门把手领着学圆进了门。 孟学圆迅速扫了一眼这间办公室:大概有20多平米,靠窗的地方,摆了两张办公桌,办公桌后面分别坐着一位50多岁的男同志和一位40多岁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同志。 进门后,王洁冲着那个50多岁的男同志喊了一句:“辛处长,人我给您送来了,我就不管了,一切就交给您了。” 辛处长哈哈笑了几声,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好啊!希望你多给我送点大学生来,我可是多多益善呀。” “可以呀,敢明个儿把我也调过来,给您当兵,欢迎吗?” “你要是来,我当然欢迎,可是,当兵就委屈你了,你来得接我这个位置,我给你让位。” “您的岗位这么重要,我可接不了,给您当兵我就心满意足了。” 借他们开玩笑的机会,学圆仔细观察了自己未来的顶头上司,50开外的年纪,国字脸,寸头,络腮胡子,鼻孔外面窜出了少许鼻毛,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夹克衫,头发有些花白,两个眼睛看人的时候放射出一种咄咄逼人的目光,说话声音特别响亮,笑起来的“哈哈”声在屋子里回荡。 王洁出了门,辛处长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首先自我介绍:“我姓辛,叫辛有成,你以后叫我老辛就行了。” 对面的女同志忙接过话头:“这是咱们处的辛处长,局里的顶梁柱。” “什么顶梁柱,能当个檩条就不错了。” 辛处长自我解嘲了一句,接着一指对面的女同志:“这是咱们处的吴梅同志,我们正在商量工作。” 闲话少说,辛处长又把处里的一些基本工作内容和主要工作任务给他做了介绍。 说完了这些,辛处长又问他工作证办没办?饭票买没买?还有没有需要帮助办理的。孟学圆说人事处都已经答应帮助办理了,而且三年不要房子的协议也签了。 吴梅“咦”了一声说:“你是国家分配来的大学生,不是自己申请调进来的,为什么也要你签这个协议书?” “是刁处长让我签的。” “算了,签就签了,签的也分,不签的也分,该分你房的时候肯定要分的,这个也没有什么关系。”辛处长安慰孟学圆让他不要介意这件事情。接着,让吴梅把大家叫过来,开个欢迎会。 对面的门打开了,出来了一老一少两个男同志跟在吴梅的后面进了门。落座后,辛处长先介绍孟学圆,孟学圆忙站了起来。接着,辛处长又继续介绍其他人:“咱们处里一共6个人,除了我们在场的5个人还有一个副处长,叫刘延安,现在省大检查办公室工作,两边办公来回跑,今天没有过来。” 通过辛处长的介绍,学圆认识并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己未来的战友。 刚才进来的那个50出头、头发花白稀疏、干瘪精瘦的老同志姓梅,叫梅践实;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满脸堆笑、有些溜肩膀的20多岁小伙子叫潘全贵,吴梅刚才已经认识了。 辛处长说:“孟学圆同志的到来,增添了处里的新鲜血液,改变了处里的年龄结构,希望大家多多帮助孟学圆同志,孟学圆同志也要虚心地多多向老同志学习,争取尽快进入角色。” 吴梅插话说:“你是一个年轻人,以后跑跑腿、卖卖力气的活多干点,我们老同志可以省点力了。”学圆忙点点头。 吴梅又一脸真诚地对学圆说:“小孟,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就跟我们说,能帮你的一定帮你,别不好意思。” 辛处长等大家的客套话讲完了,又把工作重新做了分工:“学圆先协助潘全贵工作,等工作熟悉了以后,再独立管理一个行业的工作,大刘的工作潘全贵你们两个多分担一些。老梅和吴梅的分工不变。现在,咱们局里还没有集体宿舍,所以,孟学圆同志目前先住在我和大刘的办公室里,等有了集体宿舍再搬家。住在这里就要辛苦一些,每天打扫卫生、打打开水的事情你就多承担一些。” “辛处长,咱们中午出去撮一顿吧,欢迎孟学圆同志的到来。”潘全贵给辛处长出了一个主意。一听说出去吃饭,大家都纷纷叫好。 辛处长见大家都挑唆自己出去吃饭,不好扫这个兴,犹豫了一下说:“可以呀,可是大刘不在,把他丢下合适吗?还是改日吧。” 正在说话的当口,推门走进了一位30出头,身高1.80米左右浓眉大眼的大个子。 “得,说曹操,曹操到,我们正在说吃烤鸭就缺你一个人,你就来了,还是你有口福。”潘全贵满心欢喜地笑了。 大刘说:“我在外面就闻到了烤鸭的香味,所以,就急忙赶回来了。”辛处长一指刚进门的男同志:“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大刘,刘延安同志,爸爸妈妈都是老革命,也是我们处里的前卫派。” 辛处长说:“大刘你给饭店的经理打个电话,让他给咱们留一个单间,安排一下。潘全贵你去帮助学圆把行李搬过来安排安排。” 孟学圆所在的办公室和处长的办公室处在对门的位置,房间大约有20多平米。 孟学圆的办公桌放在了潘全贵的对面,吴梅和老梅的办公桌放在一起。潘全贵他们几个人帮助学圆把行李搬进处长的办公室,把床挪到墙角,用文件柜把床头遮住,潘全贵不无歉意地说了一句:“学圆,地方憋屈了一些,你先委屈点,等以后有了集体宿舍就好了。” 孟学圆忙说:“谢谢大家,我倒是认为不错,还省的早出晚归挤公交车呐。” 大刘故作羡慕的口吻说:“学圆多幸福呀,不用交房租水电费,每天还可以睡懒觉,不用起大早,早晚还能抽时间学习学习。再说了,反正也住不长,以后一有集体宿舍了,马上就要搬走,只不过是临时凑和一些日子。” 老梅忙问:“咱们什么时间分房?有消息吗?” “我是听说的,又买了新房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潘全贵听了大刘的话,很想说什么,但预言又止把话憋了回去。吴梅看出了潘全贵的表情,追问道:“潘全贵你又有什么小道消息发布?” “我从来不散布小道消息,别当着处长的面老给我上眼药。”潘全贵有些不悦。 “和你开个玩笑,你还认真了。再说全局的人都知道你是消息灵通人士,我是夸你的,怎么说是我给你上眼药。” 潘全贵像一只好斗的公鸡,脸红红地还要和吴梅争辩,辛处长说:“行了,都别争了,快点帮助学圆把办公和住宿的事情办好,咱们好去吃饭。”潘全贵听辛处长发了话,只好悻悻而去。 第六章 物价秩序 安排好学圆的住宿和办公,全处人员来到单位后面一个挂着“北京果木烤鸭”大红字招牌的烤鸭店。 一说是杨经理预定的包间,身着红旗袍的服务员把他们一行六人领进了一个雅间,并且说经理已经把菜都安排好了。 “我要的芥末鸭掌有吧?”辛处长一进门就先问了一句。 “有!鸭掌、鸭肝、鸭膀、鸭心、鸭舌头,我们经理知道您好这口儿,都给您安排好了。” “那就替我谢谢你们经理吧。” “您不用客气,您先喝口水,菜马上就上来。” 过了一会六个凉菜、六个热炒,还有酒水、饮料很快端了上来。潘全贵站起身刚要倒酒,服务员忙接过酒瓶,按照每个人的要求,给每个人的杯子斟满了酒水。 辛处长带头端起杯子:“咱们欢迎孟学圆同志到我们处工作,今后,大家要多多帮助他、关心他。”大家响应了一声,站起来碰杯。 孟学圆在来的路上,本来准备了许多话,但是一紧张,反而说不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谢谢。 “吃的合你的口味吗?”吴梅关心地问了一句。 “我觉得挺好吃的,谁都知道北京烤鸭享誉国内外,肯定错不了的。”孟学圆赞叹了一句。 “谁知道是李鬼还是李逵。”辛处长不无幽默地插了一句。 “现在连锁发展的真快,像肯德基、麦当劳、沃尔玛这些国际品牌,国内的国美、大中、苏宁在咱们这里不是都落户了吗。”大刘感慨连锁店的发展速度。 “可是假冒伪劣的也不少,我前几天去给我儿子买了一件名牌梦特娇T恤,结果拿回家一看,我儿子说是什么山寨版的,根本不穿,我白花了100多块钱。”老梅愤愤不平谴责卖假货的。 “老梅,您花100多块钱就想买梦特娇,人家真的梦特娇要卖1000多块钱呐。”大刘笑话老梅不懂行情。 “可是,那是一家国营大商场,也不是摆摊的个体户呀,谁知道国营企业也骗人。” “老梅,你真是,现在哪个国营商场是自己经营,大部分都是引厂进店或者是搞联营,有谁还是自己亲自干。”大刘笑话老梅不识时务。 “那国营企业的信誉还要不要了?” “现在的人谁不是图钱呀。只要经济效益上去了,谁还管什么信誉不信誉。” “刘处说的没有错,”潘全贵也深有感触的一指桌子上的啤酒:“就拿这个啤酒来说吧,这个品牌的啤酒过去是全国著名的品牌,上过国宴。就是为了钱,乱搞联营,收购了许多乡镇企业,只要交钱就可以挂它的牌子,产量上去了,一时的利益有了,可是质量下来了,一下子砸了牌子,败坏了自己的信誉,现在花多少钱都买不回来了。” “可不是,现在搞有奖销售,可是卖的也不好。我们家门口的小卖部说这种啤酒不如燕京啤酒好卖。”老梅也给潘全贵的话提供了一个佐证。 “那这个店是真的北京烤鸭吗?”孟学圆有些不解地问。 “大刘是北京人,也是美食家,他在北京的全聚德烤鸭店吃过真正的北京烤鸭,你让他说说这是不是真的北京烤鸭。”辛处长喝了一杯啤酒,让大刘来鉴定烤鸭店的真假。 大刘用眼睛扫了一圈,看服务员正好不在身边,压低了声音说:“要说这个味道,我觉得不如北京全聚德正宗的烤鸭好吃。全聚德的鸭子皮酥肉香,一到嘴里不用嚼就化了,不像他们这里的鸭子皮有的时候都咬不动。还有你们看这个鸭饼,” 大刘拿起一张荷叶饼,放在手心里用双手揉成一个面团,然后再抖开,指着饼上面的裂口说:“真正全聚德的荷叶饼揉成团再抖开没有裂口,你们看这个饼就有裂口,究竟是不是真的北京烤鸭,我也说不清楚。” 大家正在闲聊,门开处,走进来一个50多岁,圆圆的脸,双下巴,扇风耳、满头白发、腆着肚,满脸堆着笑的胖子,一进门就笑呵呵地问了一句:“辛处长,您可是好长时间没有来了,一直挺想你们的。” “怎么样,生意不错吧,看你这里吃饭的人不少呀。” “托您的福,都是靠朋友们关照,生意还过得去。怎么样?菜还可口吧?还用不用添点什么?” “不用了,酒足饭饱,让服务员结账吧。” “辛处长,不用结了,就算我做东吧。” “那怎么行?以后我们还来不来吃饭?钱一定要付。你给打个折就可以了。” “好吧,那就按照老规矩,算工作餐。服务员赶快端盘水果来,不要算钱,是我送的。” 大家谢过了经理,吃完了水果,又把剩下的饭菜打包装了几个饭盒,辛处长让老梅拿回家去吃。大刘又让服务员开了一张发票,大家方起身告辞。杨经理把大家送到门外,挥着手盛情邀请大家有时间再来。 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上班的时间,辛处长怕喝了酒脸红红的,让其他处室的人看见影响不好,于是让大家集中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喝口茶,扯一扯,外人来了就说正在学习,呆一会儿再出去。 孟学圆回想刚才吴梅结账交的钱,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就悄悄地问:“吴老师,咱们没有看账单,帐是不是算错了?价格这么便宜。过去,我们在学校和同学们一起出去吃饭,再花一倍的钱连一条烤鸭腿也吃不下来。” 吴梅说:“这是咱们的一个关系户,他给咱们不光打了折扣,而且上的量也大。现在有的饭店宰客特别厉害。但他不会宰咱们。” 潘全贵一听宰客的话题,马上来了兴头,“要说宰客的事情,现在可太多了,各行各业都有。咱们旁边的工艺品商店,价格比市场上高一倍,就靠给导游和司机塞钱,人家才一车一车往这儿给你拉客人,要不谁来这里当冤大头。我上次自己买个工艺品,找经理要个进价,结果经理给打的四折,你们说这里的水分多大。” 老梅愤愤不平接过了潘全贵的话头:“我有个亲戚前几天去北京旅游,糊里糊涂上了一辆黑车,说是一日五游,结果去的都是一些人文景点,而且门票价格特别贵,真正的古迹倒没有去。” “中午导游把他们拉到一个小饭馆吃饭,光图名字新鲜了,要了一个火山堆雪,其实就是糖拌西红柿;蚂蚁上树,是肉沫炒粉丝;还要了一个海鲜豆腐,结果豆腐里面放了一把虾米皮冒充海鲜,价格要了几百块。饭没有吃好,我这个亲戚气的和饭馆的人还吵了一架,已经向当地的物价局举报了,到现在也没有处理结果。” 听着大家的议论,辛处长吹了吹飘在茶杯上的茶叶,抿了一口花茶,慢条斯理地接过了话题:“你们说的这些,都是和咱们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要求相背离的,而且,都是一些枝节的问题,经济秩序混乱才是大问题。” “咱们国家从80年代开始年年都要搞财政、税收、物价大检查,现在已经90年代初期了,可是大检查工作依然还在进行,说明了大检查工作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国家就是要通过大检查整顿市场经济秩序,整一整这些扰乱社会秩序的害群之马。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我们工作的重要性,咱们更要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 潘全贵伸出大拇指两个眼睛笑成一条缝奉承辛处长:“还是处长水平高,时刻从全局的高度和国家大政方针的角度看问题,说出话来就是不一样,不像我们只看见自己眼皮子下面的那点事儿。” 吴梅也不甘落后地接了一句:“要不然怎么老辛当处长,咱们当兵呐!水平上就是有差距。” 辛处长哈哈笑了两声:“话也不能这么说,工作还是大家做的,办法还是要靠大家想嘛,群策群力才行!”这时候,办公室打来电话,局长让辛处长去会议室开会,辛处长出了门,大家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潘老师,这个杨经理为什么对咱们这么好?是咱们的什么关系?”孟学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回想刚才的美餐,忍不住问潘全贵。 “什么关系也不是,咱们是通过财政、税收、物价大检查和他认识的,大刘他们查出了他们的一些问题,后来,上面有人出面说情,咱们照顾了他,所以,他对咱们挺感激的,吃饭特别照顾。” “他感谢咱们,不是说不要钱吗?咱们干吗还给他们钱?” “这你就不懂了,我告诉你,你以后在工作中一定要记住:与买卖人交往,一定要长个心眼,他们嘴上说的再好听,心里头不定怎么想的,嘴不对心的人多了。你一分钱不花,如果有人告你,就是受贿行为。你交一分钱也是你花钱买的,大不了是违反廉政规定,没有什么大事,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你刚参加工作,还不太清楚这里水的深浅,以后时间长了,就逐渐知道这些事情了。这些过去都是有深刻教训的。” 孟学圆没有想到一顿饭里面竟然吃出这么多的学问,他感觉上了半天班,好像比学校一个学期学的社会经验还要多。 第七章 处室众生相 转眼之间,学圆到处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逐渐对处室的每一个同志有了初步的了解。 刚来的时候,说实话他从心里有点怕辛处长。 辛处长高兴的时候,哈哈大笑,振的屋子都嗡嗡的响;发怒的时候,满脸的落腮胡子根根乍起,双目圆睁,粗声大气,口沫横飞,说话毫不留情面。 特别是有一天晚上看球赛,第二天早上起床晚了些,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屋子,辛处长就进了门。一看卫生没有打扫,辛处长黑着脸,到卫生间取回拖把去擦地。 学圆愧疚地抢上前去,从处长的手里去夺拖把:“处长您骑车累了,赶紧歇一会儿,我来擦。” “不用了,我擦吧。”辛处长一口回绝了学圆的要求,可紧攒着拖把的手掌在学圆的抢夺下顺势张开,顺水推舟把拖把递到了学圆手里。 辛处长坐在椅子上,一边看报纸,品香茗,一边观察学圆拖地板、擦桌子。看见学圆忙的满头大汗,辛处长突然冒出了一句学圆意料不到的话:“学圆你在家里不怎么干活吧?” 听了这句话,学圆十分委屈:“处长,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扫院子、收拾屋子,上了初中,几乎天天在家里做饭、刷锅洗碗,周围的邻居都夸我勤快,您怎么说我不干活?” “我看你干活的方法不对,所以怀疑你在家不干活。”处长一边说,一边从学圆的手里夺过抹布。 “你看,擦桌子应该这么擦。”辛处长一边说,一边把抹布在手里折了两折:“一块抹布里外有八个面,你应该擦一个地方换一个面,这样抹布即使擦八个地方,也总是干净的。你看你用一个面来回擦,这里的土又擦到那里去了,擦完桌子也显不出干净。” 干活还遭批评,学圆刚开始心里颇有些委屈,认为辛处长吹毛求疵,故意挑自己的毛病。 辛处长虽然看出了学圆的不满,可脸上没有丝毫的同情,他一把又从学圆的手里抢过拖把:“还有你拖地的时候,墩布来回擦,地上这点脏东西全留在原地了,要这样擦,才擦的干净。”辛处长嘴上念叨,手里不停地示范,把拖把从前往后拖,而不是像学圆那样来回来去拖。 学圆看见辛处长额头上有汗珠沁出,急忙端起辛处长刚泡好的茉莉花茶,把茶杯递到了处长手中,“辛处长您喝茶,我来擦。” 辛处长直起腰,把拖把递给学圆,用手一指学圆放在桌面上的茶杯盖,“还有,你这个茶杯盖这么放也不对。” 辛处长走到桌子边,把学圆扣在桌子上的茶杯盖用手举起来让学圆看,“刚沏的茶杯盖上的水蒸汽是热的,你这么扣下去把桌子上的脏东西都吸到杯子盖里面了,你看看。” 辛处长把杯子盖递到学圆的眼前,让他看杯子盖里面热蒸汽从桌子上吸附上来的脏东西。“杯子盖应该反着放,这样才卫生。”辛处长把杯子盖反过来放在桌面上,给学圆做示范。 学圆万万没有想到连放个杯子盖都有讲究,看来自己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看见学圆有些羞愧的表情,辛处长语重心长地告诫学圆:“别小看擦桌子拖地还有放杯子盖这些小事,这里面的学问也大着呐。要想在机关发展,就要从小事做起,小事干不好,大事肯定也做不成。” 辛处长这些善意的提醒,让学圆内心的不快很快烟消云散了,他觉得这是处长对自己的关心和善意的帮助。 后来,他和处里的同志说起这件事,大家都说处长是说过就完,从来不记仇,他就是这个性格。时间长了,学圆感觉处长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吴梅是通过省政府的关系调进来的,业务水平不是很强,但她对人脸上总是堆满了和蔼的笑容,说话也让人爱听,就像个温柔体贴的老大姐,所以,平常除了老梅和辛处长,大家都称呼她吴大姐。 但是潘全贵却说他是个笑面虎。老梅告诉学圆:有一次,潘全贵背后说吴梅是笑里藏刀,后来让吴梅知道了,两人很是别扭了一阵子。 老梅给他的印象,是属于那种抠抠索索老实巴交的人,潘全贵背后称他“抠爷”。 老梅“抠爷”外号的来历据潘全贵演绎:有一次老梅的老伴给他买了一条新裤子,让他穿着在意点。 按老伴的嘱咐,他处处小心,倍加爱惜。有一次老梅穿着新裤子骑车外出办事儿,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他不去撞人家,别人主动地来撞他,把老梅撞的人倒车翻。 老梅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顺着裤腿往下流血。撞他的人一见血吓坏了,急忙要带着他去医院看病,他却说看病不着急,要先看裤子有没有摔破。对方奇怪地问他为什么? 他说:皮肉破了,可以自己长好,而且看病有公费医疗;可是裤子摔破了,却是自己的,要自己花钱。回家老婆责问他为什么把新买的裤子摔破了? 他自我解嘲说:摔跤之前没有来得及脱裤子呀。老梅一年四季很少穿新衣服,在食堂吃饭也很少吃大鱼大肉,他长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就是“鱼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 他从不请别人吃饭,如果吃不花钱的饭一定吃个肚歪。因为知道他这个习惯,所以每次吃饭包括上次在烤鸭店吃饭剩下的菜全给他打了包。 大刘这个人,表面上比较冷淡,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据潘全贵说他外面还有买卖。他因为自己的父母亲都是老革命,根子比较硬,所以敢说话,有时候连辛处长的帐也不买。 但据吴梅讲:辛处长很豁达大度,也不怎么计较,上次省大检查办公室需要人手,辛处长主动找到局领导,郑重地把他奉为全局的业务骨干,不吝词色地夸了他一通,最后依依不舍地送了出去。然后,又去跟局长要人,所以,学圆才分配到了这个处。 潘全贵这个人据吴梅讲,消息灵通,神通广大,局内人送外号“小灵通”。他的父亲是个老工人,母亲是个家庭妇女。 文化大革命中,他父亲是个逍遥派,哪派也没有参加,两派闹革命,他父亲在家闲的没有事情做,每天拿一把大扫帚打扫院子和胡同。 一个寒冷的冬天,夜里飘起了雪花,早晨起来,院子内外已是白雪皑皑,银色的世界。 老潘急忙起床去扫雪,在胡同里看见一个老太太扫街时被雪滑了一跤,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地上,沾满了雪粉,分不清是白雪还是白发,两只手撑着地正费劲地往起站。 老潘急忙赶了过去,上前搀住老人的胳膊,用力把老人扶了起来。他问清楚老人的住址,搀着胳膊一步一步把老人送回了家。 老太太躺在床上千恩万谢。老潘问她:这么大岁数了,干嘛不好好在家休息,冰天雪地的还去干活,万一摔坏了怎么办?老人叹了一口气告诉他,自己是省政府一个部门的领导,老伴被关到牛棚,孩子们去插队了,她在街道接受劳动改造,身边无人照料,日子过的很艰难。刚才是连累带冻,眼睛一花,所以滑到了。 老潘觉得她太可怜了,叮嘱说:“你在家好好休息吧,大冷的天别再冻病了,我替你去扫雪。”老人害怕街道的造反派找她麻烦,颤颤巍巍地还要下地去扫雪。 老潘拍着胸脯说:“扫雪的事情我来干,我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造反派知道了我去和他们说。”老人眼里含着泪花,问了他的名字和住址。 这件事情过后,老潘隔三差五的就到老人那里去看看,还让潘全贵帮助做一些买煤、买大白菜等家务活。另外,街道上还有一些老干部被专政了,看见他们,老潘也总是关心的问候几句,家里没有孩子的,也让潘全贵去帮个忙。 俗话说的好,好话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听惯了造反派呵斥的这些老干部,看见潘全贵父亲的笑脸,听见他嘘寒问暖的问候,都从心里特别感激他。 打倒“四人帮”之后,老干部陆陆续续恢复了工作,潘全贵的父亲看见这些老干部家门口车水马龙,和过去那种门可罗雀的景象大相径庭,就很少上门,渐渐地联系也少了。 后来,潘全贵的父亲为了让潘全贵进工厂接班,就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退休后闲不住,还是经常拿把扫帚在胡同里搞卫生。 一天潘全贵的父亲正在清扫街道,正好遇见出来晨练的老干部,一看见潘全贵的父亲,老人激动的走过来和潘全贵的父亲拉开了家常,并问老潘为什么现在不去串门了? 老潘说:现在照顾你的人多了,用不着我了。老干部说:雪中送炭的事情一辈子也忘不了。临走时,老干部问老潘有什么要求,老人说自己一个退休的人了,也没有什么要求了,不用惦记自己了。 恰好潘全贵过来叫父亲回家吃早饭。老干部和他也熟悉,就问潘全贵现在哪里工作?潘全贵说:自己刚接父亲的班,进工厂当了工人,就是工作太累了。能不能请阿姨给找个好工作。 潘全贵的父亲当场呵斥他,不要给人家增添麻烦。老干部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简单地问了问潘全贵的情况。 过了十几天,老干部的秘书突然找上门来,告诉潘全贵已经通过关系,把他从工厂调到了刚成立不久的市场管理局。 当时,潘全贵的父亲不太同意,认为又帮助人又求回报,好像当初自己有所图,而且自己在工厂干了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但是,潘全贵坚决要去,潘全贵的父亲拧不过潘全贵,也就同意了。 潘全贵从工厂刚进机关,对人说话时总是满脸堆着笑,点着头,哈着腰,一团和气,大家对他的印象也非常好。 潘全贵知道自己命运的转变是这个老干部给安排的,所以,他到了市场管理局以后,往这些恢复工作的老干部家里,腿跑的更勤了,叔叔、阿姨不离口,伯伯长、伯伯短的叫的特别亲,逢年过节,更是大包小包地去看望打点。时不时地打听一些当时还没有对社会公开的消息,然后到局里来散发。 这些老干部有的时候也让自己的孩子拿着礼物来单位看望他、感谢他。潘全贵送走了客人,就得意洋洋地告诉别人,这是某某领导的公子、这是某某领导的女儿,借以抬高自己的身价。时间久了,局内上下都知道他路子广,有靠山,而且消息特别灵通。 其实,有些消息也是他挖空心思,削尖脑袋,甚至是付出惨痛的代价换来的。 据吴梅说:潘全贵为了得到局党组正在研究的一些消息,他经常摸准党组会会间休息的时间,提前潜入厕所,因为潘全贵知道局长们非常珍惜宝贵的时光,就连上厕所的工夫,也念念不忘工作,经常在厕所里高谈阔论,继续议论会议上的内容。 掌握领导们这个特殊嗜好后,潘全贵经常把自己反锁在厕坑里,独自享受着刺鼻的尿素气味,等候从厕所里窃取党组情报。有一次,他凭着老经验,蹲在茅坑里,等候旁听局领导的“厕所办公会”。 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局长们散会晚了,结果他足足蹲守了一个小时,局长们才来上厕所。蹲坑时间过长,出来的时候双脚发麻,行走不便,只好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出挪。 进出厕所的人无不大吃一惊,都惊讶地问他这是怎么了?他编个瞎话说:痔疮犯了,便秘,蹲的时间长了,所以,脚蹲麻了。 到后来,局内的人逐渐知道了他这个毛病,司机班的司机给他起了一个外号:WC情报员,与“门缝包打听”、“司机班第二信息中心”号称市场管理局三大情报系统。 据说,局保密委员会知道这个事情以后,还特意在全局规定了一条保密纪律,今后上卫生间只许谈工作以外的事情,不许涉及尚处于保密阶段的工作话题。 处里的几个同志虽然各有千秋,脾气秉性各不相同,但孟学圆总体感觉处里的同志彼此之间外表上和和气气,对自己这个新人也不欺生,各个方面都挺关照的。 初到时忐忑不安的心情有了很大的缓解。最初住在办公室的诸多不习惯,如不能睡懒觉、要勤换床单、天天打扫卫生等等,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逐渐适应了。 有时候反过来一想,别人要早早起床,忍受塞车、拥堵、风吹、日晒、雨淋和酷暑严寒的折磨,而且在路上还浪费了许多大好时光,自己在办公室以逸待劳,别人想享这个福还没门呐。 第八章 语言艺术 有次起床晚了挨了处长的批评并被处长言传身教指点一番后,学圆知道,大刘说的睡懒觉理论上可行,现实中行不通,为了给处室领导和同志们留个好印象,每天孟学圆早早起床,墩地、擦桌子、打水,上班后,辛处长一看,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茶水也泡好了,有的时候不禁给学圆一个笑脸表扬他几句,其他同志也随声附和夸他勤快,孟学圆听了,心里总是喜滋滋的。 在一次处务会上,辛处长特意对孟学圆提出表扬,说处里的卫生都由他一个人包了,给大家创造了一个干净的办公环境,大家都要向孟学圆学习。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仿佛习以为常了,孟学圆也觉得这是他应尽的义务,做不好心里好像有一丝愧疚感似的。 入局时间不长,机关党委按照党组的要求,召开了全体团员大会,正式组建了管理局团支部,学圆被大家选举为团支部书记,巩海燕当选组织委员,樊建国当选宣传委员,三个老同学在这里又聚首了。 当选时间不长,一天学圆按照程序刚打扫完処室卫生,突然党办来了电话,说党办主任王清廉要找他谈话。学圆和潘权贵打了一个招呼,带着疑问叩响了党办主任的房门。 推开门看见一位笑眉笑眼的中年人坐在写字台后等候自己,见学圆进了门,他示意学圆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并拿起桌子上的凤凰牌香烟让学圆抽,学圆摇摇头,“谢谢王主任!我不会抽烟。” 王清廉见学圆不吸烟,自己从烟盒里抽出一颗过滤嘴烟,用打火机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一股凤凰烟的特有香味在房间里弥漫。 学圆近距离观察王清廉:见他身穿一件毛料夹克衫,梳着偏分头,四方脸、眼睛不大,眉眼微微上翘,脸色可能是抽烟的缘故有些发黑发暗。 王清廉没有说找学圆有什么事,而是先问团支部成立后搞了什么活动,对今后工作有什么计划安排等等,学圆一一作了回答,王清廉等学圆说完了,代表机关党委给团支部提了一些工作要求,要求学圆回去后召开支委会,认真研究落实,并且要求团组织把机关里的两块黑板报的宣传布置承接下来,要配合全局的中心工作,每个月更新一次,学圆满口应承下来。 王清廉布置完工作又鼓励学圆要积极努力工作,主动向党组织靠拢,向组织递交入党申请书,争取早日入党。 学圆一个新入职不久的人员,首先得到全体团员的信任被选举为支部书记,党办王清廉主任又这么鼓励关心自己,心里感觉很温暖,真切感受到了组织对自己的关怀。 回到办公室潘权贵问他“假马列”找他什么事?学圆把王清廉的要求告诉了潘全贵,并且说对王主任的印象很不错,为什么叫他“假马列”。 潘全贵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你不要被他的假象所迷惑,他是说一套、做一套。”学圆对潘全贵的话有些不以为然,认为潘全贵对王主任是否有些误会。 住单位期间,孟学圆认识了同样住集体宿舍的田小玲、裴丽丽两个女孩子,田小玲和学圆一样,家住在郊区,男朋友是大学的同班同学,家在广西,因为和田小玲谈恋爱,毕业后也留在了省城工作,两人因为没有房一直没有领结婚证,各自住在单位。 裴丽丽是职业中专毕业,在打字室当打字员,据说因为和前任局领导有绯闻,一直没有找男朋友,快30的人了,一直单身,属于大龄剩女。 他们二个人比孟学圆来的早一年,为了二个女孩子的安全,单位特意在库房的里面打了一堵墙,隔出一间屋子,给她们当集体宿舍。住单位的还有一个叫曹宝柱的男同事,他的家在北部山区,平常不能回家只能像学圆一样暂住办公室。 晚上没有什么事情,大家聚集在一起看看电视,相互之间谈谈本处室的事情,扯一些趣闻轶事,交流对一些事情的各自看法。一天晚上几个人在一起看电视,看见电视剧里盛大的婚礼场面,触景生情,孟学圆好奇地问田小玲为什么还不去领结婚证把婚事办了,田小玲说领了证也没有地方住,等有了房子再领证也来得及。 说到房子学圆突然想起刁处长让他签协议的事情,他急忙问田小玲来单位报到的时候,签没签三年内不要房子的协议,她说没有签。孟学圆有些奇怪,“那为什么要我签?” “本来也让我们签,可是我们处长说,只有自己主动申请调进来的人才签,像我们这些国家分配来的大学生,可以不签,而且我们处长和人事处的刁处长关系不错,所以,和他说了一下,我就没有签。” 学圆听田小玲说她没有签协议,内心隐隐有些不快。第二天,他和潘全贵说了这件事,问自己能否也把那个签过字的协议要回来。 在工作中,处长让他向潘全贵拜师,两人的办公桌也是面对面,而且潘全贵知道的事情特别多,在学圆的心目中,潘全贵就是一个智多星与百宝囊。听了学圆略带不满的叙述,潘全贵安慰他说:“其实无所谓。你签了想给你房子,照样给,如果不想给你房子,你没有签,也照样不给你。这个东西从来也没有起过真正的作用,关键看领导。” “那他们不签,为什么让我签协议?”潘全贵诡秘地一笑,“我倒是猜到原因了,其实不是有意识针对你们的。”孟学圆一听,好奇地追问说:“潘师傅,那是针对谁的?” 潘全贵欲言又止:“你不用问了,过些日子你就清楚了。不光是你们签了,连人事处的王洁也签了。” 孟学圆看潘全贵不肯说,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但提起王洁,他突然想起报到那天人事处的王洁副处长好像不太高兴,自己一直不清楚原因。潘全贵的话提醒了他,是不是因为见他们签协议书,勾起了王洁的不愉快的回忆?他把自己的猜测向潘全贵求证。 潘全贵沉吟了一下,脸上带着疑问说:“这倒是一个原因,不过事情都过去了,估计不是因为这件事儿,恐怕还有别的原因。我听说他们正副职之间有点矛盾,估计是她和刁处长之间有什么过节。” “不会吧,那天在刁处长的办公室,王洁老师还夸刁处长水平高,让我们向刁处长学习呐。” “你刚进机关,好些事情不清楚,有时候机关里的人表面上看,大家都和和气气,互相吹捧,一旦牵扯到自身利益,使拌子下套的事有的是,千万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蒙蔽。” “真的吗?” “我给你举个例子,前几年咱们局里发了一点奖金,这本来是好事,可是有些对局领导不满的人,马上给省监察局写了举报信。害的局长做检查,奖金也不敢发了。全局的人都骂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其实骂的最凶的没准就是举报的人。” “那最后查出来是谁举报的了吗?” “只能是怀疑,但没有证据。因为他写的是匿名信。” 学圆自作聪明地说:“那您说王老师和我们说的那些夸刁处长的话也不是真话?” 潘全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总是叫王洁王老师?她教过你?” “没有,那天她去学校接我们,我的班主任陶老师说王洁过去是她的学生,让我叫她老师,我就一直叫她老师。” 潘全贵恍然大悟,“唔”了一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明白了。” 他摘下眼镜,往镜片上使劲儿“哈”了两口气,一边擦镜片,一边用委婉的口气劝学圆说:“我给你提个醒,对你今后有好处。在咱们机关里,不要叫有官衔的人老师什么的,要称呼他的职务。以后,你就叫她王处长就行了,显得对她尊重。” “她是副处长,我是不是应该叫她王副处长。我看书上部队的人都是按照实际的职务称呼官衔。” 潘全贵把眼镜戴上,轻蔑地一笑,“你这就是读死书了,那是部队,在地方称呼官职没有带副字的,你叫人一个副字,搞不好你就把人得罪了。” “一个称呼真的这么重要?”学圆有些不信。 “机关里的人都爱摆个谱儿,端个官架子,不光是有职务的人计较,就是没有职务的人也计较这个。你比如副处级调研员,你如果叫他某某副处调,他肯定不高兴,你要是叫他处长,他一准儿乐开花。 巡视员也是,你叫他厅长,他准给你一个笑脸,你叫他巡视员,他肯定不爱搭理你。就连退了休的人,按说已经是普通百姓了吧,可是人退了休,职务不能退休,还都拿自己当领导干部,你见面如果不称呼他过去的官衔,而是叫他老张老王的,肯定不高兴。遇见大度的无所谓,遇见小心眼的,搞不好还给你甩脸子看。” “这不过就是一个称谓,还值得这么计较。”学圆颇有些不以为然。 “你觉得是小事,在他们看来就是大事,机关里面,不仅仅是称呼,连坐个座位,排个名单,一起走路,谁在前,谁在后都讲究大了,搞错了,领导马上甩脸子给你看。你不注意这些小节,早晚要吃亏的。我是关心你,所以给你提个醒,换了别人我还懒得说呐。” 学圆没有想到一个称谓在机关里竟然还有这些讲究,看来坐个办公室真的不简单。他不禁追问了一句:“那这些规矩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刚来不要着急,时间长了慢慢你就知道了,实践出真知。有一次,咱们单位一个处长在处里安排工作时,称呼王巡视员为老王,不想老王正好进来听见了,脸一耷拉批评这个处长说‘你这个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我面叫局长,背后就叫老王,平时还真看错你了。’ 搞的这个处长很尴尬。其实这个称谓就这么重要吗?关键是他觉得你不尊重他。你在机关里要注意多观察,多学习,光死啃书本知识在机关里是吃不开的。” 潘全贵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以后不要叫我潘师傅了,在机关只有那些工勤人员、司机叫师傅,你就叫我老师或者名字都可以。” 学圆一听潘全贵的话,心里感觉特别不自在,他恐怕得罪了潘全贵,急忙为自己辩解,一着急又叫出了潘师傅,不过,他反映还算快,刚说出了“潘师”二个字,又生生咽回去最后一个字,改口说:“潘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很尊重您的,我只是不知道这些规矩而已。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潘全贵很大度地一摆手,“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其实你叫我什么我都没意见,我这也是为你好,给你提个醒。” 学圆没有想到一个称呼后面还有这么多学问,看来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机关干部要学的东西还真不少。 第九章 学习制度 转眼又到了规定的学习日,按照机关党委要求,每周要拿出一个下午的时间组织政治和业务学习,没有特殊情况任何人不许外出。 吃完午饭办公室的同志打了一会儿扑克,估计处长睡醒了午觉,大家拿着本和笔来到了处长办公室,只有吴大姐中午出去买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辛处长手里拿着一份省报招呼大家说:“今天下午按照机关党委的安排,我们学习的主题是如何提高工作效率,转变工作作风,只有小吴还没有回来,我们边学边等吧。” “下面,咱们先学习一下报纸上的评论员文章,然后结合工作实际进行讨论,小孟你纪录一下大家的发言,讨论纪录会后要上交机关党委。”说完,辛处长首先声音洪亮的念了起来。 学圆听见辛处长把“臀部”念成了“臀(电)部”,抿着嘴忍不住想笑,他扫了一眼大家的表情:老梅手里拿着笔,不知道在桌子上画着什么,潘全贵手上捧着一张省报,报纸里面遮盖着一本杂志,正在津津有味地翻阅着。大刘拿着指甲刀,嘎之、嘎之铰着指甲,大家好像都没有听见处长念错了字,学圆也赶紧强忍着把笑声憋了回去。 辛处长念完一段,把报纸递给潘全贵,让他继续往下念。潘全贵学着处长的样子,大声的朗读着报纸。正在这个时候,吴大姐满头大汗提着一个装着大袋、小袋食品的尼龙兜子闯了进来。 “现在都讲究文明执法,要教育为主,可是这些警察就知道罚款。”吴大姐一进来就没头没脑的一通儿抱怨。 老梅忙说:“小吴你别着急,发生什么事情了,坐下来,慢慢地说。” 吴梅气呼呼坐下,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从头到尾解释了回来晚的原因。 她说刚才骑车去买东西,怕回来晚了耽误学习,所以,在过一个红灯路口时看见左右两边没有车辆通过,就往前骑了过去。谁知道,前面大树后面藏着一个警察,见她闯红灯了,马上从树后蹿出来,截住要罚款。 吴大姐说自己是省政府的,怕迟到了着急赶回去上班,不是故意闯红灯,再说了两边也没有车辆通过。 警察说:省政府的人也不能闯红灯,不管谁闯红灯都一样要受罚。 吴大姐不屑地把嘴一瞥,用手一指走应急车道的一辆警车:“你是软的欺负硬的怕,就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你有能耐去管管公安的车、部队的车、当官的车,他们违章你怎么就装看不见。” 警察被揭了疮疤,不禁恼羞成怒,说再不缴罚款就把车扣了。 吴大姐一听扣车害怕了,只好交了5元罚款,所以回来晚了。潘全贵说:“听说警察有罚款任务,罚款多,奖金就多。” 大刘说:“吴大姐你跟警察不能犯横儿,要动脑子以智取胜。” 吴大姐问怎么智取,大刘神采飞扬地讲了一段智斗警察的故事。 前几年,大刘借了朋友一辆残疾人摩托车,上路的时候怕警察查,所以他在车上放了一副拐,冒充残疾人,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不幸,有一天在岗厅底下还是被警察截住了,要看他的残疾人本子。那天天气特别热,三十七、八度的高温把路上的柏油都晒化了,可能是因为天气热的缘故,站在岗楼里的警察火气特别大,怎么说好话也不行,非让他掏本子不可。 大刘脑子一转说,本子就放在屁兜里,他腿有残疾,根本站不起来,请警察下岗楼来扶起他,他才能掏本子。警察看了看冒着火的柏油公路和他近100公斤的体重,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那被汗淋透的衣衫中冒出的汗臭味,皱皱眉,一挥手,让他走了。 吴大姐撇撇嘴:“我可不会撒谎骗人,做人就要一是一、二是二的。” “这不叫骗人,叫智慧。” “小吴你买这多东西干什么呀?大热的天,吃不了要坏的。”这时,老梅见吴梅火气不消,还要和大刘拌嘴,怕她们两个说僵了,急忙岔开话题,有意缓解紧张的空气。 “嗨,今天我们家老马过生日,这不,晚上给他过生日买的吃的。” “要是怕吃不了,吴大姐,今天我们都去你们家里给马大哥过生日吧。”潘全贵笑眯眯地接过了话茬。 “那敢情好,真想请你们去!就是我们家里头窄,怕怠慢了你们几位。” “吴大姐,不要着急,我们不去,和你开个玩笑。” “我可不是小气的人,房子要是宽绰,我一定让大家到我那里去做客,哎,亲戚朋友来了都觉得心窄,你们几位去了,一定更觉得憋屈。” “吴大姐,你不要发愁,我们局马上要分房了,已经买了。” “真的吗?在哪里买的房子?” “我听说在北环城路的旁边,而且房子的结构特别好。” “辛处长,是真的吗?”吴大姐调转过头来,满脸疑惑地问。 “克格勃都说了,还能有假的吗?”辛处长半开玩笑地答了一句。 “买了多少房?多大面积?” “多少钱一平米?” “是现房吗?” “交通便利吗?坐多少路车能到达?”大家七嘴八舌地提出了一大堆问题。 潘全贵狡黠地一笑:“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等过几天一开会,就全都清楚了。” 分房的话题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了过来,大家议论纷纷,无心学习。 看到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家也都走了神儿,辛处长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摔:“今天的学习就到这儿,散会吧。” 听潘全贵一说在北环路买房的事儿,学圆突然想起毕业分配那天在来单位的路上,王洁让司机王启明把车开到一个建筑工地旁,两个人在工地上嘀嘀咕咕半天,自己当时好奇还问了王洁一句去哪里,王洁当时没有搭理他,难道王洁看的那处房子就是局里新买的职工宿舍。 孟学圆见大家都散了,有些发愁地问辛处长:东拉西扯的,这学习纪录怎么写?辛处长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他: “把报纸上的一些观点抄一抄,然后再结合咱们局的业务和我们处室的工作特点,谈一谈我们怎么做好本职工作,就可以了。记住,以后的学习纪录如果没有特殊要求,基本都是这个路子。如果有新的要求,我再告诉你怎么写。” 经过几次磨练,学圆已经能够熟练写作讨论记录了,这项工作也成为了他的一项专利。 第十章 分房委员 一周的时光飞快,一到每周的学习日,大家都急切地企盼休息日的到来。 转眼又是规定的学习日,全处的同志聚集在一起正准备学习,办公室突然来了电话通知,要求各处室的处长到会议室开一个紧急会议。 辛处长拿起笔记本让大刘领着大家先学,自己急匆匆出了门。 潘全贵说:肯定是分房的事情。一听说是分房的事情,几个人再无心学习,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焦急的等待着处长的消息,大刘手里捧着报纸,看大家无心听自己念报,就翻到经济版看起了股票分析文章。 一个小时以后,辛处长拿着笔记本走了进来:“大刘,先不要念了,学习的事情停一停,我先传达一下刚才的会议精神。” 在大家焦急的目光中,辛处长不急不慢地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然后打开笔记本介绍了会议内容。 最近,为了照顾全局干部职工的切身利益,解决干部职工的住房难问题,局里多方筹集资金买了2000多平方米的住宅,为了确保住房分配的公开、公平、公正,局里决定成立分房委员会,要求各处室推荐一名分房委员。 条件是不要房的同志和不能分房的同志,而且要办事比较公正、有责任心。 具体哪些同志不能要房,一是住房已经到位的,二是分配到局不足一年的同志。 孟学圆虽然已经预感到自己很可能不符合要房的条件,但还是心存一丝侥幸,听处长说到这里,头嗡的一下,心里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反观大家都是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而他内心却油然而生一种失落感。 传达完会议精神,辛处长把手里的笔记本一合说:“大家按照条件看选哪位同志当分房委员吧。” 大家按照当选委员的标准把处里的人过了一遍筛子,不符合分房条件的是孟学圆,不要房的是大刘,因为他住在他父母的一套小四合院里,房子不缺。 吴梅首先推荐大刘,大刘忙推辞说:“我最近的工作太忙,根本没有时间,而且还要参加全省的财政、税收、物价大检查,据说下一步还要去外省市交叉互查,根本没有空参加分房会议,还是让孟学圆当吧。” 孟学圆吓的摆了摆手,忙说:“我刚来谁都不认识,情况也不熟,我当不合适。” 老梅说:“小孟虽然很不错,但他毕竟刚来,局里的人和情况都不熟悉,我看还是大刘合适。再说大刘是处长,说话也有份量。” 大刘还是推辞,理由是自己手里的工作太多,根本抽不出时间,实在干不了。 辛处长问潘全贵:“你的意见呐?” 潘全贵嘿嘿一笑,眼睛看着处长,慢条似理的说:“要按理说是刘处合适,”这时候他从辛处长的脸上似乎搜索到了一丝不快,马上转了口气:“但是,刘处毕竟负责两边的工作,时间比较紧张,我看可以让学圆去。人和情况不熟悉不要紧,一分房不就全知道全熟悉了。” 大刘接过潘全贵的话茬说:“不错,让学圆当一次分房委员,人也都认识了,情况也都熟悉了,我看挺好。” 学圆听潘全贵和大刘都推荐自己,感到很紧张又有些担心,连忙推辞说,自己和刘处长差的太远,还是请刘处长当吧。 看大家都表明了自己的意见,而且两种意见旗鼓相当,辛处长清了清嗓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要说情况熟悉,当然是大刘了。但是,目前我们的工作任务比较重,而且,参加全省的财政、税收、物价大检查,是我们局的一项重要任务,我们不能拖全省这项工作的后腿,我们处的工作也不能耽误。” “我看就让小孟去吧,情况不熟是个不足之处,但是也有好处,因为谁都不认识,关系少,所以处事比较公平,而且通过分房也可以尽快熟悉局里的情况和各个处室的人员。” 辛处长的话音刚一落,潘全贵立即表态说:“我同意处长的意见,还是小孟比较合适。”大刘也说同意。 老梅和吴梅一看处长表了态,也就不坚持自己的意见,都急忙说同意处长的意见。 孟学圆还要推辞,辛处长说:“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我们就推荐孟学圆为我们的分房委员吧,一会儿上报局行财处。” 大家刚要起身离开,突然大刘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大刘打开机器看了一眼信息,对辛处长说:“大检查办来信息了,有个案子要我回去一起研究,我先走了。” 大刘起身刚要走,辛处长突然叫住了他,“大刘,你先等等,我听说大检查办公室最近买了一批BP机,你回去能不能和杜主任说说,给咱们处里每个人发一个,咱们每年给大检查贡献那么大,应该奖励奖励咱们,再说了一个BP机也值不了几个钱。” 90年代初期,BP机风靡于中国大地,学圆在学校的时候就见有少数同学腰里挂个BP机在校园里得瑟,由于一台进口的BP机要卖3000多块,学圆一直舍不得买,听辛处长一说,能白得一台BP机不由得心中窃喜。 老梅、吴梅、小潘听了处长的主意,也都纷纷叫好。大刘沉吟了一下,回复辛处长说:“好,我回去马上向杜主任汇报,争取给全处每人发一个。” 见大刘出门,大家也纷纷起身而去。辛处长说:“学圆你等一下,我还有事跟你说。”等大家出了门,辛处长让学圆坐在自己的对面,表情略带严肃地说:“学圆,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当分房委员吗?” 学圆有些疑惑地回答:“处长,为什么不让刘处当分房委员呀,他比我强多了。” “学圆,这是我对你的培养,也是对你的信任。你从学校刚到机关,许多机关的事情你还不清楚,你这些日子的表现令我很满意,让你当分房委员,就是想通过分房让你尽快地了解机关的情况,熟悉机关的人员和工作流程,而且把分房工作做好了,也能树立你在机关的良好形象。” “所以,你不要把它当成一件小事,而是要把分房工作当成你发展的一个良好的机遇。” 学圆没有想到处长把分房工作提高到自己成才发展的高度,一种自豪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刚才因为自己没有分房资格而产生的不快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他激动地向处长表态:“感谢处长的培养,我一定把工作做好,不辜负您对我的信任和鼓励。” 辛处长满意地点点头:“你不要小看分房工作,里面的水很深,干好了维人,干不好伤人,一定要少说多做,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学圆一听处长说要伤人,心里多少又有些紧张,他用讨教的口吻谦虚地问:“处长,那您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些我真的不懂。” 辛处长神秘地笑了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可以在工作去揣摩。刚从学校出来的人,不了解社会,往往容易理想主义,而且有的时候容易目空一切。在机关里,不能光凭一股书生气,要学会适应环境。” 学圆听了处长讲的道理,虽然理解了,但是好像也没有掌握真正的要领,他本想再问的详细一些,可又想撑住自己的面子,所以,他心里虽然没有深刻理解处长所讲这番话的含义,但嘴上却说:“我懂了,处长您放心吧。” 辛处长话头一转,又说出了和刚才相反的话:“你虽然是局里的分房委员,但是,首先是咱们处里选出来的分房委员,所以,在会上不要怕得罪人,要替咱们处里的同志去争,该说的话要说,该提的要提,不能一味地当好人。” 学圆有些迷惑了,刚才让自己少说话,现在又让自己多说话,他不解地问:“处长那我该说什么呀,该争什么呀,我什么也不知道呀?” “不要紧,你不清楚的可以来问我。下午咱们也不学习了,你一会儿先把咱们处里同志的住房情况了解一下,做到心里有数,这样你在会上讲话就能抓住重点了。”